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泰听了,应了一声,走了上来。

“今日之事,劳烦二位了,眼下天色还好,二位若要回县城,我这便叫人送你们回去。”

“不着急不着急。”云觅急忙说着,说完越过陈泰,跑到小黎身边:“小黎弟弟,你妹妹呢?”

“还在山上。”下山之前,小黎特意跑去找了妹妹,果然在豹子窝附近的大石头上,看到了正在晒太阳的母豹子,和趴在母豹子身上打盹的小夜与两只小豹子。

有句话云觅说得没错,有奶就是娘,小黎琢磨了一下自己就算带走了妹妹,也没法喂她吃奶,那保不齐要让妹妹饿肚子,他便狠下心,没带妹妹下山,只是在林子里做了记号,打算以后每天都去看妹妹。

山上突然出现死人,死的是四季村的村民高槐,死法血腥,死相令人胆寒,再结合前几日黄二宝的亡故,一时间,原本民风淳朴的几座小渔村,仿佛突然被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纱笼罩,而危险与窥探,就在血纱外面,蠢蠢欲动的盯着他们。

村民们议论纷纷,有说今年不太平的,也有说黄二宝的死不知是否与高槐有关的,到最后,大家的话题又绕到了红粉。

但凡有些年纪的,提到“红粉”二字,都是心口大颤,严重些的,甚至直接扭头,抬脚就走。

那红粉并非渔村村民,她不属于海岸边的任何一个村庄,她是城里人,小时候还是位地主家的小姐,后来家道中落,被人卖入青楼,无奈之下过了两年以色侍人的生活。

两年后,没人知晓她哪来的钱,总之,她为自己赎了身,然后在柏三村买了一个小院儿。

红粉搬到柏三村时,村里的女人闹了一大通,因为红粉是青楼女子,哪怕她赎身了,良家女子对她仍有恶意。

而男子们,则总会用轻薄的眼光看她,仿佛她不是一个人,是一件货物,因为她曾经不清白,所以她一生都不能再清白。

红粉是顶着压力住下的,那时陈泰帮了大忙,因为这个,陈夫人还与陈泰闹了一通,非说陈泰是看上了这个县城的狐狸精。

那时也有人劝红粉,说这里没人欢迎她,让她走,最好是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红粉不走,不止不走,还生下一个孩子。

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

因为从头到尾,红粉的院子都没男子进出过,可十月怀胎,她就这么生下了一个女婴。

那个孩子也是苦命,生下来三天,一场大雨之后,便死了。

在那之后,红粉也疯了……

不是李玉儿那种傻头傻脑的疯,红粉的疯,是有攻击性的。

她伤了人。

某一个清晨,村民如平时一般起床洗漱,却猛地被一道破雷而出的惊叫声震住了。

当所有人赶去查看时,便看到红粉拿着一把刀,狰狞而古怪的笑着,那刀尖还在滴血,而旁边,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

男子不是柏三村的人,后来衙门查出,那是红粉曾经的恩客,并非本地人。

男子伤好后便离开,并没有后续,但红粉会伤人这件事,却让平静的小村庄再也不得安宁。

女人都嚷着她走,但一个疯子,她能去哪儿?

终于有一天,有个村妇提着一捅黑狗血,跑到红粉院子门口,朝她头上泼,一边泼,一边破口大骂,大意就是,说红粉勾引她的男人,说她不要脸,是婊子。

有人出来劝架,说红粉都这个样子了,怎么还会勾引人。

谁知那村妇的男人竟当真出来承认,说他一时迷了心窍,跟红粉行了不轨之事。

疯了的红粉根本不会辩驳,她甚至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件事发生时,陈泰又为红粉撑了腰,他说,红粉神志不清,就算有男人和她发生那事,错也必然不在她,而在那个趁人之危的男人身上。

但有了这件事,不管红粉清不清白,一个没有意识的女人单独住在一个偏远的小院儿,都让村里无数男人生了想法。

甚至不是本村人,外村人都开始在附近逛来逛去。

终于有一日,有人亲眼目睹,一大清早,有个外村男人鬼鬼祟祟的从红粉屋里走出来。

之后,一个,两个,三个,不同的男人,不同的清晨。

最终,陈泰作为村长,亲自下令,要把红粉关起来,锁住!

