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婚了,孩子判给老婆,现在是孤家寡人,那大半夜的找谁证明?”

连续追问几句,刘队从身边证物箱中取出一个证物袋,交给身边的助手。助手便起身走到赵亮身前,把证物袋举到他眼前。刘队紧跟着说:“那里面的笔是我们在单迎春家门口发现的,上面有几枚指纹,已经与你在指纹系统中的记录做过比对,结果是完全吻合的,这你怎么解释?”

“我承认这是我在工作时写处方用的笔,可我经常丢三落四,买了好多这种笔,也弄丢不知道多少支了。”赵亮稍微停了一下,随即有些闹意气地说,“我脾气是比较暴躁,但也不至于杀人吧?你们到底在搞什么,案子破不了,想拿我垫背是不是?明明我和姐姐是受害人,怎么现在我倒成杀人犯了?”

“你激动什么?你用过的笔遗留在杀人现场,我们依照程序传讯你有什么不对?”刘队似乎被戳到了痛处,斜楞起眼睛,没好气地说。

……

审讯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僵,而此时身处单向玻璃另一侧的杜英雄,正抓耳挠腮地不时偷看身边的韩印——自打他自作主张与刘队计划并实施了诱捕计划,韩印就没拿正眼瞧过他,而计划最终取得韩印预料中最坏的结果,更是让他在韩印面前无地自容,所以这几天他都老老实实跟在韩印屁股后面,不多言不多语的,即使心里有新的想法,也不敢贸然出声。

其实韩印能理解英雄破案心切,在权衡利弊之后,自己也很有可能做出和英雄同样的选择,所以他心里早就不生英雄的气了,只是觉得有必要就着这件事教训教训他。对于警察侦破案件这档子事,结果重要,过程同样重要,你不能为了追求最终的破案,而超越法律法规的界限,更不能不考虑人民群众有可能遭受到的潜在伤害……

此时,见杜英雄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屈样,韩印心里不禁哑然失笑,但表面上还是很严肃,语气冷淡地说:“有话就说!”

“呃,是这样,我有点想法。”眼见韩印给自己台阶下,杜英雄忙不迭地一口气说道,“我昨晚又重温了一下首起案件的卷宗,上面显示受害人赵琳的父母早年因车祸不幸去世,剩下她和弟弟相依为命,赵亮可以说是她一手养大的,姐弟俩的感情肯定相当深厚。而案发当时赵亮才刚上高二,他是在放学回家后发现姐姐尸体的。我想这样的人生经历,对正处在青春期、人生观和价值观还不够成熟的赵亮来说,会让他从心底萌生老天爷对他不够公平的念头,从而逐渐滋生出反社会的情绪;尤其目睹姐姐尸体时那种感官上的刺激,可能会对他内心造成损伤,导致他出现暴力倾向;加之刚刚他交代因家暴行为妻离子散,如果单迎春姐弟俩的举动又让他事业受挫的话,便很有可能刺激他把怒火集中到单迎春身上。”

“这种人格蜕变倒不是不可能,但他为什么要杀另外三个女受害人呢?”韩印疑惑地说道。

“哦,这倒是不太好解释!从咱们目前掌握的资料看,除了赵亮居住在富平区算是与那三个受害人有共同点之外,的确还没发现他们有其他交集的地方。”杜英雄顿了顿,思索片刻说,“会不会是这样:他的终极目标是单迎春,但只杀她一人容易暴露作案动机,如果通过模仿早年的连环杀手,迂回达到报复目的,便很有可能让咱们忽略他与单迎春的联系,从而将咱们的视线引开。”

“这种分析理论上是能说通的。”韩印微微颔首,但随即话锋一转,“可是这就又回到咱们先前最猜不透的问题上:他与早年的连环杀手是怎么接上头的?阴毛是怎么来的呢?”

“这……”英雄一下子被问住了,不禁沮丧地晃了晃头,过了好半天,突然兴奋地嚷道,“早年的连环杀手会不会是赵亮以前的病人呢?可能他现在已经去世,赵亮知道他过往的罪行,于是借用了他的杀手身份?”

韩印和杜英雄正讨论到关键处,审讯室里的局势也发生了转折。刚刚有名警员敲门进去,交给刘队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先前一脸冷峻的刘队翻开来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微微咧了下嘴角,脸上隐隐现出一丝微笑来。

“好吧,如果你的圆珠笔遗留在杀人现场是偶然的话,”刘队故意话说到一半停下来,然后加重语气冷冷地问道,“那你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你更衣箱里发现与凶器匹配的折刀呢?而且通过试剂测试,上面还残留了人的血迹。”

“啊,怎么会?凶器在我的更衣箱里?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赵亮惊讶得整个人霍地从椅子上跃起,情绪也异常激动,但反复嚷了几句,声音就越来越小,已经不像是在发问,而似乎是在尽力思索应对之道。呆愣一阵,他默默坐回椅子上,咬了咬嘴唇,一副胡搅蛮缠的模样,生硬地辩解道:“肯定是有人想陷害我!刚刚说过了,我平常在生活上比较粗心大意,所以有时会把钥匙落在更衣箱的锁上忘记拔下来,如果真有人有心要让我做替罪羊,那肯定是趁那样的机会偷配了钥匙。”

“你不必再表演了。”刘队哼了哼鼻子说,“除了单迎春,我们相信你还杀了另外三个女人,时间分别是在今年的1月20日、3月4日和3月——我们的人刚刚在医院调查发现,那三起案件同样发生在你下夜班的休息日。”

“自从离婚后,我的生活基本就是辗转于单位和家之间,我承认你说的另外三起案件发生时,我没有不在场的人证,但我还是可以解释的。”也许觉得自己罪责难逃,赵亮虽在极力辩解,但听得出语气已流露出无力之感,“我们每个月都有排班表,就贴在护士办公室的门边,我哪天上夜班可以说是一目了然;还有,其实我们的夜班都是很规律的。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人想陷害我,是很容易算出来的。”

“你不觉得这种理由很牵强吗?”刘队撇了下嘴角,讥诮道,“就算是你说的这样,那么你觉得有谁会想要陷害你?”

