• 梵天异事录之白骨桥上一章:第 3 章
  • 梵天异事录之白骨桥下一章:第 5 章

“什么都能随口说得,这也是能随口说的么,小心老爷知道了抽你。”

二狗子听他这一说不由吐了吐舌头,随后将头朝领子里一缩,便打算不再同这小子再继续说下去。可是突然间见严小莫肩膀猛地一抖,倏地探头朝廊外张望了过去。

廊外依旧很静,静得只能听见蛐蛐在风里头一阵阵烦躁地叫唤。

可随即这静便被兀地打破了,因风里隐隐有个声音从不远处的围墙外飘了进来,那声音幽幽的,好似一个女人清丽婉转的嗓音,在低低哼着一首似有若无的调子:白骨桥,乱骨造,东边人亡西边笑…

白骨桥,乱骨绕,一拨黄土一世消…

梵天异事录之一 白骨桥10

八.

第一声铃响的时候那歌声消失了。

严小莫永远也无法忘记那种从哑铃里发出的铃铛声,声音很奇怪,嗡嗡的,就像用嘴朝朝铜盅里用力吹气,夹杂着一种嘘呖呖的尖啸,明明声儿不大却听得人耳朵里针扎似的疼。

这声铃响过后,他看到正西方向那道蛇一样起伏的墙头上慢慢浮起一道桥。

红艳艳的一座桥,看上去好像是无数支枯藤扭结而成的,枝节交错,极窄又极老旧。它带着一些细微的吱嘎声从墙外一直伸向墙内的廊檐处,似乎要往檐下的正门处展去,但在距离严嘉玉房间还差那么数尺来宽距离的时候,仿佛被什么给挡住了似的,它停下声音不再朝前延伸。

因此从桥上飘下一阵叹息。

那叹息声仿佛就在头顶心上似的,这让两个孩子不由自主伸了伸脖子,目光越过廊檐朝上飞快看了一眼。

随即看到半张脸。

白得发青的脸,它贴着桥梁边缘由上至下倒扣着,在头顶那轮明晃晃的圆月下,同它发髻上那些闪烁不定的发簪一样隐隐能生出光来。于是将那半张脸照得格外清晰,清晰得即便离得那么远,仍是让严小莫将那张脸上一双白得几乎看不见瞳孔的眼睛瞅得一清二楚。

那双眼正似笑非笑望着他和二狗子。

“新娘子来了…”见状二狗子喉咙里嘎地发出声怪叫,又转瞬把自个儿吓得魂飞魄散,当下同严小莫一把抱在了一起瑟瑟发抖,这当那女人半个身体已从桥头滑了下来,血红的华服在纤细的身体外空落落地飘荡着,好像画上仙女的样子。

可是仙女哪有那么僵硬的脖子和肩膀…

仙女哪有这么一张好像全部五官都被揉碎了,又再重新捏合起来的五官…

俩孩子看得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就见那些原本随风安静微晃的红绳突然间活了般剧烈抖动起来,带着上面那些铃铛越晃越响,越响越令那些原本深埋在地里的断裂剑身一分一分地朝上移了出来。

那女人由此再次发出一声叹息。

紧跟着那道细长的身体蓦地朝下一晃,转眼间已如蛇一般滑到了严小莫的面前!

那瞬,严小莫感到冰冷冷一股寒气从那女人身上直透了出来,刀似的透进他露在衣服外的每一寸皮肤里,一下子将他所有的感觉都给冻没了。

“小莫!快撒那啥东西!”这时二狗子急吼吼一声吼一下子立把严小莫从僵滞中拽了回来。

回过神才发觉那新娘子一张惨白的脸几乎就要贴到自个儿脸上了,当即尖叫了声猛朝后用力一退,他一把抢过二狗子手里那只瓶子将瓶盖啪地在墙上拍碎了,瞅着那张脸移动过来的间隙,一把朝廊子外丢了出去!

