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管你是逼不得已出手帮我,仅仅想要打发我走,不让我影响到你的富贵生活;还是念在我是你儿子的份上,所以想给我一线生机,我都该感谢你。”他晃了晃手里的 红酒杯,“如果没有你帮我找到了方城的妻儿,没有你给我的那五十万,我也不能安然无恙地从那个地方踏出来,也不会有今天。”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只是为了亲口说句谢谢,所以才约你见面,你放心,我以后也不会再来烦你。”

你当你的富家太太,我当我的风雨夜归人。

他搁下酒杯,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去。

这一刻,女人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儿子,过去以为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除了有那么几分骨气,只会惹麻烦;如今呢?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了曾经把她宠上天的那个男人站在产房里抱着儿子说过的那句话:“我找算八字的算了算,他说我们的儿子必定会得到老天眷顾,将来叱咤风云,权倾天下。”

所以有了严倾这个名字。

算命的当初不过随口一说,而今她看着严倾离开的背影,却觉得这话依稀有那么几分道理。他也许并不是一个权倾天下的人,但他活得如此坚韧,叱咤风云是无论如何都不为过的。

桌上还摆着他留下的那张名片。

严倾,路达运输公司西南地区营销部总监。

路达是国内最大的运输公司之一,仅仅四年时间,她根本想不出他是如何在毫无人脉的情况下爬上去的。

第66章

推开防盗门后,屋里的陈设和以前并无两样,壁挂液晶电视、茶几、沙发,以及空空荡荡的屋子。

因为太久无人居住,所有的家具都显得暗淡陈旧,严倾站在玄关处,指尖轻轻地触在鞋柜表面,再抬起来时就已经多了一层灰。

他没有换鞋,就这么走到了落地窗前,慢慢地沿着那把木质靠椅的边缘摸着,想起了曾经坐在这里抽烟的自己。

不知天高地厚,不懂颠沛流离。

他没有理会椅子上的灰尘,就这么坐了下去,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划火柴点燃以后凑到嘴边深吸一口。

聘聘袅袅的雾气从烟头慢慢升起,像是老旧的神话电视剧里的场景,主角只需要这么青烟一缕,立刻就能穿越时空抑或跨越千山万水。

他侧过头去望着对面的窗户,紧闭的窗帘将屋内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叫人忍不住去猜想那屋子里的布置是否还和从前一样,屋子的主人是否还在,又是否依旧爱坐在沙发上边吃薯片边看电视剧,偶尔来到落地窗前伸伸懒腰,看见他的时候会有些局促不安地笑一笑。

他这样想着,眯起眼恍惚记起了那个冬天的场景。

那时候他听着cd里放着的那首《黑白配》,看着对面落地窗前的女生紧张地站在阳台上望着他。在他终于弯起唇角笑起来,并且在玻璃窗上画下一颗心时,那个女生骤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像个孩子一样转起圈来,欢呼着、跳跃着。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四年半了。

然而那一天的场景却历历在目,如同昨日重现。

他抽着烟,想着从前的那些画面,却忽然看见对面的窗帘动了动,夹着香烟的手指蓦然停住,就连呼吸都减缓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维持着侧头的姿势,飞快跳动着的心脏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

会是她吗?

窗帘后的人会是她吗?

短短几秒的时间被拉长成了几个世纪,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终于等到了窗帘被人唰的一下拉开,落地窗后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圆溜溜的眼珠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后停在了他的身上。

像是好奇于为什么对门会有个从来没见过的抽烟的叔叔,他一下子凑近了玻璃,把胖嘟嘟肉呼呼的小脸贴在了上面,瞪大了眼睛仔细看。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上前来拉了拉他,说了些什么,他吐吐舌头,又飞快地跑了。

男人抬头看了严倾一眼,微微一顿,像是有些诧异于一直没住人的对面怎么忽然多了个人,然后很快把窗帘重新拉上了。

严倾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直到手里的香烟燃到了指缝,他被灼热的痛楚拉回了意识,手指蓦然一松,那剩下的半截香烟可怜巴巴地落在了地上。

他忽然间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还在奢求些什么呢?