关人的说法是害怕她狂性大发伤人,实则,这是个保护方式,将人关住了,红粉出不去,而其他人也进不来。

可就在把人关起来的第三天,红粉死了,不是死在屋里,是死在河滩边,死得很惨,七孔流血,而嘴里,没有舌头。

因为生前嚼了人家舌头根,所以死了,被小鬼勾走了舌头。

这个说法不知从何时开始流传起来,但红粉没疯前规规矩矩,疯了后丧失本能,她又怎会嚼人家舌头根?

这时,又有人把注意力放到红粉以前卖身的青楼。

这一打听,才知道红粉当初之所以有钱赎身,正是因为她出卖了自己最好的姐妹,烟儿。

风尘女子,自私自利。

有人说,正是因为红粉当初在老鸨面前揭发了烟儿要同情郎私奔,才令烟儿被老鸨打死,一尸两命,尸骨无存。

而她自己,现在这是一命还一命,给烟儿偿命。

时过境迁,红粉之事,一直都是柏三村人不愿说出口的晦气故事。

大家都认为,红粉其身不正,之后的经历,更是自食恶果,他们说起来都嫌恶心。

可是,自那时起,再过了两年后,那个一开始朝红粉泼狗血的村妇无意中说漏了嘴。

村妇说,自己的丈夫并没有同红粉不轨,她是想将红粉撵出村,才与丈夫串通了这场好戏。

只是谁也没想到,后面竟会有别的男人,溜去红粉的房里……

此言一出,村内哗然。

那也就是说,正是因为他们的这场戏,才给了别村男人欺负红粉的理由?让红粉承受了那些男子的侮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这还不算什么。

又过了小半年,有外出经商的村人回村,听说了红粉之事,拍桌而呼,大喊冤枉:“什么出卖好姐妹,说的可是万艳芳的头牌烟儿?真是天大的笑话,那烟儿活得好生生的,哪来什么一尸两命?倒是听说,那烟儿能有如今的地位,是因她数年前揭发红粉与情郎私奔,才让老鸨给提拔上来的,要说出卖,也该反着来才是。”

如此一来,孰是孰非?

柏三村的村民都沉默了,她们不知红粉经历过什么,但一开始除了陈泰作为村长,其身正直给了红粉立足之地,其他人对她都充满恶意。

红粉的孩子生下来三日便死了,是怎么死的?

那夜大雨磅礴,尚在月中的红粉拖着虚弱的身子带着高烧的女儿四处寻门,可她拍了所有门,始终无人答应。

小女婴就在那夜后病死了,甚至陈泰,也在陈夫人的牵制下,没去开那扇求助的门。

女儿死了,红粉疯了,她的男人不知是谁,而她,被连番不同的男人侮辱,最后……也丧命了。

这就像一个故事,一个听了后不久就会转而遗忘的“别人的事”。

可偏偏,它就发生在柏三村村民的身边,他们眼睁睁看着红粉遭遇这一切,甚至推波助澜,宛若帮凶。

没人愿意回忆那段过去,提到“红粉”二字,大家都缄默,这个缄默里,有悔恨,有逃避,也有歉意。

可这份歉意,早已失去了那个受领的人。

第1222章 小黎弟弟,你跟我们去见容公子

无论高槐的尸体,是否让人又回忆起那个十年前的旧人。

出了命案,总是要先报官的。

报官人定的是四季村的村民,毕竟死者是四季村的户籍,由他们去报案,名正言顺。

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是小黎,加上小黎的身份比较镇得住场面,所以经过商量,大家决定把尸体暂时安放在黑水村祠堂。

等到人群都散了后,小黎也没在祠堂多呆,与村长告别后,带着云家姐弟回了李家小院儿。

李玉儿此刻正好在屋里,但不止她一个,大虎也在。

看到小黎回来,大虎黑乎乎的小脸上浮出几片红晕,然后立刻操起桌上什么东西,藏在背后,怯怯的喊了声:“大哥……”

小黎看着他愣了愣,又看向边上正在啃包子的李玉儿,明白了:“你来给我姐送吃的?”

