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不问问我,想说什么?”

柳蔚歪着头看纪邢,却在视线即将相对时,纪邢又别开视线。

纪邢看着远处,音腔冷冷清清的:“她们很好。”

柳蔚笑了一下,后背靠在车壁,眯起眼睛:“多好?”

“只罚了面壁。”纪邢说的是纪茶与纪槿,当日是他将两姐妹带回去的,虽然走时柳蔚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柳蔚还是有些担心的。

毕竟,纪茶纪槿犯了族规来找她,是为了完成她外祖母的心愿。

“还有呢?”

纪茶纪槿柳蔚是关切的,但远没有那个还在纪家的另一个人让柳蔚更在意,是不是跟现代的也一模一样?

纪邢停顿了几瞬,过了一会儿,才抿着唇说:“她,也很好。”

柳蔚说:“你知道吗,人其实很有趣,如,人在说谎时,会刻意避开主称位,这是个自保与自我说服的潜意识,打个方,我要约你今日去茶楼一聚,你若不想去,想好的理由或许是,家妻子需要你立即赶回,那你会告诉我,‘她要我回去’,而不会说出‘谁谁谁要我回去’,将主称位省略,是一种极为不自信的自我表现,再如刚才,你知晓我问的是我外祖母是否安好,按照外祖母的身份,你该称外祖母为表姑奶奶,若外祖母真的很好,你会说,‘表姑奶奶很好’,而不会用‘她’来代替,所以,纪兄,你撒谎了,告诉我,为什么?”

在鉴别真伪这方面,柳蔚总有自己的方法。

纪邢哪怕知晓,不能在这个女子面前说谎,却还是没能料到,一张口被识破。

吐了一口气,这回,纪邢没有再回避柳蔚的视线,而是直直的看着她,认真的道:“我没有妻子。”

柳蔚:“……我不是问你这个。”

纪邢拧了拧眉说:“你外祖母,的确不好。”

“出了什么事?”找到母亲与陌以后,远在岭州的外祖母,成了柳蔚最后的牵挂。

或者可以说,是对现代外祖母的牵挂想念。

“病了。”

“什么病?”

“记性。”

柳蔚不明白。

纪邢解释:“有一日你外祖母醒来,开始找你外祖父,还抱着纪微,叫着你母亲的名字。”

“你是说……我外祖母不记得人了?”柳蔚有些错愕,脑子里闪过一个病症,阿尔茨海默症,也是俗称的——老年痴呆。

“并不是完全不记得。”纪邢说,“只是,好像忘了这几十年的经历一般,你外祖母的记忆,停在了你外祖父离家那年。”

阿尔茨海默病,是一种老人常见的神经系统退行疾病,病患日常生活能力会逐渐下降,他们不认识配偶,子女,穿衣,吃饭,有的还有幻听幻觉。

古人老化年龄早,患有此病的长者不计其数,柳蔚并不意外外婆也患了此病,但知晓的同时,心里还是很难受。

纪邢看她表情严肃,轻声安慰一句:“纪茶纪槿都在照料你外祖母,没事。”

此时,刚好衙门也到了。

马车停下,车厢里的纪奉和纪冰走了出来。

柳蔚不好再言,只眼睁睁看着三人进了衙门,头也没回。

纪邢已经抵达,在同纪奉商量了一番后,两人决定速战速决,明日一早便启程京都。

纪冰便趁着夜里,爬到树,去偷那只白兰蛛。

纪冰他们是被安排在衙门的客房,可青州府衙门本不是个多大的衙门,客房与客房之间的间距,更是小的只需几步路。

纪奉今日与纪邢同房,两人在屋里说话,纪冰在外头爬树,那大树的枝丫伸展得很开,纪冰爬到一半时,听到纪奉屋里的对话声。

他本没有在意,小孩现在只对树顶的白兰蛛有兴趣,却意外的听到自己的名字。

“小冰的父亲,当真死了?”

第1080章 小黎,小冰,小乞丐

这是邢叔的声音,纪冰愣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看向树下半掩的客房窗户,整个孩子的神经还有些震荡。

父亲,自己的父亲?

