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刚亮,顶多也就卯时二刻。

方若彤是真不想睡,随意的敷衍李茵一声,就出了房门,站在走廊,朝一楼望。

一楼此时只有早起的下人在打扫,方若彤看了一圈儿,颇觉无趣,正想再回房,却看到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了。

出来的是个红衣冷面,容貌上等的女子,那女子一身婢侍打扮,手里端着个水盆,水盆里是凉水,应当是昨夜端进去的,今早才换。

红衣女子也看到了她,但却只是扫了眼,便从她身边笔直走过。

李茵就在方若彤旁边,看到那婢女,脱口而出:“这不是昨天晚上那个……”说完,看了眼隔壁房间:“她住进来了?”

方若彤也忙往那房间里看,却影影绰绰的只看到一抹素色身影,是那位夫人。

方若彤实在惊讶,惊讶后,就盯着隔壁房门目不转睛。

说起来,自己与那夫人,算是颇有缘分,既然同一屋檐,打个招呼,也是应当的?

这般想着,方若彤就抬步,到了门口,刚要往里面看一眼,背后就猛的窜来一道女音:“你们做什么?”

方若彤回头,就看那红衣婢女冷冷的站在那里,睨着她们。

失神片刻,又极快恢复,方若彤端出她方家大小姐的气派,道:“数日前与姑娘见过,姑娘可还记得?”

红衣婢女却还是那句:“有事?”

作为一个婢女,对方的态度实在称不上好,且有些自大,但出门在外,身边又未带侍从,方若彤也有点端不起架子,只得忍着,道:“之前与夫人一别,不想还有相见之日。姑娘在此,那位夫人想必也在,到底晚辈,自该给夫人请安才是。”

红姐儿:“我家夫人身子不适,不见人,请安就不必了,不是太熟。”

方若彤皱紧眉头,是真有些动气了。

李茵看看左右,确定没有熟人,冷笑一声:“你家夫人谁啊?派头这般大?我家若彤便是在皇后娘娘面前,娘娘也是给赐坐的,可从未在哪家勋贵夫人面前吃过这样的委屈,不知你家夫人,身份是如何尊贵,连堂堂大理寺卿家的嫡小姐,也敢拒之门外!”

李茵向来刁蛮任性,这阵子出了变故,心上人又在身边,性子有所收敛,装得乖巧,可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来说去,她还是那不吃一丁点亏的李家大小姐。

眼睁睁看着李茵将人得罪,方若彤只能硬着头皮听着,间或的抬眸,去瞧那红衣婢女。

那婢女的脸色果然变了,但只是一瞬,又恢复正常,理都不理两人,直接走了。

李茵反倒来脾气了,抬步就要追过去。

方若彤忙拉住她,摇头:“算了,晚些再去拜访。”

“还拜访什么?里面的究竟是谁,值得你如此低声下气?”

方若彤道:“是家母的旧识。”

李茵一愣:“你母亲不是……”后面的话她及时止住了,没往方若彤的伤口上撒盐,但表情却有些微妙:“你如何知晓她与你母亲乃是旧识?”

方若彤:“那位夫人说的。”

李茵笑了:“保不齐是谁来攀关系占便宜的,我问你,那夫人的夫家是谁?可是二品以上朝廷命官?”

方若彤愣了下,摇摇头:“我不知,只知那位夫人,夫家姓柳。”

“柳?”这个姓氏让李茵敏感了下,但又极快的抛诸脑后:“姓柳的,青云国倒是不多,但也不算少。咱们知晓的,京都那位柳丞相,哦,现在是前丞相了,不过那位前丞相的夫人,我记得姓吕,家中的几位小姐,我也还有些印象,这位夫人,是那前丞相夫人?”

柳家那位正夫人,方若彤是认得的,绝不是屋里那位。

这么想着,便摇摇头。

李茵便掰着手指,开始数:“秦紫有位叔婶的娘家,也是姓柳,得了秦家的关系,如今是在召州谋职。”

方若彤也摇头:“若是小紫那边的亲戚,知晓我的身份后,不该是那个态度,我觉得不是。”

李茵又说:“年前鹿鸣宴上,那位新科状元,叫什么来着,是重州府尹的外甥,也姓柳,家里还想撮合我与他,你可还记得?”