大虎立马摇头,结结巴巴的辩驳:“我,我才没有……这傻子,谁理她啊……”说完又意识到他大哥是叫这傻子“姐”的,果然抬头一瞧,大哥的脸都黑了,他又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反,反正,我走了!”说着,拔腿就跑。

等他跑远了,小黎才看到大虎刚才藏背后的是个盘子,应该就是拿来装包子的。

小黎又笑了起来,快走两步,走到李玉儿身边,摸摸她的头说:“玉儿姐,我回来了。”

李玉儿咬着包子吃得满嘴油,还把包子递上来,让小黎也吃。

小黎摇头:“我不饿,你吃。”

李玉儿就乖乖的埋头吃。

和姐姐说了话,小黎又仰头,看了看房梁上的珍珠。

或许是落水后有点什么后遗症,珍珠平日都在窝里趴着,没事不会出去乱跑,跟以往走哪儿都跟着的样子大相迳庭。

一开始小黎还挺不习惯的,但又想到落水时,珍珠明明死在了他怀里的,虽然不知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但这件事在小家伙心里还是个疙瘩,他怕珍珠劳累了,真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不过现在它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珍珠。

小男孩笑嘻嘻的对着房梁上的黑鸟嚷嚷:“珍珠,我见着小夜了。”

原本正睡得七荤八素,还流口水的乌星鸟猛地一震,黑豆似的小眼睛顿时亮出精光,趴在窝沿上,就冲着下面看。

小黎指指外面的大山:“就是那座山,她跟一只母豹子一起,喝豹子奶,我在豹子窝附近做了记号,就是以前我们去乱葬岗找坟时那种记号,你还记得吧?”

上头的黑鸟,扑着翅膀就飞下来,落在小男孩肩膀上,仰着头叫:“桀桀桀!”

小黎撸撸它的脑门:“那你去找小夜,村里发生了命案,我得留在这儿不能走,你去陪着小夜,帮我盯着她,如果有事就通知我。”

小黑鸟马上答应:“桀桀桀!”叫着往外飞。

小黎又喊它:“你把小花也带上,我忙起来没空管它的!”

可话还没说完,小黑鸟已经从院子口出去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影了。

“珍珠!”小黎又跑到门口喊,可哪里还能看到黑鸟的踪迹。

没办法,自己的蜘蛛还是得自己管。

小黎无奈的走回堂屋,路过一脸呆滞的云家姐弟,身形一窜,窜上了房梁,然后在还带着黑鸟体温的窝里,掏出一只睡得迷迷糊糊,有小孩半个巴掌大的毛蜘蛛,把它带下来。

小花只会睡觉,仿佛一年四季都是冬眠期,小黎看它这会儿连眼睛都不睁,有点恨铁不成钢,索性也不管了,把它直接兜头顶上。

那边云楚顿时躲到云觅背后,尖叫着指着小黎的头顶:“蜘蜘蜘蜘……”

小黎愣了一下,也觉得这样可能不雅观,就把自己头发刨出一个坑,把珍珠藏进去,又用头发盖上,这样就看不到了。

他一脸满意的又去看云家姐弟,却看到云楚脸白得跟鬼似的,而云觅也捂着嘴。

小黎歪歪头,又不解的看向李玉儿,李玉儿一直在吃包子,注意力也都在包子上,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云楚姐姐,云觅哥哥,你们怎么了?”小家伙往前走了一步,刚走一小步,对面的云家姐弟就往后退了三四步。

“小黎弟弟,你……你……”云觅“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看着小黎的头顶,觉得自己头上都开始发麻了。

小黎还是不明白,眨眨眼,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你们要在黑水村暂住几日吗?那就住我们家吧,我分两床被子给你们。”他说着,指指地上的被子堆。

因为小黎洗过,也晒过,这些被子堆现在看起来不脏了,至少睡觉是没问题的。

云家姐弟很无语,连个床都没有,就只有被子?

