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没做声,又看了眼桌上残留着的笔墨纸砚,问:“有人来过?”

“是大夫。”婢女说:“咱们隔壁住的那位公子,是个大夫,收了坊主差风叔送去的糕果,投桃报李,自请为坊主您看诊呢。”

妇人想了想,记得自己的确差风叔与隔壁走了门户,因着这几日身染风寒,且病症变重,睡着还好,醒来便止不住地咳嗽,因此,怕打扰了隔壁,遂先招呼一声。

“倒是个善心人。”妇人说道。

婢女点头:“看着是位爽直之人,他自请而来,奴婢还不甚放心,本想禀明坊主,可进来瞧见您又睡了,便不敢打扰,说来,坊主昨日与今日格外嗜睡,病情怕是当真耽搁不起了,这次落脚,不如咱们便在此多住几日,待您病愈再行上路?”

妇人想到自己拖着病情赶路,反倒会拖延车程,便也不拒了:“这雨且得下上两日,便当避避雨吧。”

此时,热气腾腾的浴桶已近在眼前,将屏风彻底拉密,婢女这才着手,为自家主子宽衣解带。

隔壁房里。

柳蔚美滋滋地吃着新要来的一袋糕果,越吃越想吃,等到又吃了三块,才舔舔唇,赞叹道:“也不知为何,这味道,总让我感觉有些沉沦。”

容棱已将那本《平洪策》快看完了,闻她此言,抬眸一瞟,道:“借口罢了,不过贪嘴。”

柳蔚噎了一下,不服气的捏起一块糕果,递到容棱嘴边:“不信你可尝尝,这手艺,绝了。”

容棱没吃,偏开了头。

柳蔚又往前递了递。

容棱再次躲开。

柳蔚不乐意了,直接起身朝他走去,将他书拿开,抬腿,跨坐在他膝上,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强硬的道:“吃。”然后像个阴柔土匪一样,将糕果往男人嘴里塞。

容棱被她磨得实在不行,终归叹息一声,咬了一口。

酸甜可口的味道,不腻,的确是上佳的美味。

“是否好吃。”看容棱板着脸咽下去了,柳蔚才把剩下半块丢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问:“你说这糕果是谁做的?他们一行就三人,那车夫粗手粗脚,不像会做这精细吃食的人,那婢女气势冷厉,说武艺不俗倒是不假,但这姑娘家的活计,她会吗?倒是那夫人,虽没瞧见其容貌,隐看轮廓却应是大气温婉之辈,这是那夫人亲手做的吗?”

容棱伸手将她腰搂好,防止她在他身上歪歪扭扭给摔着哪里,才说:“或是出门前,家中厨子做好备上的。”

“不像。”柳蔚又捻了一块糕果塞嘴里,嚼了一会儿,说:“果肉都是新鲜的,应当是最近三四日做的,那夫人的病一瞧就是拖上了七八日了,若三四日前还在家中,怎会带病上路?”

容棱不置可否,对这种萍水相逢的路人,他没多少好奇心。

只是看柳蔚吃完一块,又开始摸下一块,他才伸手,夺过她的糕点,道:“你吃太多了。”

柳蔚一愣,而后伸手去够,道:“再吃一块,就一块。”

第923章 那个给坊主看诊的公子

“不行。”容棱严肃的道:“便是美味,也需适量。”

“就一块。”柳蔚眉毛耷拉下来,看起来有些可怜,望着他夺走的那糕果,两眼都在发光。

这模样虽说惹人怜爱,但容棱没有纵容,将糕果放回袋子里,又把袋子绑起来,下令:“明日再吃。”

柳蔚还想挣扎一番,容棱已将她从自己腿上挪走,拿着那袋子糕果,出了房间。

“你去哪儿?”柳蔚在后头舔舔自己还沾了糕屑的手指,问。

“厨房。”容棱头也不回的道。

眼看着容棱离开,柳蔚坐回椅子上,看看桌上光溜溜的盘子,呢喃道:“好吃是好吃,但总觉得,味道有些熟悉。”

