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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啊!”孙鹏干脆地答道。

“7月2号晚11点左右你在哪儿?”韩印问。

“你这是查案子?什么案子会牵扯我呢?”孙鹏一脸纳闷,但情绪上并无太多抵触,他拿出手机翻了翻,接着说,“我的日程记录显示,那天我没有应酬,那应该待在家里。”

“有人证吗?”韩印顺着思路继续问。

“我单身,不跟父母住,找谁证明啊?”孙鹏稍有些不耐烦地说。

“好,这个先放下。”韩印翘了翘嘴角安抚道,接着取出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看了几眼,说,“既然你手机上有日程记录,那么你也顺便查一下去年的5月13号、9月8号、12月14号,以及今年的3月9号、6月5号,这几天的晚上你在哪儿。”

“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都几号来着……”

“去年的5月13号、9月8号……”

尽管并不十分情愿,孙鹏还是在韩印的提示下翻起手机日程记录,片刻之后说道:“去年9月8号我出差去了香港,今年的3月9号我在日本,公司在这两个地方都有业务,公司可以给我证明。至于你提到的其余几天,手机上没有记录,估计我也应该是在家里,这回你们满意了吧?”

“嗯。”韩印抿嘴笑笑,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突然话锋一转,说,“罗哲,是那天跟你一起入住兴发旅店的同事吧?”

“啊……对啊!”孙鹏低头看了眼手机,拖着长音说。

“他现在还在这儿工作吗?”韩印问。

“早离职了,据说去深圳闯世界去了。”孙鹏又看眼手机,似乎在等什么电话。

“你们还有联系吗?”韩印问。

“离开公司就没联系过。”孙鹏说。

“那不打扰了,感谢你的配合。”韩印突然结束谈话,站起身,冲孙鹏伸出手道别。

“噢,没关系。”孙鹏随即欠身,握了握韩印的手,鼓了下腮帮,又赶紧憋回去,似乎偷偷松了口气。

“怎么样,韩老师,这人可疑吗?”一上车,刚刚一言未发的陈海峰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你也听到了,至少两起案子人家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而且你注意到没有,总体来说他对咱们问题的反馈,都是非常简洁和干脆的,这往往就意味着他说的是真话。不过呢……”韩印稍微顿了顿,思索了一下,说,“他一开始在叙述不慎纵火的过程中,一直以‘同事’来代替罗哲的称谓,似乎有意识在回避罗哲的存在……”

“所以您又把问题折回去,打探起罗哲来,孙鹏便似乎有些不自在了。”陈海峰抢着说。

“你也看出来了,提到罗哲的瞬间,他有个下意识的视觉阻断的微反应,说明咱们的问题让他感受到了压力。”韩印说。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显示犯罪人是有帮凶的,那他和那个罗哲之间的瓜葛,对咱们的案子也没什么帮助吧?”陈海峰失望地摇了摇头说。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是这样,只是过去这么久了,提起兴发旅店的经历,孙鹏不假思索地说了那么一大套说辞,是不是有点太顺了?似乎是早已编排好的话。所以还得麻烦你这边把那个罗哲也找出来审审。”韩印客气地说道。

与此同时,支队审讯室,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男子,正在接受顾菲菲和杜英雄的讯问。

协查通报和罪犯侧写报告发布出去没多久,专案组便接到一个来自消防队的反馈,有消防员指认出警方要找的“围观者”,也就是上面提到的受审男子。

该嫌疑人叫苏家盛,本地人,曾经是一名合同制消防员,服务于正阳消防大队君里中队。两年前在一次火灾救援任务中身负重伤,无法继续从事消防一线工作,遂离职,现如今和朋友合伙开了家网吧。

……

“我承认经常监听消防电台,也因此在第一时间赶去过很多个火灾现场,但我绝对没有恶意,至于你们要查的连环纵火案,我可能在几个案发现场出现过,但纵火跟我没有一丁点关系。”未待顾菲菲和杜英雄多问,苏家盛主动交代道。

“这么说你对我们要查的案子很关注?”杜英雄接下话问。

“当然,报纸整天报道,不光我,咱这城市的老百姓谁不关注?”苏家盛坦然应道。

“你已经不是消防员了,干吗还这么在乎消防队的出警救援情况?”顾菲菲接着问。

“我说我无比热爱这份职业,你信吗?”苏家盛轻哼了下鼻子,感叹道,“我18岁被招进消防队,整整八年,每天要么累倒在训练场上,要么被各种救援任务搞得精疲力竭,可是我内心中的充实和自豪感是满满的。也许消防员这份职业在你们眼里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但对我来说它承载着我的青春、自尊、荣誉和梦想。我曾经认为永远也不会与消防员这份职业分割开,所以即使离开了还是会偷偷跑去火灾现场,我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我就是想和战友们待在一起,看着他们把一场场大火扑灭,打心眼里为他们感到高兴和自豪。”