第974章 倒没想到,那是女扮男装

方若彤又摇头:“那位不是姓柳,是姓苏,你记到哪儿去了,探花才是姓柳,不过那位柳探花无父无母,从小在寺院长大,后得了功名,自愿返回故土任父母官,以造福百姓,是位有节气的人,前阵子我父亲还提到过,说想将那位招揽麾下。”

李茵最后索性一摊手:“反正,有名有姓的,姓柳的也就那么几个,若里头那位夫人与其都没关系,那她算什么东西?她的丫鬟,竟敢对你呼呼喝喝!”

方若彤没吭声,当时在马车上,本就是暂歇,算是麻烦人家,便没好意思多问,又得知自家母亲的一些旧事,心有些乱,倒是真没想过,那位夫人的夫家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会儿李茵一分析,她也不禁好奇,莫非那位柳老爷,并非朝廷命官?那是什么,贩夫走卒?学堂先生?

可自己母亲,真的会看上这样身份……低贱的男子?

舅舅分明说,母亲向来习外祖母所教,从来只与身份相当之人结交,断不会自降身份,与一些不入流之辈来往。

想到这里,方若彤又看了眼隔壁房间,说:“或许当真是柳丞相家的亲戚,柳丞相一支在京都,但同宗我记得是在庆州?”

李茵:“谁知道呢,但哪怕是同宗的亲戚,也上不了大台面,终归与你的身份,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啊,你就不要自找没趣了,别说她今个儿没承你的请安,就是承了,她也担当不起,没身份的人,担了这自己受不住的福气,可是要折寿的。”

方若彤觉得她这么说有些过分,拧了拧眉:“无论如何,这位夫人与家母相识,若彤便尊她为长辈。”

李茵恨铁不成钢的戳戳她的脑门:“合该让你就跟以前一样,憋得跟个锯嘴葫芦似的。”

方若彤不做声了,眼睛却还是似有若无的朝隔壁房间看。

李茵直接拉她一把,把她往回拖。

而隔壁房间,纪夏秋显然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坐在梳妆镜前,问红姐儿:“外头是何人?”

红姐儿说:“不是重要之人,您无需在意。”

纪夏秋想着一会儿又要见女儿了,心思有些重,的确没心神关心别人。

“坊主,今个儿换个发髻吧。”红姐儿走到自家主子背后,挽着主子的发丝,斟酌一下,说:“平日梳得都简单,今个儿换个华丽的好不好?”

“好。”若是往常,纪夏秋是不爱张扬的,但今日,她下意识想隆重些。

红姐儿看主子心情好,也跟着笑了一下,她笑得少,平日都是绷着脸,乍一笑,眉眼都柔和了。

一款发髻好不好看,端看挽发者的手艺,红姐儿手上灵活,几个上下,就挽出个斜云髻的雏形,看着端庄又大气。

纪夏秋瞧着镜子,看了许久,突然笑起来。

红姐儿好奇:“坊主笑什么?”

纪夏秋透过镜子,看着红姐儿的脸:“我的事,你是最明白的,我紧张实属正常,你紧张就没道理了。”

红姐儿知道被看透了,说:“昨个儿未想明白,也是我糊涂了,只想着小姐是个姑娘,怎会成了男子,倒没想到,那是女扮男装。”

纪夏秋点头:“还扮得成像十足,在去京都的路上相逢时,你便未发觉。”

“那会儿,若是知晓这就是坊主心心念念的小姐,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将她拦下,哪里能让她走了。”

“拦下做什么。”纪夏秋叹息。

这么多年,一直避着,到底还是害怕,害怕相见,迎来的不是母女重逢,而是骨肉决裂。

纪夏秋又开始失神。

红姐儿将发髻梳好了,看主子在想事,唤了一声:“坊主,小姐爱吃您做的糕果。”

纪夏秋意外。

红姐儿说:“在客栈相逢时,您吩咐风叔给隔壁送去糕果。小姐接了没多久,就亲自上门道谢,接着又提出为您看诊,临走时,没要诊金,要的还是那糕果,这会儿时辰还早,坊主可要亲自下厨?”