可哪里熟悉,又说不上来。

一个时辰后,隔壁请的那位大夫,还是冒着雨来了。

尽管柳蔚已经给看了诊,还开了药方,但大夫已经去请了,也没有中途让人家回去的道理。

来的是位老大夫,看着腿脚已经不利索了,他诊断的结果与柳蔚差不多,只是却比柳蔚说得严重多了。

什么再晚些,便是热燥入肺,要人性命云云。

总之,危言耸听下,着实让人心惊胆战一把。

因着医疗设施落后,医疗方式极少,因此,大夫也习惯了把什么都往严重了说,这样即便救不好病人,病人家属也不会找麻烦,其中,年纪越大的大夫,越是将此法用的熟稔。

而偏偏,惯常的病人,还就是听这种老大夫的,总觉得老大夫才有真本事,嘴上无毛的,办事都不牢。

柳蔚在隔壁房间坐着看书,偶尔从隔音不好的墙面,听到那老大夫喋喋不休的嘱咐声。

到底是高热病患,通常的大夫看诊也是慎之又慎,毕竟高热容易引发肺结核,严重的要人性命,倒也不是说说而已。

等那老大夫走了后,柳蔚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她去开门,看到门外是那车夫。

车夫笑的很爽朗,开门见山就道:“我家少爷因着从小就身体不适,我家夫人早年,对各类药方药草也算耳濡目染,她此时病重不假,但对自己的身子,倒是比旁人了解甚多。病情是重,但断没有方才那位大夫说得那般唬人,夫人心里是信公子您开的那套方子的,药也已经备好,就等着熬制了,夫人怕公子听了旁人之言,心有不虞,伤了和气,特让小的来解释一二,还请公子莫要在意才是。”

柳蔚心里只觉得那位夫人是个妥帖之人。

其实,柳蔚对自己的医术遭到质疑,并不在意,那老大夫虽说言过其实,所开方子,尽管贵三四倍,麻烦三四倍,耗时三四倍,但也的确能治好人。

若是这位夫人不信她的,她也不生气,因那后果,也就是病人与身边人自个儿多受三四倍的苦罢了。

若是信她,她也不会得意,救人性命,本是医者使命。

可这位夫人特差人来解释一番,倒是柳蔚没想到的,不止细致周全,还彰显风骨。

车夫致以一二,知晓柳蔚真的不在意,也放心了,这才颔首告辞。

这小小的插曲,并不算什么,柳蔚也只将其当做茫茫人海中,偶然结下的一枚善缘。

第二日,雨终于停了。

虽说一路上恐怕还是得湿淋淋的,但终归是可以上路了。

柳蔚一大早就开始收拾行李,这次出门,因着没有声张,他们并未带随侍之人,就连马车和车夫,都是出京都城时租的长途车马,可以说,除了三名暗卫沿途保护,容棱与柳蔚一路上,都是自己动手料理事物。

这三日晾在客栈,行李大半已经被打开过了,这会儿要收拾,也需一番功夫。

房间的门大敞着,似乎是看到这边在忙碌,昨日见到的那车夫又进来了:“公子是文人,这些粗重活儿怕是做不惯,这箱子太大,还是小的代劳吧。”67.356

柳蔚其实可以搬箱子,但容棱不让她搬。

刚好,容棱才提了两个大包袱下楼,还未回来,此刻有人自请帮忙,柳蔚索性却之不恭了。

这位车夫手脚是很麻利,足足十几斤的箱子,被他随手一抬,就抬起来了。

柳蔚在后面瞧着,眼眸倒是亮了一下。

要说那位红衣婢女功夫不俗,柳蔚是信的,这位车夫,先前没瞧出来,这会儿看,倒是天生神力。

那位夫人身边的人,还真有点意思。

只是再联想到那夫人堵塞的经脉,柳蔚又觉得可惜,若是经脉不闭,这小小风寒,应当也奈她不得。

有了人手帮忙,柳蔚便也不多手挡道了,她站在一边,看着那车夫忙忙碌碌替他们跑了三四趟楼。

等到所有东西都归整好了,才算歇了下来。

马车外,容棱还在绑行李,那车夫倒是一点汗没出,笑呵呵的与柳蔚调侃:“两位公子还真是讲究,出门在外,连棉被都自个儿带着,还以为就我家红姑娘这么计较,每回夫人出门,她都恨不得将家都搬上,原来二位公子也是同道中人啊。”

