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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菲菲赶紧打开文件,韩印等人也凑了过来,看到:

案件发生在14年前,当年李诚铭和爸妈一家三口住在石山市大湖区一个非常老的居民区中。案件起因是这个老社区被重新开发,由于对拆迁补偿条件不满意,李家始终拒绝搬离,中间经历了颇多周折,直到整个单元楼中只剩下他一家人在住。

之后,就如人们经常在新闻上看到的那样,整个楼被断水、断电,有人在楼道里拉屎、撒尿,半夜制造各种刺耳的噪声,变着法打电话辱骂嘲讽,等等。总之,各式各样的威胁骚扰手段接踵而至,对李家一家人造成极大的心理负担。尤其是李诚铭的父亲李德民,他是一名公交车司机,晚上睡不好觉,心里又总压着烦心事,白天出车就容易走神,以至于隔三岔五地出事故。后来公司实在忍不下去,只能将他停职。

没日没夜地遭到骚扰,工作也快没了,加之同一时期妻子又得了场重病,种种折磨和摧残,令李德民的精神负荷日益加重,直至患上重度抑郁症,产生自杀的念头。在一个午夜时分,李父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企图与家人同归于尽,最终酿下与妻子双双被烧死的惨剧。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消防员拼尽全力,救出两人的独子李诚铭。

火灾发生后,石山市警方对现场进行了缜密的勘查和分析,对李家的社会关系和与拆迁公司发生的矛盾冲突都进行了深入的走访和了解,最终还原出上述所载案件真相。同时,尽管拆迁公司并未直接参与李家的自焚事件,但石山警方认定其使用违法手段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对相关责任人做了刑事追责……

分析罗哲一案的行为证据,综合早年间李家自杀性火灾事件,李诚铭作案嫌疑巨大。其借助杀人仪式表达精神诉求的方式,实质上也是一种犯罪标记行为,而仪式化标记行为的核心意义,是凶手潜意识中需要将个体的杀人行为合理化、崇高化,这是一种大脑的认知反馈机制,也是由人到魔的蜕变。所以,尽管眼下没有任何直接证据,韩印还是提议立即传唤李诚铭,不然这种人放到社会上分分钟都是一个危险因子。然而,李诚铭消失了!

最后见到李诚铭的是他的叔叔李德松,时间是前天深夜,也就是罗哲被焚尸那晚。据李德松回忆:

前天晚上10点多,李诚铭回到旅馆,情绪异常亢奋,一扫近来诸事不顺的阴郁。这段时间他也确实太倒霉了。先是经营得好好的旅馆无端被烧了;接着又是保险公司拒绝理赔(之前他曾为旅馆买过一份财产损失险,但保险公司以购买险种条款中不包括人为纵火为由拒绝赔付,来来回回谈判了很多次,最终对方还是坚持不予理赔);然后在保险金赔付彻底无望那天,其实也就是杜英雄初次走访诚铭旅馆那天,原本在旅馆帮助李诚铭管理账目的女友,竟带着账上剩下的一笔钱不辞而别。当然,她其实早已开始计划跑路的事,只是她要完全确认李诚铭真的山穷水尽才最后实施。

当时,李诚铭看似心情舒畅了很多,李德松也跟着高兴,但不知为何,李诚铭突然提起父母被烧死的事,还一个劲地追问李德松当年放火烧他家的有几个人,那几个人最后怎么判的,他们是否是石山本地人,当年那家拆迁公司叫什么名字。

李德松顿时就慌了。原来,关于当年那次事件,李德松并未告知李诚铭实情,一直声称是拆迁公司雇了几个地痞将他家房子点着的。他那时的想法很单纯,担心李诚铭记恨他爸爸,也担心孩子觉得有那样一个疯子爸爸而抬不起头。

面对追问,李德松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诚铭越问口气越急,情绪也越来越激动。见他一副急红了眼的架势,李德松生怕他回老家石山市惹事,一时无措,便说出事件真相。没承想,李诚铭更加恼火,不分青红皂白痛骂了李德松一顿,随后跳上自己的车加大油门开走了,至今家也没回,手机也关机,差不多两天,音信全无。

李诚铭的失踪,也让韩印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韩印告诉众人:当一个人靠着复仇信念而生时,绝对无法接受所谓的事件真相的反转,反而会更加坚定长久以来他认定的事实。尤其当他经历了保险公司的拒绝赔付,经历了女朋友的背叛,经历了叔叔前后不一的说辞,他不会再选择相信任何人,只会偏执地认为所有人都在欺骗和背叛他。如果说先前他的报复目标是某个个体或者某类群体,那么现在他会报复全社会。也许李诚铭就此将会由一名使命型杀手,转变为屠杀型杀手!

第八章 打破囚笼

全城紧急搜捕李诚铭!