“真的是这样吗?”杜英雄扫了眼苏家盛手上几条显眼的疤痕,又抬眼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逼问道,“传唤你之前,我们在外围对你做过一些调查,知道你消防生涯最后执行的那次任务,实质上对你造成了很大伤害,不仅仅让你遭受躯干以及四肢大面积烧伤,而且你的两个最亲密的战友也不幸牺牲了。据你周围的很多人反映,你在医院住了大半年,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对吗?我在想,那些个夜晚,当身体上的伤痛后遗症折磨着你,使你无法入眠,当战友牺牲时的惨烈景象在脑海中重演,你会不会后悔当时参与了那次任务?你会不会痛恨自己成为消防员这件事?”

“所以你认为我是那个连环纵火犯?我想报复消防队,想看那些消防员笑话?”苏家盛讥笑一声,反过来一连串地诘问道,“你们是警察,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你们会害怕吗?即使他们手中拿着刀、拿着枪,又怎样?你们会选择退缩吗?不会,对不对?和你们一样,如果时光回到从前,我和我的战友们依然会毫不畏惧地冲进火场,因为那是我们消防员的职责!”

话说到最后,苏家盛眼中闪过一丝泪花,室内气氛因此有些伤感,但只沉默了一小会儿,顾菲菲便拿出审慎的态度问道:“我说几个日期,你回忆一下当时你在哪儿、在做什么。分别是……”

晚上9点多,支队会议室还亮着灯。

各路人马忙活了一天,收获不算大:艾小美在住客资料中暂时还未发现具有作案嫌疑的人;杜英雄带队搜查了苏家盛的住处,未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同时有多名人证表明案发时他不在现场;专案组这边,在孙鹏公司确认了他的口供,不过有同事透露孙鹏性取向异于常人,专案组怀疑他有可能是因为和罗哲投宿在兴发旅店那晚发生过性行为,所以才会在罗哲的问题上表现出不自然。至于罗哲,今年29岁,本地人,大学也在本地念的,户籍资料显示,他目前仍和家人生活在一起,不过因为旧楼拆迁改造的缘故,一家人在外租房子住,目前还未找到具体住址。

“要全力找到这个罗哲。”韩印凝了下神,语气坚决地冲陈海峰说,“明天把那个孙鹏带队里来。”

“抓孙鹏?为什么?”陈海峰诧异地问。

“我怀疑当年在兴发旅店点着床铺的不是孙鹏,而是……罗哲!”韩印拖着长音强调道。

“怎么会这么想?”顾菲菲也不解地问。

“咳,我明白韩老师的逻辑了。”艾小美轻拍了下额头,提高音量抢着说,“孙鹏是同性恋,而罗哲不一定是,孙鹏有可能那晚趁着罗哲喝醉酒把他强奸了,罗哲清醒过来一时赌气才点着了孙鹏的衣服和床铺。孙鹏怕恶行暴露,便谎称点火的是自己,罗哲虽有口难言,但却从纵火中感受到报复的快感,也无形中成为他在日后应对挫折的一种方式。”

“可是这种观点与案情特征是相矛盾的呀。”杜英雄提出质疑说,“从犯罪心理层面说,火几乎是最难掌控的凶器,长期以此作为攻击手段的犯罪人,不会在乎被害者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大多数连环纵火案,犯罪目标都是模糊的,尤其咱们现在的案子也是这样显示的。而照刚刚的逻辑,孙鹏对罗哲来说是一个明确的报复目标,就算盲目的纵火可以用移情杀人来解释,也没有以群体来替代个体的案例吧?”

“说得没错,理论上确实如此,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罗哲是凶手,他心理的成瘾性,也许并非来自报复孙鹏的心理需求呢?”韩印顿了顿,进一步解释道,“我先前说过,旅店对凶手来说是有象征意义的,那么旅店对罗哲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是屈辱与快感的交融体。也就是说,罗哲在兴发旅店被孙鹏强奸的经历,既让他万分屈辱,但隐隐地,他心底还是感觉到一种性快感。性对人类来说是本能需求,罗哲当然也不例外,可是当性与屈辱感交织在一起时,对性的渴望就会让他从心底滋生出罪恶感,进而会拼命地压抑自己的性欲望。久而久之,焦灼反复,病态心理的形成似乎对个性内向的罗哲来说,恐怕是难以逃避的。”