正丢在廊外的红线上,即刻间一股黑油油的液体从里头顷撒而出。

说来也奇,那些液体仿佛长了眼似的,一点不少一点不漏,它们全都不偏不倚沿着那线的走势一路滑了过去。随即轰的声巨响,就见一道红蓝交错的火光从那被液体染过的红线上直窜而起,瞬间巨大的烈焰一下子吞噬了上方那座细长的桥,也将桥上那细长鲜红的人影蓦地吞了进去。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直把两个小孩看得呆若木鸡。

直到熊熊的火焰将头顶那座桥烧得消失不见,两人的头仍高高仰着,大咧着一张流满了口水的嘴,呆呆看着头顶上方那片天。

天上只剩下一些余烟在风里缭绕着,带着股臭烘烘的气味。

那气味让二狗子打了个喷嚏后一下子吐了起来,吐得昏天黑地,却不忘一边抹眼泪一边乐呵呵又充满了佩服地对严小莫道:“李道长果然好本事啊!一下子就把那新娘子给烧没了…”

那个‘没’字还没来得及从嘴里彻底滑出,便被严小莫脸上勃然转色的神情给逼回了喉咙。只觉得后脑勺蓦一阵发麻,他呆呆对着严小莫那双眼看了一阵,随后慢慢回过头,循着他视线朝身后看了过去。

随后腿一软,嗵的声跪倒在地上。

就在刚才那把桥的消失处,二狗子望见那新娘子在燃烧着的红绳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着,苍白的瞳孔冷冷望着他俩,面孔扭曲,一双细长的手用力抓着自己胸前的衣服,仿佛要将它们撕碎一般。

偏偏这当口,挡在她面前的那跟红绳终于在燃出最后一团火焰后,啪的声断了。

“娘啊!”见状严小莫再次哇的声哭了出来。

一下子情绪完全失去了控制,倒是平时胆小老实的二狗子最先反应了过来,眼见那新娘子正低头朝那条断裂的红线处看去,忙跃身而起,一把抓着严小莫撒腿就跑,可是却哪里来得及。

只感到耳边忽地阵风声闪过,一抬头,那新娘已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这令他们几乎一头朝她身上撞去!

所幸就在此时,突然掉在地上那些哑铃嗡地再次发出阵闷响,紧跟着弹身而起,如脱弦之箭般纷纷朝着那新娘身上疾射而去,到她身前哗啦一下绕成一圈,如一张网般将她围在了中间。

她便如同被困住了般没再继续朝前挪动一步,只用一双斜吊着的眼冷冷看着那两个吓得魂不守舍的小孩。

他俩在离她不到半步远的距离跌坐到了地上,手几乎能碰到她裙摆,她两只纤小的绣花鞋在裙摆下直挺挺地离地踮着,脚尖下有黑水流出,落地便将地上的草腐蚀得迅速枯败了下去,这叫那两个小孩立时想朝后退缩开,但随即发觉,他们手脚根本不听使唤。

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缚在了地上,饶是用尽力气也没办法让自己的身体挪动一分,这时眼见那新娘伸出手,似乎是要将那些铃铛从自己身前推开,可是手略略一抬,又垂了下来,因为在她手指即将碰到铃铛的一瞬,有一道白色的光朝她手上挥了过来。

见状严小莫忙用尽全力勉强抬起头,想看看那究竟是什么。

一望之下不由又惊又喜,原来那竟是李道士。他手里握着拂尘,之前的白光就是拂尘上的鬃须,看来他果然如他所说感觉到了新娘子的出现,所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赶了过来,即便这短短片刻的工夫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已经几度经历了生死一线。

“道长救我们!”当下严小莫放开嗓门对着他大叫。

可是连叫了好几声,那老道仿佛一句也没听见似的,只绷着张脸一动不动面朝着那个新娘子,一边摆着手里的拂尘,一边嘴里低低的不知在念些什么。

那样不知过了多久,严小莫一下子觉得自己的手脚能动了,忙跳起身朝后退了开来。见二狗子仍一动不动在地上躺着,李老道也似乎仍在同那新娘子僵持着,心知此时不能作声让道长分心,忙趁着夜色悄悄往花园内潜了进去,直退到安全处方才撒开退往严宋主屋处狂奔而去,大喊道:“庄主!!道长捉到那新娘子了!庄主!快来帮忙!!”

