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脏话从她嘴里冒出来,而她似乎浑然不觉那些看向她的目光瞬间多出来的轻蔑和厌恶。

公交车来了,尤可意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当她骂的另有其人,上车前才打断她:“罗珊珊,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做人时刻谨记厚道些。想要争取什么最好的办法是提升自己,如果心术不正,成天想着如何踩低别人爬上高枝,害得不是别人,是永远前进不了、在原地踏步的自己。”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

窗外的咒骂声很快戛然而止。

公交车发车了,尤可意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罗珊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收回目光,索性坦荡荡地面对这种平和的心情,那是千方百计害了她害了陆童的人,她没必要给予什么多余的同情,不幸灾乐祸就不错了。

不重要的人根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然后她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那他呢?

那严倾呢?

公交车在中途某个站停车的时候,有人从前门上了车。尤可意就坐在靠窗的第二排,低头在刷微博,忽然听见有人吹了声口哨,正好在她身旁。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了低头朝她挑眉的年轻男人。

“……陆凯?”

陆凯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嘴里叼着根烟,居高临下地问她:“喂,我问你,那天你不是跟我说你去找严哥是想好好照顾他吗?老子拼着被严哥骂死的份儿把你带过去了,你就是这么坑你爸爸的?”

“……”尤可意被他一口一句老子或者你爸爸给震慑住了。

陆凯看她有些沉下来的脸,不耐烦地抓了把头发,“操,行了行了,换你听得懂的话说。你就跟我说,严哥替你挨了那么几刀,你就是这么不管他死活的?”

尤可意收起手机,慢慢地说了一句:“他没告诉你么?是他不要我去的。”

陆凯一下子噎住了,半天才重复了一遍:“他,他赶你走了?”

“嗯。”

“操!”他又骂了一句脏话,百思不得其解地皱眉说,“我以为他喜欢你啊……”

刚好司机来了个急刹车,气急败坏地按响了喇叭,催促前面的一辆电瓶车赶快走,尤可意也就没有听见陆凯这句话。

她抬头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陆凯张了张嘴,没说话。

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尤可意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是舅舅打来的电话。

舅舅说舅妈快要过生日了,要她周末去他家里吃顿饭,热闹一下。

她笑了笑,问道:“往年舅妈生日你不都还在抓坏蛋?怎么,今年警察叔叔打算放假啦?”

舅舅说:“哪里来的那么多坏蛋?况且警察叔叔也想陪陪老婆啊,局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不也得放假,怕老婆大人生气嘛!”

她笑着答应了,最后还俏皮地说:“局长大人要放假,谁敢不批准?”

挂断电话,她一抬头,看见陆凯的表情有些奇异。

“怎么?”

陆凯挤眉弄眼、表情夸张地双手抱拳:“看不出啊,还是警察局局长的熟人,失敬失敬!”

尤可意一头黑线。

刚巧到站了,司机又是一个急刹车,双手抱拳的陆凯没有第三只手抓紧扶手,于是瞬间往后一倒,倒在了一个年轻女人身上。

“哎?我说你这人干什么呢?”那女人尖着嗓门吼了一句,“手往哪儿搁?往哪儿搁啊?”

陆凯慌忙解释,解释着解释着有发现自己是个混混,解释个毛啊,不如直接嚣张地回击。

……

一片混乱。

尤可意摇摇头,看了眼到站了,默不作声地下了车。

***

有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一个多月来,尤可意也梦见过几次严倾。就好比睡得迷迷糊糊的,总是在梦里回到冷冰冰的雨夜,她坐在单元门前冻得浑身僵硬,一抬头就看见从雨幕中翩然而至的严倾。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她在梦里也很努力地思考着,结果不知道哪里来的噪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然后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来,她发现床头柜的手机已经响了好一会儿了。

凌晨一点半,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躺在被窝里接了电话,睡意惺忪地问了句:“喂?”

那头的声音挺急的:“喂,尤小姐吗?我现在……”

说话的人似乎身处在嘈杂的环境里,一片吵闹的人声里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尤可意只模模糊糊听到他说什么“警察局”、“出了点事”、“情况有点急”。

可是那个声音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年轻有力,略微沙哑,很熟悉。

尤可意打断滔滔不绝的人:“等一下,请问你是谁?”

