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旁边的社花林海音呶了呶嘴,她扫了杨华一眼,笑道:“华哥还要卖官子呀。”

林海音原本就眼媚,比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挤眉弄眼的鬼子唐,效力天差地别。

“哈,不卖关子,不卖关子。”杨华咧着大嘴,下巴上的青春痘红得格外耀眼。

“最新情报,昨天下午的事情。这可比前两宗更厉害,我看最近这段时间你们谁去赶火车,都不会看见抱着你大腿要钱的小乞丐了。”

林海音脸一红,道:“说什么呢,什么大腿。”

几个男人都往她穿着超短裙的美腿不怀好意地瞄去。

“口误,口误。”杨华眼神忙转回来,嬉着脸道:“是小腿,小腿。”旁边一阵赞叹声,林海音的小腿曲线比她的媚眼更动人。

“你还好好说不,否则我回去写稿了。”林海音作势要走。

她也就是一说,真怕看还会穿超短裙?

“说说说,火车站那帮小乞丐背后是有人操纵的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别说火车站,哪里不是。”

“但火车站这股势力是最强的,手底下的小崽子不单在火车站活动,周边路上都是。年纪小的当乞丐,稍大一点就兼小偷。放出去干活都有人在旁边看着,有什么不对劲就围上去了。而且许多小家伙的领子里都藏刀片,你一揪他领子就糟糕。”

林海音的手一缩,吸了口冷气,好像自己的手被刀片割了一样。

“昨天下午不知怎么被人抄了老巢,是个已经不用的货运仓库,六七十号人没一个轻伤,有一个警方赶到的时候就死了,还有两个在医院抢救,能不能救过来很难说,脊柱断成几截活过来也成废人了。和前两次一样,团伙的头头,一个绰号蜈蚣的家伙被逼写了张认罪书。”

“真是太牛了。”鬼子张击节赞叹。

“据说那家伙规定蜈蚣一定要写满三十条,写的稍慢就被断了小手指,说要是写得够快的话,警察来的时候还够时间接回去。那蜈蚣鬼哭狼嚎让周围还能喘气的一起想都犯过几宗案子。”

“简直是蜘蛛侠啊。”鬼子张是个热血青年,这会子满脸的神往之色。

“可虽然手法一样,但和前两天不是一个人。”

“啊?”听故事的一帮人都大感意外。

杨华挑了挑眉毛,很是得意:“市局的内线告诉我,根据那些被海扁倒霉蛋的描述,这三宗案件的手法虽然一样,而且都是独行侠,但每次出现的相貌体型都完全不一样,这次是个女的。”

“女的?”几双眼睛都瞪出来。

“女的。”杨华很肯定地说。

“这么说有一帮人,而且个个都超能打?”我好奇起来。

杨华重重地点头:“的确是这样,虽然每次只出动一个,但仿佛很轻松就搞定了。”

“天,”鬼子唐满脸通红:“一个打六七十个,怎么打的?练的什么功夫啊?”

杨华“嘿嘿嘿”地冷笑几声,看我们一帮人的脑袋越凑越近,忽然双手一摊:“无可奉告,我那内线死活不说。”

“切!”我们齐齐怒骂。

“不过这其中肯定有鬼,我什么凶杀案没报道过,也没见那小子嘴这么把紧。今天晚上我请那小子吃饭,非灌倒他套点东西出来不可。”杨华又笑道:“反正内幕也不能一下子挖出来,文章要一篇篇写,钱才可以一点点赚。”

不用说,南方都市报给这位特约记者的稿费肯定极高。

我摇了摇头:“我简直是个城市传奇。”

“城市传奇,好名字,我今天的评论题目就用这个了。可惜这伙高手行事太肆无忌惮,虽然是对黑道去的,公安机关也不能坐视。现在外省媒体炒得火热,市局已经下令限期破案了。”

一伙人欷嘘一番,看见蓝头远远走来,就作鸟兽散了。

晚上收拾东西回家前,看见杨华也干完活出报社,赶上去拍拍他的肩膀。

“你酒量行不行啊,别给人灌倒了。”

杨华头一昂:“像你这种家伙来十个我都给你放倒了。”

“我怎么能比,但公安系统可个个是能人啊。”

“明天等着听故事吧。”杨华掏出一小瓶解酒药冲我晃晃,原来已经做了充分准备。

楼下大门口的花坛边,两个老头穿着汗衫在下象棋,其中一个头都快趴到木棋盘上去了。对面是我同一楼层的邻居瞿老爷子,此时一把折扇握在手中,嘴里哼着京剧,扇头有节奏着虚点着,肯定正占着上风呢。

我经过的时候,冲他点点头,打个招呼。

“叫吃车了,想好没有?”瞿老爷子好胜心不是一般的强,故意在我面前说了这么一声,然后抬起头笑眯眯:“那多啊。”“等等,等等,催什么催。”对面的老头说话瓮声瓮气。

“那多啊,你有房客一起住吗?”