小黎也很不好意思,觉得留人过夜,这个条件是有点怠慢,就红着脸解释:“另外两间屋是漏的,只有堂屋能睡人,但堂屋没有床,所以……”

两姐弟连忙摆手,示意没问题没问题,被子就被子吧。

不过过了片刻,云楚还是委婉的提到:“要不,我们去县城吧,那个山上的尸体……反正也要报官,也要去县城,要不咱们现在就进城吧,小黎弟弟,你跟我们一起,食宿我们包了!”

小黎摇头,走到李玉儿旁边,看李玉儿吃完了,就用帕子给她擦嘴:“我昨晚没回来,我姐可能都没吃饭,我不好走太久。”

“那把她也带上!”云觅张口就提。

其实早上在祠堂被看守时,云觅就听到村民提过,说小黎弟弟是十几日前偶然来到黑水村的,当时救他的人,就是村里出了名的傻子李玉儿,而小黎弟弟醒了后,就认了这个傻子当姐姐,吃饭睡觉都带着她,还给她买药治病,说能治好这傻病。

可都傻子好几年了,哪里说能治就能治的?况且毕竟是个小孩,哪来那么多钱买药?

云觅想到在路上他们给小黎弟弟的五十两,估计当时小弟弟那么兴奋的想要这笔钱,就是为了给这个傻姐姐治病。

这么一想,云觅心里就特感动,然后就开始许诺:“县城里,我三哥与四姐也在,小黎弟弟你虽然很厉害,但毕竟术有专攻,我三哥四姐都是杏林妙手,早几年就出铺行医了,都是我爹亲口夸过的,把你姐姐带上,说不定他们能治好她呢!”

云楚一听也连忙点头,跟着附和:“还有容公子,我们这次来黑水村,其实就因为容公子,容公子以为那位传言中的柳小哥,是他的夫人,如今知晓不是了,但容公子怕是不信,小黎弟弟你跟我们走一趟,去见见容公子,也好跟他说清楚。”

第1223章 有没有可能,叫容棱?

“容?”小黎愣了下,给李玉儿擦嘴的手也顿住了:“容公子,是姓容吗?”

云楚点头:“对啊。”

小黎将帕子一放,整个人往前倾:“那你们这儿,姓,姓容的人多吗?”

“这个……”云楚苦恼一下,就去看弟弟。

云觅哪能知道这些,他和云楚因为年纪不到,心性不坚,平日连出门的机会都少,这回还是蹭着三哥才去的外祖父家,好歹算是趟远门,但别的,他们可就不知道了,见识不广。

“应,应该挺多的吧。”云觅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又马上急切的道:“小黎弟弟你就跟我们去县城吧,我保准带你去最好的馆子,吃山珍海味!”

小黎皱了皱眉,思忖一下,还记挂着之前那件事:“那位容公子,叫什么名字?”

云家姐弟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茫然。

“好像是提过……”云觅捉摸着摸摸下巴:“但是名字……”

“容西?”云楚一拍大腿:“对,就是这个名字!”

云觅摇头:“不是不是,他不叫这个,叫……容方?”

“怎么会是容方。”云楚反驳:“你是不是想到苏方了?苏方是咱们书院坐第一排那个书呆子,不是容公子!”

“可也不是容西啊,你说的是不是赵西?那是咱们赵师傅的名儿,教咱们蹲马步那个。”

“是,是吗?”云楚也迷糊了,挠挠头发,又抓抓脸:“难道真是容方?”