纪夏秋登时站起来,直接就往门外走。

下楼,问了下仆,再往厨房走。

纪夏秋忙活起来,红姐儿在一旁打下手,忙忙碌碌,又是调梅汁,又是采新露,揉了面团,上了蒸炉,盯着火候,是一点不敢错了眼睛。

天才开春,早晨的凉气未散,纪夏秋站在那里,等着糕果出炉。

红姐儿去外头拿了张椅子过来,让主子坐下歇息,时不时又拿着扇子,去扇扇灶火。

“这么匆匆忙忙的,梅汁都是现调的,用的也是驿馆里晒的干梅,不是家里的山梅酱,味道会不会有差,她会爱吃吗?”不满意材料,看着锅上冉冉的热气,纪夏秋有些不放心。

红姐儿嗅着糕果清甜的香气,心说,手艺在那儿,虽说有些差距,但肯定也是香甜溜酸的,必定好吃。

但红姐儿知道坊主只是激动,这才吹毛求疵,也就不劝了。

做糕果做的专注,一时就没注意天色,等到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

纪夏秋看着自己这锅糕果,眉头蹙了起来,看来,是赶不上了。

梅糕出锅的时候,又过了两刻钟,热腾腾的,味道扑面而来。

纪夏秋亲自摆了盘,放进食盒,期间因着盘子热,还烫了手,端上梅糕,两人一同出去,原以为外头已经散了,毕竟,一顿早膳,是吃不了多久的。

可一出来,却看到硕大的方桌,坐满了人,桌上满满的饭菜摆着,筷子动都没动过。

纪夏秋直直地看着大厅里唯一的一张桌子,停住步伐。

“娘。”说话的是柳陌以,今日忽然得了他“哥”兼主治大夫柳大人的恩准,能下楼吃顿饭,他这会儿正兴奋。

母亲来了,这是柳陌以昨夜就知道了的。

昨夜付子辰给他送药时,就说了,他当时就想下楼去看,却让付子辰拦住,说是他敢出门一步,有人会直接打断他的腿,他听了就开始怕了,忍了又忍,只好回床上继续躺着。

本想今个儿求求付某人,好歹让他跟母亲说两句话,当时一声不吭从家里跑到京都,母亲必然是担心他的。

没成想他还没开口,某人突然善心大发,直接把他拎下来用早膳,还说,他母亲在厨房亲自下厨。

柳陌以高兴得不得了,脸上这会儿还带着笑。

柳陌以开了口,纪夏秋与红姐儿也回神了,红姐儿倒还好,纪夏秋却紧张,一动不动,眼睛总往柳蔚那里看。

柳蔚也看着母亲,脸上冷冰冰的,说:“坐吧。”

纪夏秋立刻应了声:“诶。”然后,捧着食盒里的盘子就上了桌。

第975章 看向柳蔚,你叫我娘什么?

桌上还有其他人,容棱、付子辰,一个坐在柳蔚身边,一个坐在柳陌以身边,最边儿上,方若彤与李茵也在。

方若彤看看柳陌以,又看看那位端着糕点的夫人,眉头轻轻拧着,心思变得又深了。

李茵则浑身不自在。

纪夏秋上了桌,柳陌以立刻开口:“娘是何时来的,怎会知晓我在青州?此次娘身边只带了红姐姐吗?没有旁人伺候了?”

他问得殷切。

纪夏秋看儿子一眼,又把眼睛别开,去看柳蔚。

红姐儿代主子回答:“少爷您别急,夫人是前日到的,咱们先是听说您去了京都,还到京都找了一趟,又听说您到了青州,这才转道儿来的青州,夫人身边带了奴婢与风叔,风叔在客栈,一会儿就过来。”

柳陌以听了,便点点头,又有些委屈的望着母亲:“娘可怪我,不告而别?”

若是这里没有柳蔚,纪夏秋怕是会直接伸手拧儿子的耳朵,像小时候一样,教训他,让他吃吃擅自离家出走应得的教训。

但柳蔚在这儿,纪夏秋下意识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与儿子太亲近,便随意道:“不怪,你也长大了。”

柳陌以认为娘在说反话,一下就垂了眸子,耷拉下脑袋:“娘要骂便骂吧,孩儿听着。”

纪夏秋说:“不骂你,用膳吧。”而后咳了一声,对众人道:“都用膳吧。”说完,还亲自夹了一块梅糕。

柳陌以自觉的把碗端起来,往前递了递。

纪夏秋夹着糕果,却是越过了他,小心翼翼的递到柳蔚面前的盘子前,轻轻放下。

放下后,看柳蔚瞧了眼自己,纪夏秋有些紧张的说:“趁热吃。”

柳蔚微微颔首,算是致谢。

纪夏秋松了口气,又夹了一块,到自己碗里,慢慢咬了一口,确定味道虽不如在家里做的,但也还算不错,才又谨慎的去看女儿的表情,生怕女儿不爱吃。

柳蔚尝了一口,似乎有感受到对面母亲的目光,到底抬起头,点头道:“很好吃。”

