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重忍不住插嘴:“纪,纪大哥,义,义父不会害死师父……”

纪淳冬愣了一下,而后不可思议的看向柳蔚:“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敢为那老匹夫狡辩!”

柳蔚回头小声提醒万重:“别说话你还能活着离开。”

万重却倍感委屈,不听劝告,非要说:“柳仵作之前说,三年前之事,可能是义父幕后操纵,一为那三百万两税款,二为我由副督令转正,可我知道一定不是这样,纪大哥,义父不会利用我,哪怕他是希望我升了官职,能为亭江州多做点什么,那也一定是含着一腔丹心,为朝廷效力目的,他不会骗我!”

纪淳冬虎着眼睛问:“那你以为,是我在骗你?”

万重摇头:“纪大哥也一定不会骗我,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不如我们去衙门,义父如今就在衙门,咱们当面说清楚,将三年前的事明明白白的讲出来,可好?”

纪淳冬受不了了,长手一伸,直接把万重从柳蔚背后薅出来。

柳蔚这回没拦,让纪淳冬想怎么打怎么打。

又挨了一顿揍,这回结束,万重脸上已经没一个地方是能看的了,他下意识的又往柳蔚背后走。

柳蔚理都不想理他,挪到旁边,凉飕飕的瞥他。

万重看看纪淳冬,再看看柳蔚,觉得所有人都不理解他。

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这话说的就是万重。

柳蔚歪着头问他:“你是真心认为,万家都是好人吗?”

万重捂着肿胀的脸颊,口齿不清的说:“他们,对我,对我很好。”

“怎么个好法?”

万重想了想,垂着眼睛说:“把我,当,当家人……”

“当?”柳蔚啧了一声:“你是几岁被万立收养的?”

万重愣了愣,而后摇头,那时候他太小,根本不记事,反正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是万家的小少爷了。

“纪大人。”柳蔚看向纪淳冬:“若你收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婴,你会在他懂事后,告诉他你不是他的生父吗?”

纪淳冬愣了下,而后粗着嗓子道:“若他不提,我一辈子也不说。”

柳蔚又看向万重,耸了耸肩:“正常人都会这样,一时心善,收养了一个还不记事的孩子,那对这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告诉他,他不是孤儿,他有父亲有母亲,他有一个健康的家庭,他不是别人不要的孩子,你当时那么小,却小小年纪就知道了自己是被人收养的,为什么,因为你身边的人都在给你灌输一个概念,说你不是万家的亲子,说你是别人的孩子,说万立是你的义父,万茹雪是你的义姐,说你和他们不平等,你是万家的小主子,但你更像一个高级下人,一个通过万家人的施舍,才能成长的傀儡。”

万重眼瞳渐渐失真,半晌他咽了咽唾沫,死命的摇头:“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

柳蔚轻轻的叹了口气:“万大人,你不是小孩子,你是个成年人,你应该有自己的思维,自己的判断,你扪心自问,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好好想想,你的义父是怎么对你的,又是怎么对万茹雪的?你不满十岁就被送入兵营,吃苦遭罪,你再看看你姐姐,锦衣玉食,美男环绕,你们说孙桐瞒着万茹雪出去鬼混,那是不忠,那万茹雪呢?她的男宠又有多少?甚至她与孙桐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孙桐的种,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万重脸上慢慢变白,拳头紧紧的攥着。

柳蔚不想逼他,沉着脸道:“你先走吧,回去好好想想。”

万重没有应声,只是抬头又看了纪淳冬一眼,然后转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万重一走,纪淳冬的火气可算消干净了,他板着脸道:“与他说这么多做什么,他要是想得明白,倪南天也不会枉死。”

柳蔚现在对这位稍有些野蛮粗俗的纪大人很有好感,她抬头问:“纪大人能再说说吗?关于三年前的事,还有李老爹和玉儿。”

纪淳冬现在对柳蔚也没之前那么防备,大概觉得她明白事理,又与自己目的一致,便不介意将三年前的事和盘托出。

他先说的,就是离开亭江州前,与倪南天谈心的那次。

“官银失窃,我的确早便知晓,万立雇佣的一票海贼里,有个是我幼时的兄弟,他特地来找过我,问我何时离开,其实当时,我已收到了皇上密信,要求我立刻启程,赶赴原州任职,那任职信来的又急又快,后来想想,那三百万两‘遗失’的税款,应当有一部分,是皇上要用。”

这个说法是柳蔚意想不到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纪大人你与万立串通,因为万重说你从御前下放,目的是组建私兵,既然是组兵,自然需花钱。”

纪淳冬冷笑一声,语气阴阳怪气:“若是有这笔钱,还用组了五年,还没组好?”