不消片刻工夫,整个庄子内灯火大亮。

所有家眷奴仆不分男女老幼全在严宋和严小莫的带领下扛着锄头镰刀,高举着火把,匆匆奔向严嘉玉的居所处。

但到了门前,却并未见到那新娘子和李道士的踪迹,只见二狗子两眼紧闭在地上躺着,边上烧黑的红线同扭曲了的铃铛撒了一地,被风吹着滴溜溜打着转。

“道长和那东西呢??”见状严宋立即问严小莫。

严小莫呆看着眼前的现状一时脑中一片空白。

好一阵不知该怎样回答,过了半响便见二狗子悠悠从地上醒转了过来,眨了眨一双迷迷登登的眼睛朝周围望了一圈,随后脱口道:“道长呢??”

“你也不知么??”严小莫惊讶地问他。

他明明记得在他逃去找帮手前,二狗子还是清醒的,怎么后来会昏迷过去?他离开之后这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但将这些问题问向二狗子,他却是什么也答不上来。只说,在严小莫离开后,那新娘子身上好像突然冒出了样什么东西,之后他就人事不省了,所以完全不知道后来发生过什么事,也不知道那新娘子和李道士究竟去了哪里。

众人为此而犹疑间,忽然人群里有个老妈子咕哝了一声道:“李道长?李道长几时出来过,刚才小莫叫唤时我还在纳闷呢,李道长自我伺候他进屋歇息后,可就没见过他出门啊。”

严宋一听立即回头问她:“没出过门?兰嬷嬷,你确定?”

老妈子忙用力点点头:“是啊老爷,老身就在他隔壁屋做针线活,他房里有什么动静老身可是能听得一清二楚。自他进屋后老身没有听见过任何动静,所以不可能他出了门老身一点都不知啊。”

听她这一说严小莫不由涨红了脸:“兰嬷嬷,您可不要乱说,难不成是小莫在诓大家不成,二狗子可以作证的,我俩明明白白见到李道长来过,救了我俩,怎么可能他一步都没出过门!”

“可老身也不会听错啊…”

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语争辩着,一时也无法争辩出些什么,严宋听着已是有些不耐。径自到自己儿子房门处,透过窗听听自己儿子在房中声音倒还算安稳,心里那块石头已放下一大半,也没心思去管到底那老道是不是真的之前在此地出现过,总之,他布下的新阵法还是十分了得的,那么厉害的东西被他一来便震慑了回去,无论是不是后来他亲自过来出手过,当是要立即去他那边言谢一下的。

当下先遣散了那些老的小的,要他们各自回房歇息去,随后领了严小莫和二狗子进了严嘉玉的房间在他床边待了片刻,见他确实安然无恙,只依旧昏昏沉沉地酣睡着,便一边叹着气,一边带着两人一路朝着为李道士安排的那处居住处走了过去。

岂料刚走出后花园没多久,便听见庄子大门方向那头狼狗突然间狂吠了起来。

自养那么大还从未听见它吠得那么急躁过,一声连着一声,好像见到了什么无比令它恐惧的东西一般。

这令严宋不由一皱眉。

正要出声让老刘头把那畜生喝止住,却见那老头远远提着灯朝自己匆匆走了过来,边走边道:“老爷,有客要拜会…”

客?严宋再次皱了皱眉。

谁家的客人会选在这样一个三更半夜的时候到别人府上拜见主人?这未免也太过失理。当即要一口回绝,转念一想,却又不免有些好奇。

究竟什么样的客人会选在这样一个三更半夜的时候到别人府上拜见主人…

迟疑间,不由脱口问道:“来者什么人。”

这当口老刘头已到了严宋跟前,犹豫了下,道:“他说,是愿为少爷诊病之人。”

“一派胡言!”这句话令严宋一声冷哼,当场打消了对那来者感兴趣的念头,冷声道:“少爷并非得病,哪需要什么人跑来诊病,何况此时也不看看究竟是什么时辰,立即给我撵走了事。”

“是。”听庄主这样一说,老刘头不敢多嘴,立即领命转身离去。而严宋正待要继续前往李道士住处,却忽听那方向一阵喧哗,听上去似乎出了什么事,心下不由一紧,忙差脚力最快的严小莫赶紧过去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状况。

