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杀戮证明

这是一起超常规的案件——凶手作案后,用受害人的宅电打通该系列案件主办刑警的手机亲自报案,于是当警方迅速通过电话登记的地址,找到位于富平区锦华路196号3单元501室的犯罪现场时,看到的是遍布血渍的房间,以及近乎被五马分尸的死者。

犯罪现场集中在房子的客厅中,这是一个通常意义上被称作明厅,也就是带窗户的客厅。一进来,窗户上是捂着窗帘的,待韩印将之拉开后,一缕斜阳随之悠然透射进来,客厅里顿时更显血红夺目了——地板、墙上、沙发、装饰柜、窗帘,等等,无一不被鲜血抹红。同上两起案件一样,受害者系一名中年妇女,在她家中找到的身份证显示她叫刘红岩,她的衣物被撕成碎片散落在周围,全身赤裸披散着长鬈发满面污血地仰躺在玻璃茶几旁,再准确点说只是一个连着头颅的躯干躺在血泊之中,脖子上系着红布条,四肢被砍掉,随意扔在两边,上身被整个剖开,心肺等内脏器官被切割掉,明晃晃地摆在茶几上,大肠被生生扯成几段,有的甩在沙发上,有的挂在电视上……

“凶手刻意把现场布置得如此血腥,想必是有意要让咱们见识一下他的能力。也许通过网络与其接触,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先前的担忧似乎被印证了,韩印的语气多少有些自责。

“你是说因为咱们在网络上的‘挑逗’,他才有这么强烈的表现欲望?”刘队咧着嘴四处打量着问道。

“未必,我觉得他更像是被受害人激怒了!”顾菲菲接话否定道,然后把受害人的脑袋特意向后拨弄一下,露出脖子上的刀割创口解释说,“你们看,这个刀创很浅,并没割断动脉,而且整个现场没有拖拽的血痕,反而有很多滴落形态的血迹,尤其是从门口到茶几这么一段距离。我刚刚稍微测量了一下,血滴直径大致相同,表明当时死者的出血点距离地面的高度至少要1.2米,很明显凶手从背后的一刀,并没有形成致命一击,于是受害人慌不择路,从门口逃向客厅窗户前,想要向外求助……”

听着顾菲菲的话,刘队又特意打量了受害人几眼,插话道:“她整个人都比较胖,脖子又粗又短,凶手当时可能没掌握好方位和力度。”

“没错!”顾菲菲站起身,边比画着边说,“受害人头部明显被钝器连续击打过,腿部膝盖部位瘀血严重,估计当时她在跑向窗前躲避的时候,不小心被茶几绊倒了,凶手随后赶上,两人便展开搏斗。过程中,凶手可能随手抄起身边的某样东西,反复向死者头部猛击,所以咱们可以看到现场很多地方的血,都是凶手为宣泄愤怒故意抹上去的,但死者头上方的天棚和窗帘上沾染的,基本都是中速飞溅形态的血迹,应系凶手大力挥动钝器所致。”

“凶手第一击失手,导致整个作案过程失去应有的控制,他因此感受到强烈的挫败感,从而激发出更疯狂的残尸举动。”韩印接下话头道,“这样看来,凶手对挫败的体验很敏感,现实中应属于社会地位低下的阶层。”

晚上8时许,顾菲菲亲自上阵,完成了验尸。

韩印等人进入解剖室时,摆在解剖台上的死者已被拼凑完整,周身血迹被处理干净,头发被剃光。

“和先前判断完全一致,受害人系头部遭到钝器重击导致颅脑损伤而死,死亡时间大致在刘队接到电话前的半小时至一小时。”顾菲菲指了指受害人头顶部说,“这儿有一处凹陷性骨折,比较常见的形状为圆形、圆锥形或类圆形,但现在大家看到的是棱角分明的。从轮廓上看,头部与钝器的接触面应该是长方形的,长度为六七厘米,宽度接近两厘米。另外刚刚剃发时,在受害人头发中发现了几块黑色工程塑料碎片……”

“工程塑料碎片?会不会是手机后壳?难道凶器是那种大宽屏的手机?”艾小美一时没忍住插话道。

“不是。”未等顾菲菲说话,英雄先鄙夷地说,“没听顾姐说宽度在两厘米左右吗,现在哪儿有这么厚的宽屏手机?”

“英雄说得对,不像手机,这种工程塑料很多电子产品、小家电乃至办公用品等的外壳都会采用,而手机相对较轻,很难使上这么大的力。”顾菲菲接道。

“那、那会不会……”小美似乎很不服气,使劲想了一下说,“有没有可能是平板电脑或者MP4播放器那种东西?市面上有很多这样的国产机器,都做得很厚而且很重。”

“唉,这是有可能的。”顾菲菲转而向小美又点了点头,“总之,如果能够确认凶器种类,对锁定凶手身份应该会有些帮助!”

几个人正议论凶器所属,刘队悄无声息地踏进来,径直走到顾菲菲身边,轻声说:“受害人女儿来了,想看一眼母亲的尸体。”

“她想看就看吧,这是她的权利。”顾菲菲多少有些无奈地说。

既然顾菲菲没意见,刘队便向门口方向招招手,随后一个满眼泪花的年轻女孩,在一名女警的搀扶下走进来。

“你确定要看吗?”顾菲菲握着刚刚蒙回尸体上的白布两端,温和而又怜惜地说。作为法医,她见过太多因这一刻而崩溃,以至于很多年后都无法抹去心灵创伤的例子。

“是,我想看看妈妈现在的样子。”女孩嗫嚅一阵,推开身边的女警,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那好吧。”随着女孩应声,顾菲菲缓缓掀开白布,布满伤痕的光头、面如白纸的母亲形象,便呈现在女儿面前了。

女孩倒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她直直地盯着母亲凄惨的面庞,两只手来回使劲扭搓着衣襟,眼泪大颗大颗地无声落下。

此情此景,每多一秒,对在场的这些办案警察都是煎熬,不仅仅是同情和沉痛,更多的是愧疚,尤其是韩印——尽管凶手在犯罪现场释放出来的疯狂行径,更多的是愤怒于受害人的激烈反抗,但真的冷静下来客观地想一想,韩印不得不承认:凶手此次作案的出发点,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嘲讽警方的洞察能力,那个打给刘队的电话便是最好的证明;当然,更主要的还是意在彰显他自己的实力。

如果没有网帖的暗战,他也许不会出手这么快;此次他差点失手,明显跟选择受害人比较仓促有关,这应该就像刚刚说的,他太急于证明和彰显自己了!如果他能够迟几天,甚至哪怕就晚一天,理论上都有落网的可能,那么此刻解剖台上便不会有这样一具尸体。如此韩印总觉得,对眼下出现的局面,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对先前侦查方向的选择懊悔不已。