柳蔚噎了一下,又问:“纪大人是御前之人,那你可知晓,皇上为何这般爱钱?”

纪淳冬看了她一会儿,抿着唇没有吭声。

柳蔚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转了话音:“那若三百万两都落入了皇上口袋,万立岂非有了免死金牌?”

“未必。”纪淳冬抬了抬眼:“三百万两是公家的账,那回的官银失窃,的确是万立一手包办,数千万两税款运往京城,中途遇劫,损失三百万,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实则暗地里,遗失的应当是五百万两。”

柳蔚眯了眯眼:“那两百万……”

“被万立中饱私囊了。”说到这里,纪淳冬又看向柳蔚:“你可知那两百万两,被藏在了哪儿?”

柳蔚心里转了一圈儿,思索起来,半晌又摇头。

纪淳冬说:“万茹雪身上,那两百万两,在三年时间内,被陆陆续续融进了万茹雪的嫁妆单子。”

柳蔚皱了皱眉:“万茹雪已经嫁人,所以这笔钱,算在了孙家头上,不在万家身上,因此庄大人怎么找,都找不到!”

纪淳冬点头:“鼠辈伎俩,却的确能瞒天过海。”

第1370章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

柳蔚又道:“那若能查出另外两百万两的下落,万立此番,将必死无疑?”

纪淳冬摇头:“若真有这么简单,万立早便倒了,还能留到现在?”

柳蔚皱了皱眉:“那大人的意思……”

“这便是我后面要说的。”

那次官银失窃,纪淳冬临走前提醒了倪南天,实则一开始,他们都没料到,万立的目的竟不仅仅是替皇上敛财,他还想利用这个机会,一箭双雕,顺道除了倪南天。

直到倪南天死亡的消息传到原州,纪淳冬才知事态严重。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倪南天当初也算一名将,却因得罪皇上,被下放成个地方督令,皇上对他本就心怀不满,万立又思忖着提拔万重,二人自然都不希望倪南天这个眼中钉坏事。

倪南天的死,皇上必然是知道的,他是什么态度不说,但万立并未受责,这便说明,这件事他默认了,也同意了。

纪淳冬大可从倪南天的死上大做文章,将万立拉下水,但若皇上一开始就表明了默许,这计便不可能成功。

也正是因为如此,纪淳冬必须用更为迂回的方式替倪南天报仇。

万立是个老匹夫,老油条,老混蛋,为官一辈子,又简在帝心,根本无从下手,可他身边的人,却不像他那么老谋深算,纪淳冬打听到他的女儿,一个堂堂府尹千金,竟然下嫁给一户县城乡绅之家,猜测这里面或许别有隐情,纪淳冬便打听起了万茹雪。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才知这位千金小姐的所作所为,可真是罄竹难书,打骂下人,耀武扬威,任性狂妄,草菅人命,真是坏到骨子里了。

纪淳冬当即便决定要从万茹雪下手,万茹雪这么多把柄,随便抓一个,便能让万立吃不了兜着走。

他那时还是自信满满,认为自己已经抓到了万立的痛脚,谁知,他低估了“官官相护”四个字的真正威力。

一夕之间,万茹雪所作的恶事,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全部抚平了。

等到纪淳冬再去找证据时,被万茹雪所害的人家们,众口一词的表示,他们根本不知道谁是万茹雪,也没被她欺凌过。

那时的情况,和现在的孙家尤其相似。

可偏偏,就是有人一手遮天的掩盖了事实真相。

纪淳冬很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才查到红粉的案子上。

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时间长的,足矣让万家掉以轻心,纪淳冬以为自己找到了机会,连夜赶到西进县,几乎卑微的求见了家居黑水村的李老爹。

他那时想的很简单,李老爹是红粉案件的目击者,只有他能证明,红粉是被万茹雪亲手杀害,所以他希望李老爹能帮他,揭发万茹雪,扳倒万立,还枉死的倪南天一个公道。

可李老爹不同意,他一个鳏夫,带着唯一的女儿,平淡且安静的生活着,他不想因为当年的事给自家找什么麻烦,他拒绝了纪淳冬,淳朴的农户,压根不想把自己搅入他人权力交战的浑水中。