“我、我哪儿知道!”赵亮吼了一句,随后双手抱头神色无措地左右摇晃着,末了他抬起头,绝望地说道,“你们认定我是凶手了,对吗?”

“不是我们认定了你,是证据认定的你!”刘队表情凝重地说。其实此时他心里已经没有多少欣喜,和杜英雄想的一样,他觉得赵亮之所以蜕变成今天这样,与他姐姐的被杀是不无关系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恶魔造成的。刘队不禁要问,他究竟是谁?“你怎么想到要模仿当年杀死你姐姐的凶手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痛恨他,我怎么可能模仿他去杀人?如果我真的成为一个杀人犯,那么死的一定是他!”赵亮好似遭到了侮辱,情绪又反弹起来。

“没有如果,你已经是了!不是有很多人说过吗,随着岁月蹉跎,人们会变成他们曾经最厌恶和痛恨的那种人!”刘队面色凄然地应道。

第11章红色标记

虽然赵亮并不认罪,但相关证据链已基本形成,仅差一个环节,那就是他与杀害他姐姐的凶手的交集之处。关于这一点,杜英雄的分析很合理,也许那个凶手就存在于赵亮曾经诊治的病人当中。按照这个方向,办案组开始梳理赵亮经手的病历,来寻找符合韩印侧写范围的对象。可是没想到,随着顾菲菲确认了凶器,竟又出现一名嫌疑人,这个人对办案组来说同样不陌生,他就是单熊业的儿子、单迎春的弟弟——单华明。

在办案组将视线锁定在赵亮身上的同时,顾菲菲仍未放弃对凶器的追查。经过这么长时间,排除若干种有可能是凶器的电子数码产品,顾菲菲心里隐隐有种直觉,凶器也许是一种使用范围较小的,或者是只应用在某种工作上的专业用具,如果能够追查出来,就很有可能将凶手缩小到极小的范围内。

先前她怀疑过凶手是快递员,并对快递员随身携带的移动POS机抱有很大的希望,但结果还是令她失望了,她也只好暂时放下追查快递员的这个方向。可是随着单迎春的遇害,随着韩印推测凶手可能来自她身边的熟人,单迎春做快递员的弟弟单华明便被纳入调查范围。虽然还是没能明确他作案的嫌疑,但是他的职业契合了顾菲菲先前的分析,由此她决定再捡起这条线,深入单华明工作的快递公司,集中对他经手的货物进行梳理,没承想得到一个大大的惊喜——原来这家快递公司的快递员不仅会随身携带移动POS机,而且还人手一把“无线巴枪”!

关于物流快递企业使用的巴枪,简单点说就是快递员在收派快件时,通过巴枪扫描快件上的条码,从而将快件信息通过移动网络平台直接传输到管理中心,以便公司对快件数据进行实时处理,同时也方便客户随时查询快件的各种信息。而单华明服务的这家公司,它的整个巴枪管理系统是从国外引进的,相应的巴枪设备比国产的体积和样式都要笨重许多,其重量和底部的规格,均符合顾菲菲先前对凶器相应范围的划定,且其外壳材质与在受害人刘红岩头发中采集到的工程塑料碎片为同一种,即表明该公司使用的巴枪就是造成刘红岩头部骨折的凶器品种,由此大大加大了单华明的作案嫌疑。更让顾菲菲怀疑的是,其公司部门负责人表示,单华明在前段时间自称在派件时被机动车剐倒了,造成巴枪被碾碎,身上穿的工作服也被剐破,所以他自己承担了大部分费用,又在公司申领了一把巴枪和一套工作服,这与刘红岩案的案情特征是相契合的:因为那起案件出了意外,在搏斗中单华明随身携带的巴枪从包里掉了出来,于是他随手拾起它,底部冲下砸向受害人的脑袋顶部,最终令受害人死亡,也致使巴枪损坏,同时工作服上也沾染了受害人的血迹,所以他要全部换新的。

要么不出现,一出现就一下子两个嫌疑重大的对象。相比较而言,从各项证据上,尤其是物证上讲,赵亮更具作案嫌疑。他认识受害人单迎春,并且在她被杀一案上是具有作案动机的;同时本年度的所有案件都发生在他下夜班的休息日,这可以被视为一种作案的时间模式;尤其全面提取在他更衣箱里发现的那把折刀上各个部位残留的血迹,与单迎春DNA的比对是吻合的,在那把刀上同时也采集到本年度另外三名受害人和早年两起案件受害人的血迹,这已经不是凶器种类吻合的问题了,而是可以完全确认这把折刀是1988年至今贯穿案件始终的凶器了。单华明虽然可以接触到致使刘红岩脑袋骨折的钝器,但因其已被销毁,无法获得明确认定;不过,单华明这种销毁证据的行为,似乎又表明他才是真正的凶手。韩印觉得,辨出真凶的关键,就是看他们两人之中谁与早年的凶手有瓜葛。

目前在赵亮经手的病例中还未发现符合侧写的对象,而单华明身边原本被认为最具嫌疑的单熊业也被排除了。既然一时半会儿无法找出全面符合侧写的对象,韩印觉得不妨试试以小见大的策略,从某个细节入手来寻找突破口,比如:如果这两人当中有真凶存在,那么他是如何精准地了解到当年只有警方和凶手才知晓的作案情节呢?韩印觉得他有可能是在机缘巧合下读到了凶手的一个记录。