“应该是真的。”这是纪奉的声音,纪奉说着,还叹了口气:“至少,柳蔚是这么传来话的。”

接着屋里是一阵的沉默。

又过了片刻,再次响起纪奉的声音:“他那父亲,也是个无恶不作的主,死了就死了,总归,他没管过小冰一日,这件事,莫要告知小冰,他知不知晓,都没甚所……”

“谁!”纪奉的“谓”字还没说出口,纪邢突然一跃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却看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人声,也没有人影。

“怎么了?”纪奉跟了过来。

纪邢冷锐的目光在窗外环视了好几圈,才沉沉的摇头,又将窗户阖上。

这次阖得紧了,外面的人,除非站在窗子底下,否则,再听不到里头声响。

纪冰缩在树丫密丛遮掩的阴暗处,他的旁边,有一个麻雀窝,窝里的小麻雀似乎因为看到熟人,没有叽叽喳喳的叫,只是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的瞅着他。

纪冰看了那几只麻雀一会儿,从它们旁边的树枝踩上去,到顶部,将那正在自己结的网上,趴着酣睡的白兰蛛猛地一抓,在白兰蛛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套在一个拳头大的红袋子里,系好袋口,绑在腰间。

轻手轻脚的下了树,在路过那窝麻雀时,纪冰下意识地又看了眼,却只见两颗探头探脑的灰脑袋,看看他,又看看他腰间的红袋子。

显然,小麻雀已经知晓自己头顶上被茂密树丛遮掩的地方,有一只天敌,难为它们还日日在天敌眼皮子底下又蹦又跳,浑然不知。

将白兰蛛带回房间,纪冰把它拿出来,在毛茸茸的蜘蛛凶神恶煞的瞪视下,他戳戳它鼓鼓的后背和摸起来有点扎手的蜘蛛腿,似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纠结。

片刻,他吐了口气,将蜘蛛塞回红袋子里,再次绑在腰间,然后蹑手蹑脚的把房门锁紧,悄悄从窗户爬了出去。

纪冰一路磕磕绊绊,一边问人,一边找路,终于在一个时辰后,抵达了驿馆门口。

驿馆很大,此时因为天黑,门口的灯笼显得特别亮,也特别高。

纪冰有些迟疑的在门口转了好几圈,就是没下定主意去敲门。

眼看着时辰越来越晚,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却就是无法迈动脚步。

“哐当。”一声巨响突然在身后响起。

纪冰回头去看,就见街上,一个一脸凶巴巴的彪形大汉,将一个矮矮的小乞丐一脚踹开。

因为动作太大,凶巴巴的彪形大汉踢倒小乞丐时,还将小乞丐手里的破碗踢碎了。

小乞丐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哭:“我,我错了,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那大汉扯了扯自己的裤子,上去就揪住的小乞丐,把人提到半空:“饶命?你把大爷的裤子摸脏了,你还有脸让大爷饶命?看大爷不活撕了你这个要饭的小杂种!”

说话间,彪形大汉竟要将那么小的孩子,直接往地上砸。

纪冰知道,这一下若是砸实在了,小乞丐不死也得摔断骨头,他忙上前劝阻,说:“就算他不小心碰脏了你裤子,赔钱就是,何至于伤人!”

大汉倒是不知,这天都黑了,街上还有人。

看了纪冰一眼,瞧这孩子身上干干净净,应该不是和小乞丐一伙的,但是要来出头,自己也不会客气:“赔钱,好啊!你赔?我这裤子是云丝织的,十两银子一条,你给我?”

纪冰板着脸,二话不说往怀里摸,这一摸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带银子出来,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

大汉哼了一声:“没银子?没银子就滚,省的大爷心气不顺,将你也剐了!”

