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之前每一次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本以为不会再有人出现了,可他却无一例外赶到了她的身边。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尤可意听见了客厅外面的铁门被人敲响。

几乎不容她思考,客厅里的人吱的一声将这间屋子的门打开,拽着她的胳膊往外拉,没走上几步就把她往大门外一推。

踉踉跄跄地往外跌了几步,重心不稳的她被等在那里的人一把捞了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漆黑安静的眼眸。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即使在杨县的那天夜里她似乎已经想明白了,想要和这个人划清界限了,但有的事情并不由人控制,一旦开始,纠葛就没那么容易一刀斩断。

就好像这双眼睛,明明没有朝夕相对,但就是会在视线碰上的那一瞬间唤醒两人相处的所有片段。

严倾问她:“没事吧?”

语气一如平常,很浅很淡,不带情绪。

她也就下意识地回答说:“没事。”

“嗯,走吧。”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臂,就这么拉着她往楼道外面走。见她穿得少,他把那件黑色的羊毛大衣脱了下来,不容拒绝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不用,我——”

“外面冷。”他替她拢了拢衣领,然后重新牵起她的手。

起初她并不明白素来疏离的严倾为什么会这么执着地拉着她的手走路,像是拉着一个孩子一样,而当她冰凉的手被他紧紧握在宽厚温暖的手掌中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竟然一直在颤抖。

也许是冷,也许是害怕。

可是来不及多想,她只觉得奇怪,他就这么一个人来了,然后什么都不用做就带她离开吗?那些人会这么轻易就让他走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又那么费劲的把她抓来干什么?

她想回头看,却被严倾头也不回地制止了。

“别回头,专心走路。”他轻描淡写地说。

没有预想中的腥风血雨,没有什么大动干戈的场景,他甚至没有说什么话就带她安然离开,尤可意心头一片茫然。

直到从楼道里走出来,她看见路边停着一辆眼熟的蓝色出租车,小李一如往常地坐在驾驶座。严倾把车门拉开,然后让她上车,却没有跟着坐上来。

他把门关好,俯身从窗外看着她,“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吗?”

如此熟稔轻松的口气,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轻松的口吻跟她说起这种朋友之间的对话。

尤可意下意识地回答说:“要回家看妈妈。”顿了顿,她嗅到了几分不寻常,有些警惕地问他,“你不上车吗?不跟我一起走?”

这一次,严倾没有说话。

他叮嘱小李:“把她送回去,不要带人来找我。”说完就要转身往楼道里走。

尤可意心慌意乱地把窗户降到了最低,探出身子来叫他的名字:“严倾!”

声音很响亮,有些颤抖,有些尖锐。

原来他竟然是这样打算的,只身一人前来换她,用他的深入虎穴来换她的安然离去?

那些人会把他怎么样?会不会打他?会不会把以前的仇啊怨啊一次算清?他还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吗?会不会,会不会……无数纷繁芜杂的画面在眼前交织而过。

严倾回过头来,对上了她的眼睛,听见她追问他:“你不跟我一起走?”

疑问句很快变成了肯定句,因为她开始低头开门,但苦于门被反锁了,迟迟没能下车。她的表情从惊慌变成了决绝,再次抬起头来看着他时,只是一字一句地说:“要走一起走。”

他没有动。

尤可意神经紧绷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和心跳声一样清晰地响彻耳畔,“我说了,要走一起走。”

她的表情太过于绝望不安,几乎就像是即将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对视片刻,严倾重新弯下腰来,毫无征兆地伸手帮她把一缕耳发撩到耳后,唇角微微勾起,“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她望着他,没有说话。

“这是法治社会,法律在,规矩在,不会出现你胡思乱想的那些事情。”严倾的指尖在她的面颊旁边停留了片刻,冰凉的温度令她有一瞬间的激灵,然后很快离开,就好像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循循善诱,温柔得不可方物。

“你先回去,我保证晚你一步就到。”

尤可意仰视着他,似乎在判断那双眼睛里有几分的真假,可他总是这样一副情深不惑的模样,诚恳到不管谁都不愿意去怀疑这样一双明亮柔和的眼睛,以及这双眼睛的主人。

她与他对视片刻,低声求证:“真的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

“那你会很快回来找我?”