那严小莫正急不可耐的要去看李道长。听庄主这么一吩咐,赶紧连灯也顾不得提,撒开了腿便朝那方向奔了过去。

一路奔到李道长所住那屋,就见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几个丫鬟婆子在门口处站着,脸色似惊非惊,似怕非怕,古古怪怪的在那里一阵阵嘀嘀咕咕,也不知究竟在说些什么。忙过去打了个招呼,问:“各位姐姐婶婶,怎的了,大晚上的都聚在这里。道长人呢?”

边说边朝里屋处看了眼,便见那兰嬷嬷正从里头出来,一张脸白得像张纸似的,一边走一边三番五次地朝屋里头看着。乃至看到严小莫在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自个儿方向看,忙朝他用力挥挥手,随后朝身后一指,面色古怪地道:“刚才你口口声声说道长出去过,老身觉着奇怪,回来后果真见道长屋里的灯亮着,便想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出去过,顺便也想跟他知会声,说老爷要来同他道谢。岂料…”

说到这里脸色一阵难看,见她欲言又止的,严小莫赶紧追问:“岂料什么?”

兰嬷嬷仍是不愿说,只是身子往边上一闪,示意他进去。

严小莫不知这些女人究竟古里古怪的在搞些什么,当即也不再同她多说,一脚跨进门里径直便往里屋处走了过去,到门前先停了停,对着里头恭恭敬敬叫了声:“李道长,小莫来了。”

半晌里头没人应他,兰嬷嬷则在他身边叹了口气,示意他直接进去。

“李道长?”他不知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样,于是又叫了一声,见仍没有人应,便掀开门帘朝里走了进去。

岂料刚进门便被扑鼻一股血腥气呛得倒退一步。

虽然充斥在房间内的熏香味很浓,却仍掩盖不住那样刺鼻的血腥味,它自地上大片已凝结成黑色的血迹上弥漫开来,那么多那么多的血,严小莫从出生至今,几时见到过…

当下牙齿咯咯地抖了起来,他壮起胆子一路沿着血迹朝前走,绕过屏风直至走到里间的书桌处,方始看到那些血是从仰天坐在书桌前那个一身道袍的人身上流出来的。

一身鲜黄的道袍已然被血染成了暗褐色,见状严小莫不由一声呜咽,猛地朝尸身上扑了过去:“道长!李道长!!”

话音未落,人却嗵地跪到了地上,一边大张着嘴巴直愣愣看着椅子上那具尸体,喉咙里咔咔响着,半天发不出一点声来。

椅子上那具尸体哪是什么李道长。

它根本就不是个人。

竟是一只狸,一只同人一般大,老得毛都几乎已经要脱光了的老狸子。

身上穿着李道长的道袍,远看倒还真跟个人似的,它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两眼紧闭,边上渗着乌黑的血丝。更多的血是从它耳朵和四肢内流出来的,怪的是那些地方根本就没见有什么伤痕,却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会让血流成这个样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正呆看间,身后响起严宋的话音。

严小莫不知该怎样回答。

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随后指着老狸两只空荡而干瘪的眼睛抽抽嗒嗒对严宋道:“老爷…这…这就是李道长啊…李道长死了…他死了…”

梵天异事录之一 白骨桥11

一夜间,好端端一个捉妖的老道士突然就变成了一只死狸,严宋面对全府上下惶惶不安的议论纷纷,一时也不知该怎做交代。原本庄子里发生了闹脏东西的事后,就已经够让人不得安生的了,没想到请来降妖的道长竟然自己也是一只妖,不仅如此,他还暴毙在了严家庄里,这真让严宋整整大半天都愁得坐立不安,长吁短叹。

一来,他担心昨晚那个阵没有彻底降住那妖孽,她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来害人。二来,则担心时间久了老道一直没回道观,到时候道观里的人会上门来要人。

若到那时,他该怎生是好?是直接就把这老狸的尸体交给他们,然后直言相告说,这便是由他们的道长所化的么?只怕到时说烂了舌头也没人会信吧,若因此而闹到官府,那便是三年五载也断不清的是非官司了。