之后纪淳冬放弃了,带着无尽的失望离开西进县,其实他想过之后再回去求求李老爹,但原州离白山洲并不近,他若频繁前往,很容易落入某些人的眼睛。

所以这三年来,他没再来过西进县,可他写了信,每个月都写了信,一直在往李老爹家寄。

只是,从未收到过回信罢了。

三年后久违的再次踏入这片土地,纪淳冬是想亲自再去见见李老爹的,可他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原来李老爹在三年前,在他刚离开后,就出了事,更没想到李玉儿,也成了现在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

话说到后面的时候,纪淳冬一个挺大的老爷们,眼眶都红了。

他咬牙切齿:“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李老爹很无辜,七年前的事,连万家都没再去追究,偏偏是我,是我的出现,把那桩旧案翻开,害得李老爹他……”

柳蔚沉默的看着他,知道他这些话说得都没错,纪淳冬的确间接害死了人,但真正杀人灭口的万家人,才是罪魁祸首,不可原谅。

三年前的事,说到这里基本已经结束。

纪淳冬这次跟着来西进县,一是为了再见李老爹,二是为了见证万立落网。

可现在,柳蔚不得不无可奈何的告诉他,万立或许没那么容易落网,一来有皇上支持,他现今还高枕无忧,二来他们从万茹雪这里找到的漏洞,没办法直接挂扣在万立身上。

纪淳冬听完又怒了:“万茹雪是万立的女儿,她做的恶事,自然需万立负责,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万立替她擦屁股,她能这么多年一直耀武扬威?”

柳蔚稍稍垂了下眸:“你没见过万茹雪,她如今被还押大牢,却呆得很是自得。”

纪淳冬眉头皱的死紧。

柳蔚道:“别说现在我们还没决定性证据,证明万茹雪杀人,就算真的证明了,她落罪了,我敢保证,所有的事,她都会一力承担。”

纪淳冬气的拍桌子:“她承担什么?她一介女流,有人相信她能单独杀人?还有,死了人就这么算了?没有她爹在后面包庇遮掩,她能一直逍遥自在?反正,我不管她要承担什么,总之,只要证明她杀了人,那就证明,万立也跟着栽了,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可偏偏这个结果还有很多阻隔卡在中间。

柳蔚耐着性子,继续跟纪淳冬解释,解释这里头的微妙关系,解释万茹雪与万立之间的联系,其实这些道理纪淳冬也知道,若没有见到现在的李玉儿,他也会耐着脾气,慢慢的见证万立衰败的过程,可因为李玉儿,他现在变冲动了,新仇加旧恨,他现在反倒成了第一个希望万立早点死的人。

柳蔚又讲了很多,纪淳冬听着就不想听了,直到柳蔚提了一句:“汝降王已答应帮忙。”

纪淳冬才抬起头,猛地看向她。

柳蔚对他笑了笑:“尽管等着小王爷那边的消息吧,他可顶着大作用呢。”

第1371章 走到哪儿被人嫌弃到哪儿

另一边。

阴暗的牢房里,万茹雪枯坐一角,她的眼睛看着门栏外,视线始终注视着不远处巡逻的狱卒。

待到那名狱卒故意从东边走到西边,拐弯进了另一间大牢房,她才起身,步到了门前,对着自己正对面的牢房,小声唤了一句:“东西呢?”

万茹雪对面的牢房住了一个人,是一个时辰前才进的,说是男牢房已满。

只见万茹雪那句话说完,一个时辰前进牢的中年男子便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封折叠成小方块的信件,准确无误的丢进万茹雪的牢室。

万茹雪捡起来,借着天窗露下的微光,看清了信上的内容。

看完后,她又将信纸揉成一团,塞入口中,艰难的咽了下去。

对面牢室中,那个中年男子出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或许会委屈委屈小姐。”

万茹雪看向他,一贯骄纵妄为的她,此刻十分平静:“无事,爹爹会救我的。”

中年男子松了口气:“大人还说,秦大人已经抵达西进县,今个儿便会来见小姐您。”

万茹雪眼睛徒然变亮,手紧紧握拳,像是一下有了动力。

……

又过了一个时辰,外头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万茹雪抬头看去,就见一道逆光而来的身影正朝她这边缓步而来。

万茹雪突然有些紧张,手指轻轻的缩卷了一下,又紧忙抚了抚自己杂乱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秦远川虽然与万家关系匪浅,但他毕竟也是朝廷命官,哪怕是跨县,他若是执意要求,依旧有资格进入他县大牢。

秦远川看到万茹雪时,几乎认不出她,爱美如命的骄傲女子,在这简陋荒芜的破烂牢房里,失去了全部光彩,她不再漂亮,不再精致,甚至因为长时间没有洗澡,身上隐隐散发出臭味。

借口支开了狱卒,秦远川站到万茹雪面前,隔着冰冷的铁栏,他深深吐了口气。

万茹雪伸手,指尖穿过栏杆,去拉秦远川的衣角。^

秦远川看见了,挺直了背脊,微微蹙了蹙眉。

万茹雪又把手松开,低垂下头。

“该做什么,大人都与你说了,你都知道了?”秦远川公事公办的问。

万茹雪点点头,但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哪怕知道她的亲爹不会害自己,她还是会紧张,会害怕,会担心,她瑟缩的问:“你会陪着我吗?”