解剖室中的气氛令人窒息,唯有赶紧结束这一切。顾菲菲顾不上女孩一再要求多待一会儿的请求,将白布罩回死者脸上,然后让女警将女孩带到隔壁的办公室里。她此举并非只是为了转移女孩的注意力,而是希望她能帮助确认杀死她母亲的凶器。

在法医办公室里,见女孩喝了几口女警倒来的热水,情绪得以稍微缓和,顾菲菲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从你母亲头上的骨折来看,凶器长度在六七厘米左右,厚度两厘米左右,外表材质是黑色的工程塑料,就类似咱们经常见到的电视遥控器或者手机后壳,另外它应该有一定的重量,不知道你家里有没有摆放这种东西?尤其在客厅茶几附近。”

“没有,肯定没有!本来有个差不多大小的收音机,但前几天给我姥姥了。”女孩不假思索,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们的人刚刚把我带回家,核实财务和其他损失情况时,我发现妈妈下午刚从银行取出的一万块钱不见了!”

“会不会放到别处你没发现?”韩印突然急促地问。

“不可能,这钱是这么个情况,女孩连连摇头说,“我有个特别要好的同事,最近买房子手头比较紧,想借点钱装修,我自己工资不高,没多少积蓄,想着前两天我妈说有个存折到期了,就让她先取一万块钱给同事应应急。我还嘱咐过她不要乱放,反正钱也不多,放电视柜上就成,结果我刚刚在家里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

“你肯定她取过钱吗?”不知为何,韩印对丢钱这个问题,显得特别慎重。

“是啊,她下午取完钱,还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估计杀人凶手就是在银行盯上我妈的。”女孩带着恨意说道。

“哦……”韩印轻声应了一下,随即陷入沉思。

“你真的能确定家里没有我说的那种规格的东西吗?有可能是小家电或者数码产品,也有可能是装饰物什么的。”这回轮到顾菲菲追问道。

“这个……真的没有。”女孩虽然慎重地想了想,但答案和先前一样。

“这样看来,凶器应该是属于凶手的,有可能是他随身携带的东西。”顾菲菲眼中略显一丝光彩,“经常带在身边,又有一些重量的,会是什么呢?”

……

送走刘队和受害人家属等人,已近晚间10点,几个人帮着顾菲菲做完收尾工作,便回到宾馆。可是随后不久,韩印不知何故又返回法医科,在与值班法医简单交涉过后,竟只身一人走进解剖室。

午夜的解剖室,孤灯影暗,诡寂深沉,空气也因冷藏柜的存在而愈加阴冷。韩印缓缓走向墙边,匪夷所思地陆续拉开三个大冷藏抽柜,该系列案件的后三名被害人相继映入视线。不仅仅是这三个,此刻她们都在,所有11个受害人,全部出现在韩印的脑海里,在闪现的画面中,她们都罩着惨白的尸布,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

韩印凝神静默片刻,退后几步,稍微抬了抬臀,便坐到身后的一张解剖台上。他双手轻抚台面,似乎在感受曾经在上面躺过的尸体的气息。他目光漠然而又空洞地盯向远处,脑海里遵循案发顺序依次揭开蒙在受害人脸上的尸布,而那些受害人似乎也一下子都睁开了双眼,哀怨地望向韩印,诉说着她们遇害背后的故事——就在这个晚上,韩印做出了一份几乎可以说是颠覆性的犯罪侧写报告!

第08章犯罪侧写

“我们都错了!从一开始直到现在!”

这是韩印在侧写分析会上的开场白。能够想象得到在座当地办案组警员的反应,他们即刻做出或惊讶、或错愕、或不屑、或鄙夷、或愤怒的表情,于是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会议室中不可避免地响起一阵动静很大的嘈杂声。

有了先前在地理侧写会上的经验,孤身站在会议室最前面的韩印,似乎早有心理准备,面对眼前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纷扰声不绝的场面,他始终神色淡定,没有着急解释,只是用一种平和而又稍带些冷峻的目光,默默地望向众人。

片刻之后,韩印无声的沉着和笃定,渐渐感染了下面的人,会议室中的各种情绪逐渐趋于理智,噪声也越来越轻,直至完全安静下来。

就像刚刚所有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一样,韩印没有任何过渡,再张口即直接将话题引向侧写的中心内容:

“首先,就如我开场白说的,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我认为本次系列案件并非如先前认定的是以‘性’为主导的性变态强奸案,它真正的犯罪动机实质上来自‘愤怒’,而愤怒的根源是生活平衡感的缺失,也就是说本案是一起‘以毁尸与性侵作为手段,以寻求控制感作为动机’的系列犯罪。

“案情各位都很清楚,应该知道在案件五之前,凶手和受害人始终未有生殖器的接触,那么这真的是源于生理障碍吗?我觉得不是!我认为那是一种不屑和鄙视!这一点在案件三和案件四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案件三的现场环境,可以让凶手很清楚地判断出受害人是独自居住,他有充分的时间去做更多的事,他也确实做了。他唯一一次将受害人衣服全部剥掉,就是这件案子;他开始切割受害者器官组织作为纪念物带离现场,但就是没有奸尸的举动。而案件四有这样一个细节——受害者裤子只是被扒至膝盖处,想必成年人都能想明白,如此别扭的体位,表明凶手压根就没想过与受害人发生关系。

“但性侵行为为什么自案件五出现了呢?先前我们认定凶手患有性功能间歇性生理障碍症,其实这一解释从病理角度来说显得很牵强,许多此类病例显示,尽管得到了很充分的治疗,病患的性功能也很难发生由极弱到恒强的转变。那么自案件五发生转折的关键是什么呢?是受害人的年龄因素,是那个年龄段的幼女让他心里感觉舒适!我必须承认,在这一点上,我先前也做过错误的判断,从而忽略了很重要的行为证据。接下来,就重点说一说案件五,因为在整个系列案件中,这一案件对侧写凶手的犯罪心理和背景信息是至关重要的。

“首先:虽然先前我提到过很多次,但现在还是有必要重复一下。一方面,从案情上看,凶手必须充分掌握供电局内部以及受害人家属的作息时间,才能够把握好作案时机;另一方面,在先前的犯罪地理侧写分析会上,已经向各位阐明供电局这一区域在整个作案方位中的重要地位。两方面综合起来,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各位,凶手就居住在供电局周边。