机场、车站、码头、商场、酒店、大型广场等人群密集的场所,为搜捕区域的重中之重。便衣进场,安保安检升级,特警驻守外围随时待命。同时,对李诚铭的社会关系和社会交往展开深入细致的排查。尤其,警方希望先于李诚铭找到他女友的下落,否则以他的精神状态,女孩必然凶多吉少。

很快,首先传来了李诚铭所驾驶车辆的消息。车是在东郊一处深水湖桥上找到的,车里未留下李诚铭去向线索。一度有人认为其有可能畏罪跳湖自尽,但附近有村民称半夜就已经看到车在桥上,而警方通过银行调阅其随身携带的信用卡信息时,发现隔天早上8点40分许,该信用卡在市内一处ATM机上有过两次取钱记录,共计一万元整,监控摄像头拍到了戴着长舌帽和口罩的取钱人,其体貌特征与李诚铭很像。

从时间点上看,李诚铭郊外弃车,随后返回市内蒙面取现时,警方还未将他列为犯罪嫌疑人,所以不太可能是畏罪潜逃,更像是孤注一掷。汽车目标太大了,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的,警方追查起来很容易上手,所以他必须抛弃,最起码要保障他在实施屠杀袭击计划之前不被盯上。

一转眼,全城搜捕在紧张密集的状态下已持续了近72小时,李诚铭仍是无影无踪,各路警员逐渐陷入茫然和困倦期。而就在这天的傍晚,负责监听追踪手机的艾小美,突然在定位系统上发现了李诚铭手机的GPS信息,也就是说,李诚铭开机了。随即艾小美监听的另一对象李德松的手机响了,并由监听器中传出李诚铭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保重”,便留下挂机的嘟嘟声。不过手机并未关机,足以让艾小美捕捉到精准的GPS方位信息。

手机定位显示,此时李诚铭正置身于靠近城市西郊的一个小旅馆内,杜英雄和陈海峰立马召集人手迅速奔去。一路狂飙,不到半小时便杀到目标方位。陈海峰亮出李诚铭照片,旅馆老板承认他几天前入住,当时声称自己身份证丢了,愿意多出房费,平时也不需要打扫,老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住下,房间现在还未退,但人好像一早就出去了。

听过老板的说辞,陈海峰抬手指指自己,又冲楼梯指了指,示意自己带着几名警员在附近警戒,让杜英雄带着另几名人手跟着老板上楼查看李诚铭住的房间。

老板用房卡打开房门,里面乱糟糟的。被子枕头都扔在脏兮兮的地上,床上堆满黄色的方形纸盒子,旁边的桌上放着一部手机和一个简易的焊锡工具,还有几撮黑色粉状物非常惹眼。杜英雄走过去,用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粉末,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几乎与此同时,刑警支队大门口,一辆灰色面包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

犹如一出反转剧,案件的走向超乎所有人想象。

杜英雄凭经验辨别出床头桌上的黑色粉末为火药残留,而堆在床上的黄色盒子从外观印刷上看是用来装闹钟的,有警员提示一共是9个盒子,里面都是空的,杜英雄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李诚铭这是在自制定时炸弹,而且竟然做了9枚!

留守支队的韩印接到杜英雄的电话,也充分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如果9枚炸弹在闹市中引爆,后果简直无法估量,可以说不亚于一次大规模的恐怖袭击。韩印立刻让顾菲菲联系市局领导,必须不惜一切力量,动用所有资源,尽快找到李诚铭,才能从根源上制止炸弹引爆。没承想,就在顾菲菲刚拿起电话还未拨出号码时,一名专案组警员带着一股疾风闯进办公室,此时他应该尚不清楚有定时炸弹这码子事,所以一进门便如释重负地嚷嚷道:“李诚铭来自首了……”

审讯室中,李诚铭被铐住手脚锁在审讯椅上,目光从容、神色淡定,偶尔会扭头望望侧面墙上的电子显示屏。

审讯室外间,韩印、顾菲菲、艾小美以及江华市市局领导等,正隔着专用单向玻璃窗注视着他。大家都不明白,事态如此紧急,韩印为什么不立即着手讯问,而是把李诚铭单独晾在那儿。

韩印心里何尝不急,只是他太清楚了,此时此刻的李诚铭,人格已经偏执到誓与整个世界为敌的状态,不是你坐到他前面说出一套大道理或者诸如心理医生引导病人的说辞,他就能幡然醒悟、迷途知返,供出放置炸弹的方位。他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不是一朝一夕的,可以说所有的人格障碍都是“顽疾”,需要找出根源才有可能在瞬间激发人的本性。

尤其眼前这场对峙,事态严峻、时间紧迫,是不容有失的。不能盲目上阵,不能让李诚铭占得上风,也绝不能给予他错误的刺激,否则连他自己也会迷失,会更加封闭自己,也就意味着从他嘴里很难得到真实的信息了。

韩印心里正焦灼着,杜英雄和陈海峰从城外小旅馆紧赶慢赶终于回到队里。陈海峰当然不明白韩印的心思,要求立即展开审讯,韩印倒也没拦着,只是提议杜英雄和他一起。实际上,他也在等陈海峰,他相信陈海峰能坐到支队队长的位置,经验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在面对心理畸形的犯罪人方面经历比较少,韩印有意让陈海峰和杜英雄在中间做个缓冲,如果两人打不开突破口,自己再亲自上阵。