从早年的作案特征以及韩印所做的侧写上看,凶手个性内敛,少与他人交流,有相当程度的文化水平,具有一定的隐忍力和自控能力。除1998年因下岗导致心理一度崩溃作案密集外,其余的作案间隔时间都保持在一两年甚至更长,韩印相信,这么长的一个冷却期限,应该是源于某个“载体”的维系,结合刚刚提到的个性特征和文化修养,韩印认为凶手可能会把每起作案前前后后的所有细节,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事后还会反复地翻阅,从而回味杀人的快感。那接下来就要看看,赵亮和单华明身边有没有这样习惯用文字记录喜怒哀乐的人。

韩印带上杜英雄先来到单华明姐夫于宁的公司拜访,一见面免不了要对他妻子单迎春的遇害表示慰问。于宁一边客套地道谢,一边将两人请到迎客长条沙发上落座。

于宁较前几日明显消瘦,白头发也多了不少,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不振,想必虽然有出轨行为,还曾动过离婚的念头,但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跟单迎春还是有一定夫妻情分的。待秘书将茶水奉上之后,于宁坐到侧面的沙发上,主动提起案子:“您二位来,是迎春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抱歉,还在调查中!”韩印尴尬一笑说,“您对您小舅子单华明交际圈的情况有多少了解?”

“华明怎么了?”于宁一脸惊讶,模棱两可地说,“这小子虽然浑,尤其最近几个月因为房子的事,经常来家里找碴儿吵架,但也不至于杀了他亲姐姐吧?”

“你只回答问题就可以了,这是我们工作的程序,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调查对象。”杜英雄不卑不亢地接下话。

“那好吧。”于宁迟疑地点点头,随即干脆地说,“要说华明平日接触的人,就是他那些狐朋狗友呗,不过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其实迎春和她父亲,还有这个弟弟的感情向来比较淡,我们结婚十几年,除了过年过节,其余时间她回娘家的次数都能数得过来。她甚至也不怎么愿意让我和他们接触,这还是去年他父亲患癌症住院了,迎春经常去医院照顾,我和他们的接触才多起来。”

“她们一家人的关系怎么这么冷淡?”韩印顺着于宁的话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迎春说小时候她父亲对弟弟太偏心了,经常因为弟弟的过错而惩罚她,让她心里有阴影什么的!”于宁讪笑一声,一脸的怒其不争和无奈,“再有,她这个弟弟不着调,一身的毛病,抽烟、喝酒,尤其喜欢赌博,家里的钱都被他败光了,迎春也是眼不见心不烦。我刚刚提到房子的事,想必你们已经有所了解,其实就是岳父担心小舅子把房子也输出去,所以才留了姐弟平分房产的遗嘱。”

“原来是这样!”杜英雄又插话,顿了一下,将话题引向重点,“您再仔细想想,在单华明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年纪比较大、文化水平较高的,尤其是喜欢写东西的人?”

“我岳父就喜欢写写记记啊!别看他只是个普通的仪表工人,那也是正儿八经地上过大学的。”英雄话音刚落,于宁便不假思索地说,“我每次去岳父家,都能看到他在书桌前写东西啥的!还有,岳父书桌旁有一个老式的木柜,上面总是上着锁。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打开柜子的时候我正好经过,看到里面装着很多那种牛皮纸封面的日记本,我问他那里面都记着啥,他似笑非笑地说:‘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回忆!’”

“日记本?”杜英雄和韩印迅速对视一眼,急着问道,“那些日记本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烧了啊!”于宁莫名其妙地望着两人,不以为意地说,“头七那天,华明在岳父墓地前全烧啦,有十多本,华明说岳父这辈子就写东西这点爱好,干脆都烧给他,省得他挂念。我当时还问了一下看没看上面写的啥,华明大大咧咧地说,谁有工夫看那破玩意儿,估计就是老头子写点破诗,整点酸词啥的!”

“真的一本都没留下吗?”杜英雄追问。

“应该没留吧!那柜子是老物件,值不少钱呢,前阵子听说被华明偷偷贱卖了。他连柜子都卖了,还能留那些破日记本?因为这事,迎春气坏了:‘真是个败家子,要是想要钱,把柜子卖给我啊,好歹也是自家人!’”于宁正愤愤地数落着,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下意识地望了两人一眼,有意想让他们回避一下,但又不好意思明说,支吾道,“那个……我先接个电话?”

“噢,你接你接,我们正好出去透透气,你接完了咱们再聊!”韩印明事理地边起身边说。

“对了,你愛人脖子上有系红围巾的习惯吗?”没走几步,杜英雄突然回头,问出一个先前已经问过好多遍的问题。

“没有吧,偶尔系过,但没有红色的。”于宁拿起电话的手愣在半空,给出的答案也与前面几位受害者家属如出一辙。

两人刚出于宁的办公室,见走廊两边没人,杜英雄便迫不及待地把韩印拉到走廊一侧的通气窗前说:“韩老师,我越来越觉得单熊业太符合咱们的犯罪侧写了,连日记这项都跟您分析得一样,可惜被单华明烧了,您说有没有可能这小子其实是看了日记的?或者是单熊业在住院期间随身带了一本日记,被赵亮偶然看到了呢?当然,这个问题是在假设单熊业是凶手的前提下。难道是DNA比对出错了?”