柳蔚笑了一下,心里也觉得有点麻烦。

可有什么办法,容棱非要带。

以前从富平县到京都那一路,他也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这次却特别事儿多,这也要带,那也要带,柳蔚知道,他是为了让她在外头也能住好一些,睡好一些,但都是习武之人,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等到容棱将行李绑好了,柳蔚才与这车夫道别:“虽是萍水相逢,但终归是场缘分,昨日为令夫人把脉,知令夫人身子有旁的病症窒其心肺,在下不才,手上恰巧还剩几粒小丸,若夫人不嫌弃,倒可食之,固本之下,培方经元,若调理得当,虽不至旧症全消,到底有所舒缓。”

柳蔚说着,将一个白玉小瓶递上。

车夫愣了一下,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瓶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柳蔚索性将瓶子塞到车夫手里,也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容棱在柳蔚之后上车,放下车帘前,瞧那车夫正看着自己,嘴里呐呐的,似乎想说什么。

容棱无意再听,无论是多谢,还是询问,都是浪费时间。

说到底,柳蔚偶行一善,用意不过是觉得那位夫人风骨不错,这才随手一帮,但若是因此沾染上什么甩不掉的包袱,便得不偿失了。

马车缓缓的行驶,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天地间云雾缭绕的泥石小道了。

等到车夫感觉到手里那白玉小瓶,浸得他掌心冰凉时,他才恍然回神,再看眼前,狭长的小道上,哪里还有马车的踪迹。

拿着小瓶,他匆匆跑回二楼,因着行得太快,险些撞到正要下楼的红衣婢女。

婢女有些不虞:“风叔,当心一些。”

“这……这……那个……”车夫指指外面,又指指手里的白玉瓶,口齿不清。

婢女皱眉:“什么这这那那,有话好好说。”

“那个,那个给坊主看诊的公子,就是住坊主隔壁的那个公子,他说昨日给坊主看诊,看出坊主心肺有窒!”

婢女愣了一下,随即脸色也是微变:“怎可能,坊主内症之灶乃是老病根了,以前岳公子在时,亦未察觉,他只替夫人诊脉过一次,会瞧出来?”

第924章 柳陌以,死刑犯的日常

“是瞧出来了。”风叔有些焦急,把手里的白玉瓶捏起来,摇晃着道:“他还给了我这个,说是若好生服用,可缓窒症。”

红衣婢女接过那小瓶,直接拔了塞子,放在鼻尖一嗅。

这一嗅,一股草木之香,直穿而来。

她拧了拧眉,还是有些不信。

风叔却道:“咱们不懂这些,给坊主看,坊主懂。”

婢女闻言心里虽还有些排斥,但也不敢妄自做主,到底“嗯”了一声,拿着白玉瓶上楼。

手里的药丸珠圆玲珑,整体泛着浅浅的绿,其香虽不明显,却又透着一股绵延之气。

纪夏秋将这药丸看了许久,久到红姐儿与风叔都要以为坊主睁着眼睛也睡着了时,她才终于将这药丸放下。

脸上,却露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

“四锦相知丸。”

五个字,自口中浅浅地溢出,语气里带着一种疲惫。

风叔没听过这药丸的名字,但能被赋予名字,证明它的确是味上药。

红姐儿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她滞了会儿,手一下子有些抖,表情有些古怪的问:“可,可是那位,那位权王提过的……四锦相知……”

纪夏秋看她一眼,点头。

红姐儿惯常冷厉的脸上,露出了难以自持的喜悦,随即又是怀疑:“那位权王分明说,此药其中三味原材俱已灭绝,不止青云国境内,便是周边诸国,也遍寻不到,那又怎可能……”