……

会议室中你一言我一语正说得热闹,窗外隐约传来一阵消防车警报的声响,原本都还算轻松的几个人面色立即凝重起来,似乎都有不祥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陈海峰的手机便响了……

第五章 焚尸惨案

火情并不严重,韩印和顾菲菲等人赶到时,已经全然没了火的影子,甚至连消防车都撤离了。

现场位于江华市液力机械总厂的老厂区内,因整体搬迁,该厂区已荒废多年,现如今杂草丛生、荒芜冷落,一条灰白的水泥小路隐没于野草间,在月光的映照下时隐时现。小路的东边有几排破败不堪的厂房,火其实只集中烧在这其中的一间厂房里而已,并未蔓延出来。

临时架起的照明灯,将现场照得一片明亮。该厂房有近千平方米的面积,屋顶高度相当于正常房屋的两倍,里面空空荡荡的,中间没有任何隔断,只有几根水泥柱子支撑着房屋框架。空气中有很明显的肉被烧焦的味道,地上遗留着早年工厂生产沾染的黑色油迹,没有想象中高压水枪灭火造成的积水。大致在厂房中心位置,一根方形水泥柱上,靠着一具如黑炭般的躯体。

准确点说,死者是被一条粗铁链绑在水泥柱上的,韩印数了数——铁链总共绕了五圈。从身材和器官上不难判断是一名男性,头发被烧光了,容貌已无法辨认,身上的皮肤基本呈炭化状态,没有衣物纤维附着迹象,说明死者被烧着时是赤身裸体的,而尸体脚边的一堆黑色灰烬,应该就是其被扒下来的衣物残骸。更慑人的是,死者右上腹被剖开,在火的作用下,形成一个黑洞,里面的肝脏被整个摘除,在离尸体七八米远的地方,顾菲菲找到了这块肝脏并装到证物袋中。在尸体脚边,除了有几摊斑驳的血迹,还有一个被烧焦变形的大塑料瓶,单用鼻子闻就能闻到里面有一股汽油味,初步证明凶手使用的助燃剂与先前的案子一样——是汽油。

陈海峰针对一系列相关情况做过了解后,冲围在尸体前观察的韩印和顾菲菲介绍道:“报案人是对面高层住宅楼的住户,大概在21点40分,他在家里上洗手间时,从窗户上看到厂房里有火光蹿起,便拨打了火警电话。至于犯罪人,报案人表示并未看到。消防队方面说,他们赶到这里时是21点58分,当时火基本已经灭了,只剩下冒着烟的尸体,由于房屋结构和建筑材料不利于燃烧,故火势没有蔓延。随后,他们对现场仔细做了勘查,确认没有任何起火点后撤走了消防车。先期赶到的巡警询问了围观群众,没有得到任何有效线索。另外,工厂大门上的铁链锁是被专用工具剪断的,想必犯罪人是有备而来。”

“肝脏是用锐器切除的,切口有比较明显的生活反应,应系死前切除。”顾菲菲扬了下手中的证物袋,另一只手又指向死者的嘴巴说,“嘴角边有熔化的胶带附着物,表明死者被烧着时嘴巴是被胶带封着的。还有地上遗留的血迹,从形态上看属于飞溅型的。所以我刚刚说的这个问题很明显,至少在剖开腹部的瞬间,死者还活着,至于更进一步的信息,还需要解剖尸体之后才能确定。”

“凶手够狠的,多大仇啊,要这样报复?”陈海峰撇了下嘴,叹道,“用火这么一烧,死者身份难查,估计是熟人作案。”

“铁链捆绑,扒光衣服,活体摘除肝脏,全身浇满汽油焚烧……”韩印沉吟了一下,说,“如果只是追求报复和毁尸灭迹,不会这么复杂和高调,我感觉凶手杀人有很强烈的仪式感,应该有相当严重的病态心理。”

“同样是用汽油纵火杀人,跟咱们查的案子会是同一个凶手吗?”杜英雄在现场周边转了几圈,回来正好听到众人的对话,便问道。

“现在还很难判断。来之前的会上我说过,先前的一系列纵火案,与孤独感和性压抑有关,而眼前这种带有杀人仪式的作案方式,通常凶手都是受使命型心理驱使的,认为除掉某种特定对象是自己的使命,所以从犯罪心理动机层面来说,可以肯定不是同一个凶手。”韩印抬眼扫了一圈在场的人,话锋一转说,“不过我自己有种直觉,案子之间也许是有关联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在江华的地界,犯罪人都喜欢用汽油纵火伤人呢?”