我吓了一跳,六耳暴露了?

“没有啊。”

“要么我老花眼看错了,前天好像见个人开门进你屋的,那时候你还没回来吧。”

“呃……有吗,男的女的?”

“男的吧,短头发的。”

我心稍稍放下来,又问了一句:“穿什么衣服,短袖?”

“这天气还有不穿短袖的?怎么你不知道?”这时候对面的老头下了步棋,瞿老爷子红炮打过去,“哒”的一声脆响,白车被痛快地吃掉,扔在棋盒里。

“应该不会吧,估摸着您老看走眼了。您下吧,我先上去了。”

“好好。”老爷子没太在意,陶醉在吃掉一个车的巨大喜悦中。

“这两天,你有朋友来过吧。”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六耳。

“没有。”六耳的声音从报纸后传来。

最近他越来越像个正常人,看电视看报上网,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的异样感却还是没有减少。他身上的毛似乎不再长长,但却一天天厚实起来。

“真的?”

六耳慢慢地翻过一页报纸。

“当然。我现在就一个朋友。”他淡淡说。

“你身上的毛好像不再长了,要不要剃掉看看。”

六耳把报纸对折,放在桌上。

“不,剃短又会长的,我知道。”

“嗯……”我还是决定把那件事告诉他:“南天门那潭水的化验结果出来了,没有问题。”

“哦?”

六耳的语气里有些意外,可并没有很急切焦虑的情绪,这让我有点想不通。这些天他整个人都平静下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我相信底下一定有激荡的湍流。

“根据你头发所做的基因鉴定,你和正常人类的基因相差2.4%。”

“这个比率说明什么,差别很大吗?”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语气。

“普通人类之间的差异不会超过……0.3%”我想了想还是说了个稍大些的数字:“所以2.4%的差异,非常巨大。”

“是吗,那他们的结论是什么?”

“你的问题很严重,他们希望你能配合治疗。”

六耳沉默了。

“你就不想把这身毛脱掉?”我有点急了。

六耳低声咕哝了一句,我没听清,问他:“你说什么?”

六耳摇了摇头,起身走进书房,坐在电脑前。

我有点恼火,跟进去,站在他身后说:“你到底要不要治啊!”

一句话说完,我却愣住。因为我看见他在GOOGLE里搜索“人类基因差异”这个词条。

用不着点开哪个网页,他就看到了。

“我果然没有记错。”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人和老鼠之间只差1%。”

六耳慢慢转过头来:“2.4%,我已经不再是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走回自己的卧室。

“谁也救不了我,救不了了,我知道的。”

“爆炸性的,绝对爆炸性!”杨华一脸的神秘。

他已经成了中心人物,围在他身边的人比昨天又多了几个。

“昨晚套出话来啦。”

“到了酒桌上就好办了。听他说,现场的情形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办了几十年案的老刑警都直呼没见过。”

“快说呀。”旁边人直催。

“那几个神秘人出手非常快,就拿火车站那帮人说吧,多的是打了十几年架,随便拔刀的狠角色,蜈蚣身上还有条人命,可就是没看清楚那女的是怎么出的手。据他们说神秘女子没拿武器,可警方验他们的伤口,有许多是被极锋利的利器所伤,怎么都不可能赤手空拳做到。”

“这不是武侠小说嘛。”林海音吃惊的嘴合不拢。

“这还没完呢,蜈蚣向警方打赌说看见那人一步就跳起两人多高,要不是仓库的顶有五米多,险险就撞到天花板,而且有个小弟一刀砍在那人的背上,连衣服都没砍破。”“靠,天蚕宝衣吗?”鬼子唐目瞪口呆。

“一开始刑警觉得是胡扯,可后来现场鉴识专家的结论出来了,从留在地上的足迹看神秘人的步幅,绝对超出一般人的体能极限。”

“那他手上有没有吐蜘蛛丝啊。”

我用手猛敲鬼子唐的脑袋:“你还真以为有蜘蛛侠啊。”

鬼子唐摸着头苦着脸:“那你说是什么啊。”

“中国功夫啊,外国人都知道。”林海音一脸兴奋,问杨华:“你说是不是?”