那头一下子顿住,像是也反应过来自己没有自报家门,于是飞快地报了名字、

但是环境依然太吵了,尤可意没听清,就隐隐约约捕捉到对方好像姓陆,就又问了一遍:“不好意思,没听清,你那边太吵了——”

话音未落,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无比响亮的一声:“都给老子闭嘴!吵吵吵,吵个屁啊!这么吵能把严哥弄出来?”

且不论他的声音有多大,“严哥”两个字无论如何也在第一时间进入了尤可意的耳朵,她心跳一停,血液好像一瞬间冲进了心脏。

砰砰如雷的心跳声里,她抓着手机声音都有些不稳了。

“严、严哥?你是说……严倾?”

那头果然一下子安静了很多,打电话的人一字一句非常清晰地对她说:“尤小姐,我是陆凯。严哥出了点事,能麻烦你现在来一趟警察局吗?”

第24章

尤可意几乎是匆匆忙忙抓起大衣披在身上,冲出大门以后,忽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拖鞋,于是赶忙开门回去换鞋,顺手把钥匙放在了鞋柜上。再一次关门后,忽然又发现忘了带钱包,转身正想开门……糟糕,钥匙又忘在了鞋柜上。

无奈之下,她心慌意乱地按响了门铃,一遍又一遍,终于等来了睡眼朦胧地替她开门的陆童。

陆童看着她乱蓬蓬的头发,还有这身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问题才会随手从衣柜里抓出来的红色外套加绿色裤子,顿了顿,伸头朝她额头上一探,“你这造型……是要去第三人民医院?”

第三人民医院是c市的精神病医院。

尤可意根本顾不上跟她说话,只急匆匆地往屋里冲。

陆童吼她:“哎哎哎,鞋都不换?昨天下午我才拖的地——”

话音未落,就看见尤可意又拿着钱包紧赶慢赶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出门之前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一句:“严倾出事了,我去看看他。”

“哎?去哪儿看啊你?”陆童拽住她的胳膊,一头雾水,“再说他出事儿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去了又——”

“回来再跟你说!”尤可意一把抽回手肘,头也不回地往电梯里跑。

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她一个劲地催促师傅快点,再快点,催得师傅频频从后视镜里瞧她,“我说姑娘,虽说这大半夜的没交警,好歹c市也是咱省府,电子眼到处都是。你这一个劲儿催我,没瞅见红灯啊?被拍了照扣了分,你叫我怎么做生意?”

叽里呱啦一大堆,尤可意根本没心思听,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的。

她坐在后座往窗外瞧,这座城市繁华又忙碌,就连夜里都是灯火辉煌。可是思绪飘到了严倾那里,她又忍不住想,这样明亮的一座城市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有一大堆晦暗的角落,一大堆看不见未来的人挣扎在那些角落里?

她没有发现自己潜意识里完完全全把那个男人当成了一个弱者,一个值得人同情关心的没有家的漂泊者,直到她下了车,跑进了警察局。

因为斗殴,今晚的警察局简直热闹得不行。

一群混混蹲在办公室外面的空地上,天寒地冻的,那群“热血男儿”分为两波,彼此都还在一口一句跟大爷和母亲挂钩的脏话,就好像真的仅凭嘴皮子就能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这样又那样。

不少人脸上身上都挂了彩。警察人数少,拿着警棍在人群里走,不时桶一下特别嚣张的人,凶巴巴地吼一句:“嚎什么嚎?老实点儿待着!”

还有几个警察在两拨人正中央,把几个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的人给死死按住。

总之这情形不是一般的乱。

她站在那群人前面,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直到办公室里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尤小姐,这儿!我在这儿!”