距离坊主武功被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在红姐儿知道坊主以前竟也有一身武艺时,坊主就已经是个时常因着心绞痛,头疼,这儿痛,那儿通,而羸弱体虚之人了。

红姐儿曾问过,废体二十多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样的人,可还有救。

所有人都说,没救了,时间太长了,症灶太久了,身子的根已经被磨坏了,好不了了。

那位不速之客权王总爱来找坊主,红姐儿很不喜欢他,可同时,又从他那里知道了一件事。

一件她最关心的事。

坊主的身子,是可治的。

长达二十多年的经脉闭塞,常人无法想象的内气之郁,唯一的破症之法,便是疏。

内症不同外症,别说疏通经体,就是寻常的大夫,怕是你不提,他根本诊不出你内脉有疾。

但红姐儿知道,这位权王既然说了可以治,那一定就是可以治的。

那位权王找来了几位老大夫,据说都是当世不出的神医,有两位是太医院退下来的,有一位是在朝任职的三位太医的授业恩师。

来头是一个比一个大,几人都为坊主诊脉过,也回答了,病根可以治,就是缺一味药。

说是缺一味,其实是缺三味,要制那孤本古药籍里惊鸿一瞥提过的“四锦相知丸”绝非简单之事。

这次离开居住州府,红姐儿是不愿意的,因着来之前,坊主身子就开始不适,大略是变天,心绞痛又复发了。

但偏偏那时京都传来消息,说少爷去了京都,于是,红姐儿拦不住了,坊主要亲自前往京都。

来的路上,坊主的心绞痛倒是没太作乱,可因着天气不善,直接染了风寒。

就在方才之前,她还在心里后悔,后悔自己没照料好坊主,也后悔自己不再拦拦,为何同意坊主此番出行。

可现在,她却觉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早已灭绝的四锦相知丸,原来,竟如此唾手可得?

幸福来的太快,里面又蕴含了太多不可能,让红姐儿也不敢太兴奋,惟怕乐极生悲。

白色的玉瓶里,药丸只有三粒,不多,但格外珍贵。

纪夏秋看着红姐儿与风叔惊喜,却又害怕的眼神,将药瓶放下,却是问:“那位公子,什么年纪?”

红姐儿回忆一下,立刻道:“二十岁左右吧,瞧着很是年轻。”

纪夏秋又问:“长得什么模样?”

“俊逸非常,温文尔雅,才子书生的模样。”红姐儿形容道。

纪夏秋却是笑了,她想到了容煌曾私下与她说过,他说,世间医者,千千万万,他遍寻了青云各地所有能被当地人称为神医的人物为她看诊,却独独漏了一位。

那一位,出自江南曲江府,其传此人,能力非凡,开人肚皮,治人性命,其手段诡谲,偏又神通广大,此人姓柳,当地人称之柳神医。

但更多人,却爱唤他先生。

因着此人真正的职务,并非开设医馆,治人病灶,而是入衙观庭,为人剖尸断案。

权王说,死马当活马医,要不把这位也找来,给她看看?

纪夏秋拒绝了,但却没说拒绝的原因。

权王也没问,但或许,他是知道的,知道她,还没有这个勇气,见自己的女儿。

桌上的白玉瓷瓶结晶透亮,纪夏秋看了许久,眼底,露出了一个浅浅地笑。

缘来缘去,擦肩而过。

指腹摩挲着瓷瓶的边角,她动作轻柔得,就像是在抚摸哪个婴儿的脸庞。

其实,那婴儿的脸庞,身为母亲,也只摸过一次,如今想再回忆一下,却已记不得那感觉了。

……

另一边。

狭窄的牢房里,浑浊的气息灌入鼻腔。

柳陌以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日嗅到这味道了,又湿又臭,带着一股子酸馊。

他睁开眼睛,慢慢从干草堆里坐起来,背靠着并不干净的墙面,看着对面牢房里,那独木难支的半残大汉,片刻,又收回目光。

对面的大汉似乎也看到了柳陌以看他,冷漠中带着阴毒的视线一扫而过,复又背过身去,对着墙面睡下。

柳陌以其实是被吵醒的,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对面的牢门开了,住在对面的大汉被带走了,再回来时,那腥臭味就更浓了。