“肯定不会。”韩印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是你们顾组亲自经手的,你觉得会有错吗?不过你前面说的想法很好,咱们暂时就确认凶手是单熊业,那么你说说,赵亮和单华明看过日记,把单迎春作为终极谋害目标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单华明的我实在有点想不通,他看了父亲的日记,干吗要去杀他姐姐呢?而赵亮的似乎比较好解释,我就说说他吧!”杜英雄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说,“如果他从日记中得知他的病人竟是自己寻找了多年的仇人,那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杀死他的女儿是一种很解恨的报复手段。至于另外三起作案,就像您先前分析的那样,是担心咱们发现他与单迎春的交集,所以故设迷障。对了,如果凶手是赵亮,有个标记行为就能说通了。”杜英雄特意抬头看了韩印一眼,怯怯地试探着问:“关于这一点,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有什么想法尽管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了!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我犯错也很正常啊,为了案子咱都得虚心接受!”韩印这话像是在说他自己,其实也在暗示英雄不要老纠结先前的过错,鼓励他尽快解开那个心结。

“好,我说!”杜英雄明显受到鼓舞,信心满满地说,“我觉得您在整个办案中忽略了一个比较重要的标记信息,那就是受害人脖子上系的那块红布条。先前咱们认为可能是凶手愤恨的人有系红围巾的习惯,但几位家属甚至包括于宁都否认了这一点,所以我就想解开这个标记的真正含义,于是我仔细研究了系红布的手法,发现它其实与小学生佩戴的红领巾是一个系法。再结合我上面的分析,因为父母死得早,姐姐一手带大了赵亮,可能姐姐给他系红领巾的画面对他来说记忆深刻,当他想要以单迎春作为报复目标的时候,在她的脖子上戴上寓意红领巾的红布条,就意味着代表姐姐来惩罚她和她父亲。”

“不对,红布条也是凶手要摧毁的一部分,赵亮怎么会想要摧毁他姐姐呢?”韩印用食指推着鼻梁上的镜框,眼神飞快地闪烁起来,看起来大脑中破案的小宇宙又要爆发了,“红领巾方向似乎是对的,但是……它指向的应该是单华明!”

话音未落,韩印已经返身走向于宁办公室,直接“闯”了进去。于宁看起来刚放下电话,韩印走到桌前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您对您愛人单迎春年轻时候的事了解多少?”

“啊……”于宁冷不丁被韩印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吓了一跳,不禁缩了缩身子,惊诧了好一会儿,才呆呆地说,“呃,她跟我说过,年轻的时候有一阵子不怎么爱念书,贪玩、爱慕虚荣什么的,可是谁没有叛逆的时候啊?她本质是没问题的,说实话,结婚后她真的是实心实意和我过日子,称得上好老婆和好母亲!”于宁顿了一下,凝凝神,口气有所转换,犹疑地说,“不过,经您一问,我倒还真觉得有些东西不对劲。您应该知道她出生在包土市,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她母亲去世后才随我岳父回到冶矿的,我曾经问过她在包土市的那段生活经历,她好像特别不爱提,总是敷衍说记不起来了,就转了话题。”

“嗯!”韩印抿着嘴,若有所思片刻,接着问道,“赵亮医生你知道吗?”

“当然,我岳父的主治医师。”韩印的问题从单迎春跳跃到赵亮,于宁有些想歪了,脸色微变,试探着说,“赵亮和迎春有啥关系?他们原先在包土市就认识?”

“你知道赵亮的姐姐二十多年前被谋杀的事吗?”韩印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问。

“听说了!”于宁不假思索,“有一次他在病房和我岳父聊天,岳父不经意问他家里的情况,他便说起来了。”

“当时单华明在不在场?”韩印问。

“在啊,我们全家都在!”韩印东一句、西一句,听不出完整的逻辑,让于宁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急赤白脸地说,“到底咋回事啊!迎春的死和华明,还有岳父都有关系?”

“好,谢谢你,今天到这儿,案子有进展我会通知你。”韩印斩钉截铁结束问话,随即扭头冲英雄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相继大步流星走出于宁的办公室。于宁不死心地还想追问,可他们人已经没影了!

第12章罪与惩罚

火急火燎地从于宁公司出来,韩印赶紧给刘队和顾菲菲打电话,让他们不管人在哪儿,都立即回队里碰面,说有重大发现要跟他们议议。

到了队里,韩印和杜英雄直奔会议室,顾菲菲和刘队已在里面等候多时。迎着他们焦急又期待的目光,韩印废话不多说,简要介绍了刚刚与于宁会面的情况,然后郑重其事地抛出一个在他看来足以解开所有谜团的观点……

不过韩印话音刚落,顾菲菲便紧跟着提出质疑:“综合目前掌握的信息,单熊业的确很符合早年凶手的侧写,不过关于他和单华明之间的关系应该不是你说的那样。DNA检测结果我反复确认过,从似然比率值上看,单华明与早年的凶手没有一点存在亲缘关系的可能。”

信心满满的推论被顾菲菲在第一时间否定了,韩印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可还未等他辩解,刘队就先抢下话:“我倒是非常同意韩印老师的分析,至于DNA不匹配,有没有可能是问题出在单迎春身上呢?她会不会是……”

“对啊!这就能将整个案件理顺了!”杜英雄双手猛击,一脸兴奋道,“当初单迎春拒绝配合DNA比对,肯定是担心暴露她与单华明之间的真实关系;而单华明转悠一圈又回来,是因为他早已获知自己与所谓的父亲和姐姐之间的关系,他很清楚检测结果不会对案件起到任何帮助!”

“反而可以撇清他们全家与案件之间的关系,尤其为他最后杀死单迎春做了一个很好的铺垫。他可能侥幸觉得咱们已经用他的DNA与早年凶手的做过比对,便不会再在单迎春的DNA上花心思了!”顾菲菲也豁然醒悟地附和道。

“好吧,各位都是一点即通,我就不多解释了。”韩印笑笑道,“当然,咱们还要等三方DNA交叉比对的结果出来才能完全确认,不过我是很有信心的!”