“我觉得还是谨慎点,尽量把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周全,眼下罗哲是最大嫌疑人,也别等明天了,赶紧现在就去找找那个孙鹏,谁敢保证这个被烧焦的人不是他呢?如果罗哲和孙鹏之间的恩怨咱们判断准确的话,那先前他纵火烧旅馆的动作不能排除属于移情作案,也许都是为最后烧死孙鹏做预热的!”顾菲菲拿出组长的架势说。

“好,我亲自去。”陈海峰话音落下,便招呼了几个手下一同离开。

陈海峰带队火急火燎地赶到孙鹏住处,发现这小子安然无恙,只是被重重的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的他,一时之间有些发蒙,晕晕乎乎地便被带到刑警队。

对孙鹏来说,警方在深夜传唤他的架势,跟韩印白天与他接触的姿态是截然不同的,这已经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压力;加之深夜时分,处于习惯性的睡眠生物周期,无论是大脑中的防范意识,还是意志品质的坚韧性,都相对比较薄弱,所以问话只进行了几个回合,他便老老实实交代了罪行。他承认:投宿在兴发旅店那晚,他强奸了醉酒无力反抗的罗哲。他的衣服和床铺也不是他无意间点着的,是罗哲因遭到羞辱,气愤不过,有意点的火。

孙鹏的招供,可以说印证了韩印先前的一部分思路——兴发旅店强奸事件,作为一个刺激性因素,导致了罗哲首次针对旅馆的纵火行径。当然,这并不足以印证,罗哲就是警方要抓捕的连环纵火犯,所以韩印才要见见他的母亲,对于他的成长经历和背景做一个更深入的了解,从而比照犯罪侧写进一步确认他的犯罪嫌疑。

次日上午,罗哲终于有消息了,准确点说,只找到了他的母亲。

办案组警员从他母亲那儿了解到:罗哲父亲早年病逝,母亲带着他与一位公务员再次组建家庭,罗哲与继父相处得不好,所以时常不在家里住。罗哲实质上很早就从深圳回到江华了,不过他在外面租房子住,只偶尔回家看看,具体住在哪儿,他母亲也不清楚。他母亲还提供了一个手机号码,但拨过去,对方语音提示已经关机。

接到前方专案组警员反馈的消息,韩印和陈海峰立即登门拜见罗哲的母亲,先是轻描淡写地说找罗哲帮忙查个小案子,对她做些安抚,随后才转入正题:“冒昧地问您,罗哲父亲是在他多大的时候去世的?”

“他爸走的那年,小哲才3岁,还啥也不懂。”回忆起旧日伤心事,罗哲母亲眼圈微红,“当时我哄他说爸爸出远门了,要是他能天天听妈妈的话,不哭不捣蛋,爸爸就会带着礼物回来看他。”

“那时候您应该还上班吧?罗哲谁来照顾?”韩印连续发问道。

“两边老人都有病,孩子基本就是我一个人带,白天放在厂托儿所里,下班我再接回家,再大点,读书了,他就自己上下学,我实在太忙,没工夫管他。”罗哲母亲说。

“那他个性是不是挺内向的?”韩印问。

“对啊,当时我们住在厂家属大院,院里的孩子知道他没有爸爸,总欺负他,逐渐地,他就窝在家里不愿和那些孩子接触了。尤其,当他从我口中印证了那些孩子说他爸爸已经死了的事实,整个人就更不爱说话了。”罗哲母亲说。

“罗哲小时候应该有过玩火酿成灾祸的经历吧?”韩印问。

“你怎么会知道?”罗哲母亲诧异地眨眨眼睛,使劲点着头说,“那年小哲上小学四年级,家属院里有邻居养了一只下蛋母鸡,有一天邻居取蛋时发现蛋碎了,凑巧小哲刚刚经过鸡舍,邻居就偏说是小哲把蛋弄碎的,吵吵嚷嚷地把孩子一顿骂。这孩子也不会反驳,只一个劲地哭,后来那邻居自己的孩子承认鸡蛋是他弄碎的,事情才算完。可没承想,当天半夜小哲竟然放了把火,把鸡烧死了。”

家庭不健全;被母亲忽视;被周遭同龄孩子欺辱和孤立;个性内向;少言寡语;年少时有纵火经历。问话到现在,罗哲童年的经历和个性特征,与韩印在侧写中对未知犯罪人的剖绘,简直是一模一样。韩印心中不免一阵鼓舞,加快语速问道:“罗哲现在租的房子,您真的不知道在哪儿吗?”