纪夏秋这才算是真正笑出来,立刻端起整个盘子,往女儿那头放:“好吃就多吃些。”

桌上本来就放满了菜色,这突然要挪盘子,自然有些麻烦,付子辰想动手帮忙,容棱却已经直接站起身,帮着岳母大人将盘子放好了,又对其颔了颔首,很有礼貌。

纪夏秋对容棱印象很好,笑说:“你也吃。”

容棱郑重的点了点头,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后,立刻道:“比宫里的御厨,做得可口。”

纪夏秋顿时笑开了。

柳蔚则默默瞥了自家男人一眼,心想,之前在客栈自己抱回一袋子糕果海吃时,是谁死也不肯尝一口,说一点也不喜欢的?

容棱吃了一块,的确就没再夹了,纪夏秋面上不显,心里却的确是不愿他多吃,这本来就是做给女儿的,谁吃多了,做母亲的都不乐意。

柳陌以那碗,在饭桌上方停了好一会儿了,看母亲确实没有一星半点要给他夹东西的意思,神色焉了焉,将碗搁下。

这时,一双筷子夹着一个拳头大的饼,放到他的碗里。

柳陌以眼睛一亮,马上抬头去看,以为是母亲,但却对上了付子辰清隽的脸庞。

喜悦一闪而过,失望再次笼罩。

“……”付子辰是忍了又忍,才没把那饼又夹回来的。

这顿早膳,柳陌以最后也只吃了一块饼,一碗清粥。

中途他还想吃鸡蛋,但柳蔚给拦下了,说早膳不能吃那么多。

柳陌以只好半饱的停了筷子,眼睁睁看着别人吃。

一顿早膳,吃不了多久,柳蔚在自家母亲殷勤的目光下,是把整盘糕果都吃完了的,不过一盘也就八块,而且不算很大,吃了也不撑。

吃完后,大概因为那酸甜的口感,柳蔚的确开胃了许多,又喝了碗清粥,这才落筷。

李茵吃了一半就没胃口了,她总觉得不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夫人对她家相公那么好,她心里毛毛的,有什么不详的预感,在心口笼罩。

用膳间隙,她很想问问方若彤,这位夫人是不是认识她相公啊,但她碍于现在是在装哑巴,不能人前说话,就只能憋着,独自一人一头雾水。

早膳用过后,柳蔚当即下令:“陌以回房。”

柳陌以道:“我有些话,要与我娘说。”

柳蔚不留情:“我与母亲有事要谈,你先回房,乖。”

柳陌以还是不愿意:“我说完就……”话到一半,他突然顿住,而后直直的看向柳蔚;“你叫我娘什么?”

柳陌以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睡多了,导致耳朵不好。

因此,问出这个问题时,柳陌以是一心等着柳蔚解释的,哪怕说一句“抱歉,口误”也好,可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眼瞅着一盏茶功夫已经过去了,却未得到任何回答。

大厅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

柳陌以的视线从付子辰,到容棱,再到柳蔚,最后到他母亲,一一划过,却只看到一排低垂的眸眼。

最后,打破这寂静的是柳蔚:“回房去。”

指使的语气,端的是高高在上的严厉。

若是平时,柳蔚这么一说,柳陌以就听了,但这会儿,他没动,只是木木的看着柳蔚。

柳蔚皱了皱眉,又说:“听话。”

柳陌以还是没动。

柳蔚有点下不来台了,目光犹豫一下,转到母亲身上。

纪夏秋与女儿的视线相对,眼眸定了一下,偏头道:“陌以,回房。”

柳陌以这回不沉默了,直接问:“你们是不是,有何事瞒着我?”

付子辰看气氛尴尬,出来打圆场,他走到柳陌以身后,抬手去揽他的肩膀:“听长辈的话,有何事晚些再说。”说着,就把柳陌以往楼梯那儿拉。

到底气力悬殊,柳陌以本就是个挺弱的身子,此时又大病初愈,内虚亏损,付子辰没用什么力道,随便一拽,就把这纸片儿似的人给拽走了。

拉扯着上了楼,柳陌以还有些不乐意,频频回头去看,却每次都被付子辰硬掰过脸,最后直到被关回房间,他也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回应。

第976章 没外人的时候,还是叫亲近些

柳陌以被撵走后,纪夏秋与柳蔚也上了二楼。

房门一关,母女二人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方若彤与李茵都回了房间。

李茵坐不住了,立刻就问方若彤:“那位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与我相公又是什么关系?娘?”