四年半了,他杳无音讯,她另结新欢,真相是如此毫无遮掩地摆在眼前,他还有什么可自欺欺人的?

那间屋子早已经换了装潢,从前的田园风格变成了现在的明亮简约,就连屋主也换成了他人,看来她是下定决心把他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所以连房子都卖了了。

严倾下楼的时候步伐匆匆,明明是从黑暗的楼道里走到室外灿烂的阳光下,心却好似沉入谷底,看不见一点光。

***

那间房子里,胖嘟嘟的小男孩一溜烟跑进了厨房,厨房里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在炒菜。

“小姨我饿!”小男孩冲上去一把抱住“大厨”的腿,肉呼呼的小脸在上面一个劲儿乱蹭,“小姨小姨小姨,我要饿死啦!”

男人走到厨房门口,看到这场景哭笑不得,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拎起小家伙,“你小姨在做菜,你别在这儿添乱!”

“大厨”笑着转过头来,从一旁的盘子里夹了一快香喷喷的蒜香排骨起来,凑到小家伙面前,“嘟嘟,快说小姨漂不漂亮?”

嘟嘟眼睛都亮了,连声说:“漂亮!小姨最漂亮了!”

“比妈妈还漂亮吗?”

嘟嘟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那块蒜香排骨离他远了点,拿筷子的人叹口气,“哎,好伤心,辛辛苦苦给你做了好吃的,结果在你心里不是最漂亮的,小姨还是自己把这盘排骨解决掉吧!”

嘟嘟撅起嘴,“坏小姨,坏小姨!”

“那你说,小姨和妈妈谁更漂亮?”“大厨”不死心,还在继续诱惑小孩子。

玄关处传来了关门声,尤璐一边笑一边走到了厨房门口,“好哇,一回来就听见你在干这种挑拨离间的事儿,干嘛啊,要跟我抢宝贝哦?”

尤可意直起腰来,撅撅嘴,“抢得走吗?拿他最爱的蒜香排骨诱惑他,他都不妥协,简直对于你死心塌地!”

嘟嘟跳下爸爸的怀抱,又跑上前去抱住尤可意的大腿,奶声奶气地说:“好小姨,美小姨,最最可爱的小姨,你就行行好,让嘟嘟吃一口好不好?嘟嘟都快要饿死了呜呜呜……”

他像只小馋猫似的对尤可意手里的排骨虎视眈眈,乌溜溜的大眼珠里充满渴望,尤可意简直心都快被萌化了,把脸凑过去,“那你亲小姨一个!”

嘟嘟毫不犹豫地贴上去吧唧一口,排骨立马到手,一边欢呼一边跑进了客厅看动画片。

尤璐系上围裙来帮忙做饭,尤可意赶紧说:“你才刚下班呢,去休息休息就行,干嘛来跟我抢活儿干啊?”

尤璐捏捏她的鼻子,“行了吧你,不是每天都在电话里叫嚷着帝都的饭菜不合口味吗?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帮你改善改善伙食的,去陪嘟嘟玩儿吧!剩下的菜我来做。”

尤可意陪嘟嘟看动画片的时候,姐夫忽然问她:“对了,之前来了好几次,对面是不是没住人啊?”

尤可意一愣,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她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有人住的,怎么了?”

“哦,有人住啊。”姐夫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我一直没看见对面有人,还以为是空屋子呢!”