“再者:在案件五中,除了首次出现奸尸行为外,凶手其实还有两个特别的动作,那就是他在整个系列案件中唯一一次变换了杀人手法,以及对尸体做了隐藏。

“就这个话题,我们先从杀人手法上来分析一下凶手的外在和个性特征:本案中,凶手大多采用闪电式刺割受害人颈部的杀人手法,其目的简单明了,就是在作案的第一时间,让受害人丧失抵抗和求救能力。这表明凶手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足够的信心。这可能是源于身材矮小或者患有残障,比如连环杀人奸尸狂徒董文语;或者是言辞木讷,缺乏诱骗能力,比如制造青少年连环失踪案的张永明;又或者是因为挫败经历的积累,比如小径杀手杨树明。总之,我认为本案凶手三者皆有,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案件五中,当凶手面对年幼无知便于掌控和欺骗的小女孩时,会改变杀人手法。

“至于在作案后将小女孩藏到衣柜中的举动,很明显是内疚甚至羞愧心理所促成的,但为什么此种情绪只出现在案件五中呢?答案和上面提到的出现奸尸的原因一样,是因为受害人的年龄因素。可是,因为受害人是小女孩,凶手便产生了奸尸的欲望,也因此产生了愧疚心理,这二者之间不矛盾吗?

“确实,从表面上看好似不合情理,不过在解释之前我要先说说犯罪行为中的另一个矛盾点。各位都清楚,本案中凶手皆采取‘入室作案’的方式,这明显是一个高风险的选择,可凶手为何如此执着呢?应该有两点原因:一是现实环境中,凶手其实是没有独自一人居住的房子的,无法对目标进行拘禁;另一点,在潜意识中,凶手很想与受害人建立某种亲密关系。矛盾之处就在于这后一点,既然凶手想亲近受害人,又为何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去摧毁她们呢?

“总结以上矛盾点,再结合整个案情,便可以发现犯罪行为有这样的特征:凶手极度痛恨女性,却又幻想拥有女性;极度厌恶女性身体,却又忍不住奸淫女性尸体。只是他痛恨和厌恶的是女性叛逆复杂的成年时期,对思想简单、心灵纯净的幼女是有着相当的好感并会被激发性欲的。这是不是说凶手其实是有愤怒对象的呢?年轻女性和幼年的女童其实是这一对象的综合体,他作案的真正目的,便是幻想通过摧毁具有负面行为的前者,来换取乖巧单纯的后者。那么,由此我们得出一个重要的结论——凶手的愤怒焦点就是他‘当时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

“好吧,至此,相信我又为各位带来了新的疑问,既然凶手作案是想找回他单纯时期的女儿,又怎么会做出奸淫这样的举动呢?还有为什么在后面的案子里,面对他厌恶的成年女性,他也会产生性欲呢?解答这两个疑问,我要承认一点,凶手那时的确有相当程度的性压抑,但奸尸的重点不在于此,它其实映射的是一种在冲动之下企图强烈‘占有’的心理。也因此,平静下来后,凶手猛然发现自己对小女儿的替代品做了乱伦的举动,才会产生把小女孩塞进衣柜这种表现羞愧心理的行为。可是他突然发现,他掌握了一种更具有代表性意义的摧毁和占有的方式,于是在随后的案子中,奸尸便成为标记行为中不可缺少的环节,甚至要比先前以利器毁尸的地位更加重要……”

一鼓作气长篇论述过后,韩印略做停顿,让自己稍微休息一会儿,也给其他人消化一下信息的机会。须臾之后,他继续道:

“综合以上以及先前的所有分析,下面我为各位总结一下,凶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本地人,身材瘦小,面容和蔼,个性自卑,有一定程度的文化修养,反映到生活中,会给人沉稳、低调、不善言辞、彬彬有礼等富有欺骗性的印象。这虽然能让他迅速从杀人恶魔的身份中抽离出来,但极具暴力性的人格障碍仍会使他在现实中不时显露出反常的举动,比如喜好刀具和玩火,伤害小动物,以及可能被某件事情激怒之后突然大发脾气,等等。

“上面说了,凶手的愤怒对象是他的女儿,可以想象一定是因为女儿犯下了在当时社会环境中不可饶恕的过错,比如因情感问题忤逆父母的意愿跟人私奔了,或者犯罪入狱了,或者生活糜烂,又或者染上吸毒的毛病……而这个过错,致使他平静的生活发生严重的负面转折,从而刺激他不断地去摧毁那个时期的女儿,以寻求生活原有的平衡和控制感。那么首起作案,也就是1988年时,女儿的年龄应在进入青春叛逆期之后,相应地,凶手当时的年龄至少四十岁,至今应该六七十岁,同时也表明他有家庭,与家人同住,但可能是单身父亲,或者妻子身染重病,等等。

“凶手住在供电局周边,熟悉供电局内部环境和信息,因此我认为住在家属楼的供电局职工的家属应被列为重点调查对象;同时我认为在作案初始阶段,凶手有稳定的工作,单位应该隶属于冶矿公司系统,他工作成就不大,时间上可能是三班倒。

“关于工作问题,我还要深入地讲讲。不知道各位注意到没有,刚刚我所讲的稳定工作,是处于凶手的初始作案阶段,这个阶段大致在1998年年底之前。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1998年对中国工人来说,是极为敏感和多波折的一年,尤其对于冶矿这座以有色冶炼为支柱产业的重工业城市,它的影响力甚至可以用震撼性来形容。就在这一年,全国范围内下岗工人开始大量涌现,而且以煤炭、化工、有色金属等企业的产业工人为主,可以想象,当时已超过政策规定年龄的凶手,是无法逃脱下岗命运的。

“现实生活遭到的史无前例的沉重打击,其实在案情上也有体现:在先前的分析中,我有意漏掉一个重要的案情特征,那就是在整个作案中,1998年最为密集、间隔最短,也最为残忍,总共有四起作案;同时大都伴随肢解器官组织作为纪念物的行为,其中‘98·11·30’案最为惨烈。这也就表示,这一年对凶手来说,心理上的挫败感已经达到了顶点,濒临,不,应该说已经彻底崩溃,他作案越频繁、手段越残忍,意味着他心理的失衡感越严重!各位在‘98·11·30’案中可以看到,凶手那时开始着迷于性变态的幻想,他割掉受害人的双乳、双手及阴部,可能是为了日后通过抚摸来重温作案过程,也是一种极度逃避现实的心理表现。当然,此种演变在过往的案例中经常出现,比如前面提到的杨新海和赵志红,他们疯狂作案的后期阶段,其实已经背离早期寻求生存、释放性欲望以及报复社会的作案初衷,更多的是一种应对挫败经历的习惯性的宣泄手段。杨新海的某次作案,就是因在洗浴中心被三陪小姐索要了高价,怨气难平之下,即刻流窜到郊区完成的;而赵志红更甚,现实生活中他不但有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稳定的性伴侣,还有多名不正当的偷情伴侣,也就是说他身边从来不缺乏女人和性生活,但当他事业受到打击之后,他又重蹈先前一穷二白时的覆辙,以奸杀女性作为宣泄渠道。