“我会。”

尤可意咬了咬嘴唇,“你保证?”

“我保证。”他的耐心似乎用不完,一点也不嫌烦,甚至又一次对她扬起了唇角,笑得干净和煦,一如三月春风。

尤可意就这么失神地望着他,直到严倾把她的头轻轻地摁回了车里,“关窗,外面冷。”

她没动,倒是小李动了,窗户缓缓升起,把她与严倾分隔在车内车外两个世界。

他的大衣还留在她的肩头,而他只是最后含笑看她一眼,就干脆利落地转身往那个楼道里走去,孑然一身,背影料峭。

小李很听严倾的话,几乎是立刻发动汽车离开了这里,而尤可意回头望着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眼都不眨地看了很久,直到汽车转弯,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楼道。

她收回视线,眨眼的那一瞬间,睫毛似乎有些潮湿。

然后就是无尽的等待。

她当然没有心情再回家看妈妈,而是一声不吭地回了小区,坐在楼道前面等着。他说了只比她晚一步回来,她就坐在这里耐心地等。

严倾这个人不像是普通的混混,至少他说话做事都让人觉得很稳妥,就好像只要他承诺过的话,就不会让人担心有食言的可能性——当然,这也可能是她太过于轻信,太草率地就把他纳入了值得信赖的那一栏分类里。

只是这一次,她终于意识到了原来严倾也会食言。

回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她在楼道前的台阶上一直等到天黑,等到手脚冰凉、腿脚发麻,严倾始终没有回来。

她一遍一遍地给严倾打电话,可是回应她的始终是无人接听。天色渐晚,夜幕低垂,在她第无数次拨过去时,终于听见那边换了一个回应。

这一次,严倾关机了。

尤可意不敢去想他究竟遭遇了什么不测,只能浑身僵硬地站起来,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要回去吗?

回到那个漆黑阴暗的楼道里?

离开的时候,严倾连头都不让她回,如果她就这么孤身一人回到那里,那他用自己的安全去换她的安然无恙岂不是白费了?

可是她的整颗心都被不安与无措攫住,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后,她头也不回地往小区外走,拦了辆出租车返回三环外。

踏进那个阴暗楼道里时,她的一颗心还砰砰直跳,然而当她站在那扇铁门外时,却忽然间镇定下来。没有了失去节奏的心跳,没有了不稳定的呼吸,她平静地抬手拍门,一下一下,声音响彻整个楼道。

她想:严倾来找她时,大概就是这样吧?他一向冷静如斯,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这样想着,她竟然还觉得有那么一丝欣喜。

没敲几下,门开了。老白一脸诧异地站在门后,嘴里叼着根烟,神色古怪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我找严倾。”尤可意后退一步,定定地往屋子里看,然而屋里什么也没有。

之前数落老白的那个男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只锅铲,眯眼看她两眼,“严倾走了。”

尤可意一愣。

走了?可是他根本没有回去啊!

她只能呆呆地问出一句:“他多久走的?”

那男人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几个小时之前就走了。”再抬头看尤可意时,他的眼神有几分好笑,似乎是觉得她居然有胆子又孤身一人回到这里。

他的担心没有多余,老白很快把烟从嘴里拿了出来,不怀好意地走出门,伸手来拉她,“哎哟,想哥哥了就直说嘛,这里哪来的严倾让你找呢?严倾没有,倒是有我老白!”

送上门来的女人,不要白不要。何况他早先在车上就对尤可意很有些兴趣了。

尤可意扭头就跑,刚好拿锅铲的男人也喝住了老白,“你给我收着点儿!别再惹事了!”

从楼道出来,尤可意茫然地看着茫茫夜色,忽然间有些懵了。

严倾已经走了,可是却并没有依言回去找她。

她又一次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然而回应她的还是已关机的声音。她又给小李打电话,小李也没有接。

迟疑了很久,她坐车回了小区附近的巷子里,那条充斥着大排档的巷子。她从巷口找到巷尾,终于看见了几个熟面孔,曾经跟严倾一起在这里吃饭的人。

她似乎再也不怕这些头发凌乱张扬、神情肆无忌惮的混混了,径直冲上去问他们:“知道严倾在哪里吗?”