尤可意笑了笑,没说话,侧过头去看着对面的时候,看见的依然是那间有些空旷的房间,家具陈设一切都没有改变,就好像真的没人住在那里。

那个人一直没有回来过。

所以她的心也和那屋子一样空空荡荡了很多年。

她收回视线,心情忽然低落下来,以至于无暇顾及那间屋子里其实还有一点与之前不同的地方——

那把木质靠椅。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把木质靠椅正在轻轻摇晃着,虽然摇晃的幅度很小很轻,以至于一旦看得不仔细就会忽略掉它的动静,但它确确实实在摇晃。

因为坐在其上的人才刚离去不久。

然而她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她一直住在这里,潜意识里似乎觉得有朝一日对面那个人还会回来,即使陆童已经成家立业搬走了,而这间屋子也换掉了以前那种小女生的装潢,她却一直没有搬走过。

大概是想着,如果那个人真的回来了,只要她还住在这里,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他回来的消息。

她听着耳边嘈杂的动画片音乐,心不在焉地想着,都四年半了,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

第一次的重逢是在西餐厅里,第二次的重逢是在各自的家里,然而距离彼此视线相对都还差那么一点点,大概命运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此,如果没有这些阴差阳错的铺垫,最后的相遇也就不会显得那么浓墨重彩。

尤可意从帝都回来的第二个星期,c市的一家概念画廊开业,画廊的主人是个艺术家,在c市很有名气。而因为这家画廊的存在就是为了将所得盈利全部捐给本市的自闭症儿童,所以不少艺术家、企业家都受邀前去参加开业典礼,支持这项公益活动。

尤可意也是其中之一。

妈妈惦记着她的终身大事,觉得这是个认识青年才俊的最佳场合,所以亲自把关,替她找来造型师好好打扮了一番。

“妈,人家是公益活动,又不是选美大赛,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多浮夸啊?”尤可意无语地看着镜子里穿着黑色吊带小礼服裙的自己,耳朵脖子上的首饰blingbling的闪得人眼花缭乱。

祝语没有说出真心话,只是安抚她说:“妈妈年纪大啦,又老又丑不说,脑子也不好用了,就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多看看你,只要看你穿得漂漂亮亮的,就好像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能使出苦肉计逼得女儿妥协的祝语也是比之从前上升了不止一个level,不仅让尤可意无话可说,还心甘情愿穿着这身出门去了。

临走前她甚至转过头来抱了抱祝语,“妈妈你一点也不老,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美的!”

这四年半来,祝语好像终于认清了从前一直理不清楚的感情,没有再困于过去,而是改变了态度,认认真真地去对待这个家庭。

经历过失去,失而复得,又险些再次失去,再坚硬的心也该融化了。

她没有再阻止尤璐回家,也没有再逼迫尤可意去做她不爱做的事,但令人咋舌的是,当她放弃了那些执念以后,却惊奇地看见尤可意自觉地去完成了她的心愿,尤璐也不计前嫌回了家,还带回了那个机灵可爱、萌得人心肝胆颤的嘟嘟。

祝语站在阳台上看着离去的女儿,心里默默想着,如今还差一个心愿了。

可意已经二十六岁了,却连对象都没一个,虽然不求她找个大富大贵的有为青年,但至少要找个对她好的,配得上她的。

朝阳有些刺眼,初夏就是如此,每到早上八九点钟就霞光万丈,总给人一种无限希望的感觉。

模模糊糊的,她不知怎的想起了一个沉默的男人,当初坐在桌后慢慢地抬头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我和你的想法与观念也没有半点重合之处,但是有一点我们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们都爱着尤可意。”

那时候他的手上还带着冷冰冰的手铐,却并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意味,更没有在她面前低人一等的自觉。他只是冷静从容地看着她,眼里是一片朦胧深远的光。

他说:“我想和你打个赌。我把尤可意还给你,但请你给我五年时间,如果五年后我依然一无所成,我会自觉远离尤可意,永远也不会回来。但如果我有所成,重回c市,能够给她一个安稳无忧的将来,希望你到时候能够同意我们在一起,不要再像今天一样反对我们。”

那时候的她说了什么呢?她已经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认定了这个戴着手铐的年轻人绝对不会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为了重新把女儿带回正轨,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祝语抬头看着天上的那轮红日,忽然有些好奇那个年轻人如今怎么样了。

她也老了,没有那么多力气去阻止一些自己认为不合适的事情了,所以在这种旭日东升的场景之下,她陡然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那个叫严倾的男人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但他也许只是在说大话,当时的壮志早就在这几年被磨灭了,不然怎么都快满五年了还没回来呢?