“您觉得我们有多长时间?”杜英雄走到审讯室外间门口,转头冲韩印问。

“李诚铭刚刚在里面时不时地会看下时间,先前的资料显示:14年前他父亲放的那把火,在晚间11点半到12点之间,也许他在等待相同的时间。”在众人的注视下,韩印抬腕看看表,“现在7点一刻,我估计最多还有5小时,炸弹就会引爆。”

审讯室中,杜英雄和陈海峰在审讯桌背后相继坐下,李诚铭抬眼扫了两人几眼,表情并没有特别的变化,仍旧很淡然的样子。

其实这场审讯,对峙双方彼此心里都像明镜似的,关键就一个——9枚定时炸弹的安放地点。所以一开场,陈海峰的问题便围绕炸弹展开:“我们在你住过的旅馆中,找到一些火药残留和闹钟的外包装,你是在自制定时炸弹吗?”

“对。”李诚铭回答得简洁又干脆。

“做了9枚?”陈海峰又问。

“对,是9枚。”李诚铭重复着炸弹的数量,表示很肯定。

“你想用它们做什么?”陈海峰逐渐引入问题核心。

“对不起,我不想说,到时间你们就知道了。”李诚铭耸耸肩膀道。

只几个来回,问话就僵住了,陈海峰并不在意,他也只是想试探李诚铭在这个核心问题上会做何反应,而李诚铭丝毫不做遮掩,就这么直来直去地表示“我确实做炸弹了,但我就不告诉你用途”!这说明他所秉持的信念是非常坚定的,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那就说点你愿意说的。”杜英雄适时跳出来接力问道,“罗哲是你杀的吗?”

“是我杀的。”李诚铭继续坦然地说。

“因为他烧了你的店?”

“对。”

“你怎么知道是他干的?”

“哼,说起这事,挺丢脸的。”李诚铭讪笑一声,用带点自嘲的语气说,“事情很简单,我女朋友卷了我账上的一笔钱跑了,我满城转悠到大半夜也没有找到她,后来我想到她经常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微博和QQ,觉得那上面也许能找到她的蛛丝马迹。可是不巧,电脑之前被我摔了一下,无法开机了,我心里又急,就想起给我安装监控探头的罗哲。他曾经跟我说过,电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正好我手里有他的名片,就直接照着上面的地址找到他店里去了。

“那天晚上他好像吃了什么不卫生的东西,一直闹肚子,给我修着电脑,不时还要去蹲个厕所。有一趟他蹲的时间挺长的,我有点无聊,顺手打开他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看到屏幕上是一个静止的画面,我点了播放键,结果就看到一段着火的录像。我越看越不对劲,录像里被烧的分明就是我的店,然后我看到那播放器里还有好几段播放记录,名头都标着时间和旅馆的名字,我顿时明白过来,敢情这小子就是烧了我们那么多家旅馆的罪犯,想必我来之前,他正在回味他烧我们店的场景呢!”

“当时怎么没下手?”杜英雄问。

“主要是没什么准备,再一个,我不想他死得那么简单,所以隔天晚上做好一切准备才弄死了他。”李诚铭说。

“你从哪儿弄到的炸药?”杜英雄又把问题迂回到炸弹上。

“从我一个朋友的舅舅那儿买的。他在西郊矿场是专门放炮的,一起吃过几次饭,他喝多了,提过私下倒卖炸药的事。”李诚铭说,“那天我找他,说有一个承包修路工程的朋友暂时没申请到炸药,想从他那儿买点,他痛快地答应了。后来天黑去交易的时候,我又顺便借了他的面包车,他也大方地同意了。”

“就是你停在我们大门口的那辆?”杜英雄问。

“对。”李诚铭说。

“你用它把炸弹运到各个地点?”杜英雄问。

“是。”李诚铭说。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炸弹如果引爆了,伤害的都是跟你没有任何干系的人?”

“那又怎么样,我和罗哲,那些旅馆跟罗哲,有关系吗?你告诉我,他为什么要毁灭我们的人生呢?”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多小时,而审讯室中还在反复拉锯和迂回,只要一触及问题的核心,李诚铭便旗帜鲜明地拒绝作答,如此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就在韩印觉得进退两难之时,有警员进来报告,称刚刚110报警中心接到报案,有市民在其居住的居民楼楼道里整理杂物时,发现一枚疑似爆炸物,当地派出所民警已经到场疏散群众,特警排爆手也已经上路。

办案组警员话音刚落,市局领导便都待不住了,留下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姜青山配合审讯工作,其余的紧急赶往案发现场。不多时,进一步的消息反馈回来,确认发现的是一枚定时炸弹,定时器系闹钟制成,引爆时间定在夜里12点整,基本可以确认为李诚铭所制作的9枚定时炸弹中的一枚。