“我就说是。”云觅瞪了姐姐一眼,转头就跟小男孩信誓旦旦的道:“就是这个,容方。”

小黎沉默的看了这俩人一会儿,不怎么信任的垂垂眼,然后问:“有没有可能,叫容棱?就是,棱角的棱,木字边那个。”

云觅摇头:“不可能,方角跟棱角我怎会分不清,就是容方。”

云楚也实在记不得,最后索性就盲目信任弟弟:“是容方,就是这个。”

“真的是这个?”小黎还是不太信,同时心里抱着一丝希望。

云觅云楚对视一眼,然后十分笃定的同时看向小男孩,异口同声:“对,就是这个!”

小黎失落的耷拉下脑袋,整个人跟盛开后又凋谢一般。

云家姐弟不知他这是怎么了,有点担心。

索性小黎很快调整过来,捉摸一下,道:“今日去报官,那算上路程,天黑之前县衙门的人便会来,将尸体接走后,审讯时间应该是明日一早,我明日也要进城,唔,也可以今日同你们先去。”

“那就走吧!”一想到不用裹着被子,在地上过夜了,两姐弟马上振奋了!

可他二人这么积极,小黎反而犹豫了:“珍珠刚走了,我得告诉它我要进城,让它有事去城里找我。”

云家姐弟都看到小黎弟弟刚才跟一只黑鸟说了半天话了,可那鸟儿真的听得懂?

云觅道:“那你要怎么跟它说,再上山去吗?那下山可能就来不及进城了。”

“要是咕咕在就好了。”小家伙叹息一声,道:“我给它留记号吧,我们有自己的小秘密,我的记号它看得懂。”

说着,他就咻的一下跳上房梁,拿着石块在梁柱上写写画画。

半晌,他才下来,轻功用的特别溜,飞来飞去的贼轻盈。

云觅看得眼馋。

小黎赶紧去拉李玉儿。

如果真的有人能治好玉儿姐姐,那此番进城,的确是非去不可了。

祠堂还放着一具尸体,小黎这个时候要进城,黑水村村民都不同意,但小黎说,是要带李玉儿去看病,且明日就在县城里汇合,大家又不好说什么了。

大家都知道,这小灵童特别感恩,李玉儿救了他,他就要回报人家,一会儿说要给人家治病,一会儿说要给人家找婆家,恨不得把人家生养死葬全给包了。

离开的时候,是找人送的他们,都是不熟路的,要没有赶车的,让三个半大孩子带个傻子走,谁能放心。

从黑水村去县城,坐的也是牛车,是王坪赶的车。

王坪今日不打渔,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自告奋勇。

王大娘本来挺不乐意,她同情李玉儿是一回事,却怎么都记得李家姑娘曾和他儿子有那么点苗头,害怕让他们接触就给赖上,她可不要自己唯一的儿子娶个傻子回来。

索性王坪也说只是帮帮忙,没提是因为李玉儿。

进城的路上,李玉儿坐在牛车上就开始焦躁,她心思单纯,心里不安明面上就能看出来。

小黎只好拉着她,跟她保证没事没事,好不容易才把人安抚住。

王坪这会儿回头就说:“李姑娘以前从牛车上摔下来过,后来就怕牛了。”

小黎应了一声,就搂住李玉儿的腰,拍拍她的后背:“别怕别怕,这牛不咬人的。”

李玉儿本身是怕的,不过怀里有个热乎乎的小家伙,她就搂着不放了,然后就不怎么怕了。

她那样子,一看就是傻子,云家姐弟都不知说什么,两人坐在牛车最边上的位置,有点同情小黎弟弟。

怎么好好的,就要对这么个傻子,有这么强的责任心呢?若真的治不好,难道还要照顾她一辈子?

殊不知小黎心里是笃定的,李玉儿不是天生痴傻,她是后天因外力造成的,这种情况本来就是可以治的,只是他能力有限,只要见到娘亲,娘亲一定能给李玉儿治好!一定!