“那赵亮怎么处置?我们查看了二院的监控录像,没发现所谓栽赃他的人,不过那儿监控盲点太多了,熟悉地形的人是有可能避开摄像头的……要不先放了……可这小子有动机,有作案时间,又有确凿的物证,放了也有些不妥……”刘队话说得支支吾吾颠三倒四,貌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您这么为难,估计是赵亮有些背景吧?”韩印试探着问。

“因家暴被拘留过,还动手暴打病患家属,至今仍能安然无恙留在医院工作,说他没背景,谁信呢?”顾菲菲适时对韩印的问题做了注解。

“既然你们都猜到了,我就直说吧!”刘队长叹口气道,“赵亮虽然脾气暴躁,但业务能力还是很出色的,在我们冶矿整个医疗圈里也算出类拔萃,若不是经常惹是生非,恐怕现在最次也能混个科室主任什么的,就他惹的那些事,换成别人早被开除好几回了。至于这其中的因由,则完全得益于他利用医务工作的优势,结交了很强的人脉关系,这些人里不乏富豪显贵和市里高层领导。不瞒你们说,自从他被带到队里,已经有多位颇具身份的大人物通过各种渠道打探他的消息了,局领导压力很大。若只有他一个嫌疑人,再大的阻力咱也能抗住,可现在看,他确实有可能是被陷害的!”

“单华明曾经在医院陪护单熊业前前后后好几个月,想必对医院的地形、工作制度以及赵亮的作息时间都有相当的了解;加之机缘巧合,他获悉赵亮就是父亲第一个加害人的弟弟,而后他认为是赵亮医死了他父亲,且又遭到赵亮毒打,心里的愤恨可想而知。所以在他精心谋划的报复计划中,有心让赵亮做他的替罪羊!”杜英雄顺着刘队的话深入阐述道。

“应该就是这种动机。”韩印颇为认可地点头道。突然他定住身子,眼神凝滞了几秒钟,似乎捕捉到了某种灵感,旋即他又做出那个熟悉的动作,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加快语速道:“等等,我想到了,除了刚刚分析的,我觉得从动机上也可以锁定单华明的凶手身份。先前一直无法找到那几个被害人之间的交集,是因为咱们没往单华明身上联系过。就像英雄刚刚说的,如果单华明整个作案动机中带有一定的报复成分,那么那几个中年妇女会不会也是他一开始便谋划好的报复对象呢?”

“对啊!这点我倒还真是忽略了,那几个女被害人都住在单华明派送快件的区域内,说不定曾经因为快件的事情与他发生过冲突。”刘队使劲拍着桌子嚷道,“我待会儿马上派人,不,我亲自去一趟快递公司,核实一下这个情况。”

“行,不过即使是这样,从稳妥的角度出发,我觉得赵亮暂时还是不能放!”韩印慎重地建议道。

“其实还有个问题让局里很被动。”刘队皱皱眉道,“你们年轻人都清楚,现在是网络信息时代,什么微博、微信的,好多事想捂是捂不住的。赵亮被抓的消息其实早就从医院流传到社会上了,现在社会上正疯传谣言,说是咱们忌惮赵亮的深厚背景,所以一直没正式拘捕他……”

“那就更不能着急放他走了!”顾菲菲抬高声音强调说。

“唉,道理我也明白。算了,先不管他……”刘队烦躁地摆摆手,冲韩印问道,“对了,即使DNA结果和动机都确认了,也无法作为抓捕的证据,那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您说得对,还缺乏直接定罪的证据,所以我才急着和您碰面,想咱们一起商量下对策!”韩印望向众人说。

“我估计去快递公司调查等应该已经惊着他了,要不咱们就先把他控制起来审审?”顾菲菲低头沉吟一会儿说。

“对啊!以他的嫌疑,咱们完全可以依法传讯他。”杜英雄也建议道。

“先试探着审一下也行,不过像他这种连环杀手,除非你现场人赃俱获,否则是不会轻易招供的。尤其我们的目的并不只是简单地让他招供,还希望他能提供确认单熊业是早年凶手的证据。”韩印顿了顿,略微思索一下,“还是这样吧,我和英雄去趟包土市,争取把他们一家的经历了解清楚,然后制订出一个有效的攻心策略。同时还有个方向,也值得咱们去深入调查一下——于宁说日记是单华明在头七的时候烧掉的,而他开始作案是在单熊业去世几个月之后,却仍能清楚地执行完全一样的标记行为,所以我觉得单熊业的日记也许并未被全部烧掉,有关作案的记录可能被保存下来,单华明甚至可能还在做续写!”

“如果真能找到这本日记,不仅在审讯上咱们可以占据绝对主动,从经验上说还非常可能在日记本中发现隐形的DNA证据。”顾菲菲说道。

“那咱们就多点出击,我立即安排车,你们赶紧上路,队里这边也抓紧时间申请搜查证,对单华明的住处和单位大范围搜查一下。”刘队总结式地说道。

“那你不等DNA结果了?!”顾菲菲迟疑地望向韩印,似乎觉得他操之过急了。

“没事,咱们随时保持联系,结果出来你立刻通知我就是了。就算错了,也只是在路上浪费点时间罢了。现在两名重要嫌疑人都被咱们控制住,一定不会再有受害人出现了!”韩印特意冲顾菲菲微笑一下,故作轻松道。

“路上小心。”顾菲菲贴心地回了一个微笑并叮嘱道。

包土市距离冶矿市900多公里,系蒙原自治区第一大城市,是一座与冶矿背景颇为相似的重工业城市。这里同样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也拥有一家历史悠久、在国内乃至世界都闻名的有色矿业集团,而单熊业在调回冶矿公司之前,一直在该集团下属的一个冶炼分厂工作。

历时十多个小时,韩印和杜英雄终于在次日上午安全抵达包土市。差不多与此同时,顾菲菲打来电话,除了关心他们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外,更重要的是要向他们通报DNA比对结果。当然,结果不出韩印所料!另外,刘队在快递公司的派件记录中果然查到了除单迎春之外的三个女被害人的交集之处:单华明不仅为她们派送过快件,还曾因态度问题被她们三个分别投诉过,致使单华明被公司扣罚了一定数额的提成。就此,单华明选择目标的模式得以完全确认,即他所有的加害目标,均与他有着一定的恩怨。

随后,韩印与当地警方接上头。借助前期调查整理的一些资料,加之当地警方接到了冶矿市局请求配合办案的电话,他们立即派出人手全力协助走访,韩印和杜英雄在隔天下午得以顺利见到工厂的一些退休老职工,有几位竟然还与单熊业在一个工厂家属大院住过,对他家里的事是一清二楚。可以说此次跨省调查的进展,要比预想顺利得多……

可是,冶矿市这边就没那么幸运了!应该说局面非常糟糕!