纪冰没走,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直接动手,将小乞丐救下来,虽然他武艺极差,但那是针对同样会武艺的其他人,面对没武艺的普通人,他还是有些胜算的。

只是这大汉人高马大,他却不见得能真的得手。

正在他犹豫不决时,大汉已将小乞丐往地上一扔,只听那小乞丐惊叫一声,倏地,远处一道红色的小小身影,飞速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小乞丐稳稳拖住……

把人抱好了,红色的小小身影才抬起头,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暴露人前。

是个小孩。

突然冲出来救了小乞丐的,竟是个小孩,五六岁的年纪,纪冰看得出,他比自己小,个头也矮,甚至可能比那个营养不良的小乞丐还小。

小男孩有一张漂亮的脸蛋,白白嫩嫩的皮肤,黑乎乎的大眼睛,纪冰与他眼睛对上那刻,就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他印象中,也有一个人,眼睛是这么亮,这么清晰,仿佛能看透一切。

“你没事吧?”小男孩问怀里的小乞丐。

小乞丐心有余悸的退出这个小弟弟的怀抱,但因为害怕,眼眶里全是泪,听他这么问,泪珠接连着就掉了出来。

“没,没,我没事……”

小男孩摸摸小乞丐的头,没有嫌弃他头发脏乱打结,甚至摸了摸,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那瓶子跟纪冰装毒液的瓶子很像,但小男孩瓶子里头装的,明显是更美好的东西。

他抖啊抖,从瓶口抖出两颗红色的小丸子,递到小乞丐眼前:“请你吃。”

小乞丐憋着小嘴,脏脏的小手碰了碰小男孩白净的掌心,摸到那颗红丸子,只拿了一颗,小心的放到嘴里。

香甜的味道立刻灌入鼻息,小乞丐惊讶的抬起头,显然是被这个味道征服了。

“这是,这是什么?”

“糖果。”小男孩骄傲的抬高下巴:“我妹妹做的,我有两个妹妹,大妹妹会做很多好吃的,小妹妹会做漂亮衣服和荷包,还会绣花。”

小乞丐很羡慕,怯怯的问:“可以再给我一颗吗?我想带回去给我娘吃。”

“好啊。”小男孩大方的把小瓶子整个塞给小乞丐,说,“都给你,我回家我妹妹会给我做更多,我都吃不完。”

小乞丐小心的捧着瓶子,把它塞在自己单薄的衣服最深处。

小乞丐平安无事,纪冰又看了眼这个出手相救的

小男孩,觉得这里应该没自己事了,打算转身离开。

可还没迈开步子,就被头顶上黑色的阴影盖住。

那个彪形大汉显然对这两个坏他好事的小鬼很不耐烦,伸手就把两人一手一个提起来。

第1081章 我让你骂我爹!我让你骂我爹!

纪冰挣扎了一下,但没有挣扎成功,被大汉抓到了半空,再看另一边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应该是会武艺的,可他竟也被大汉抓了起来,没有一丝反抗。

小乞丐急哭了,扑通一声跪在地哀求:“大爷,大爷您饶命啊,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讨钱,您不要伤害他们,大爷……”

“滚!”大汉一抬腿,把小乞丐踢到老远。

纪冰眼睛都红了,小嘴抿得紧紧的,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生气,也没像现在这么痛恨自己无能。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浑身下,除了一只白兰蛛,没有任何毒物,他根本没有反抗的本事。

这么想着,他咬了咬牙,手往腰间的袋子摸,想一不做二不休,算会害人性命,也要让这只白兰蛛咬死这个大汉!

“你刚才说,要剐了他?”小男孩的声音突然响起,软软嫩嫩的,语调很是轻和。

纪冰下意识的看向小伙伴,大汉也看向了他。

大汉满脸狞色:“对,两个多管闲事的小杂种!我不止要剐了他,还要剐了你们!”

“真的?”小男孩睁大着眼睛,眨巴了一下:“你会剐吗?”

大汉愣了下,显然没想到小孩会问这个问题。

正要开口时,却听小孩又说:“你知道剖的例?知道用几号手术刀切四肢,几号手术刀切腔?知道胸口和腹部要各用几分力道?知道剖下来的人皮,要怎么保存,不易腐烂吗?知道皮肉分离,内脏剔除后,人骨还有什么用途吗?知道什么样的骨头适合做标本吗?”