而这老道究竟是怎么死的,严宋亦想不明白。

看看他尸体上完全没有一处伤痕,却是四肢和耳朵里大量出血,因是血尽而亡。实在不知是什么样的手段能以这种方式取人性命,若按严小莫所说,那道士当时是在同妖物斗法,那么被妖物所杀倒也不奇怪。可是兰婆子却又对天发誓说没听见道士出过门。所以,当时究竟是何种情况,只怕也只有死去的道士自己最清楚。

想到这里,严宋不由心里更加难受起来。

原本那李道士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虽不指望他一定能将那个妖孽铲除,至少也许可以把自己的儿子、自己这一庄子的青壮男丁救治过来。谁想人还没来得及救,他自己倒先死了,还死得这样凄惨,这一下,不但救人的希望半点全无,还恐怕要惹来一身的是非,怎能不叫人愁得一夜间又萎靡了几分。与此同时,却还得提防着那些丫鬟婆子嘴快到处乱说,捕风捉影的没事先给自个儿惹来一身骚,所以只得强打精神将人都召集在屋子里,是非轻重好一顿说,要他们一个个发毒誓无论怎样也不将昨夜之事说出去,方才遣散了人,随后在严小莫的搀扶下,唉声叹气地回房稍作休息。

那严小莫倒也机灵懂事,察言观色着,晓得自家老爷一路长吁短叹,除了担心少爷和庄子里那些病人外,也在为道士的死愁得无计可施,因而在伺候着他勉强吃下一些点心后,便小心翼翼地对他道:“老爷,要说到时候道观里的人上门寻李道长,倒也确实是件棘手事,小的觉得,不如到时候跟他们说,道长早已在除妖后离开庄子了,至于为什么一直不回道观,我们也是不知,您觉得这样可好?”

严宋一听摇了摇头:“好是好,只怕他们未必肯信,况且,无论怎么说,他总也是为了我们严家而死,总不能就这样草草地敷衍了事。”

“老爷也不能这样说,虽然他确实是为了咱严家庄的事而死的,可是他也是有所图才来的啊,他不是为了问老爷讨一样东西么。”

说起这个,严宋倒是一下想起来,严小莫说得没错,虽然这次李老道不是因了百两黄金而来,但确实是令有所需,所以才分文未取地跟着严小莫一同来了庄子。

不过那样东西么,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区区一卷百多年前祖上传下来的旧画卷而已,实在是同原本要价的百两黄金相比根本无法比拟,所以,严宋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此时经严小莫提醒方才想起来,但即便如此,也总觉得就为此而要去刻意隐瞒李老道的死,仍是不妥。

因而沉吟着没有搭腔,严小莫见状倒也识趣,轻轻告退了声便预备离开,好让一宿没睡的严宋好好休息一阵。但谁知人刚走到门口,忽听外头一阵混乱,似有人在尖叫着什么一路奔来,这他一颗心扑通的下就悬了起来。

隐隐预感到可能要出大事,果然不多片刻,外间堂屋处那扇门砰砰一阵急响,随即有老婆子在外头叫救命般哭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少爷出事了!少爷出事了!!”

少爷出事了。

自严家庄出事以来,严小莫顶顶害怕也顶不愿听到的就是这几个字。

当即一路扶着严宋跌跌撞撞奔至严嘉玉的住处,到门口,年过六十的严宋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却无论如何不肯在门口缓上一缓,因为门前那些丫鬟婆子的神色让他惊得手脚冰凉。

严小莫也被眼前所见给吓坏了。那些丫鬟婆子原都是隔壁屋轮流伺候那些病瘫者的,个个腰圆膀粗,身强力壮。此时一个个却都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头满身的汗,同眼泪水合在一起啪嗒嗒直往地上掉,瘫坐在地上仿佛虚脱又极其惊惶地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见到严宋到来,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只纷纷爬下台阶哭哭啼啼地扯住严宋的衣角,一边回头朝屋子里指去。

这么副情形,里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严小莫用力咬了咬嘴唇正想问,却随即听见里头啊的声传来一阵仿佛野兽般的嚎叫。