“真的不知道。”罗哲母亲摇了几下头,有些尴尬又带些伤感地解释说,“这孩子和他继父一向不对付,两个人对彼此说的话都特别敏感。小哲从深圳回来那天,他继父随口问了几句他在深圳的情况,他当时可能觉得话里有嘲讽和揶揄的意思,就和他继父吵了起来,之后摔门走了。从那天起,除了过年回来一趟,还有我生日回来一趟,就再也没回过这个家。咳,其实也怪我老伴,孩子能回来就说明在外面生活得不如意,他偏要多嘴问。”

“他当时情绪反应特别激烈?”韩印追问。

“对,我咋拦也没拦住。”罗哲母亲说。

“您能记起那天的具体日期吗?”韩印再追问。

“小哲从深圳回来之前跟我说了回来的日子,当妈的总是特别在意孩子的事,你等一下,我在皇历上记着。”罗哲母亲说话间起身,走到卧室里,不多时出来,手里拿着一本皇历本,翻了翻递给韩印,说道,“喏,这是去年的皇历本,我在上面记着,小哲是5月13号回来的。”

“去年5月13号?”韩印和陪同走访的陈海峰几乎同时重复道,后者追问道,“罗哲个子有多高?”

“不算高,就一米七多点吧。”罗哲母亲说。

系列纵火案首起案发的时间,正是去年5月13号;首个案发现场兴发旅店,恰恰也是罗哲遭到强奸的场所;而罗哲当日从深圳落魄返回江华,又遭到了继父的羞辱,以致怒火中烧、无处宣泄;再串起刚刚听罗哲母亲讲述的,罗哲幼年的成长经历和个性特征,应该可以比较有把握地认定:罗哲就是系列纵火案的作案人。

短暂的兴奋过后,韩印又恢复沉稳的面孔,问道:“看得出您还是非常记挂罗哲的,可是你们住在同一个城市,平时也没个联系,不太像话吧?”

“我对小哲是又爱又怕,他在这个家住的时候,整天要么阴阳怪气的,要么和他继父两人死命地抬杠,我夹在中间特别难受,反正他也老大不小了,搬出去住我倒是不反对。”罗哲母亲长叹一口气说,“其实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他隔三岔五也会打电话来关心关心我的生活,刚刚也说了,我生日他还特地回来了。我呢,知道他手头不宽裕,每个月也会往他卡里打点钱。”

“那他没和您透露过他找没找到工作,大概住在什么地方吗?”韩印不甘心地问。

“他自己开了个店。”罗哲母亲抬头看了看韩印和陈海峰,随后解释说,“那次和我老伴吵架过后,过了两三个月,小哲打电话问我要两万块钱。他大学是学计算机专业的,说想开个修电脑的小店。噢,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他好像说过是在哪个大学附近开店。”

“大学附近?”韩印念叨一句,转头压低声音问陈海峰,“咱案子中有现场离大学院校近的吗?”

“有啊!”陈海峰身子向前凑了凑,在韩印耳边低语道,“第二起案子案发在财大路,财经大学就在那儿,你侧写中不也指出过这个地点值得注意吗?”

“嗯,这就完全对上了。”韩印重重点头,转回头问罗哲母亲,“罗哲有车吗?”

“他有个踏板摩托,很多年了,从深圳回来和我老伴拌嘴那晚他就骑走了。”罗哲母亲说。

如果说韩印和陈海峰只是从犯罪心理层面上确认了罗哲的作案嫌疑,那么此时艾小美和杜英雄是实实在在找到了证据,用现在网络上流行的话说就是找到了“实锤”。

其实对于监控录像,艾小美一直不死心,既然推定犯罪人一定会返回现场观摩火情,那怎么会连一点影子都没被拍到呢?尤其大部分案发现场都有监控摄像头,甚至都是针对户外监控的,凶手究竟是怎么隐藏的呢?所以忙完了液力机械总厂的现场,艾小美拉上杜英雄,决定把所有录像再筛一遍。

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又熬了一个通宵,直到韩印和陈海峰外出走访,两人还在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杜英雄实在顶不住稍微打了个盹,再睁眼时就见艾小美操作着电脑键盘,反复在屏幕上播放着同一个画面。杜英雄定睛看了会儿,也没发现啥稀奇之处,使劲揉了揉眼睛,说:“哎呀,不能再看了,头晕眼花了,看这画面都是晃着的。”

“不,不是你眼花,刚刚确实是监控摄像头在移动。”艾小美沉声说。

“摄像头在移动,什么意思?”杜英雄还没反应过来,一脸纳闷地问。

“其实只是个轻微的移动,所以先前没注意到,我想咱们找到犯罪人‘观赏’火灾的方式了。”果然装稳不过三分钟,艾小美便双臂高举,从椅子上蹦起来,疯了好一会儿,才坐回来解释说:“犯罪人一定是通过网络黑进了各家旅馆的电脑终端,从而实现远程观看或者录像,甚至操作可移动摄像头。”

“噢,这靠谱,起码电源和网线切断之前,火灾现场状况犯罪人都可以录到……欸?”杜英雄听明白了艾小美的意思,狠夸了她一番,随即不知为何突然愣住了,沉吟了一会儿,说,“说到这个远程操作摄像头,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发现,案发地点,除了首家旅馆,其余几个都有室外监控,这本身是不是就太过蹊跷了?”