牛车一路前行,因为王坪驾车稳,过路快,他们未时刚过,就进了城门。

一进城,云楚就乐开了,干净整洁的街道,比起坑坑洼洼,满是泥土的山路,可美好太多了。

车子驶到了他们留宿的客栈,云楚麻雀似的跳下车,还没进大门,就往里头吼:“三哥,四姐,我们回来了!”

云觅就识大体多了,没云楚那么咋呼,而是等着小黎弟弟把李玉儿扶下车了,才领着他们进客栈。

边走边说:“我三哥四姐都是和气的人,如果能治好你姐姐,他们一定会尽力,你大可放心。”

小黎乖乖的听着,跟在他后面,手里牵着李玉儿,四下张望一番,问:“我可以见见那位容方公子吗?”

第1224章 他儿子还哭得像个喷壶!

正好这时,云楚拉着云想跑出来,一出来就兴奋的介绍:“四姐,就是他,这就是小黎弟弟,旁边那是他姐姐。”

云想无奈的被妹妹扯着,待看到大厅里,那还不到自己腰高的小男孩时,脸上露出一丝楞然,而后又看向小男孩身边的女子,更是不解。

云楚急匆匆的进去,也没解释来龙去脉,到这会儿,云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小黎是个有礼貌的小朋友,听到云楚喊那声“四姐”时,他就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小黎很乖的朝云想颔首,喊人:“大姐姐好。”然后又拉了拉身边的李玉儿,教她:“玉儿姐,叫人。”

李玉儿还东张西望着,在陌生地方,傻乎乎的李姑娘并不习惯,样子有些瑟缩,听到小黎的话,她就紧了紧小黎的手,悄悄往小黎身后藏了藏,才盯着对面的陌生人,叫了一声:“好。”

云想只能干笑着:“你们好。”然后看向自己的妹妹。

云楚毫无所觉,窜到小黎身边,把对方的身份公布出来,说完就特别与有荣焉,下巴扬起。

云觅也忍不住跟着扬下巴,然后比云楚还走火入魔的把小黎从头发丝夸到脚后跟。

接下来的小半刻钟,云想就懵逼的听着弟弟妹妹把一个五六岁大小,小的都快看不见的小男孩吹到天上去了。

等听完全部,云想长长的吐了口气,才问:“所以,那位柳小哥,并非容公子的发妻,而是眼前这个小孩子?”

云觅马上点头:“是啊,小黎弟弟是不是很有本事,他一个人把四头熊打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太有本事了!”

小黎被夸得很不好意思,涨着脸解释:“我只是……把它们引走……没有打它们……”

他的解释被云楚、云觅的口沫横飞掩盖的灰飞烟灭,但云想还是听到了,她看向那乖巧的小男孩,不再听弟弟妹妹胡言乱语,而是弯腰问小朋友:“所以,你想让我替你瞧瞧你姐姐吗?”

小黎点头,拉拉李玉儿的手,把她往前面拽拽。

但因为是陌生人,李玉儿很怕,不敢上前。

小黎有些着急:“玉儿姐,大姐姐不会伤害我们的。”

李玉儿还是不敢,就拼命的摇头,还使劲往后看,像是想跑。

小黎当然不能让她就这么跑走,这里是县城,跑丢了可是大麻烦。

索性云想也不在意,她直起身来,道:“不管怎么说,是你救了我这两个顽皮的弟妹,姐姐真心谢谢你,不过我对头颅方面的病症并不精通,我替你找另一个人,但他是男子,可以吗?”

因为顾及到李玉儿现在的状态,对生人太抗拒,女大夫或许还能安抚住,但男大夫恐怕会让她更抵触,并且男大夫诊病,难免会有些身体上的接触,怕病人家属不乐意。

小黎却不明白她的顾虑,只懵懵的点头:“可以啊。”但是心里却想,难道大夫,不都是男的吗?