方若彤也不知晓,但不妨碍大胆猜测:“那位夫人不是说,夫家姓柳吗……真巧,和你相公,同姓!”

李茵的脸马上就白了。

方若彤又道:“可以确定的是,那位夫人是那位小柳公子的母亲,那位小柳公子,之前一直在房间养病,你我都未去探过,就是不知他与你家相公,又是什么关系。”

“只是伤患与大夫的关系。”李茵立马表态,信誓旦旦:“我听过他们说话,算不上亲密,有些生疏,他唤我相公,都唤柳兄,你说,要他们真是……真是兄弟,必然不会这么唤的,对不对?”

“也不一定。”方若彤实事求是:“方才你家相公不是亲口唤了那位夫人一句母亲?那小柳公子一脸懵懂,显然也是不知内情,没准儿,他们当真有什么关系,只是在今日之前,还未说开?”

李茵扶着桌子一角,勉强站稳身子:“你说,我早上那些话,那位夫人听到了吗?”

方若彤抿了抿唇:“就算那位夫人没听到,红衣婢女也听到了。”

李茵两眼一黑,瘫倒在地,彻底爬不起来了。

另一间房里,柳蔚与纪夏秋,都沉默着。

这样的沉默维持了很久很久,最后,柳蔚先打破,说道:“陌以,从不知晓我的存在?”

纪夏秋愣了一下,立即便解释:“刚开始瞒着他,是看他身子弱,怕他成日胡思乱想,后来,则是因他的脾性。”

柳蔚问:“脾性?”

纪夏秋有些无奈:“这次他去京都,你可知为何?”

此事,柳蔚还当真知晓:“说是要找一位兄长。”

纪夏秋点头:“陌以重情,在他病重,随时都要撒手人寰时,有人出现,救了他的命,还陪着他一起长大,他认了这份情,为此,死心塌地,记住了那位哥哥,在那人离开后,便上天下地的找。那人的一切叮咛,他都熟记于心,重情本是好事,可他偏偏……”

“偏偏脾性单纯,容易受人利用。”柳蔚替母亲补上后头半句,垂下眸子:“记得人的‘恩情’,的确没有不对,可记的偏执了,就是大问题,岳单笙是吗?这人我知道。”

纪夏秋立刻看着女儿。

柳蔚语气不太好:“岳单笙的事迹,我听了不少,但这人太过神秘,至今未得缘一见。”

纪夏秋声音有些沉:“不见,也是好事!”

柳蔚听出了这话里的深意,却未多问,只道:“陌以怕是幼时太孤独了,您不告诉他我的事,也是对的,若他知晓这世上还有个姐姐,怕也会来找,那时免不了会入京,但那京都,不是他该去的地方,京都里的一些人,也不是他该来往的。”

纪夏秋有些意外柳蔚会说这样的话:“你,是知道什么吗?”

“什么?”柳蔚反问。

纪夏秋坦白道:“关于,柳家的一些事……”

柳蔚想了想:“若您是说关于杀父之仇,我的确知晓一些。”

纪夏秋定定的看着女儿,一下哑了声音。

柳蔚直接道:“一开始知道时,难免惊讶,后来也就麻木了,明白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已成的事实,便将事都压到了心底,彻底成了心底的事。那时,我不知您仍活着。”

纪夏秋伸手,握住女儿的手。

柳蔚没有回握母亲的手,也没推开,只是这么任母亲抓着,片刻后,吐了口气,声音有些疲惫:“我其实,并不想追溯太多,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过好便够了,您说呢?”

柳蔚灵魂附在这具身体里,对原主的亲人并无太多感情,但眼前的母亲,却是与现代的一模一样,这份感情,真真切切,仿佛隔世再见。

纪夏秋什么也没说,哭了,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柳蔚给母亲擦掉眼泪,说:“父亲的仇,您说报就报,陌以的身子,要仔细调养,您体内的老灶症,也要治,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纪夏秋点头,再开口时,声音也沙哑了:“我做梦都不敢想,你会与我说这些,会愿意原谅我,当初……我不该将你留下,可是我……我……”

这种幸福突然降临的感觉,让纪夏秋哭了好一阵,仍旧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一个好梦,梦得人不想醒来。