大汉的表情逐渐僵硬。

随着小男孩问完,那双黑漆漆的眼瞳直勾勾盯着自己……大汉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不屑和轻蔑,顿时恼羞成怒。

“你这有娘生,没爹教的狗杂碎!看老子今天不……”

“你骂我爹?”小男孩原本软软萌萌的小脸顿时危险起来。

大汉继续骂。

小男孩抿紧唇,白嫩的小手覆在大汉揪住自己衣领的手背,然后一滑,滑到大汉手腕,接着一拧,在大汉还未反应过来时,只觉得手骨一痛,手不自觉的一松,将两个小孩都扔开了。

纪冰摔到地,只觉得屁股蛋疼,等他揉揉屁股,抬起眼时,看到那小男孩抬起一脚,把大汉踢翻在地,又扑过去,踩住大汉的脑袋,弯腰,揪住对方的脖子,把人平整的提起来,往远处狠狠一砸。

“砰”的一声,大汉被砸到墙,坠落后,后背撞在街边的石头,痛的龇牙咧嘴。

还未等大汉回过神儿,见那炮弹一样的小男孩又扑了过来,蛮横的抓起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拉着往石头砸!

“你知道我多生气了吗?你知道我一路过来走了多久吗?你知道我到现在还没找到我爹吗?你还敢骂我爹!我让你骂我爹!我让你骂我爹!”

小男孩一边念叨,还一边满腔怨恨的把大汉当沙包那么揍,不过一会儿功夫,大汉已经满头满脸血,整个人奄奄一息,看什么都有重影。

大汉喉咙含着血,哭喊似的求饶:“救,救命……救命……”

小男孩却似乎被刺激得狠了,不但没有松手,还打得更起劲了。

纪冰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连忙去把小男孩抱住,往后面拖:“你再打要打死他了!”

“你松手,你松手!”小男孩疯狂挣扎,但似乎因为记得这个和自己萍水相逢的小哥哥不会武功,没有用内力震伤小哥哥。

纪冰把人又往后面拉了拉:“大庭广众,你不能杀他,我有毒药,花佘液、万蛛水、鹤顶红、砒霜也行,等到人少的地方,我们再毒死他吧。”

被他这么一说,小男孩似乎冷静了下来,他慢慢的不再挣扎,深吸几口气后,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摸啊摸,什么都没摸到,他又在身到处拍拍找找,最后终于在浓密的头发里,摸出了一只毛蜘蛛。

毛蜘蛛还很困,被抓出来有些不耐烦,毛乎乎的小腿攀爬了几下,伸了个懒腰,又埋着头,继续睡。

“小花,有人欺负我。”小男孩跟毛蜘蛛告状。

被称作小花的蜘蛛抬起眼睛看他一下,然后从他的手掌往爬,爬过小男孩的胳膊,肩膀,最后爬回他的头发里,在自己方才睡暖和的地方原封不动的躺好,还拨了几根发丝,把自己宽敞的后背盖住,造成一种“我不在这里,这里没有蜘蛛”的假象。

小男孩看出小花没有要给自己报仇的意思,只好叹了口气,退而求其次的对背后的小哥哥道:“那我要万蛛水吧。”

纪冰憋了一下,才闷着喉咙说:“没带。”

小男孩顿时露出一种“没带你废这么多话”的眼神。

与此同时,驿馆二楼某间房的窗户边,柳蔚畏手畏脚的往下面瞟,一边瞟一边问前头的容棱:“走了吗?”

容棱大大方方站在窗前,看着下头,好久不见的儿子,随口回道:“没有。”

柳蔚烦躁的“啧”了声,站在屋里绕圈圈:“怎么到了青州了,你的人不是在各个城门守着的吗,怎么一点风声没有?”

柳蔚之前关窗户时,见到了楼下的纪冰。

纪冰那想敲门又犹豫不决的样子,让柳蔚有些在意,便这么看了一会儿,原想着,这孩子若再不进来,她下去问问,却不想,突然生了意外,接着,她瞧见那黑暗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极其熟悉的小小身影。

小黎要来青州,柳蔚知晓,但没想到这么快已经到了,且事前没得到一点消息。

柳蔚有些迟疑,站得离窗户很远,时不时的又跟容棱说:“你进来些,莫要让他发现。”

容棱回过头去看她:“你不见他?”

柳蔚试探性的问:“派人将他带到其他地方,骗他说我过两日到,你说,行得通吗?”