那几个人正埋头神情严肃地商量着什么,一见她,脸色都不太好看。

陆凯把手里的杯子往桌上一扔,微眯着眼睛问她:“你还有脸来找严哥?”

另外一人拉住他的手,低声提醒了一句:“严哥交代过的话你别忘了!”

陆凯一把甩开他的手,“用得着你啰嗦!”然后恶狠狠地剜了尤可意一眼,转身就走。

尤可意总算找到点头绪了,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他出什么事了?受伤了?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她的一颗心都揪在了半空,话都快要说不出口,可是有的事情却必须问个清楚。

陆凯走得很快,她只得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你告诉我好不好?他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给 老子滚远点!”陆凯爆了粗口,回过头来一把推开她,看她跌坐在地上,又忍了忍,只粗暴地骂了句,“要不是你不长脑子被人带走,严哥又怎么会受伤?我警告 你,今后离严哥远点!杨县见到你那一次,你不是用看流氓的眼神看着我们吗?严哥给你送伞,你理都不理,惺惺作态地扭头就走。现在又跑来干什么?看笑话 吗?”

陆凯是个火爆脾气,骂着骂着就有冲动想打人,但苦于对方是个女人,不能下手,只得憋着一肚子气扭头继续走。

尤可意想也不想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再一次追了上来。

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找到他。

一定要找到他。

如果不是她。

如果不是她这么大意。

他又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第19章

尤可意求了很久,浑然不觉浅色大衣上沾满了灰尘,也顾不得脚上的伤还未痊愈,只一个劲跟在陆凯身后小步跑着。

“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好不好?”

“……”

“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他也用不着受伤。我知道你怪我,但至少给我个机会弥补好不好?”

“…”

“求你了,…至少让我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我……真的求你了行不行?”

“……”

陆凯嘴唇紧抿,越走越快,尤可意也只得加快了步伐,可是刚才跌倒的时候脚踝崴了一下,现在疼得越发厉害。她脚下一软,又一次坐在了地上。

心里一片茫然,有的情绪像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悔恨愧疚以及一些莫名的东西交织在一起,她的眼眶一片滚烫。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语言的徒劳无功总算第一次令她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有的事情不是你嘴皮子动一动,别人就会让你如愿。

直到陆凯转身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终于回到了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来仰视着他,眼睛有些红,视线也有些模糊。

陆凯默不作声地看她半晌,最后认命似的说:“跟我来。”

那是城北老旧的居民区,狭窄的街道,弯弯曲曲的深巷。电线把夜空割裂成一块一块的破布,几颗星子懒懒散散地分散其上。

尤可意跟着陆凯走进了那条深巷,围墙与居民楼之间只有一米来宽的间距,路边还不时堆有些破破烂烂的家具以及酒瓶。路灯昏黄得照不亮这条路,借着居民楼的窗户里散发的微光,她看见了斑驳的砖墙,以及黑漆漆的乱七八糟的涂鸦。

晚上十点,晚归的人这才开始炒菜,抽油烟机喷出的油烟叫她不得不屏住呼吸快步走过窗前,然而呛人的气味还是引来一阵无法抑制的咳嗽声。在这样的炒菜声中,还夹杂着些许打麻将的声音,伴随着一声一声粗哑的脏话,市井味十足。

越往里走越阴暗,巷子里根本没有路人。

陆凯侧过头来斜着眼睛看她,“怎么,怕了?”

怕了?怎么会怕呢?她只怕找不到那个人,不知道他究竟为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尤可意摇摇头,放下了捂住口鼻的手,“还有多远?”

陆凯停住了脚步,指了指十来步开外的一户人家,“就那里了,一楼左边。”

尤可意走了几步,发现陆凯没有跟上来,回头问他:“你不跟我进去?”

陆凯笑了两声,“进去?严哥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告诉你他在这儿。现在我不仅告诉你了,还把你带到这儿来了,你以为我傻到这种程度,还乐呵呵地自个儿进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