“你是说不可能这么巧对吗?难道给这几家旅馆安装室外监控的会是同一个人?也就是咱们要找的犯罪人?那更简单了,都不必反向追踪IP地址了。”艾小美兴高采烈地说。

“可能性很大,赶紧的,咱找那几家老板落实去。”杜英雄催促说。

第六章 赠予火者

自打兴发旅店纵火事件传开后,很多经营小旅店的老板都开始担心自己的店也会遭殃,于是纷纷在店内和店外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以防范坏人的偷袭。

出事那几家旅店,均系通过某专门发布同城广告服务信息的网站找到的安装公司。而他们也非常巧合地找到了同一家公司——响哲网络服务公司。这家公司,宣称经营项目包括:计算机系统、软硬件、配件的维护和销售,以及专业网络布线和监控摄像头安装……

其实不难想象,响哲公司的称谓,显然是为了在网上充门面,里外其实就一个人,那就是罗哲。他为那几家旅馆安装的是同一款可360度移动的无线网络监控摄像头,这种摄像头本身集成无线接收模块,通过Wi-Fi与无线路由器连接,同时还配有一款专用软件安装至电脑以及手机终端,当路由器连接互联网之后,通过该专用软件,便可以在任何有网络的地方远程观看、录像乃至调试监控画面。罗哲一手包办了安装工程,远程调用监控画面自然不在话下。而当那几个小旅店老板现在回过头来细想,便会发现差不多都是在安装监控摄像头一周之后,自己的旅店就遭到人为纵火。

一家受害旅馆的老板向杜英雄和艾小美提供了罗哲留下的名片,上面有他的手机号码和公司地址,手机号码和罗哲母亲说的一样,拨打之后仍然处于关机状态,于是几路人马会合,奔向罗哲公司所在地。

高校周边历来是商家活跃之地,各种店面的租金都贵得惊人,罗哲显然租不起门头房,所以只是在财经学院附近一个老居民区中租了个一楼的民居。

警方按照名片上的地址赶到时,一眼便看到楼道口墙上挂着“响哲电脑维修”的招牌,而且楼道中还停着一辆踏板摩托,根据罗哲母亲先前提供的信息,应该就是罗哲的。如此,算是确认了罗哲的落脚点,至于罗哲在不在民居内还不好判断,所以陈海峰先指挥警员在周边布控,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外围安排妥当,陈海峰、韩印、杜英雄以及艾小美才一同走进楼道,上了两层台阶,来到写着101室的房门前。防盗门是关着的,众人闪到两边,陈海峰试着敲门。好一阵,并没有人应门,陈海峰将耳朵贴到门上,也未听到里面有任何响动,他冲两边的人摇摇头,示意房中应该无人。

眼下情况是:手机关机,摩托车停在楼外,住房无人应门……不由得让众人起疑,罗哲会不会出了意外?又或者闻风潜逃了?陈海峰和韩印商量了一下,不能再耽搁时间,决定撬开房门。

防盗门是老式的,开锁没啥难度,杜英雄上手没几下,轻松搞定。打开房门,里面是一室一厅的格局,正对着房门的是一个小客厅,横向放着一个玻璃货柜,里面摆着各种电子产品和配件。靠近门口左手边有一个卫生间,与卫生间挨着的便是卧室。卧室里有一张工作台,上面摆着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焊锡工具等等,工作台侧面靠近窗边位置的是罗哲睡觉用的单人床。

杜英雄和艾小美第一时间扑到工作台前,戴上手套,一个打开台式电脑,一个按下笔记本电脑的电源,陈海峰和韩印则屋里屋外四处查看。应该说整个屋子收拾得还算干净,看不出任何异样,更没有打斗的痕迹,旅行包、衣物也都在,手机充电器插头还插在电源上,给人感觉罗哲要么走得实在太匆忙,要么只是出去遛个弯……

“快来看,找到火灾录像了……”杜英雄挥着手招呼道,艾小美也紧随着嚷道,“笔记本电脑中也有,这小子把每次火灾录像时间都标记得清清楚楚,太变态了!”