“韩老师,会不会所有炸弹都是以平民住宅楼为目标的?”艾小美望向韩印问。

“对李诚铭内心冲击最大的伤痛,无疑是他父亲烧了他们自己的家,而此刻他将那些和他家同样的平民住宅楼作为目标,是他某种心理诉求的映射吗?”顾菲菲也望向韩印说道。

“就算确认了目标类型,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排除1个,还有8个,全市这么多开放式住宅楼怎么定位?难不成要我把全市老百姓都轰到楼外?”见支援小组仍旧拿不出切实的行动,副局长姜青山有点沉不住气,说话的语气有些急。

“您别急,我们会想办法的,我们一定会找出一种模式去缩小范围。”顾菲菲能够理解副局长的心情,即便确认了炸弹安放地点,也还要留出排爆时间,时间真的不多了,所以她口中安慰着,再一次将期盼的目光投向韩印。

而韩印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审讯室中的李诚铭,仿佛在用眼睛透视他的内心诉求,其实打从警员进来报告在平民楼里发现炸弹的那一刻起,韩印大脑便开启了高速运转模式……

虽然韩印经常说,所谓的犯罪心理侧写是建立在对犯罪统计和归纳的基础上,在大数据的基础之上,加以严谨合理的分析演绎,才会做出最后的侧写报告。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需要一定的创造力,用艺术创作的灵感,去开启一种思维模式,进而读懂侧写对象的内心——正如顾菲菲所说的,李诚铭父亲放火企图与家人同归于尽,才是对其幼小心灵冲击最大的事件,对此,他最直接的应激反应是什么?是愤怒吗?是仇恨吗?为什么这一次的目标要选择和他家一样的民宅?是重演?他想让全世界经历他曾经的遭遇,体会他当时痛苦的内心?可是为什么要自首呢?是挑衅、嘲讽,还是更想让警方去体验他那时的心理反应?可是为什么要给警方留下5小时呢?……不,都不对,是内疚!他潜意识里是希望警方帮他完成拯救!

沉默了好一会儿,韩印终于收回视线,长出一口气,转头望向顾菲菲说:“你在国外接触过那种通过情感宣泄治愈心理创伤的戏剧吗?”

顾菲菲闻言,眼睛一亮,问道:“你是说心理剧?”

……

“你们俩跟我来一趟,快点!”审讯室的门猛地被推开,副局长姜青山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冲杜英雄和陈海峰急促地丢下一句话,随即急匆匆走掉。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出,杜、陈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过后,只能懵懂地起身追出审讯室。

李诚铭被莫名其妙地独自丢下,除此似乎也没有其他异样的状况发生,但仅仅过去5分钟,先是墙上的电子显示器突然自动关掉,紧跟着灯也灭了,无门上玻璃的室内,顿时漆黑一片。旋即,门外走廊中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和惊叫声,隐约还能听到消防车警报的声响,而同时,似乎有一种烟熏的味道正从门缝中涌入。又过了几分钟,审讯室里烟熏味越来越浓,门外吵闹的声音却渐渐远去,黑暗中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显然李诚铭无法再镇定下去,只是被专业审讯椅牢牢锁住,任凭如何挣扎,他也动弹不得。

李诚铭不由得开始慌了,正在此时,就听门外有人高喊:“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

“有人,有人……审讯室里有人……”李诚铭顾不上矜持,赶紧回应道。

砰的一声,审讯室的门被应声踹开,韩印一手捂着口鼻,另一只手举着手电筒,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咦,真的有人被落下,还被锁住了,听我说,外面着火了,你别慌,我给你取钥匙去!”韩印用手电照照李诚铭的脸,用最短的语言把事态解释清楚,又迅速地跑出门外。

几分钟后,韩印喘着粗气跑回来,先是塞给李诚铭一条泼了水的毛巾,接着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把审讯椅上所有锁扣打开。当然,为谨慎起见,他又掏出一副手铐,将李诚铭双手铐住。韩印拽着他走出审讯室,大口喘着气,叮嘱道:“咱们现在的位置是8楼,电梯已经关了,我带你走消防通道,用毛巾捂住口鼻,注意跟着我。”

走廊里浓烟滚滚,视线模糊,辨不清方向。李诚铭此时已完全清楚了现实处境,他紧跟着韩印的脚步寻找消防通道,但明显地感觉到韩印的脚步逐渐开始蹒跚,也许是暴露在浓烟下时间太长了,他大脑开始缺氧了。

终于走到消防通道口,可谁知韩印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手电筒也从楼梯间的缝隙中摔到下面。韩印第一反应是想要迅速站起,却又重重摔了回去,一只脚崴了,他只能试着用另一只脚勉强站起,扶着楼梯把手,拖着伤腿慢慢地往下挪动身子。

身旁的李诚铭看不下去了,示意韩印把胳膊搭到他肩膀上,搀扶着他下楼梯。如此下到6楼,韩印的意识似乎愈加模糊,身体已渐渐使不上力,基本靠身材瘦小的李诚铭拖行。韩印轻轻拍了一下李诚铭的肩膀,似乎用尽最后一股力量将他推开,随之瘫倒在楼梯台阶上。李诚铭俯身再欲搀扶,韩印却一把拽住他的手铐,另一只手掏出钥匙颤颤巍巍地插进锁扣,帮他解开了手铐。“你……快走吧……别管我了,我不行了……一起走,咱们谁也出不去,快……快走吧……”韩印气若游丝地说道。