“冶矿案凶手在下岗之后,又出现两次作案,也就是案件七和案件八。说到这里,我首先要同意我的同事小杜的分析,凶手在那个时候的职业身份,可能变为一名司机了;同时也要对先前的犯罪地理侧写稍做修正,我认为那个时候,凶手选择目标的渠道,已经由公交车变为‘出租车’!具体来说:案件七的受害人是一名护士,工作在人民路沿线设有生产病房的幼儿保健院,受害时间为其早间下夜班返回住处之后;案件八的受害人是一个生意人,受害时间为其午后外出办完事返回租住的回春宾馆长包房之后。可以设想一下,前者因下夜班,身体乏累,所以选择搭乘快速而又舒适的出租车;而以后者的身份和经济能力,外出代步显然乘出租车更为合理。综上,我想说的是,凶手下岗之后是以开出租车为谋生手段的。

“至此,我想各位已经对凶手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同时可能也解开了一直以来困扰我们所有人的两个问题:为什么凶手看似与冶矿公司有关系,但全面排查之后会毫无结果?为什么如此竭尽警力,几乎搜索了大半个城市,却始终无法捕捉到凶手的身影?我想前面的问题出在当我们想要以冶矿公司作为重点排查范围的时候,凶手已经下岗离开了;后面的问题,则完全跟我们先前犯罪侧写的范围较为狭隘有直接关系。”

韩印再次停下话,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但看似并没有完全结束话题的意思。果然,在环顾众人一圈之后,他接着说道:“最后还有一点疑问,各位一定也早已如鲠在喉,那就是上面的分析中,我始终未提及本年度的三起案件。究其原因,我认为它们与前面的八起作案,非同一凶手所为,下面就来具体说说它们:

“其实自接手此次办案任务起,本年度的两起案件就让我觉得怪怪的,不仅受害人年龄与先前有非常大的跨越,而且凶手的个性特征也发生了很大转变。尤其在刚刚发生的案件前后,凶手先是在网上以图书馆索书号来暗耍所谓的退休老警察,紧接着又亲自把电话打到刘队那里向咱们示威,这就可以确定他需要有人认同他的成就,希望得到外界的广泛关注。这与先前那个只在乎自己内心感受的凶手个性相比,有了相当大的升级。当然,犯罪欲望升级不是不可能发生的,甚至可以说是在变态连环案件中时常会出现,可有一点是不应该发生转变的,那就是刚刚发生的案件中出现了财务损失,凶手顺手盗走了受害人刚从银行取出的一万块钱。

“而本年度以前的八起案件,从未有过失窃情节,这从现实意义上可以佐证凶手有一份稳定的职业。前面的分析各位也看到了,他也经历了下岗等生存危机,可是七和八两起案件,尤其是回春宾馆长包房中的受害人,随身携带相当可观的现金,他依然不为所动,这就显示出他极度‘偏执’的一面,也就是说‘盗窃’行为在凶手的道德观中,与常人的认知是一样的,认为这是一种可耻和羞辱的行径。各位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在变态连环杀手的人群中,这种带有妄想性的偏执心理确实存在,其形成多与高水平的文化教育和宗教信仰有关——他不认为自己是这个社会的异类,他愿意与平常百姓一样去遵守社会公德和法律制度,甚至要更加严谨,因为在他的内心世界里,早已把他的连环杀人行为通过一种心理认知反馈机制合理化、合法化。这一个性特征最明显的例子便是‘优等生杀手泰德·邦迪’:一方面,他是个连环强奸杀人犯;另一方面,他经常告诫不在他目标范围内的女性,要小心提防身边欲行不轨的色狼,甚至还当街追捕过抢劫犯。

“从我个人的专业来说,我通常认为几乎每一个连环杀手都或多或少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但总结前面的所有分析,我必须承认,前八起案件的凶手,他作案只针对幻想中代替愤怒对象的个体,没有报复社会的欲望;本年度作案三起的凶手,则是不折不扣的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连环杀手。至于两个连环杀手之间是什么关系,就现有的信息恐怕我解释不了,但案件特征很明显地表明后面的杀手对他的前辈有着相当深的了解,且凶器属于同一种类,甚至也许就是同一把凶器;还有阴毛的获取,也意味着彼此是有接触的。我认为咱们若是能抓到前者,离后者也就不会太远了,所以我给出的最终建议是:凶手虽为两人,但还是要并案侦破,只是要以前八起作案的凶手为重点,遵循对其的犯罪侧写,来制订搜索和抓捕计划!”

会议室中鸦雀无声,安静到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让人心惊肉跳,这就是当时的反应。听完韩印这一通理论与现实情境结合得严丝合缝的长篇论述之后,办案组的所有警员似乎更加茫然了。而这大抵和先前在许多基层单位遇到的情形一样,这些惯常以遵循实际证据为主要办案手段的基层刑警,对所谓的行为科学分析并不十分服气,可是他们冥思苦想又丝毫找不到反驳的论据。于是,越来越多的目光聚焦在作为决策人的刘富志身上。

刘队当然明白自己眼下身处的境地有多么微妙,虽然韩印已经给出一个相对具体的排查范围,但因牵涉职工众多的供电局以及本市规模最庞大的整个冶矿公司系统,实际执行起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想要在短时间内出效果,那可非一般警力所能完成的。如果真的大规模调动了警力,却最终仍然没有找出凶手,那该怎么向上面领导交代呢?更为敏感的是,认同韩印的分析就等于全盘否定前面许多老领导和专家的意见,也就等于把这么多年办案不力的责任落到那些人身上;别说他们,恐怕连自己属下的普通办案刑警在情感上一时也很难转过弯来,那自己岂不成了众矢之的?不过他个人的利益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这期间凶手不再露面怎么办?如果他又像十几年前那样突然消失了,那所有的努力不是又付诸东流了吗?

思前想后,刘队举棋不定,似乎很难抉择。他皱着眉头,环顾左右,然后扭头冲着坐在左手边的办案组副组长,求援似的试探着问道:“你觉得韩老师的分析怎么样?”

“我持保留意见。”副组长看似早已对韩印不满,不假思索地答道。

“那顾组长,您是什么意见?”刘队又转向另一边,冲顾菲菲问道。

“从办案的角度,韩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代表他个人,代表的是整个支援小组的意见。”向来雷厉风行的顾菲菲,非常受不了刘队的优柔寡断,于是面现不快,冷冷地说道。

问了等于没问,还碰了软硬两根钉子,刘队尴尬地露出一丝苦笑,旋即低头陷入沉思,须臾再抬头,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警官证扔到身前的桌上,接着又解下腰间的佩枪压到警官证上,以一种孤注一掷的气势,冲韩印逼问道:“你真的能够确定你的分析?”