她摇摇头,笑着回了屋。

第67章

d&e画廊开业盛典。

形形色色的c市名流亲自出席了这场盛典,光是昂贵精致的花篮就把门口和进入大厅的长廊给挤了个水泄不通。

尤可意有些担心自己这身小黑裙会过于浮夸,好在有些不自信地踏进画廊后就发现,比她穿得还浮夸还妖娆的女人比比皆是,这么一衬托,她简直就是渺小到不起眼的黑寡妇。

画廊是艺术家开的,在油画与摄影方面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师,因此画廊的设计主要以硬朗冰冷的黑白色调与钢铁时代为主,很有工业气息,对于尤可意这种菜鸟来说,处处细节都给人一种新奇感。

她只是个跳舞的,勉强挤入了名流之辈,但并不认识这些一个劲儿攀谈的企业家和政治家,所以索性一个人四处走走停停,等待着主人的出现。途中,她停在一处看上去像是巨型烟囱的设计前好奇地观察着,然后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尤小姐?”

她回过头一看,也是惊奇地叫道:“章先生?”

但惊奇也只是片刻功夫,她很快想到章润之是室内一家著名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在这种场合出现也不足为奇。

尤 可意考虑到这种社交场合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个难得的机会,谁不想多认识几个对自己事业有帮助的人呢?所以她仅仅是和章润之打了个招呼,礼貌地攀谈了片刻,然 后就表示不耽误他和别人交谈了。她从服务员拿着的托盘里举起鸡尾酒,朝章润之举杯示意,下巴朝他先前一同交谈的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努了努,“喏,不耽误你谈 生意了,我四处走走看看就行。”

而章润之倒是考虑到尤可意在这里并不认识几个人,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四处走走肯定有些尴尬,于是出于礼貌对她笑道:“没有关系,你一个人也不好玩,来,我把我朋友介绍给你。”

尤可意连连摆手,面上微红,哪能不知道章润之是见她一个人太孤单,所以才想照顾照顾她呢?

但对方诚心诚意地邀请说:“不用不好意思,我朋友是艺术宫的创始人,对唱歌跳舞这些事很感兴趣的,你和他肯定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他都这么说了,尤可意感激地笑了,也不再推辞,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向了那些人。

这种场合并没有尤可意想象的那么功利化,至少她与章润之的朋友一起交谈的十来分钟里,都只感受到了对方的风趣幽默。懂舞蹈的人是真的对此感兴趣,问题接二连三;不懂舞蹈的人就很耐心地听着,偶尔用钦佩的眼神望着她,点头致意。

艺术宫的创始人是个老先生,以前在军乐队里吹萨克斯,后来又在艺术宫表演过钢琴、小提琴。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同时精通这么多乐器,而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并不像人们普遍认为的艺术家那样自命不凡、清高自傲,反而谦逊和气,说话非常诙谐。

尤可意笑起来,开始觉得很享受这种与聪明人交谈的乐趣。

谈话结束后,她感激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章润之,与他碰杯后小声说:“真的很感谢你。”

“谢我什么?”

“他们完全不像我想象中那样。”尤可意喝了一口酒杯里的酒,然后微微一愣,低下头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从托盘里拿出了一杯白兰地之类的东西。

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酒,总之口感有点烈,她的嗓子很不舒服,想着火了一样,于是咳嗽起来,面红耳赤地把酒杯放了回去。

“怎么了?”章润之关切地问,见她还在不住地咳嗽,忙招来服务生说,“麻烦你拿一杯果汁过来。”

片刻后,他接过服务员手里的果汁,递给尤可意,“喝点吧。”

尤可意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喝了一半,途中章润之很体贴地帮她拍了拍背,她终于觉得嗓子舒服些了,只得又尴尬地抬头看着章润之,“谢谢。”

章润之哈哈笑起来,收回手,“不用这么客气,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这点小事不用一直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