李诚铭整个人却僵住了,眼睛惊恐地瞪着费力喘息的韩印,似乎突然陷入一个熟悉的情景。“着火了,爸爸、妈妈,快跑啊……”“起来啊妈妈……”“爸爸你说话啊……”“我不走,我要救你们……”“快啊……”“快啊……”“我真的拽不动你,爸爸……”“爸爸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突然,李诚铭双手抱住头,仿佛头痛欲裂。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双手,使劲摇了摇头,又使劲眨了眨眼睛,喃喃地说:“我……我一定能把你带出去,一定可以……”

说话间,他猛地将韩印背起,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向楼下冲去,嘴里不住嘟囔着:“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

终于下到一楼,出了消防通道,来到支队办公楼的大堂。李诚铭身背韩印,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不知何时,眼睛里已噙满泪水。“我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他神经质般地叫嚷着,奔向门口亮光处……

刑警支队大院里,警车和消防车上的警报灯无声闪烁着,庄严而又紧迫。

李诚铭瘫倒在地上,整个人被汗水浸透,哆嗦着身子,泪水大滴大滴地涌出。韩印握住他的双手,脸上带着诚恳的微笑,说道:“你做到了,你把我从大火中救出来了。知道吗?你从来不缺乏勇气和胆魄,只是那时你太小了,爸爸妈妈知道你尽力了,他们真的从来没怪过你,你不必因此再内疚下去了……”

李诚铭跪下身子,使劲握着韩印的双手,哭出了声……

尾 声

心理剧由心理学家雅各布·莫雷诺首创,是治疗心理创伤的重要手段之一,运用戏剧的手法将人的内在创伤事件重现,让人在戏剧发展中寻找和发现心灵桎梏,从而探索、释放、觉察和分享内在自我,在情感宣泄中达到治愈效果。

14年前的一场大火,令李诚铭成为家中唯一的幸存者,眼睁睁看着双亲被烧死,自己却无力搭救,一个才十几岁的人生观尚不成熟的孩子,往往会不可抑止地将这种惨痛的结果归咎于自己,活着便成为一种负罪,而仇恨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内心中畸形的种子也就此种下。

如果能得到老天爷的眷顾,生命中总是顺风顺水,李诚铭的人生也许会是另外一番光景。但这毕竟不现实,人的一生中怎么可能不经历挫折,而当挫折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内心中的那颗邪恶的种子便逐渐萌芽、开花,终将仇恨幻想化为现实行动,完成由人到魔的蜕变。尤其,当他猛然发现唯一支撑他活下来的竟然是一个谎言,他的精神世界便彻底地崩塌了,以至于企图效仿他父亲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

凭着在应用犯罪心理学领域多年实践累积的经验,凭着那一瞬间闪现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灵感,韩印剖绘出李诚铭心理蜕变的整个过程,从而确立其心理创伤的根源。当然,心理侧写和疗伤完全是两回事,所以他想到了法医学和心理学双博士的顾菲菲。

随后,在消防队训练演习部门的大力配合下,由顾菲菲主导的一场心理剧疗伤大戏正式展开。通过暖身、演出(创伤场景重现)、分享这样一个完整的心理剧过程,瞬间激发李诚铭找到被仇恨蒙蔽了的内在自我,从而让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内疚感得以彻底地宣泄,他最终幡然醒悟,供出所有安放炸弹的地点。

回过头再来说说李诚铭犯罪的本质,这实质上是一个罪恶滋生罪恶的典型案例,是非常可悲的,但并不值得过多同情。就像韩印经常说的那样,任何犯罪都是一种人生选择,没有情非得已,更没有理所当然。

韩印希望这样的案例能给社会带来警示作用,因为现实生活中的确不乏被害者成为施暴者的案例。韩印想说的是,以悲剧开始并不意味着会以悲剧结束,把犯罪的种子消灭于萌芽中,积极关注心灵的成长和疏导,尤其给儿童、青少年创造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是父母乃至全社会都应负起的责任。

第三卷 卑怜人生

我们一边怒斥罪行,一边却又对犯罪的人表示惋惜。

——马利特

楔 子

傍晚,赶上下班时间,楼道里进出的住户陆续多了起来,不太宽敞的楼梯间便显得有些局促。此时,一个满脸汗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男人,踏着阶梯左闪右避,一溜小跑奔向楼上。

“哎,回来晚了,车胎爆了,我一路推着走回来的。妈、小惠,菜都买好了,我这就做饭去。”男人刚进家门,便心虚地嚷嚷了一句。

“还有脸说你那破自行车,现在跟你一般大的谁不自己开车?”一个老年妇女淡淡的声音从客厅中传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小惠带楠楠上美术班了,晚上不在家吃饭。我若等你做饭早饿死了,一会儿我还要出去和老姐妹跳舞,也不在家吃了。”

“那就不做了,我随便对付一口……”男人在玄关换了拖鞋,走到客厅里,看到岳母和一个身着职业套装、手里摆弄着一盒保健品的年轻女子,坐在沙发上正热络地攀谈。男人顿时明白了七八分,脸上闪过一丝不快,打住原先的话头,转而轻声试探着说道:“妈,不是不让你买这些乱七八糟的保健品吗?都是骗人的,咱还是别吃了,万一再吃出个好歹来!”