突兀间把他给吓得一跳,正下意识要朝严宋身后躲,便听见里头紧跟着响起几个婆子的哭叫声:“少爷!不要动啊少爷!求求你不要动啊少爷…”

“阿玉!”见状严宋一把推开严小莫,蹬蹬几步到门前抬脚猛一下踹开房门便朝里头冲了进去。严小莫刚跟着进屋,一眼见到里头的情形,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险些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但随即见到严宋的身体晃了晃一头朝地上栽到,忙提了口气急急扑上前,在他倒地瞬间一把将他抱住。“老爷!”一边叫一边拖着他朝后退,退到门口处抬头朝上看,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跌了出来:“…少爷…少爷啊…”

少爷严嘉玉原本是多英俊潇洒的一个书生。

都说是潘安转世,现如今,却像个活鬼似的,赤身裸体披头散发地站在他的床上,一边从嘴里发出一阵阵野兽似的嚎叫,一边用力地在床上跳来跳去,朝着头顶上方那根粗大的悬梁时不时发出阵粗噶的大笑。

几天几夜粒米未进让他身体看上去就像层皮裹着一堆骨头,明明赢弱得一碰就倒,却不知此时究竟哪里来那样大的力气,不仅令几个粗壮的婆子完全无法将他按倒在床上,还一狠劲抓着其中一人就朝地上甩,甩得那人当场就昏了过去。

于是他笑得更欢了,一边笑,一边却有鲜红的血沿着他牙齿缝往下淌,一股连着一股,将他胸口前染得一片通红。见状严小莫放下手里急火攻心得晕了过去的严宋,冲到床前一把将他细细的胳膊使劲扯住:“少爷!我是小莫啊少爷!你醒醒不要再动了啊少爷!!”

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在几天几夜粒米不进的情形下还能如此恣意地耗费自己的体力,所以严小莫深知,他少爷现下这般疯狂,断不是因为身体有所好转。

那些狠劲会要了他的命。

果不其然,就在他刚刚将话说完的瞬间,严嘉玉手臂咔嗒一声脆响,自关节处一下子便断了!断了的那一截手臂摇摇晃晃捏在严小莫的手里,又细又软,直把他吓得一叠声尖叫。当即啥也不顾得了,只一把将它用力甩开蹬蹬磴连退数步,转身想逃,不料一脚绊在地上那昏倒的老妈子身上,身子一斜,便直直朝前跌了过去。

一头撞在正前方的墙壁上,痛得严小莫险些背过气去。

“少爷…”当下不由哇的哭了一声,却又赶紧忍住了用力擦了擦眼泪。

这当口忽然感到脖子后一阵风吹过,正待转身去看,一回头却蓦地见到他少爷正抬着头笑嘻嘻在他身后站着。

这叫严小莫一下子便呆住了手脚。

满嘴的血让严嘉玉看来俨然似个厉鬼。明明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伸手的速度却快得仿佛闪电,就在他身后那些婆子意识到不对尖叫着朝他俩冲来的当口,他手指已扣在了严小莫的脖子上,咔的声用力,严小莫舌头一下子就从嘴里伸了出来。即刻两眼也随之翻起,一瞬间只有出气的份,哪里还能有气进得来,不消片刻两腿一蹬,整个魂眼见着便是就此要出窍了。

幸而就在这当口,突然啪的声脆响,严小莫头顶心上狠狠地被挨了一巴掌。

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可是一口救命的气却也因此而从嘴外面冲进了喉咙里,又以最快的速度从喉咙钻进了肺。

而严嘉玉那五根如同铁箍般紧扣在严小莫脖子上的手指,也在那瞬间松了开来,他整个人仿佛因此而一震,随即,原本充斥在脸上一股剧烈的暴戾一下子消失了,他张大了嘴呆呆站在原地,随后被一只突然伸出的手猛地抓住了肩膀轻轻一甩,便如脱线风筝般被甩回了他的床上。

“少爷!”见此情形,纵然刚才差点丧命于他之手,严小莫仍是本能地一声惊叫,朝着床边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