尤可意的目光一下子越过人群朝那间办公室看去,只见陆凯被拷在窗户边的防护栏上,另一只没被铐住的手正像一朵迎风招摇的花儿似的朝她挥舞着。

屋子里还有几个人,所有的目光都朝她看来,她抿了抿唇,绕过人群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事情的始末简直令她震惊。

严倾和那个什么老方的纠葛一直没有断过,上一次他替尤可意挨了老方三刀,这一次陆凯直接领着人去老方的场子捣乱,想要替严倾出口气。结果寡不敌众,一帮人都挂了彩,陆凯的兄弟东子还被老方给扣住了。

严倾赶过去的时候,老方就那么端着杯酒坐在酒吧包间的沙发上,淡淡地吐了一圈白雾出来,微微一笑,“你的人又来砸场子了。”

东子被人按在一边的沙发上坐着,刚吼了一句“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话还没说完,就被严倾喝止了。

“闭嘴。”是森冷且不带一丝温度的语气。

东子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他是在严倾的人,性子冲动又毛躁,如果不是陆凯带着他,严倾大概也不会要他。

老方说这屋子里就四个他的人,如果严倾要把东子领回去,也行,慢慢打,打倒了四个,放他们俩安然无恙地回去。

“严哥也是老江湖了,这点规矩,不会不明白。”

老方笑得很绅士,还比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临走前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哦了一声,笑着说:“对了,严哥也是个讲规矩的人,时间上也得有点规矩才行。”

他比了个手势,按住东子的那两个人一个掰开他的嘴,另一个开始往里面灌东西。

桌上摆着一包白色的粉末,还有一包已经空了,只剩了张包粉末的纸。

昏暗的包间里,老方的笑容有些迷离,有些模糊,他彬彬有礼地说:“都是好东西,就当是我这个晚来的新人孝敬严哥的得力干将。”

然后门合上了。

很短的时间里,东子已然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口吐白沫。

严倾太阳穴突突直跳,明白如果没被及时送去医院,东子可能会没命。然而包间里还站着四个打手,每一个都蓄势待发,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切都按照老方的计划来,只是出人意料的是才过了没一会儿,就有警察撞开了门。所有人都被抓进了警察局,包括斗殴的人,以及……包间里正在打架的严倾,和倒在沙发上吸毒过量的东子。

……

陆凯的语文功底有多差劲,尤可意算是见识到了,絮絮叨叨没头没尾地说了半天,她好不容易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一名负责记录的女警察在那边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再对一遍口供!”

陆凯开始带着脏话和笑脸卖萌,尤可意没有笑,只是拉了拉他的衣袖,问了句:“严倾呢?”

“在里面。”陆凯没有再笑了,低声说,“老方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现在严哥在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录口供,事情可能……有点麻烦。”

“麻烦?”尤可意不清楚所谓的麻烦是什么。

斗殴的不是严倾,涉毒的不是严倾,有麻烦的应该是老方,又怎么会是严倾?

但她仍然问了一句:“如果他有麻烦,你找我有什么用?”

陆凯看着她,像是看着一根救命稻草,“老方在里面有人,比我们的关系铁,要不也爬不了这么快——”

“说重点。”尤可意打断他。

“上次你不是打电话吗?不是认识局长吗……”陆凯的声音低了下去,“想请你帮个忙,把严哥给弄出来,涉毒这事儿……有点棘手。”

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词语令尤可意有片刻的怔忡。

这不是法制节目,也不是香港警匪片,而是真真实实在她面前上演的情节。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看了陆凯片刻,慢慢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这个忙我帮不上。”

然后脸色阴沉地转身就走。

“哎!尤小姐?”陆凯朝她大喊。

尤可意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了。

再一次绕过那群人时,她经过了一间屋子,大门紧闭,窗户里灯火通明。

她侧过头去看,然后停住了脚步。

严倾坐在桌子后面,侧对着窗口,神色平静地看着对面的警察,间或回答一句什么。他的额头似乎在流血,她的视线往下移,然后面色一僵。

她听见了警察问他:“那个男的脑袋被你打破了,现在在医院抢救,不知道死活。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打他?”

尤可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像是有所察觉一般,严倾很快侧过头来,只是微微一偏,目光便与她相接。

那不过是须臾的对视罢了,却又好像有人用手拨弄了分针秒钟,钟表霎时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