听到两人大呼小叫,韩印正待上前查看,兜里的手机却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顾菲菲,便赶紧接起:“喂,尸检结果都出来了?”

“找到罗哲了吗?”顾菲菲在电话那头反问道。

“没找到人,不过找到纵火录像了,可以完全确定他的作案嫌疑。”韩印说。

“你来法医科吧,有你感兴趣的东西。”顾菲菲说。

法医科,解剖台前。

熬了一个通宵外加一上午的顾菲菲,脸色苍白、双眼微肿,指着黑炭般的尸体,哑着嗓子向韩印介绍道:

“烟灰、炭末仅滞留在口鼻部,呼吸道无高温作用表现,心血毒化检验未发现一氧化碳,但检验出远远超过中毒量的安眠药成分,死亡原因系腹主动脉被切断导致的失血性休克,与火烧无关。死者胃肠中食物基本呈食糜状,应系末次进餐后4小时左右死亡,常规推算——通常晚餐时间在17点到19点之间,而报案人声称目击到起火时间为21点40分左右,综合胃肠食物消化状态,基本可以认定死亡时间与尸体被烧时间相差不多,也就是说,被害人完全停止呼吸不久便被焚尸。死者上半身烧伤程度明显要重于下半身,表明其上半身燃料较多,符合从头部往下浇洒助燃剂的动作模式,对现场采集到的塑料瓶以及灰烬残留进行的理化检验显示,助燃剂确为汽油。”

顾菲菲说着突然停下,转身走向墙边的工作台,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个证物盒,里面有一枚沾有血迹的黑色钢钉。她把证物盒举到韩印眼前,继续说道:“这枚规格为2.5寸的水泥钢钉,是从死者左胸部位取出来的,被钉在第三与第四真肋之间,有明显的生活反应,系死前钉入。”

“果然是个很具体的杀人仪式。”韩印皱了皱眉说道,“铁链捆绑、赤身裸体、活体胸膛钉入钢钉、活体摘除肝脏、焚烧尸体,这一系列动作会不会是某种宗教仪式?”

“不,是与一则神话故事有关,你猜猜?”顾菲菲抿嘴笑笑,看似胸有成竹,卖着关子说。

“噢?这么说,你已经找到仪式的根源了?”韩印问。

“当然,你以为我特意让你过来,就是为汇报尸检结果啊?”顾菲菲说。

“那顾老师,给讲讲这个神话故事吧?”韩印打趣道。

“普罗米修斯你应该听说过吧?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希腊神话故事中的人物。”顾菲菲使劲咳了一下,清清嗓子说道,“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类,凡是对人类有用的、能够使人类美好和幸福的,他都授予人类。同样地,人类也用爱和忠诚来报答他,因此他遭到希腊神话中最高天神宙斯的嫉妒。作为惩罚,宙斯拒绝给人类实现他们的文明所需的最后一物——火。但普罗米修斯却通过取巧的办法,使火种降临人间,宙斯勃然大怒,下令给予他最严厉的惩罚。

“普罗米修斯被带到高加索山,赤身被一条永远挣不断的铁链缚在悬崖峭壁上,他双膝永远无法弯曲,也永远不能入睡,除了让他忍受饥饿、风吹日晒,宙斯还往他胸脯上钉了一枚钉子。此外,宙斯又派一只可恶的鹰每天去啄食他的肝脏……直至被大力士赫拉克勒斯搭救……”

“你这故事是说,人类的火是普罗米修斯带来的。”韩印抬手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框,思索一会儿接着说,“那么凶手通过仪式化的杀人手法,去还原宙斯惩罚普罗米修斯的情景,表现出的是他内心深处极度痛恨普罗米修斯将火带给人类这回事,更进一步说,其核心的精神诉求是对火的憎恨。”

“也就是说,凶手受过火的伤害,那么被害人与他是什么关系?”顾菲菲问。

“通常仪式化的杀人案中,凶手更注重仪式的表达,对于被害人的选择主要视符合阐述仪式的条件而定,并不需要密切的交集。”韩印迟疑了一下,说,“但就你刚刚讲的故事来说,事实上普罗米修斯最终还是被解救了,而咱们的案子恰恰相反。试想一下,凶手痛恨火给他带来的伤害,却又用火去焚烧他人,这是不是有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

“这样说来,被害人本身并不是好人,有可能曾经纵火做过坏事?”顾菲菲问。

“尸检对被害人年龄有什么判断?”韩印凝了下神,若有所思地问。

“从尸体耻骨联合面上看,平行沟嵴已经消失,腹侧缘下端界线明显,上端界线开始形成,由此推断,年龄在27岁到30岁之间。”顾菲菲指着尸体骨盆部位解释说。

“身高呢?测量了吗?”韩印追问道。

“炭化尸体可能会缩短数厘米乃至数十厘米,体重也会减少百分之五六十,所以尸体的测量对于身份识别意义不大,科学的方法是测量长骨。先前我已经推算过,被害人生前身高应该在1.70米左右。”顾菲菲说。