“当然,我确定!”韩印坦然答道。

“好吧,反正也输了这么多年,再输一次又何妨?”刘队先是叹口气,转瞬又豪气满怀地说道,“我就用这把跟随我二十多年的警枪和我身上这身皮陪你赌一次!”

韩印很清楚,刘队做出如此姿态,其实很大程度上是给他那些下属看的。如此一来,即使有人心怀不忿,也不敢造次,刘队都豁出去了,下面的人怎么敢和他唱反调?既然这样,韩印也不能露出丝毫的怯意,便也铿锵有力坚定地应道:“不,我不喜欢赌博,赌博总会有输有赢,我要的是一定赢!”

第09章锁定目标

时间转眼来到4月中旬,天气并没有转暖,反而因一股较强冷空气的袭来,气温再次急剧下降。伴随着料峭的春寒,大规模的排查行动在艰难推进着,时间消耗得越来越长,符合侧写范围的嫌疑人却始终未出现。警队中先前被刘队强压下去的质疑声开始泛起,支援小组因此背负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韩印整天带着杜英雄跟随刘队不知疲倦地奔波在第一线,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异常辛苦;艾小美除了时不时要关注网帖中可疑的留言,更重要的任务是协助顾菲菲通过受害人头顶部的骨折来查找凶器。

顾菲菲在承受力大致相同的塑胶脑袋上反复进行过击打实验,在先前确认凶器的一端是长为七厘米左右、宽为两厘米左右,四个角都是直角的平行四边形,也就是长方形的基础上,进一步认定凶器重量应在一公斤左右。由于受害人女儿否认家中有此种物品,那就应该是凶手随身携带的,这样看来凶器很可能是某种电子产品。

随后,顾菲菲和艾小美把目光放到冶矿市各大电子产品市场和网络电商平台上,广泛搜寻与疑似凶器规格和重量范围相似的电子产品,目标主要集中在艾小美先前提到的方便携带的小平板电脑、MP4影音播放器,以及手持游戏机上。两人差不多查阅了几百种此类电子数码产品,但不是规格出入太大,就是重量不够,始终未找到与二者都符合的,于是顾菲菲觉得是不是该换一种思路——先来假设一下凶手的身份,然后以这个身份来寻找与之匹配的电子产品。

综合来看,共11起案件,虽非同一凶手所为,但这两名连环杀手似乎都有着让人放松警惕的本领。前者韩印已经分析过了,可能因为他身材矮小、慈眉善目,且外表看起来年长、有一定修养,因此不被人提防。那么后者呢?他的欺骗性和伪装又是什么?会不会是他的身份?比如他是物业的修理工,或者超市的送货员,又或者是快递员?物业修理工可能会随身携带检测仪表,那超市送货员和快递员会携带何种电子产品呢?

……对了,如果顾客要求刷卡,他们是不是要带上移动POS机呢?

进入4月底,天气有彻底转好的迹象,春风和煦温暖,不再是萧瑟的感觉,冶矿市终于有了点春天的味道,而排查工作也取得重大进展。因原供电局家属楼区域拆迁改造彻底完工,被拆迁人陆续进行回迁登记,一些先前辗转大半个城市都无法找到的供电局老职工,即家属楼的老住户,都纷纷露面了,符合侧写的嫌疑人也终于浮出水面。只是他已经去世半年多了,让人情何以堪!

该嫌疑人叫单熊业,冶矿本地人,出生于1944年,身高1.65米,性格温和,大学本科文化,妻子于1987年6月因病去世,留有一女一子;他的父母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供职于电力系统,也是冶矿市供电局正式成立后的第一批职工,便理所当然地于20世纪70年代末供电局家属楼建成后成为首批入住者。单熊业本人作为冶矿公司总厂的仪表工人,工作时间是倒班制,于1998年正式下岗,后以开“面的”为生,2005年其父母因年迈相继过世,去年9月中旬,其本人也因睾丸癌去世。

此人早前曾进入过某排查小组的视线,但并未被纳入重点调查对象,究其缘由是当时获取的信息不够详尽,且其本人部分背景信息与侧写范围出入较大——在韩印的侧写中,凶手出生在人民路周边,并且一直生活在此区域,但该嫌疑人实际上于1963年便离开冶矿市赴外省求学了,且毕业后留在当地工作并娶妻生子,直至妻子病故才于1988年年初调回冶矿工作,与父母同住在供电局家属楼。

其实,如果该组侦查员对犯罪侧写多些了解的话,早前是不应该忽略此人的。一方面,犯罪侧写作为侦查的辅助手段,并不完全严谨,它的功效必须结合现实情境;另一方面,该组办案人员也应该想想,嫌疑人妻子的病故以及他调回冶矿的时间点,与首起凶案发生的时间如此接近,二者会不会就是他作案的刺激性诱因呢?

韩印偶然接触到以上信息并深究下去,再次走访了嫌疑人的一些老邻居,这些人反映说:曾经在聊天中,从嫌疑人父亲口中得知,嫌疑人由于一向喜欢男孩,又因民族身份属少数民族,符合二胎生育政策,故妻子在人过中年后又为他生了个儿子,但因是高龄产妇,产后身体虚弱难调,再加上当时正处在叛逆期的女儿经常逃学,难以管教,遂操劳成疾染上重病,不治而亡。时年女儿18岁,儿子不到两周岁。由此佐证了侧写中指出的有关凶手的作案根源,以及对他女儿的相关推测。

嫌疑人背景信息如此吻合,接下来似乎就很简单了。因为其已去世,无法直接采集有效DNA检材,那么用他儿女的DNA与早前在案发现场获取的DNA做比对,或者用他子女提供带有其指纹的遗物做比对,便可以完全确认他的凶手身份了。

事实上,案件走向远没有韩印想象的那般顺利。

通过回迁登记处登记的信息,刘队联系到嫌疑人单熊业的儿子单华明和女儿单迎春,并将他们请到队里来。可姐弟二人还未等刘队把话说完,便异口同声断然回绝了警方的协助请求,尤其是已步入中年的姐姐,反应更为坚决和激烈,她甚至丝毫不理会刘队晓之以理的劝解,硬是拉着弟弟离开了刑警队。不过设身处地想想,倒也能理解姐弟俩的反应,过了这么多年,谁愿意去证实自己已去世的父亲,就是这座城市最暴戾的色情杀人狂呢?!