针对单华明采取的搜查取证,没有丝毫收获,损坏的巴枪和旧的制服,单华明表示都被他扔掉了,至于所谓的日记更是难觅踪影,与他亲近的一些社会关系都表示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什么日记。更令警方意外的是,在念及亲戚情分且不相信单华明会犯下如此罪行的情形下,于宁在单华明被传讯后不久便为他聘请了律师,在律师的干预下,警方与其对峙了48小时无果,只能无奈依照法律放人。

而单华明及其律师并不想善罢甘休,他们通过网络媒介散布消息,质疑警方放着证据确凿的嫌疑人不去追究,反而一再为难无辜市民,暗示警方在此次调查中,存在不可告人的黑幕,企图陷害平民百姓,替“根基深厚”的赵亮顶罪,并表示择日将有进一步的声明!

单华明如此有恃无恐地向警方挑战,无非是看准了时下的社会大环境中,高层领导以及社会大众对警队在办案过程中的舞弊行为深恶痛绝和严惩不贷的态度,企图混淆视听,蒙骗不明真相的群众,借助舆论的影响将警方逼入难堪的绝境。此举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游戏,一种补偿多年以来自认为被社会忽视、被社会迫害和边缘化的报复行径。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很清楚警方没有指证他们父子俩犯罪的确凿证据。

冶矿的局面刻不容缓,身在包土市的韩印和杜英雄获悉后,顾不上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即刻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汽车一路风驰电掣高速疾驶,终于回到冶矿市刑警支队大院时,已近午夜,黑漆漆的办公大楼中唯有一扇窗户还透着光亮,韩印知道那里是会议室。

会议室中烟雾弥漫,气氛异常沉闷。顾菲菲和艾小美表情严肃;刘队等几位办案骨干闷头抽着烟,一脸的愁眉不展;长条会议桌正中间坐着市局正、副两位局长,两人都表情阴沉,看起来甚为恼火。

韩印和杜英雄冲诸位点点头,分别在顾菲菲和艾小美身边坐下。韩印屁股沾到椅子的同时,便听顾菲菲在耳边轻声道:“几个小时之前,单华明和他的律师分别通过微博公布消息,称明天,不,这个时候应该说是今天上午10点,将在律师事务所所在的写字楼会议室开一个新闻发布会,详细说明被警方无辜迫害的经过!”

“咱们目前的办案进展,实在不宜向外界公布,看来这个哑巴亏咱们是吃定了!”刘队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接着顾菲菲的话说。

“怎么说?跟人说赵亮有动机、有作案时间、有凶器,却是被冤枉的?你们言之凿凿指认人家父子俩是凶手,却没有丝毫的实际证据,说出来还不让人笑掉大牙?那些记者好问了,你们破案是靠猜的吗?”局长姓周,语带讥诮地瞪着刘队,发出一连串的诘问。

“周局,关于单氏父子的作案嫌疑,应该说现在是可以确认的,尤其是我们从单熊业早年的几位工友那里获取的相关信息,都能和先前的侧写报告对上……”刘队脸色甚是难堪,求援似的瞅向韩印,韩印便就着局长的话,将包土市一行所掌握的信息做了具体的汇报。

“还是那个问题,证据、证据在哪儿?怎么才能让单华明在短时间内认罪?”局长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但语气还是带着质问。

“是啊,这新闻发布会一开,咱们局就又要被放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了。过往的十几二十年,由于案子一直悬着,这种针对局里办案能力的质疑和非议已经够多的了,如果眼下不能尽快给民众一个交代,恐怕咱们这拨人的警察生涯就到此结束了!”一旁的副局,神情沮丧,不无忧虑地说。

两位局长的气势如此低落,别人就更不用提了,会议室又陷入悄然无声的氛围中。韩印默默思索了好一会儿,转头与顾菲菲对视一眼,斟酌着字眼,打破让人窒息的沉闷,说道:“困难很大,但也未必不是一次机遇!从作案表现上看,单华明的确有一定的犯罪和反侦查能力,但从中也可以看出他在控制情绪方面相较他父亲要差太多,咱们几次在网帖中的引诱动作,实质上都让他产生了很强烈的应激反应,若不是他运气好的话,恐怕早就露出马脚了!再有,他是个赌徒,争强好斗,越挫越勇是他的本性,如果能在众目睽睽下激起他赌徒的性格,让他情绪失控,也许会令他失语吐露出真相!所以我请求领导批准,给我一次在新闻发布会现场与其正面交锋的机会!”

“这个……”周局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很快又变得混沌,与身边的副局和刘队交换眼神后,迟疑不决地盯着韩印说,“你有十足的把握吗?你要清楚,一旦弄巧成拙,那在外界看来,就更像咱们是在有针对性地诬蔑单华明啦!”

“周局,我觉得搞不清状况的是你!”憋了很长时间的顾菲菲终于按捺不住,操着咄咄逼人的语气和凌厉的腔调呛声道,“说到底,案子是你们的,韩印老师为了破案甘愿用自己多年辛苦建立起来的声誉做赌注,可以说已经做出很大牺牲了,而你们还前怕狼后怕虎的,不觉得有些过分吗?不然你们还有更好的办法?!”

顾菲菲还想再接着说,韩印赶忙拦下她。那边被后辈毫不留情狠狠将了一军的周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似恼羞不已。刘队看出这气氛不对,赶紧站出来圆场。他先是冲周局低姿态地建议了一句:“要不然让他试试?”然后又转头谨慎地冲韩印叮嘱道:“但是韩老师,你这边一定要制订个完备的对话策略!”