容棱冷酷的眯起眼:“他是你儿子。”

柳蔚叹了口气:“真希望他不是我儿子……”

容棱:“……”

第1082章 容叔叔我好想你,哇……

驿馆楼下,纪冰废了很大的劲儿才把小男孩拉好,劝阻了他当街行凶的意图,又冷冷的对那彪形大汉道:“你还不走?”

大汉哭得可怜极了,几乎是抱着脑袋仓皇而逃。

小乞丐瑟瑟的从角落出来,蹭到小男孩和纪冰身边,与两人对视。

纪冰看身边的小男孩还鼓着脸颊,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就做主对小乞丐说:“晚了,你莫要乞讨了,回家吧。”

小乞丐老实的点头,又偷偷瞅小男孩。

小男孩回小乞丐一眼,看到小乞丐眼里的担心,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给小乞丐。

小乞丐忙避开,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要,你帮了我,还请我吃糖果,我不能要你的银子,娘会骂我的。”

“可你没银子买吃的,会饿的。”

小乞丐还是摇头,坚决不要。

小男孩抓着银子犹豫了一下,扔下一句“那你等等我”,然后火急火燎的朝街尾那边跑去。

他去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大包酥饼和馒头,将热腾腾的吃食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拒绝了银子,却拒绝不了这么喷香喷香的吃食,他肚子立刻起了反应,咕咕的开始叫,但他还是忍着没有伸手去拿。

小男孩索性将包裹塞到小乞丐怀里,又踮着脚拍拍他的肩膀,说:“快回家去。”

小乞丐眼眶都红了,抱紧了包裹,连连点头:“谢谢小公子,谢谢小公子,你真是大好人,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眼看着小乞丐一步三回头,满脸感激的离开,纪冰问身边的小男孩:“你不回家吗?”

小男孩抿着小嘴,仰头看看四处,最后视线停留在“驿馆”二字上,指着那牌匾说:“我住这儿。”

纪冰愣了一下:“你住这儿?你是官宦家眷?”

小男孩抓抓头:“什么是官宦呀?”

纪冰跟他解释:“就是父亲或者叔伯亲戚是在朝当官的人。”

小男孩不是很明白:“我爹是仵作,我不知道是不是当官的,我能不能住这里?”

“应该不能。”纪冰结合自己所知的,为数不多的常识,跟这个比他小的小弟弟说:“你有银子,应该可以住客栈,我带你去最近的客栈吧。”

“可是……”小男孩很犹豫,盯着那驿馆的招牌不放:“送我过来的大哥哥说,我到了青州城,就可以去驿馆住,他说我只要告诉驿馆掌事他的名字,就可以让我住。”

这个纪冰就不清楚了:“他是你亲眷吗?如果不是你亲眷,说了名字应该也不能!”

小男孩迟疑:“要不,我试试,如果我被赶出来,小哥哥你就带我去客栈好吗?”

纪冰点头:“可以,不过我一个表叔住在这里,我要先去见他,你要等等我。”

“好,我等你。”小男孩同意,随即又问:“我叫柳小黎,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纪冰说:“我叫纪冰。”

两个小孩子友好而简单的自我介绍一番后,纪冰就去敲门。

门敲了很久里头才有动静,开门的人,不是纪冰以为的驿馆小厮,而是一个器宇轩昂,气质冷凛的青年男子。

见到这个男子,纪冰脑子里就想到旁人对他的称呼,三王爷,他抿了抿嘴,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也这样称呼他,就听身边刚刚认识的小弟弟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震惊的扭过头,就看小弟弟已经扑腾着双臂,把自己埋进了那位三王爷的怀里,嘴里还叫着:“容叔叔,容叔叔……容叔叔我好想你,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容叔叔,哇……”

再看那位王爷,已经一脸无奈又宠溺的弯腰,将只有自己腰线高的小男孩抱起来,拖着他的屁股,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嘴里轻哄着:“乖,你爹在楼上。”

直到上楼的时候,纪冰还很懵懂。

现在的情况他不太明白,这个方才与他一起路见不平的小男孩,好像与他那位表叔,有些什么关系?