“拉倒吧,你懂什么?人家这可是正宗的纳米海参肽粉,提取了海参的所有精华,喝一包能顶吃十个海参。”男人的岳母斜了他一眼,语气很是不屑地说。

“大哥,我们这可真是正规产品,原料选用的是纯天然野生海参,通过最先进的生物酶解技术,将海参超微粉碎,细微程度能达到纳米级别,不仅牢牢锁住营养,更是大大提高了人体的吸收能力,对老年人心脑血管病症有特殊的保健和治疗作用,长期服用,连癌细胞都能杀死。”年轻女子煞有介事地解释着,接着又故作贴心道,“我看阿姨是有缘人,所以卖得也特别便宜,一盒八袋,才两千块钱。”

“哼,二百五一袋,你们这些搞推销的也真够缺德的,不仅骗财,还侮辱我们智商,拿着你的东西赶紧走。”男人冷哼一声,提高音量道。

“不、不是,您误会了,我这是给您打了对折的价钱。”年轻女子大概也看出老岳母对这个女婿有些嫌弃,便也没了惧意,反而激将道,“大哥,我跟您说,咱做儿女的真应该好好孝敬孝敬老人,老人家有个好身体比啥都强,是不?大哥您真别心疼这点钱。”

“甭理他,这个家我说了算,我说买就买。”岳母拍拍年轻女子的手安抚道,紧接着转过头,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提高声音呵斥说,“我有你这个女婿真是倒了血霉,你看看周围跟你一般大的,哪个混得不比你好?我不图你给我买大房子、小汽车,我吃个补品你也管我?再说,我花我自己的钱,花我闺女的钱,花你的了?就你挣那俩碎银子,都不够孩子上兴趣班的,还有脸跟这儿说三道四,赶紧该干啥干啥去吧,看你就烦!”

“那好、那好,没说非不让买啊,您想买就买吧。”被岳母当着外人的面训斥一番,男人并未显出有多生气,似乎已经习惯这样的场景,忙不迭地赔笑道,接着又和气地冲年轻女子说,“我去把菜择了,留着明儿做,你们接着聊,要不要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大哥,您忙您的吧,我陪阿姨聊会儿天……阿姨,我们这产品四盒一个疗程,服用方法我跟您介绍一下……”年轻女子一边跟老岳母说话,一边用余光扫着灰溜溜走向厨房的男人,嘴角浮起一丝讥笑——含着狡黠和鄙夷。

男人走到厨房门口,突然回过头,视线正撞上女子的笑容……

晚上8点多,天突然开始下起大雨,一直持续到午夜。

一辆公交车缓缓停到街边,不多时,从车上下来一个小伙子,他双手将报纸举过头顶挡着雨,向街对面的一条巷子奔去。

小伙子一路小跑,刚入巷口,突然身子猛地一沉,整个人便从平地上消失了。随之,一声声凄厉的惊叫在黑漆漆的雨夜中接连响起,声嘶力竭、毛骨悚然,仿佛来自地狱……

第一章 伙伴重逢

时间进入10月,又迎来一年一度的国庆长假。

赶上这个节点,部里未接到支援申请,支援小组幸运地有了一周的假期。这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东奔西跑,难得有个长假,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回家。不过对支援小组来说,休假也得保持待命状态,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随时都得做好接到指令奔赴犯罪现场的准备。

杜英雄老家在东北地区的一座小城——凤山市。

这时候那里天空很蓝,阳光温暖,花草树木依旧嫣然;街道两旁红旗招展、彩旗飘扬,洋溢着国庆节的喜庆气氛;来往的行人,脸上大多挂着朴实淡定的笑容,令人备感亲切……与华丽浮躁的大城市相比,这座秋日里的小城,处处弥漫着宁静祥和的气息,也愈加让杜英雄有一种归属感。

这次休假回来,杜英雄行事异常低调,他特意嘱咐爸妈不要告诉别人他回来的消息,不想参与任何应酬。即使外出活动,范围也相当有限,要么陪爸妈逛逛菜市场和超市,要么随便在住宅小区附近走走,偶尔也会到小区背靠的一座山脚下的水库边钓钓鱼。

他想把自己彻彻底底地放空,因为这段时间他心里隐约有种负载过重的感觉——宋队牺牲时的画面、那凹陷进去只剩下一只眼睛的面庞,不时会在他的脑海中闪现,每当这个时候,胸前那道被子弹穿过留下的疤痕,似乎就会隐隐作痛。他怀疑自己开始出现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所以这几天的休假对他来说是一个绝好的神经缓冲的机会。但世事又总是难以尽如人愿,往往越是刻意追求的东西,似乎越是无法得到。就像现在,假期已经过去大半,杜英雄以为这个假期差不多可以波澜不惊地度过了,却不承想一个巨大的麻烦正找上门来。