“嗯……有没有觉得身高和年龄与罗哲相仿?”韩印使劲“嗯”了一声,指指解剖台上的尸体说,“罗哲的纵火嫌疑已经被确认,而且从其住所状况看,似乎是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了,我觉得这具尸体有可能就是罗哲。”

“那赶紧让英雄把他出租屋里的牙刷和梳子什么的带过来,做个DNA比对!”顾菲菲催促道。

第七章 由人成魔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次日上午,DNA检测结果出炉,证实在液力机械总厂被焚烧的尸体正是罗哲,那么问题来了,这是针对罗哲连环纵火的一个惩罚吗?凶手怎么会知道罗哲的犯罪行径?到底是谁对罗哲如此恨之入骨?

当然,最后的问题,应该逃不出一个范围——罗哲作案六起,致六家旅店出现火灾,烧死住客五人、烧伤一人,同时还有一名消防员在救援中牺牲,所以从作案动机角度讲,受害旅店的经营者乃至纵火累及的死伤者的直系亲属和主要社会关系,都有可能成为犯罪嫌疑人。

案情论证会上,支援小组和专案组的思路基本达成统一,杀死罗哲的凶手一定与系列纵火案有交集。但总体来说,范围还是比较大,陈海峰希望韩印通过分析凶手在作案中的行为证据,尽可能将范围再集中一些,或者能给出个特别提示也可以。

其实,陈海峰不提议,韩印自己也会说。因为仪式化的杀人手法从来就不是突发奇想,它是一种与凶手的生活经历或者挫折以及信仰密切相关的、日积月累形成的妄想,所以韩印认为:罗哲被杀一案,仪式化的杀人过程与最终的焚烧尸体,是两个层面的行为体现。就像他前面对顾菲菲讲过的,后者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是一个直接的报复行为;而前者则是对长久以来压抑心理的一个宣泄。也就是说,韩印所要特别指出的是,凶手对于火的憎恨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青少年乃至幼年时期。还有一点,韩印认为凶手患有强迫性的疑惧心理,体现在凶手用铁链将罗哲绑在水泥柱上的动作——铁链足足绕身绑了5圈。正常人不会这么烦琐,因为当时罗哲已经在安眠药的作用下陷入深度昏迷了,就算谨慎,两三圈也足以把人牢牢绑住了。而凶手在疑惧心理的作用下,思维方式是这样的——首先他觉得绑3圈并不完全保险,绑4圈呢,更不行,因为4谐音为死,代表着不吉利,对具有强迫性疑惧心理的人来说,4是他们做任何事都忌讳的数字,必须得越过去才安心,所以就有了最后的5圈,也就是所谓的数字强迫症。

“数字强迫症?”韩印话音刚落,杜英雄便急不可耐地嚷嚷着说,“我知道是谁杀的罗哲了,是李诚铭!”

“你说的是那个诚铭旅馆的老板?”顾菲菲愣愣地问。

“对,就是他,这小子还蛮神秘的,包括第一次去现场走访,还有这次去落实安装监控摄像头的事,都没见到他本人,只与他叔叔有过接触。”杜英雄使劲点点头,紧跟着解释说,“重点是第一次走访,我印象很深,他那个楼总共4层,据他叔叔说,是李诚铭觉得4不吉利,所以把整个4层都改为5层来标记,这应该就是韩老师说的数字强迫症吧?”

“也不一定吧,其实这种做法在旅馆业中也不鲜见。”陈海峰接话说。

“没关系,起码是一个方向,咱们可以先围绕这个李诚铭做一个全面深入的调查。”韩印明显倾向于杜英雄的说法。

“户籍资料显示,李诚铭不是本地人,他是在13岁时从石山市迁入本市李德松户口中的。”艾小美很有眼力见儿,及时从电脑中搜出相应资料。

“对,李德松是他叔叔,说是李诚铭的父母早年因意外双双身亡,他后来把李诚铭收养了。”杜英雄补充道。

“不会是他父母的死与火灾有关吧?”顾菲菲适时问。

“这好办,我现在联系石山市兄弟单位,证实一下有没有这种案例记载。”陈海峰说。

……

大概过了一小时,陈海峰回到会议室,将一个文件夹放到顾菲菲面前,说:“还真让你说对了,确实有那么个案子,喏,这是刚刚传真过来的案件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