小黎现在没空管刚认识的小伙伴,他风风火火的从容叔叔怀里出来,迈着小短腿就往楼上跑。

到了唯一一间敞开房门的房间前,小黎深吸一口气,气势磅礴的走进去。

一进去,还未说话,就看到床榻上,那半躺着的清隽身影。

“爹!”小家伙大喊一声,直直的扑过去。

柳蔚眯着半边眼睛,瞧见儿子过来,虚虚的抬抬手,正要接住他,小家伙却在离她三步远时停住,然后,伸出肥肥嫩嫩的小手,往她身上打。

打得很沉默,但小拳头还挺疼的。

柳蔚被他打了好几下,正挪开手臂想抵挡,容棱进来了,握住小家伙的爪子,把孩子拉了一下:“莫闹。”

小黎被拽走,又凑回来,小鼻子吸了吸,鼓着腮帮子一边往柳蔚身上扑腾,一边喊:“大骗子,大坏蛋,大骗子,大坏蛋……明明说半个月回来,明明答应我半个月回来,明明……”

柳蔚看他这么不依不饶的,偏头去看容棱。

容棱没接她的眼神,也不打算出手相救。

柳蔚知道只能靠自己了,从床上坐起来一点,板着脸问:“你为何跑来?”

小黎挺着小胸膛,义正言辞的说:“我不过来,就没爹了!”

柳蔚又问:“你小矜哥哥呢?”

小黎说:“小矜哥哥当然在京都。”

“那你知道,你偷偷跑走,小矜哥哥有多担心吗?”

小黎愣了下,又抬起头说:“因为爹不回来,所以我才……”

“你小矜哥哥以为你丢了,日日吃不好,睡不好,你给人家添了这么多麻烦,爹以前是这么教你的吗?”

小黎有些恍惚,想到自己跑走,小矜哥哥肯定很着急,心里愧疚起来,但还是呢喃着说:“可是,是因为爹你先说话不算话,我才会自己过来的,我不是故意……”

“还说不是故意,听说是迷昏了婢女下人偷跑出来的?”

小黎小脑袋垂了下来,短短的手指搅了搅:“那些迷药不伤人,他们很快就会醒……”

“你的药,就是这么在照顾你的哥哥姐姐身上乱用的?”

小黎摇摇头,脑袋垂得更低了:“但我想见爹……”

“想见爹就能这么不懂事?”

小黎扁着嘴不说话,知道自己做错了。

容棱瞥了柳蔚一眼,对她颠倒黑白的本事有了新一步的认识。

第1083章 你娘亲是你容叔叔带坏的

小黎也不是真的傻,他被娘亲训得头都抬不起来后,反应了一会儿,还是又仰起头反驳的说:“可是爹答应我半个月就回家,也没有回家,是爹你先骗人的!”

柳蔚抚着自己的肚子,痛苦的皱了皱眉,突然往后仰了一下。

容棱紧张的立刻去扶住她,问道:“怎么了?”

柳蔚艰难地摇摇头,又艰难地看向小黎,说:“你是学医的,难道都瞧不出,爹身子不好?”

小黎这才抬头看娘亲,只见娘亲半靠在床上,动作和姿势,都显示她身体抱恙,还有嘴唇,此时此刻也白的吓人。

他惊了一下,忙凑过去要给娘亲摸脉。

柳蔚没让小黎摸到脉,别开手,虚弱的说:“爹病了,为此,才拖延了一阵儿,却没想到你会这般胡闹。”

小黎皱着小眉头,说:“爹生了什么病?”

“是你还未学到的病。”柳蔚说着,又痛苦的拧起眉:“知道现在该说什么了?”

小黎点点头,手指对了对,乖巧可怜:“爹好好养病。”

“知道爹的苦衷了?”

小家伙再次点头,说:“知道了。”

“你错没有?”

“我错了。”

“你错了该怎么办?”

“罚我抄写《训书》十遍。”

“十遍?”

“二十遍。”

“二十遍?”

“呼,一百遍。”

“什么时候交?”

“明……后天?”

“现在,出去。”

小黎失落的耷拉着脑袋,往后走了两步,又扭头,期期艾艾的说:“可是爹答应我半个月内回家,没有回来也没有写信……”

“一百一十遍。”

“但是爹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