在青云国,女大夫非常稀有,像娘亲那样出外就诊的,都是行男装,穿男衣,一些贵族皇胄府中倒是养有女倌,但那叫女医倌,只能替府中女眷看些妇科病,并且还是小病小痛,真正挂牌行医的,都得是男大夫。

见小男孩同意了,云想便吩咐云楚去叫云席。

小黎看云楚离开,想到之前跟云觅说的话,就又看向云觅,提醒他:“那位容公子……”

云觅一拍脑袋,想起来了,道:“我这就带你去看他。”

云想不解:“容公子什么?”

云觅道:“小黎弟弟听说我们找柳小哥,是替容公子找夫人,便好奇想见见容公子,四姐,我带他去就好,见一面就出来,顺道跟容公子解释解释。”毕竟容公子还以为他们去一趟,真能把他娘子带回来。

云想“嗯”了一声,本想叫他们快去快回,不要打扰容公子休息,可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也跟去。

四人顺着客栈楼梯上了二楼,走到走廊尽头那间房,云想先敲了敲门。

半晌,里面传来一声轻到模糊的男音:“请进。”

云想回头看了云觅一眼,叮嘱他:“不要说得太直接,容公子昨晚咳血了,受不了刺激。”

云觅惊了一下,连忙点头,然后低头想跟小黎弟弟也嘱咐两句,却看小黎弟弟愣愣的站在那里,整个小身子都是僵的。

云想推开了房门,吱呀一声,开得很小心。

云家姐弟走进去,看到床榻上那满面病容的冷峻男子,云觅先唤了一声:“容公子。”

容棱直直地看着他,轻“嗯”了声,眼睛却想尽办法往门外看。

门外站着两个人,因为伤痛,使得自己视力模糊,容棱一时无法聚焦看清外头那女子是不是柳蔚,但他心被提起来了,半个身子都是木的。

云想知道他的期待,越是知道,也越是心疼:“容公子,其实……”

吸鼻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云想停顿一下,下意识的回头看去,便看到站在门外的小男孩眼眶通红,不知何时,已经哭了起来。

云想吓住了,云觅也吓住了,结结巴巴的唤:“小,小黎弟弟……”

“小黎”两个字一出,房内的容棱竟从之前半躺的姿势,直接撑着……坐了起来。

他动静太大,一动把手边的灯柱都快掀翻了。

云想一回头马上就喊:“你的伤口……”

话音未落,就看门外的小男孩一边大哭,一边小炮弹一样的冲进来,像一道黑影,猛地窜到床榻前,一颗脑袋埋进床上男子的怀中。

“容叔叔!”小男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久别亲人的激动全涌在那张粉雕玉琢的脸蛋上,他哭得很突然,很剧烈,青筋都爆出来了,哭声更是震天雷。

容棱有一瞬间失神,待过了片刻,体会到怀中小人身上的温度,又恍惚的看清小人儿的脸,他一下握紧了拳,将孩子紧紧箍着抱。

小黎被抱得快窒息了,激动的情绪也散了一半,他挣扎着想退出来,可容叔叔抱着他不放,然后,他就觉得自己耳朵湿湿的,歪着头往上一看,容叔叔的眼睛红得吓人,眼白里裂出了红丝,眼眶边是湿的。

第,第一次……

在自己心里像大山一样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容叔叔,竟然掉泪了吗。

小黎愣住了,他直直的看着容叔叔的眼,看着看着,容叔叔就把眼睛闭上了,深吸一口气,终于,将他松开些。

再睁开眼,还是那么红的眼白,但眼眶边的泪水已经消失了。

大人就是有这种本事,但小孩还做不到。

小黎就做不到,他对视着容叔叔的红眼睛,然后,自己又哭成了傻子。

“嗷”的一声,乱七八糟的情绪蜂拥爆发,比昨晚见到小夜时哭得还厉害!

见到小夜他高兴,他庆幸,他觉得头上突然有烟花炸开,他终于不是一个人了,他找到他妹妹了,他的妹妹好好地,他也好好地,他们兄妹团聚,他们可以一起找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