“总之这事情玄了,市局已经成立专案组,据说上面也要想法子请能人来破这个案子呢。你看吧,这事就快捂不住了,要是他再端掉几个黑窝,别说全国,海外媒体都得聚到上海来。到时候市府就难看了。现在市局那帮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除了鞋印,指纹一个没采到,人像倒是画出来了,没准就要下通缉令。现正在狂分析作案动机呢。”

“动机,那是高人看不顺眼就上了呗。”刘唐说话总是让我想揍他。

“分析出什么没?”我问。

“也有惩恶扬善这么一说,还有曾经吃过亏来报仇说,有某黑帮请高手抢地盘说。其实都不是很站得住脚。”

“不管怎么样,这事儿就是痛快,老百姓看报道都乐呢。现在不管哪条路上,小要饭的少多了。虽然警方头痛,止不定犯罪率是上升还是下降呢。”

这是谁在说话,我回头一看,居然连宗而都凑过来了。

“哟,宗老师。”杨华笑着打招呼。

“我天天看你的特稿,你小子不错,有前途。”宗而笑呵呵。

杨华用手在嘴上做了个小喇叭,轻声道:“蓝头不知道吧。”

宗而摇摇手,背身踱开。

我在网上查“上海地下势力激烈洗盘,神秘人连挑黑帮”之类的消息,六耳在旁边很有兴趣地看着。

门铃响了。

我走出去,顺手把书房的门带上了。

是瞿老爷子。

“那多啊,今天又看见啦,这回戴了老花眼镜,准没看错。下午三点一刻的样子,我买菜回来,看见有个人进你家啦。”

我皱起眉,问:“长什么样,就是你上次见的吗?”

“很壮实的一条大汉,我看有一米九呢,比上回见的魁梧多了,不是一个吧。你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是不是你的钥匙被人悄悄多配过一把?”

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别上老爷子掺和进来的好。这样想着,我的眉头舒展开来,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想起来了,今天我是让一个朋友到家里来取些东西。不是什么坏人,谢谢您老费心了。”

“那我就放心啦,还以为是谁呢。不过那多啊,房门钥匙可不能随便给人呐,人心隔肚皮,得防着点。我活了七十多年,见得多啦,再好的朋友,指不准什么时候给你来一手。”

“是是。”我点着头,把老爷子送走。

我推开书房门,六耳还在看在网上的新闻。

不知道他听见没有,我考虑着该怎么问他。

“六耳啊,今天下午……”

“没人来过。”六耳把头转向我。

我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地否认了。但瞿老爷子总不可能没事敲我房门瞎扯。

这么好心让他住,还帮他东奔西走,这小子竟然睁眼说瞎话,把别人往我家带还瞒着我。当这是什么地方,他开的招待所吗?

我想我脸上已经很明显露出不愉快的神色了。

“我没有骗你,的确没人来过。”六耳一口咬定。

“那我的邻居是看错了?连续两次?”我质问他。

“或许吧。”

或许?这是什么回答?

他低声说了句话,像是自言自语。我往他的脸上看去,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很多天了。

六耳的头微微低下去。他转回去又看了一眼,然后站起来,走回房去。这间卧室,就像他的避难所。他躲进那团黑暗里,再不出来。

“王,出来一下。”

王叫王动,可是我们叫他“王”,却不是因为他的姓。他另外有个名字,叫狗仔王。

这小子是去年娱乐部花大力气从其它报社挖来的宝,人脉广脸皮厚,耳朵像兔子一样竖着,一有风吹草动就窜出去。自打他来了之后,娱乐版面风生水起,好看许多。

能半夜跑到荒郊野外翻墙看人剧组拍片,写出的稿子会不好看吗?叫他狗仔王绝对当之无愧,至少在内地算是一把好手了。

王和我勾肩搭背晃到走廊里。

我搓着手,有些难以开口。

“说吧哥们。”

“针孔摄像机之类的东西你能搞到吧。”

“哟,多哥。”王重重拍我肩膀,一双小眼睛眯起来:“偷拍我可有经验,想拍谁呀。厕所系浴室系还是更衣室系啊。”

“我是大楼系的。”我微笑:“有些不肯露面的房客。主人想看看他们究竟是谁。”

正文 城市传说

骰子玲珑的碰撞声停了下来。

“人生就像掷骰子,在没看见之前,永远不知道掷了几点。”我用手按着骰盅说。

六耳揭开他的骰盅,看了一眼,说:“好牌。”

我笑了:“就算是看见了,也未见得会赢。你先叫吧。”我轻轻掀起骰盅一角,六颗骨骰安静地躺在里面。

“四个六。”

“五个四。”我说。

“五个六。”

“六个四。”

“六个六。”六耳毫不犹豫地叫上去。

“那就七个六吧。”我想了想,说。

六耳笑了:“开。”

他只有两个六,我三个。这局我输了。

“你的诈术很高明啊,把我骗进来了。”我说。

六耳又开始摇骰子。

“你是什么星座的?”我突然问他。

“双子。”

“很复杂的一个星座啊,通常外露的一面和内心有很大的不同。”我慢慢移动着骰盅,骰子在狭小的空间里滚来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