柳陌以知道,这是那人的腿彻底烂了,腐烂的味道,或许,还夹杂着一些其他。

狱卒们惯会用的刑罚,就是那些,在你受伤溃烂的伤口上,放上烙铁,让你疼上加疼,痛不欲生。

很残忍,但又的确有效。

对面牢里住着的是个江洋大盗,强掠豪夺,犯案累累,其行盗十年,杀人上百。

前阵子伏法后,有事主遗留的亲眷特地来青州衙门愤恨地给银子疏通了。

第二日开始,这大汉便每日都要受一个时辰的酷刑,早上半个时辰,晚上半个时辰,也不是要从他嘴里逼问出什么,纯粹就是衙门里的人收人钱财,替人报仇。

下牢快有十日了,柳陌以每日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嗅到的就是这样的死气,从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今日,竟也有些习惯了。

“吃饭了。”狱卒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

接着,一路分饭下来。

到了柳陌以这里时,那饭桶已经下去一半,他的栏杆外被搁下了一个碗,然后有人从桶里舀了一勺混合着汤汁,菜叶,米饭的吃食到碗里。

这就是早饭,吃了这顿,下一顿就是晚上了。

柳陌以伸手,将那碗小心挪进来,盯着那一言难尽的食物,狠狠的闭了闭眼睛,用手抓起一片菜叶子,放进嘴里。

看起来很糟,味道也的确很糟,但或许因着天冷,还没来得及馊。

总比饿着好。

一开始两日,柳陌以是不吃的,但因着会被狱卒拉着到外面去做活,翻土,就不得不吃,如果不吃,体力上一定撑不过去。

这就是死刑犯的日常,他被定下的问斩日,是十日后。

第925章 狩猎场,射杀柳陌以

他还要过十日这样的生活。

不过比起他,其他人就惨多了,这间大牢里住的都是死刑犯,但要等的问斩时间,却都比他长。

就如对面那个大汉,他被定的是秋后问斩,还有整整半年,也就是说,如果曾被他害过的苦主继续买他的刑,那他至少还要过半年,早上一刑,下午做工,晚上再一刑的日子。

当然,这是建立在他能活得过半年的基础上。

饭,柳陌以终究只吃了一半,上面的干的还能咽几口,下面的汤水他真的喝不下去。

放碗在地下,收回手时,他感觉到对面一道阴鸷的目光袭来。

抬起头看,果然,对面的大汉正盯着他,还有他剩下一半汤水的碗。

见没有狱卒过来,柳陌以伸手,将那碗往对面推了推,刚好推到对门大汉伸手能够到的位置。

那大汉立刻疯了一样卡着栏杆,去抓那碗。

抓过来后,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并不好喝的汤水全喝了。

柳陌以每日只是下午做工罢了,对面的大汉却还要承受那早晚之刑,相比起来,这大汉体力的消耗,比他要快上许多。

柳陌以看对方吃完了,还不停地舔碗,不禁道:“希望我走后,你的新邻居,也会每餐给你留一半。”

大汉没回他,把碗舔的干干净净后,又拖着残废的双腿,往后退,退到自己的草堆里,躺了下去。

柳陌以仰头,看着顶上实在高的天窗,那虚弱的光线之处,能给他带来外头的新鲜空气。

低下头,他又看向自己的手。

因着连续数日的农活,曾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现在手上已经布上了薄茧,很难看,很粗糙。

十日后,他真的就要被斩首了吗?

柳陌以看着自己的手,有些迷茫。

他没有杀人,但也知道,有人要他死,所以他有没有杀人,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会死。

在无法联系任何人时,他或许,真的要被悄悄杀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只是他还是不知,到底要杀他的人,是谁。

他又得罪了谁?