……

柳陌以是在晚膳前,再次见到他母亲的。

母亲的眼睛周围是红的,眼睛里还有血丝,鼻尖也是红的,手里捏的锦帕,甚至微微潮湿。

他看得出母亲哭过,但拿不准是为什么,便只好先行沉默。

“你的身子,可好些了?”纪夏秋出声问道,声音因为哭久了,而变得有些怪异。

柳陌以听着,老实回答:“好多了,只是柳大人说,暂时还不宜多下床走动。”

纪夏秋点点头,下意识的用手里的锦帕,又擦了擦眼角,没有擦到眼泪,便放下来,继续说:“以后不要叫柳大人了,没外人的时候,还是叫亲近些。”

柳陌以愣住,稍稍坐直了些身子:“亲近?”

“可想知道你们的关系?”纪夏秋问。

柳陌以当然想知道,但是又莫名的觉得紧张,最后犹豫一下,竟然摇头:“暂时不想。”

纪夏秋懵了:“为什么?”

“娘。”柳陌以攥了攥被子一角,将里头的棉花揉的乱七八糟的,才说:“爹过世那么多年,娘有心想再找个人,儿子是不该反对的,只是您是否应当先将对方带来让我瞧瞧?而非越过长辈,先从晚辈下手?”

纪夏秋看着儿子,一时没懂儿子的意思:“什么?”

柳陌以吐了口气,缓缓道:“柳大人性子好,人也好,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这般好,那他的父亲,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人品贵重之人,若母亲心悦上了,儿子也不惊讶,只是儿子好奇,母亲是何时与柳大人的父亲认识的?是在定州,还是在丰州?”

第977章 柳蔚陌以姐弟终于相认!

纪夏秋听了半天,才听懂这是什么话,顿时脸色就变了:“你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柳陌以摆摆手,以一种宽厚的姿态,大方的说:“难怪柳大人一见着我,便说与我投缘,对我诸多照料,还拐弯抹角的带我去柳家。那柳家的家主还拉着我,说我像谁谁谁,当时我以为,那柳家当真与我有什么关系,现在看来,都是在拉关系了,怕我不同意母亲您另嫁,所以,演了一套戏出来?不过,不可否认,柳大人的确待我甚好,好得,我都想认他为表兄了,若将来他真能成为我的兄长,哪怕并非亲生,我也是愿意的。”

纪夏秋苦着脸看着自己儿子,深深怀疑,儿子这阵子受伤,是不是把脑子也伤坏了!

正好此时,柳蔚敲了敲门。

纪夏秋去开门,看到女儿后,脸上的愁色更深了。

柳蔚瞧出不妥,就问:“怎么了?”

纪夏秋直言道:“你弟弟……神智有些不清。”

柳蔚:“……”

柳蔚问:“还没说?”

纪夏秋点了点头。

柳蔚没有纪夏秋那么多顾虑,说话一贯直来直去,因此,便站过去,直说:“陌以,我与你乃是双生,出生时,因家中发生变故,母亲便带着你远走他乡,我则被留在京都柳家,你幼时或许未听说过我,但我的确与你血脉相连,尽管我们长得不像,但我没办法跟你解释同卵跟异卵的区别,你只需要知道,在这世上,你除了母亲,最亲的人便是我,就够了。”

柳蔚叽里呱啦说完一长串话,就去看柳陌以的脸色。

柳陌以没有脸色,他根本连表情都没有,他只是看着柳蔚,愣愣的看着,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柳蔚伸出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活着吗?”

柳陌以又盯着她的手指,随着她手臂摇摆,眼珠儿也跟着转,转到最后,他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张了张嘴,望着眼前的清逸身影,缓缓地,不可思议的吐出一个字:“啊?”

柳蔚伸出根手指头,戳戳他的额头:“小傻瓜。”

纪夏秋在旁边看着,鼻尖又有点酸,催促道:“快叫姐姐,她可是你的亲姐姐。”

柳陌以:“………………”

柳陌以有一种全世界都在逗他的感觉,看看母亲,又看看柳大人,他实在分不清楚,他们三个里头,到底是谁疯了!

他觉得,没准是他,因为他已经有幻听了。

姐姐?你跟我说让我叫一个大老爷们姐姐,等等,到底你们对姐姐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姐姐是这么用的吗?

你让我叫他姐姐,那他至少得是个女的啊!

柳陌以就这么突然多了个姐姐,这个姐姐,看起来还怎么瞧怎么像个长得好看长得俊秀的男人。

这场变故,让他一整夜都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