午后,杜英雄又在后山的水库边钓鱼。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又是两声带有提醒意味的咳嗽,他扭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二肥,怎么是你啊?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杜英雄惊喜万分地从地上弹起,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给你家打电话,阿姨说你回来了。”叫二肥的来人,亲昵地捶了杜英雄一拳,接着又拽拽身上紧巴巴的警服,用揶揄的口气玩笑道,“我一想,总局的领导回来了,咱这县城的小刑警还不得赶紧来拜拜码头!”

“净说没用的,你看你这身材,一点没变。”杜英雄笑了笑,边坐回钓竿前边问道,“特意给我家打电话,找我有事?”

“咳,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咱有六七年没见面了吧?”二肥并不理会杜英雄的问题,兀自感叹了一句,接着走到他身边席地坐下,眼睛盯了会儿鱼线上的浮标,嘴角带着笑说,“你记不记得有年冬天,差不多快过年的时候,咱俩在常老大家玩得挺晚,常爷留咱吃饭,给咱包了顿饺子?”

“呵呵,怎么不记得!回家我还傻乎乎地跟我妈说常爷包的饺子特好吃,料放得可足了,汤汁特别鲜美,不知怎么弄的,把肉都给煮化了。”杜英雄顿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酸楚,“我妈先是笑了笑,然后就红着眼睛说,傻孩子,常爷那是穷困年代的吃法。”

“是啊,我回家跟我妈说,我妈也挺心疼的,说常爷那是过年没钱买肉,只能买点便宜的肉皮熬成皮冻,给常老大解解馋。”二肥也收起嘴角的微笑,打住了话头,须臾,神情异常凝重,声音颤抖地说,“常老大出事了,他杀人了,被抓了!”

“杀人?!”杜英雄身子猛然一震,紧跟着一连串地问道,“对方是谁?为什么啊?啥时候的事?”

“有一段时间了,两三个月前,被害人是一个女的,做保健品推销的,也在红星巷住。那女的跟常老大处过一阵对象,忽悠他买了一堆没用的保健品,然后就把他踹了。我们中队那边认为:很可能是常老大与被害人分手之后仍对其不死心,于是案发当晚当他遇到孤身一人回家的被害人时,对其进行了纠缠,在遭到严词拒绝后,恼羞成怒,激情作案。”二肥一口气回话道。

“他和那女的真谈过恋爱?”杜英雄问。

“确实谈过,他和我说过。”二肥使劲点着头说,“被忽悠买了保健品和被踹了也是真的。”

“这么说,动机是有的……”杜英雄沉吟了一下,又问,“证据方面呢?”

“证据方面对常老大也不利,现场就在红星巷,在那里发现了常老大的皮带,已经被确认为凶器,那女的指甲里还有常老大的皮肤组织。”二肥应道,接着补充说,“不过现在案子还没移交到检察院。”

“问题出在哪里?”杜英雄问。

“主要是常老大拒不认罪,提审了若干次,始终称自己是冤枉的;其次,他说案发当晚在巷口曾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他认为那个男人才是真凶。不过除了一个男性背影,他也说不出更具体的信息。”二肥使劲叹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焦躁,“队里出于谨慎办案原则,也是本着对常老大负责任的态度,对红星巷周边区域的住户进行过大范围走访,一方面,希望能找到潜在的目击者;另一方面,对该地区的男性住户也彻底进行了一次排查。遗憾的是,因为当夜下雨,很少有人外出,而与排查相关的男性住户,也都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也因此,现在队里基本倾向于这个所谓的嫌疑人是常老大捏造的,可能近期会将案件送检。”

“哦。”杜英雄轻点下头,随即陷入沉默。

话到此处,杜英雄心里已然明白了二肥找他的用意,二肥应该是想让他帮常老大翻案。当然了,如果论兄弟情义,杜英雄是义不容辞。可问题是这忙怎么帮?他帮得起吗?别的先不说,单说支援部明令规定“任何成员不得私自干涉地方基层单位办案”这一条,就够杜英雄吃一壶的!好吧,就算能瞒住部里,杜英雄常年在外地工作,本地公安圈内的资源连二肥都不如。虽然从警衔级别上说,他比凤山这小城的刑警队一把手也差不了多少,但“县官不如现管”,人家要是不想给你这个面子,你过问了也是白搭。更何况你是想要把人家坐实了的案子翻转,人家能愿意搭理你?反正眼前的情况,于公于私都让杜英雄太为难了……

见杜英雄愣着不说话,二肥有些沉不住气,干脆把自己的意图点破:“三儿,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外面闯荡,哥知道你不容易,所以跟我们疏远了,我们也不怨你,但这回常老大的案子你一定得过问。实话实说,我就是一个基层的小刑警而已,真的是心有余力不足。可你不同,你的阅历、经验、能力,都比我高太多了,只要你肯帮忙……”