“这个是必须的,您尽管放心!”韩印刻意让自己脸上现出一丝笑容,想缓和一下场上不和谐的氛围。

“那好吧,时间也不早了,距离新闻发布会召开也就几个小时了,你们先回去,抓紧时间研究出个具体的实施策略!”周局看了看表,顺着刘队的话,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好,好……那我们先回去了!”韩印边应话,边轻轻拍拍顾菲菲的肩膀,生怕她怒气未消,再捅出让周局难堪的话。

顾菲菲明白韩印的好意,但并不领受,甩了甩胳膊,冲周局和刘队声音冷峻地说:“今天的行动你们就不要参与了,在写字楼外面做接应就好。本地媒体都熟悉你们,届时被认出来,局面很容易失控。”

顾菲菲的话虽然听起来刺耳,但不得不承认是很有道理的,周局和刘队只能木然点头,被动地表示认可。

上午10点整,支援小组四人准时赶到发布会现场。不算太大的多功能会议室被各路媒体记者挤得水泄不通,单华明及其代理律师面对众记者坐在正前方,身前的长条桌上摆满带有各种标牌的话筒。

发布会由单华明的律师主持,内容无非是添油加醋,渲染夸大被警方调查的经过。律师声称,警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调查已严重干扰到单华明的正常生活,为此他甚至还丢掉了工作,呼吁媒体为其主持公道,要求警方立即停止对其的迫害。另外,针对赵亮,律师也做了相当深入的了解,他向媒体详细罗列了赵亮过往的斑斑劣迹,隐晦地指出赵亮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可以说现场的气氛是异常热烈,闪光灯频频在单华明脸上闪现,虽然口口声声称自己的生活被警方搅乱,却没见他有多少愁容,反而一脸的意气风发……随后,律师宣布进入所谓的媒体提问时间,还煞有介事地规定只有点到的人才能发问。就在单华明左顾右盼选择提问人选时,杜英雄在前面开路,竭尽全力分开拥挤的人群,将韩印引到最前排来。

韩印突然闯入,引起现场一片哗然,单华明却颇沉得住气,一边上下打量着韩印,一边试探着问道:“你们这是……”

“我们是来恭喜你的,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韩印向前几步,迎着单华明的目光,冲身后记者群指了指,一脸轻蔑地笑道,“这就是你一直期盼的场面,对吗?你想要更多人感受到你的存在,你想成为这个社会的焦点,过了今天,那些曾经忽视你、对你不屑一顾的人都会把目光聚焦在你身上,这种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让你很享受,对吗?”

单华明看出来者不善,但仍然克制着情绪,还抬手拦住正欲质问韩印的律师,他扬了扬眉毛,表情略带不屑地说:“我想到了,听说上面来了一个犯罪心理学家帮我们冶矿破案,应该就是你吧?”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韩印不置可否,转头冲记者们问道,“你们想听我说说他的故事吗?”

“想啊!”“你快接着说啊!”“你真的是北京来的专家吗?”“请问你是代表冶矿警方出席这次发布会的吗?”“你们警方对单华明刚刚的指责有什么看法?”……

韩印话音刚落,现场便炸开了锅。记者们手中的照相机和摄像机镜头齐齐对准了他,紧跟着七嘴八舌地抛出各种问题。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北京来的刑侦专家竟然采取此种方式与单华明直接对峙,这新闻素材简直太劲爆了!

韩印笑笑,没理会记者们的提问,又转回身子,盯着单华明,挑衅似的问道:“你呢,想听我说吗?”

单华明先是耸耸肩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着把身子靠到椅背上,双臂抱于胸前与韩印对视,做出迎战的姿态。韩印则稍微侧侧身子,这样既可以观察单华明的表现,又可以兼顾记者们的反应:“说到你的故事,恐怕要先从你父亲单熊业说起,因为我必须为1988年5月至2002年2月这14年间逝去生命的八位女性讨个公道。

“在我的调查里,你父亲是个极为内向和沉默寡言的人,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习惯用文字表达内心情感和记录生活点滴,当然这不妨碍他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才——1963年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邻省一所重点工业院校包土钢铁学院。在那里他度过了愉快的四年时光,还认识了你母亲,并确立了恋爱关系。

“也许是天意弄人吧,就在你父亲准备与你母亲一道迎接更美好的生活时,特殊历史时期的一份特殊公文彻底打乱了他们的愿景。中央发出通知提出,那一年的大专院校毕业生,不再享有国家干部编制,而是要下基层当农民、当工人,于是你父亲只能追随你母亲分配到当地的一家工厂里。寒窗苦读、金榜题名,到头来却只成为一名基层的冶炼工人,你父亲心中的失落和不甘不言而喻,我想这一点他应该会记录在日记中。

“生活总要继续,而且当时做工人,也是一份不错的职业,于是参加工作不久之后,你父亲和你母亲便正式结合了。按正常人的生活,娶妻之后接着就是生子,可是两年之后,你母亲的肚子毫无动静。去医院就诊,问题出在你父亲身上,精子成活率偏低,以那时的医疗水平,这就等于宣布你父亲没有生育能力。一个男人没有繁衍后代的能力,在那样一个保守的年代,可以想象,他会遭到怎样的羞辱和嘲笑,你父亲同样会把这份自卑和无助用文字记录下来。

“随后在组织的帮助下,你父亲和你母亲收养了一个小女孩,也就是你姐姐。对于她的到来,你父亲在情感上是复杂的:一方面,这个家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的家庭了,但同时似乎又总能让你父亲看到自己耻辱的一面。好在那时你姐姐是个十分乖巧懂事的孩子,她的天真可人渐渐化解了生活中的波折,为这个家庭带来一段在记忆中难以磨灭的幸福时光,以至于很多年后,当你姐姐进入青春期成为一个叛逆、颓废、放荡、经常逃学与社会上的地痞厮混在一起的坏孩子时,你父亲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父女俩的争吵、打骂、冲突日渐加剧,结果便是你姐姐三番五次离家出走。

“你姐姐最久的一次离家出走时长将近一年,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即将临盆的孕妇,没几天便生下一个小男孩;更过分的是她也分不清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当然也不会有人愿意为她负责任。作为父母来说,自己十几岁的孩子未婚生子,孩子的父亲未知,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们羞耻的!于是,你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一股火上来就病倒了,就此卧床数月,直至去世。到最后也没查出具体病因,医生只能以心火郁积来解释,也就是说你母亲是活活被你姐姐气死的!