既然子女的思想工作暂时做不通,又鉴于单熊业在本地已无任何亲戚,那就只能试着从他本人身上想办法。通过多方打探,刘队了解到单熊业患癌之后入住冶矿市第二人民医院,便和韩印第一时间赶去医院,冀望医院能保留当时治疗化验的标本。

在冶矿市第二人民医院,他们顺利找到了单熊业的病历,上面记录的血型与凶手是匹配的,这极大地增强了韩印的信心,可是医院方面表示他当时住院检查的标本早已被处理掉,无法进一步提供DNA检材。两人还不死心,要求见一下单熊业的主治医师,想问一下他有无保留单熊业曾经接触过的物品,但见面之后又是徒劳一场。不过,让刘队感到意外的是,他与这个主治医师竟然打过交道,他叫赵亮,是整个系列案件首个被害人赵琳的弟弟。

医院一行虽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也并非毫无收获,赵亮的意外现身,似乎真的如他的名字一般,为案件照亮了新的方向——赵亮既是受害人的弟弟,又是重点嫌疑人的主治医师,与侵害和受害两方都有接触和交集,所以刘队提出一个假设:“如果单熊业真的是前八起案件的凶手,那赵亮会不会是后三起案件的凶手呢?”

韩印在侧写中确实指出过,前后非同一凶手作案,两人可能有着某种交集。这个赵亮突如其来地冒出来,身份的确相当敏感,但韩印想象不出他有何种作案动机。当然,对于刘队提出的对其全面调查一番的建议,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可这世界上的事情总是瞬息万变,刚刚还让人万分棘手的事,可能马上就变得再简单不过了;或者刚刚还觉得捡到了一个宝贝,转瞬就变得一文不值。

在两人从医院返程的半路上,刘队接到队里来的电话,说是单熊业的儿子单华明出人意料地主动来到刑警队,表示愿意配合DNA检测。这可真是峰回路转,两人禁不住好一阵兴奋。案件难道就此柳暗花明了吗?非也,两人愉快的心情还没保持多久,就又来了个大反转。几个小时之后,DNA检测比对完毕,结果显示:单华明与凶手并非父子关系,这即表明他父亲单熊业与前面八起案件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如此一来,与单熊业有交集的赵亮也就失去调查的价值了!

千辛万苦锁定的重点嫌疑人,最终却被排除,兴师动众耗时一个多月的排查行动,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是遵循侧写继续排查下去,还是及时终止行动另寻侦查方向?面对来自外界和内部上上下下的压力,刘队很清楚自己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不单单是他,到了眼下光景,韩印自己也在反思,是不是应该适当调整一下侦查方向?其实自打确认后一名凶手的人格特征,他就一直在酝酿一个“前摄策略”,但中心点是要激怒凶手,因此他心里很是踌躇,担心如上起案件一样,凶手最终会把愤怒发泄到无辜者身上,所以他只是在私下里和英雄讨论过,对其他人并没有提及。

目前的局面让支援小组在整个办案团队中的地位十分尴尬,再拖些时间如果案件仍没有进展,恐怕所有的责任都会被归到支援小组头上,连带着也损伤了整个重案支援部的声誉,所以除了韩印,组里的另外三人也是异常心焦。

顾菲菲先前变换思维,通过假定凶手身份,反向来推理凶器种类,由此她想到了快递公司的快递员和超市送货员在提供上门服务时,有的会随身带移动POS机设备,而POS机大都方方正正的,是可以造成上一起受害人头顶部四边都是直角的骨折轮廓的。通过多方走访调查,整个富平区只有两家超市提供上门送货服务,但都只收现金;而整个冶矿市能提供货到付款刷卡服务的快递公司共有三家,经比对之后,这三家公司为快递员统一配备的POS机均与骨折轮廓不符。

实证和物证追查皆遇瓶颈,英雄再也淡定不下去了,憋不住地把韩印和他讨论过的诱捕计划告诉了艾小美。小美毕竟年轻,没有韩印那么多牵绊,考虑问题自然也欠谨慎,冲动之下便鼓动英雄和她一起去找刘队,按照韩印的计划讨论出具体方案,来个先斩后奏。总之,不管怎样,把案子破了才是最紧要的。

韩印的前摄策略与假装退休老警察的人在论坛上发的网帖有关。他相信直到现在凶手仍然会不时关注那篇网帖中的跟帖回复,因为他最初的作案也许就是受到网帖的启发,而且从中感受到作为一名连环杀手的成就感——那种肆意操纵、支配、控制局面的成就感,令他深深着迷,并展开不懈的追求。如果让他发现老警察是冒牌的,真正被愚弄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可以想象出他会愤怒到何种程度,以他反社会的人格,一定会想要对发帖人进行报复,这就给了警方瓮中捉鳖的机会。

在韩印的设想中,当然不会透露真实的发帖人信息,为最大限度地“诱惑”凶手,他会将发帖人设计成凶手喜欢侵害的目标类型——中年家庭主妇,居住地也设计在凶手熟悉的富平区,然后让艾小美在论坛上申请几个“马甲”,以揭露发帖人谎言的名义,将精心设计过的发帖人信息,以跟帖的方式揭露出来。

听完英雄的转述,正身处四面楚歌境地的刘队可以说是捡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积极地表示会马上着手安排合适的人选和布置诱捕地点,而网帖中的环节则拜托艾小美来负责。一场隐秘的诱捕行动就此展开……

第10章终极目标

当韩印得知消息时,诱捕行动已部署完毕。

刘队按杜英雄转述的韩印前摄计划中的设定,特意在某辖区派出所挑选了一名四十多岁、面相温和、警察气质不明显的女民警假扮发帖人,并在富平区某开放小区一栋单元楼内租下一个两居室的房子;楼内楼外以及小区的几个主要进出路口都安排了大量便衣,24小时布控坚守,以防有失;刘队还在该单元楼街边的路灯架上以及楼道内隐蔽地安装上监控探头。刘队认为如果凶手企图报复发帖人,也许事先会反复踩点和观察作案现场周边的环境。为了避免引起他的怀疑,刘队会在适当的时间安排女民警出来买买菜、遛遛弯什么的,当然,这个时候会有便衣接力对其进行保护。

艾小美在网帖中的“煽风点火”进展得也比较顺利,成功挑起众多被骗网友的心头怒火,想必这其中有凶手。她先是利用一个“马甲”声称在警局内有熟人,说从熟人那里得知该篇网帖早就引起过警方的注意,但调查之后发现是一个女网友企图哗众取宠搞出的恶作剧,不过熟人表示不便透露该网友真实身份,所以号召大家来把她人肉搜索出来;接着,她相继登录多个“马甲”来炒热这个话题,随后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将设计好的发帖人信息详细揭露出来,包括年龄、家庭情况、照片、住址等。

为此,顾菲菲和韩印都相当恼火,但木已成舟不可挽回,两人也只能静观行动进展,祈祷结果能向理想的方向发展。但事实恰如韩印先前所担忧的,多日来凶手并未出现在警方的监控视线内,而这并不表示他没有被激怒!