秦远川压低了声音:“你要把我也牵扯进来吗?”

万茹雪立马摇头,有些慌张:“远川,你知道我们都不会有事的,我,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秦远川冰冷的道:“看不看我,你都不能害怕,这次之事,事关重大,你不容有失!”

这么命令的口吻,令万茹雪很受伤,她以为秦远川千里迢迢的赶来,看到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会心疼,会爱惜,没想到他这么冷酷,就像以前一样,从来不对她给予什么好脸色。

秦远川只呆了一会儿便走了,他的出现就像一颗定心丸,专门用来安抚万茹雪的定心丸,效用达到了,也就不需要浪费时间了。

离开大牢后,秦远川想回客栈,他的身份并不适合长时间在衙门内穿梭,尤其是这里巡按府的人还不少。

可还未离开,他迎面便撞到一个鼻青脸肿的熟人。

他蹙了蹙眉。

“秦远川?”对方立刻喊了他。

秦远川站住脚,盯着那人走近,视线在那人脸上穿梭:“重少爷,你这是……”

万重从容府离开后便直奔县衙,他想见见义父,可衙门的人根本不让他靠近,他发了一通脾气后,只能转道来大牢见姐姐,却意外的遇见了秦远川。

要说起来万重与秦远川也是非常熟识,当初万府买秦远川入府为仆,为的就是让他照顾万重,当万重的书童。

只是两人的感情却一般,后来万重入了兵营,两人更是再没什么来往。

可万重隐隐也知道,他的姐夫孙桐是个废物,姐姐与秦远川似乎有点关系,但他的身份,对这些事也没什么插手的余地,况且义父都同意了,他也只能默认。

在大牢外见到秦远川,万重有些欣慰,色彩斑斓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了一丝真诚的笑容:“你来看姐姐?”

秦远川轻轻的点了点头,眼底略过一丝疼惜:“你姐姐吃了很多苦。”

万重忙跟着接口:“是啊,姐姐从小锦衣玉食,何时受过这些委屈,他们也真是奇怪,怎么就非要污蔑姐姐杀人?况且他们根本就没证据,成天就会咬着姐姐以前责罚下人那点破事不放,既然是下人,那做错了事当然要罚,罚了重了,怎么就成迫害了?而且这和她杀人有关系吗?那个红粉是可怜,可也不一定就是姐姐杀了她啊,姐姐自己也说没有杀人的……”

万重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大堆,像是在给万茹雪脱罪,又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真相就是这样。

秦远川静静的听着,脸上的表情一直不咸不淡,直到万重说到“下人就该罚”时,他才轻轻挑了下眉,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等万重说完了后,秦远川脸上的温和已荡然无存,他绷着五官,语气略带讽刺:“重少爷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天真烂漫。”

万重没懂他这个比喻,纳闷的“啊”了一声。

秦远川又轻笑一声:“没什么,只是觉得重少爷这样的人,活得应该比较自在。”

万重听他的称呼别扭,直接拍着他的肩膀道:“别这么见外了,你也算我半个姐夫,又年长我几岁,叫我阿重就是。”

秦远川看了眼自己肩上的手掌,侧身避开了,音色浅浅的:“主仆有别,重少爷莫要折煞我了。”

万重皱了皱眉,总算感觉出了不对味:“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还是我以前得罪过你?”

“没有。”秦远川一脸冷意:“不过是不想僭越。”

万重张口:“什么僭越,我们也算一起长大,哪有那么多规……”

“重少爷还要去见小姐吗?您该走了。”

万重被他噎得说不完话,最后还是觉得秦远川不喜欢自己,他挺失落的,今天一天,他是走到哪儿就被人嫌弃到哪儿,挨了纪大哥一顿打不说,到这儿来还遭了秦远川的白眼。

第1372章 阴阳怪气

秦远川的出现,就像一个信号,待他摆脱了万重,离开县衙门后。

书房里,立刻有人开起了小会。

这些人里,庄常坐在中央,板足了面孔,弥勒佛似的笑脸无影无踪。

旁边的巡按府官员斟酌了一会儿,先开口:“这秦远川也是块难啃的骨头,前两日还算本分,没什么动静,今个儿直接就进了大牢,万茹雪那边必然已得了消息,庄大人,都这样了,你还要执意坚持,不开堂审理吗?”