“你相信常老大是无辜的?”杜英雄突然扭过头,打断二肥的话问。

“我当然信,百分之百地相信。”二肥使劲点点头,随即红着眼圈说,“三儿,你这几年在外面不了解,常老大和常爷过得真是太不易了。常爷一身病,又是糖尿病,又是心脏病,还有老风湿,这一年到头光吃药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老人家没办法,都70多岁了,还天天推着小车在街边卖棉花糖补贴家用。”

“常老大这几年运气也是特别背。当了几年的美发学徒,好容易自己开个店,可没干几个月,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就患上烫发水过敏的毛病,严重到都能当场昏倒的地步,理发店也就没法再干了,只能另谋生路。后来又应聘到一家房屋中介卖二手房,没承想公司不靠谱,干了不到一年,老板跑路了,不仅卷跑了客户的钱,还差着常老大他们好几个月工资没给。再后来,又辗转做了两份工作,也都不顺利,就跟一个朋友跑到南面城市,上了远洋捕鱼船,去外海打鱼了。辛辛苦苦在海上漂了一年,结果又是被骗,说好一年工资十万,东扣西扣的,拿到手的也就剩下个两三万块钱。关键是不仅没挣到什么钱,年初回来整个人都累得脱相了。我实在看不下去,拉下面子托了好多关系,才帮他找了份送快递的工作。也赶上现在网购盛行,他又肯卖力气,一个月下来还真不少挣。”二肥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末了又使劲叹口气说,“咳,以为这下日子好过了,常爷终于不用出去奔波了,却又摊上这档子破事。三儿,算二哥求你,找找上面的人,帮老大说说话行吗?”

“好,让我想想吧!”杜英雄淡淡地应道,迟疑了一下,斟酌着字眼说,“案子上还得用证据说话,咱还是别想着托关系那码事。”

“当然,当然,我也是这个意思,若真是老大做的,老天爷来了也没用。”二肥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口误,忙不迭地解释道,然后站起身,边拍掉屁股上的尘土,边干脆地说,“走了,你尽快给我个话。”

“三儿,你成熟了,今儿见到你,哥真高兴!”二肥没走出几步,突然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说。

“我也是。”杜英雄也扭过头,含蓄笑笑应道。

二肥走后,杜英雄在水库边呆坐了好一阵子,心里想着与常老大和二肥的往事,可谓历历在目,不禁感慨万千……

那还是在幼儿园的时候,小哥仨学着小人书里“桃园三结义”的典故,在幼儿园的院子里,用泥土堆出个小土包,插上三根树枝,一人朝上面撒了泡尿,便结为异姓兄弟。常老大,姓常名安,稍长二肥和杜英雄一岁,故排名老大;二肥,大名王昆,小时候又白又胖,兄弟中排行老二,故绰号二肥;杜英雄与王昆同年生,但生日略小,便排名老三。

这哥仨既是拜把兄弟,也是发小,都出生于红星巷。当年,红星巷周边属于凤山市红星机械厂的家属住宅区,杜英雄的父母、王昆的父母以及常安的爷爷,都是厂里的工人,也都在厂区家属楼分得了一个小房子。

常安的爷爷,便是刚刚王昆口中提到的“常爷”,其实他并不是常安的亲爷爷,而是一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孤老头子。那年他45岁,在厂区门口的老槐树下垃圾堆旁捡到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弃婴,想着自己父母早逝,又始终说不上媳妇,为免孤独终老,便收养了那个弃婴,也就是现在的常安。

常安的出身,杜英雄和王昆很早便从父母口中听说过,当然他们从未在常安面前提过,常安也没讲过,至于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杜英雄和王昆也不清楚。不过常安自小就很懂事,也特别孝顺常爷,爷孙俩相依为命,生活也算有滋有味。

到了20世纪90年代末期,杜英雄的父母、王昆的父母以及常爷,在产业工人下岗的大潮中陆续失业了。由于常爷生性过于老实,为人呆板、不善言辞,下岗后始终找不到工作,后来还是在好心工友的帮助下,买了一台做棉花糖的机器,开始做棉花糖沿街叫卖。虽说算是有了个营生,但小本小利的,爷孙俩只能勉强糊口。

当然,贫富贵贱对小哥仨来说不算什么,彼此友谊也并未受到家庭境遇变迁的影响,仍旧是成天形影不离玩在一起。直到初中三年级毕业之后,杜英雄和王昆顺利升入高中,而常安却选择进入社会打工,以减轻常爷负担,他们的关系才开始有了些距离。后来,杜英雄和王昆家都购置了新楼房,相继搬走,三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再后来,高三毕业后,王昆考上省警官学校,杜英雄考到首都警察学院,哥仨彼此的联系基本就断了。尤其杜英雄,在校期间便被刑侦总局选中,参与了清剿毒贩的卧底行动,紧接着又进入重案支援部,长年累月奔波在全国各地工作办案,这几年回家探望父母的次数都少得可怜,更别说联络朋友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