“从那时起你姐姐又变成你父亲的耻辱了,他一定很想让时光倒流,很想回到你姐姐给他们带来快乐的时光。于是几天后,包土市一个白天独自在家的20岁女青年被凶手入室割喉,死后尸体惨遭虐待,凶手在现场留下了指纹,被包土市警方保留至今……

“你母亲去世之后,你父亲在包土市再无牵挂,他更不愿意因为你姐姐的事情而被街坊邻居和工友们在背后指指点点,所以在你爷爷的疏通下,他带着你姐姐和她的孩子调回冶矿工作。那时应该是1988年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来到陌生的单位,一切都要像学徒工一样从头再来。没有朋友,周遭满是鄙夷的目光,放到任何人身上,那种失落感恐怕都是难以承受的,何况又丧妻不久,还要养育女儿及其年幼的孩子,这一桩桩烦心事终于让你父亲彻底迷失了。他开始把愤怒的焦点放到你姐姐身上,觉得都是因为她的堕落,才令他的生活如此狼狈。他需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妄想通过消灭你成年堕落时期的姐姐,让他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上。于是从那一年开始,和前一年包土市发生的案件一样,冶矿市也陆续出现独居女青年遭入室割喉残杀的案件,直至2002年,受害人数达八名之多……”

韩印稍微停顿了一下,眼睛紧紧地盯着单华明,加重语气道:

“我想刚刚说的这些,在你父亲去世后,你收拾他遗物的时候,一定都在他的日记里读到过。对,他就是那个令整个冶矿闻风丧胆、奸杀了八名无辜女性的连环杀手!而更令你难以置信的是,你从你父亲的那些日记中赫然发现,他真实的身份其实是你的外公,而你姐姐竟然是你的母亲。

“我能够想象那一刹那你的震惊和愤怒,朝思暮想的母亲竟然就近在身边,而她却没有尽到哪怕一丁点的母亲的责任,她甚至担心你影响她新组建的家庭,而教唆她的丈夫对你敬而远之,甚至还想霸占你‘父亲’一半的遗产。回想这一路的成长经历,你觉得如果你有了母亲,也许就不会被其他小朋友叫作野孩子,也许就不会过早地厌学、离开学校,也许就不会总是在社会的底层挣扎与徘徊,你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你人生失败的根源。你满腔愤懑、怒不可遏,幻想着终有一天你要像你外公那样去惩罚你母亲!

“不久之后,你偶然看到了那个所谓退休老警察的网帖,你从中感受到了你外公的荣耀。那种杀人于无形、蒙蔽世人双眼、从容摆布警察的成就感,令你深深着迷,于是你决定重拾你外公用过的那把嗜血折刀,去报复所有曾经伤害你的人。当然,你很聪明,一开始就想好了让赵亮做你的替死鬼!

“说到这里,我想插一段我自己的经历。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与父亲离婚后去了国外。对于母亲,我最深刻的记忆恐怕就是入少先队时,她亲手为我戴上红领巾的画面。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奢望,也是一种盼望。你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那样的画面,以至于渐渐地那样的场景就成为记忆中母亲的形象,所以你在前三起作案中会在受害人的脖子上系上红布条,来替代你母亲的身份。当然,你最后一次作案,所面对的已经是你的母亲,也就无须再系什么红布条了!”

韩印再次停下话,冲记者群打量几眼,又扭过头,视线重新锁定在单华明的脸上,说:“故事讲到此,你和在场的所有人一定都能发现,穿起整个故事最核心的,就是你外公的日记了。这一点你无须否认,因为你母亲的丈夫于宁已经证明了日记的存在,还表示所有的日记都被你在你外公的墓地前烧掉了!但我不这样认为,我相信在你外公众多的日记中,一定有一本是专门记录他所有犯罪经过的,而这本日记应该被你保存了下来,它会成为指证你和你外公最直接的证据。”

韩印话音未落,单华明扑哧一声笑出来,摊摊双手,讥诮道:“说得这么热闹,都只是你的推测啊!”

“是啊!有没有搞错!没证据出来说什么?”“你们警察就这么办案的吗?”“也太不严谨了吧!”……记者们也开始起哄,现场又嘈杂起来。

韩印咧了下嘴,露出一丝诡笑,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他先是冲着一干记者压了压双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接着转过头凑近单华明,再次挑衅地说道:“你敢不敢和我赌一次?”

“赌什么?”单华明不假思索地问道。看来对一个赌徒来说,任何赌局都能挑起他们的斗志。

“你信不信,我问你几个问题,当然都不涉及日记,我就会知道日记的下落?”韩印以激将的口吻说。

“三个就三个!”单华明干脆地说,随即又问,“如果我赢了呢?”

“你赢了,我可以代表冶矿警方正式向你道歉,并保证从此不再打扰你。”韩印故作诚恳道。

“要是你赢了,你想要什么?”单华明扬扬下巴问。

“你好像没明白,如果我赢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你了!”韩印哼了一下说。

“那来吧,开始吧!”单华明信心满满地说。就像所有赌徒一样,开赌前他们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你上个月去过图书馆吗?”

“没有!”

“你在医院见过赵亮的更衣箱钥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