这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向阳区一个住宅小区里喜好晨练的人们已纷纷出门了。小区里有一个喷水池,周围的一块空地是专供小区居民晨练用的;紧挨着水池边是一个爬满藤蔓的长廊,里面有几把石凳,为居民小憩休闲之用。可以说,这块区域以往总会让他们感到安宁舒缓,充满闲情逸致。但这个早晨,他们在长廊前看到的是惊爆眼球的一幕!

一个赤身裸体的中年女子,双手双脚被捆绑在两边的水泥柱上,整个人呈“大”字形挂在长廊口。双乳和下体赫然暴露,上身几乎布满刀伤。致命伤还是脖子处的砍切,刀口很深,整个脑袋差不多都被切掉了,只有一层皮连着,挂在后背。最惨烈的是她的脸,被刀划得血肉模糊,凶手可能觉得意犹未尽,似乎想要把脸皮剥下来,但或许是因缺乏经验,只撕掉了两边脸颊的部分皮肉,简直就像在两边脸颊上画了两块红;两个眼球也被抠出一大半,从边缘粗糙的创痕上看,应该是用手硬生生拽出的……这就是整个系列案件的第12名受害人,如果说她的出现并未超出韩印的预料,那么让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是先前作为重点排查嫌疑人的单熊业的女儿单迎春!

“怎么会是她呢?”韩印围着尸体转了一圈,然后双手插在衣兜里,将视线定格在单迎春挂在后背的脸上,喃喃自语道,“这一次凶手怎么会在受害人面部做如此多的动作?对了,为什么脖子上没系红布条呢?”

单迎春,40出头,专职家庭主妇,女儿读寄宿中学,丈夫是一家贸易公司的业务经理,居住在向阳区天河路一高档小区内。

长廊附近只有少量血迹,单迎春显然是死后被移尸过来,其生前居住在距小区晨练地西向大概20米远的一栋单元楼中,经勘查确认,她的住所为第一作案现场。经法医尸检推断,其死亡时间在昨夜9点到10点之间,比对尸体上的刀创,与前案出自同一类凶器。除此,在现场内未采集到与凶手有关的任何物证,但在现场所在楼层的楼梯间内,发现了一支黑色圆珠笔,上面提取到多枚指纹……

其实单看单迎春个人的背景信息,是符合凶手一贯追逐的目标标准的,可是除此之外,案情呈现的特征与前案相比,还是有相当多的不同。

首先,犯罪区域由富平区转到向阳区,犯罪现场由低档开放式小区转到安保相对严密的高档小区,犯罪时间也由白天改到半夜。当然,这最后一点可能是受犯罪现场环境所限——在那样一个进出口均设有保安岗亭且有摄像监控的小区里作案,如果不想留下踪迹以及不被监控拍到,恐怕只能采取在晚间翻越栅栏进入小区的办法,事实上办案人员也确实未在小区进出口的监控录像上发现可疑的身影。那么再深入挖掘一下,作案现场环境和时间的转变,似乎也表明凶手对受害人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昨夜受害人丈夫出差,女儿又寄宿在学校,便只留她一人在家,而凶手偏偏就选定在这个晚上作案,难道仅仅是运气好或者巧合吗?

其次,此次作案凶手将虐尸的范围扩大到受害人脸部,这在近几起案子中是从未出现过的。上一起案子针对受害人头部的击打,是因为杀人时出了意外,与犯罪标记无关。从犯罪行为分析的角度,通常认为有意识地针对脸部的正面侵害,意味着侵犯和受害双方是熟人关系,因为脸部更加具体地代表了她这个人。这也表明此次非移情作案,凶手想要报复和摧毁的就是受害人单迎春本人。

再者,此次作案凶手移动了尸体,并将尸体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的手段,无疑表明凶手对单迎春抱有超出前面所有受害者的怨恨。

还有,不要忘了凶手此次作案的时间点,是在他发现被网帖狠狠地愚弄了之后。前面分析过,那篇网帖实质上是凶手作案的原动力和信仰指引,而一旦他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假象,那么通过连续杀人建立起的自信便会彻底崩塌。他又被打回原形,甚至感觉到更狼狈、更自卑,应运而生的愤怒将会是前所未有的,那么在这样的时间和心理背景下,韩印认为他一定会把怒气撒在一直以来他最想惩罚的人身上。

综上分析,韩印认为单迎春也许就是后一名杀手的终极目标,本年度前面的几起案子可能只是铺垫,凶手必定与单迎春在现实中存在着利益的交集,彼此的关系甚至相当密切!

不过有一点韩印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单迎春呢?警方刚刚排除她父亲与早年案件的关系,她就被杀了,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难道仅仅又是个巧合吗?

如果按韩印的分析,那么接下来的办案行动,就要围绕单迎春的社会关系展开。

单迎春自结婚后便没再工作过,生活圈子比较窄,平日都是以照顾孩子和伺候丈夫为生活重心,加之前面介绍过其母亲早亡,父亲半年前因病去世,所以比较显而易见的是,与她关系最密切的只有她的丈夫、女儿和弟弟。女儿就不必说了,只是个初中生,不可能作案;那么她的丈夫和弟弟会有作案动机吗?关于这条线,韩印和顾菲菲决定亲自跟进,在刘队的协助下,走访多名与两人有过交往的朋友、邻居和同事等,发现这一家人的关系确实不怎么融洽。

单迎春的丈夫叫于宁,年龄比她大出整整10岁,两人是在2000年时经人介绍认识的。当时于宁已经历过一次婚姻,不过好在那段婚姻没有孩子牵绊,且他的事业和经济条件比较好;那时单迎春已是大龄剩女,所以两人交往半年之后便顺利结婚。婚后一年有了女儿,随后三口之家生活平稳,其乐融融。直到两年前,于宁在生意往来时认识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销售,自此开始变质。他给女销售买了房子,按月给付高额的生活费,实质上就是金屋藏娇,包养了那女孩。据于宁的朋友说,于宁和那女孩的关系在他的朋友圈里基本是半公开的,他特别迷恋那女孩,为此曾多次与单迎春提离婚,但单迎春始终不同意。

从周围了解到的信息看,动机似乎有了,韩印他们便转而与于宁进行正面接触。不过于宁表示,案发时他在邻市出差,同行多人都能证实他的说法。不过这并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这年头只要有钱,很多事是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随后,警方对于宁和他情人的电话、邮件等通信记录,以及公司账户、个人存款、银行卡支出等,进行了全面的调阅,并对两人的社会交往再一次进行筛查,均未发现雇凶杀妻迹象……