他在这儿,几乎一个人都不认得,付子辰差人将他送来后,为他留了一笔银子,还有前往江南的船票。

他是第二日去码头时被捕的。

离开京都,是因着柳家的纠缠。

但他虽走了,心里却不是没有疑问,他想回丰州,问问老管家,他知道母亲不会告诉他,所以也不打算去找母亲。

可他刚看到船来,四面就涌来衙役,七手八脚将他绑起来,带到衙门,接着,他就被一个陌生的女子,指控通奸杀人。

他甚至见都没见过那个女子,但,他们就这么将他定罪了。

他的辩解,无一人听。

新鲜空气透进来的太少,终究抵不过通室的馊臭,柳陌以哪怕尽力的靠近天窗,嗅到的,也依旧是让他难忍的臭气。

他垂下眉,坐回稻草堆里,背靠着墙壁,再次闭上眼睛。

或许,在下午做工前,他还可以再睡一觉。

这次,应该没人会吵醒他。

可天不从人愿,半个时辰后,他又一次被吵醒了。

他透过天窗确定一番,现在还不是下午,但已经有衙役过来,拿着手铐脚镣,打开牢门,为他戴上。

柳陌以麻木的伸出双手,眼底还有些未睡醒的迷茫。

同时他听到旁边有个凶狠的声音道:“操他娘的,怎么这么早!你们这群狗娘养的狗杂种,就他妈不拿老子当人吗!”

那人话音未落,伴随而来的就是衙役的鞭打声。

没错,死刑犯,不是人。

为柳陌以戴镣铐的衙役看他不声不响,倒是笑了一下,说:“你倒是个聪明的。”

柳陌以看这衙役一眼,问:“今日时辰提前,可是有其他活要做。”

衙役并不愿与他闲聊,哼了一声,道:“跟着走就是了,哪这么多屁话。”

那衙役给柳陌以戴好镣铐,又关了牢门。

到下一个牢房,给另一个人戴。

衙役走得远了,柳陌以又不知究竟,也只好安静下来,坐回草堆里。

这时,他感觉到对面的目光,又投过来。

他看去,对上的还是那位对门大汉阴狠的视线。

“你不用去。”柳陌以说的是肯定句,因为他发现,衙役是择了一些人上了镣铐,并非往日做工那样,每个人都戴上,所以,也就是说,有些人,是不会被带走的。

对门的大汉看了他一会儿。

虽然这数日来,他没与柳陌以说一句话,但却吃了对方数日的半粮,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大汉缓缓开口,沙哑的声音,透着一股锈迹斑斑的拉锯:“左走十里,第三块大石后,有个馊水池。”

“嗯?”乍然听到此人说话,柳陌以还愣了一下。

但等他要再问时,对门大汉就又窝回了草堆中去,面朝墙内,看都不看他一眼。

柳陌以皱了皱眉,不太明白这人的话,左走十里?从哪里走?农田?不,农田开扩足有五六百亩,又因着是衙门的自产田,四周都有防哨,要想在农田打主意,无异比登天还难。

柳陌以想不明白,过了一会儿,衙役又回来,牵着他的镣铐,将他带出去,陆陆续续与其他犯人集合。

柳陌以发现,这次被带出去的,都是较为年轻的,最老的,也就是三十几岁,而那些残疾,或者老迈的,都继续留在牢里。

怎么,这额外的活,还是个尊老爱幼的?

他想了一下,就被人从头顶,罩了个黑袋子。

立刻,他就听到有人叫唤:“操,这他娘的是干什么!你们这群狗杂种到底要带老子去哪儿!”

还是刚才那凶狠的声音,不过换来的,依旧是衙役的暴打。

柳陌以到此时也发现了,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样。

头上戴了罩子,柳陌以看不到路,他走得很慢,但其他人走得同样慢,不过毕竟是走了数日的路,哪怕看不到,许多人也知道,他们不是在往农田走。

他们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斩首?

刑场?

他们的受刑之日明明还未到……

很多人心里都存了疑,但又不敢问,那凶狠的男子又骂了几句,似乎也因为畏惧,而不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