单迎春的弟弟单华明则是个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的主。他初中没读完便辍学混迹于社会,好吃懒做,打架斗殴,经常流连于低档酒吧和歌厅等娱乐场所;正经事不爱干,做梦都想着挣大钱,结果与朋友合伙做生意,被坑了好多钱;有过两任女友,一个跟人跑了,一个嫌他穷,和他分手了。

他与姐姐年龄相差过大,代沟明显,加之父亲喜欢男孩,偏心过甚,姐弟感情向来不好。当然,最大的积怨还是在房子问题上。单熊业过世后留下遗嘱,回迁的新房姐弟俩一人一半,这让单华明很难接受。因为姐姐现住着上百平方米的大房子,生活富足,却还要贪心地霸占他一半的新房;而且父亲向来比较娇惯他,怎么可能会把房子分给姐姐一半?所以他认为房子的事,一定是姐姐捣了鬼,于是三番五次找碴儿和姐姐吵架。对于案发当晚的活动情况,单华明说他整晚都待在出租屋里(因旧房拆迁,他和父亲在向阳区暂时租了个房子)没出去,但同时也坦诚表示缺乏证明人。

除去他没有确凿的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据,还有一个身份让单华明看起来颇具嫌疑——他目前的工作是在快递公司做快递员,而且负责的区域是本年度案件频发的富平区。提到这一点,顾菲菲眼前一亮,因为她之前就认为凶手可能有此种伪装,所以才令受害人在近距离接触时放松了警惕。只是对应快递员身份的凶器先前已经排除POS机了,那还有什么呢?单华明是骑电动车派件的,担心货物被偷,在派件时比较贵重的货物大多会放到随身的背包里。难道在本年度第三起案子中,是因为受害人的反抗,背包里货物散落出来,然后被他随手拾起作为凶器了?证明这一点倒也不难,到他工作的快递公司查一下货物损耗,应该就可以搞清楚了。

还有一个关键性问题,梳理起来很是让人头疼:如果是单华明杀害了他姐姐,那就意味着他是韩印口中的后一个连环杀手,那么他与前一个连环杀手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他是如何洞悉一切隐秘信息,并得到凶器和阴毛的呢?对了,还有一个物证可以比对——先前在单迎春家所在楼层的楼梯间里,勘查员曾发现一支黑色圆珠笔,上面采集的多枚指纹均来自同一个人。

随后经比对,指纹与早些年凶手遗留在现场的指纹不符,也不属于单华明,但放到指纹系统中搜索,却发现有匹配的,而且还来自一个曾经出现在警方视线中的人——赵亮!

赵亮,这个曾经在嫌疑人名单中一闪而过的名字,现在又因一支留在犯罪现场附近的圆珠笔而再次进入办案组视线,但是依然让所有人都感到费解的是,他有作案动机吗?

如果先前的嫌疑人单熊业被确认为杀害赵亮姐姐的凶手,那么赵亮杀死单迎春可以被视为一种复仇行为,但问题是单熊业已经被排除作案嫌疑了;再联系韩印的行为分析,认为单迎春是一个非常明确的侵害目标,也就是说即使单迎春确系赵亮所杀,有可能也只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与单熊业无关。就目前的物证,经过办案组和支援小组的讨论,决定依法对赵亮进行传讯,并派出多组人手对他的住所和工作单位进行搜查,同时广泛搜索他与受害人单迎春的利益交集,争取尽快明确作案动机,为下一步全面解决案件打好基础。

审讯室里,个子不高、长相周正、浓眉大眼的赵亮,一脸莫名其妙地坐在审讯椅上,对面长条桌后坐着刘队和一名助手,韩印和杜英雄则待在隔壁观察室关注审讯。

一系列包括姓名、年龄、单位等审讯中的固定询问环节之后,刘队将问话转入正题:“你认识单迎春吗?”

“认识!”赵亮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即反问,“难道我被带到这里是因为她?”

“回答得很快,看起来你们蛮熟的。”刘队没理会赵亮的问题,饶有意味地盯着他又问。

“岂止熟啊,印象简直太深刻了。”赵亮嘿嘿讪笑两声,说,“因为她和她弟弟的无理取闹,我差点就做不成医生了!”

“怎么个情况,仔细说说。”刘队精神一振,心里暗念,“难道赵亮在不经意间吐露了作案动机?”

“其实也没什么,像他俩这样的人,我们做医生的见得多了!”赵亮一脸不屑地解释,“她父亲患了睾丸癌,检查出来已经是末期了,癌细胞扩散得相当厉害。作为主治医师,当时我跟他们说不建议做切除手术,以放化疗加以中医中药综合治疗的效果相对更好。可这姐弟俩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手术不可,结果切除了单熊业的两边睾丸后,没过几个月他就去世了!姐弟俩可能一时感情上接受不了,非说我的手术有问题,成天到医院、到科里来闹,有一次我实在控制不住便把她弟弟打了……”

“我记得当年你还是个高中生,斯斯文文的,很有礼貌,说话声音都很轻。”赵亮话未说完,刘队便感慨地打断他,接着语气一转,“我们这次找到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指纹系统中发现了你的指纹记录。令我很惊讶的是,你竟然是因家暴行为被拘留过才留下的案底,而这次你竟然又对病患家属动了手,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暴力?”

“我怎么变成这样,你会不知道?你、你们,谁见过自己的姐姐赤身裸体,还被鲜血包围着,身上被刀捅得像马蜂窝似的?!”赵亮皱眉瞪眼一脸恼怒,但语气中有一丝哽咽,“知道吗?直到现在,我每每还会因那个场景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后便觉得身上的每个器官都在撕裂,犹如被无数根针扎过似的疼痛,一种莫名的愤怒便会从四面八方向我的身体里聚集,而你们从来就没给过我和姐姐一个交代!”

随后,赵亮的哽咽变成了呜咽,眼泪满溢,气氛有些感伤,刘队也只好暂停问话,示意身边的助手给赵亮拿点纸巾。

“好吧,我也不绕圈子了,单迎春死了,是被谋杀的,时间是……”须臾之后,见赵亮情绪逐渐平复下来,刘队便继续发问,“那晚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噢,那天……”赵亮仰头稍微回忆一下,说,“那天我应该是休息,头天上的是夜班,半夜来了几个急症,我差不多忙到早晨,回家感觉特别累,一觉便睡到晚上九点多,起来弄了点吃的,看了会儿书,便又继续睡了。怎么,你们怀疑我?”

“整晚都没出去过?”

“没!”

“没去过单迎春家?”

“我去她家干吗?再说我根本不知道她家!”

“有证明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