庄常盯着那名官员,眉头狠狠的皱着:“庄某要说的,之前已经说了,张大人无须再言。”

那名姓张的大人重重叹了口气,苦大仇深的模样:“秦远川就是万立的狗腿子,他好端端的在外面替万立游走,作用可比万重那小子大多了。”

之前万重也想帮万立、万茹雪脱罪,但大家都默认他干不出什么成绩,因此庄常也就很随便的把他交给柳蔚,再没怎么搭理过。

可现在这个是秦远川,万立一手扶持起来的左右手,和老狐狸比,就是一只小狐狸,不能掉以轻心。

庄常依旧一板一眼:“秦远川一个小小元孝知县,能成什么气候?无外乎就是递递话,跑跑腿,无伤大雅。”

张大人要气死了:“如此轻敌,要吃大亏!”

话落又说:“你吃亏归吃亏,莫要连累巡按府!”

日常怼完张大人,又和书房里另外几位大人顶了一通嘴,最后庄常心满意足的送他们离开。

等诸位大人一走,庄常的表情又严肃下来,秦远川作为万立的心腹,好不好对付,庄常心知肚明,刚才他那是虚张声势,现在静下心来,也不得不承认,秦远川的确会让事情变得很麻烦。

这么想着,庄常又看向屋外,已经快下午了,王爷还没来,柳蔚说的是真的吗?

王爷今天,真的会来县衙?

千孟尧是真的要去县衙,只是出门前,他心血来潮,去找了一趟岳单笙。

岳单笙当时在舞剑,千孟尧也没催他,就在旁边等着,一等,就等了近两个时辰。

而岳单笙是早就发现了他的,却没有搭理,他不搭理,千孟尧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的互相沉默着,直到最后,岳单笙进屋喝水出来,终于对千孟尧行了礼。

千孟尧脸上带着嗤笑,没有生气,只是问:“可要一同出门?”

岳单笙皱了皱眉,本想拒绝,拒绝的话到了口边,又咽了回去,改成了:“好。”

如此,晚了两个时辰千孟尧才出府,且出府后,他并没有直接去衙门,反而在街上闲逛起来。

身后跟着六名侍卫,亦步亦趋的将他守卫着,千孟尧很有闲暇的在街边买了许多零嘴,连糖葫芦都买了一串,吃了一口,却嫌酸,丢给了岳单笙。

岳单笙就这么被动的替他拿着糖葫芦,有些生硬的问:“扔了?”

千孟尧头也没回的拒绝:“一会儿再酸酸嘴。”

扔不了,岳单笙只能举着,样子挺滑稽的,街上还没有一个成年男子会这么举着糖葫芦。

岳单笙觉得千孟尧这是报复他,报复他刚才接连两个时辰没理他,不过又一想,好歹是个王爷,应该也没这么幼稚?

逛街的时候,千孟尧还要买东西,看到什么都要买,路过纸扎铺的时候,还买了一套香烛蜡烛。

岳单笙看着他们身后跟着的六个护卫手上,渐渐多出来的大包小包,心里大概明白了千孟尧的意思。

果然,逛了近一个时辰,千孟尧对护卫们道:“先把东西送回去。本王在前面的茶亭等你们。”

六个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一人站出来道:“属下不敢离开王爷,这些东西,让店家送回府也……”

千孟尧脸上荡出笑意:“现在连送点东西都不愿意了?”

护卫们一噎,忙低头道歉:“属下不敢,属下是想……”

“明白了。”千孟尧语带自讽:“本王什么事儿,轮得到自己做主了?行了,你们愿怎么做便怎么做吧,将东西扔了都成,本王还敢斥你们不成?”

这话是越说越严重了,几个护卫头上汗都出来了,几人再次来了个对视,最后只能老老实实的领命道:“那还请王爷在茶亭稍后,属下们去去就回。”

千孟尧这才不阴阳怪气了,转过身,直接往茶亭走。

岳单笙跟在他后面,直到两人皆进了茶亭,六个护卫才提着东西紧忙离开。

等他们一走,千孟尧又从茶亭走出来,模样轻漫的往衙门方向去。

岳单笙手里还拿着那串糖葫芦,看着千孟尧的背影,忍不住轻笑。

那笑声很微弱,但千孟尧还是注意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就对上了岳单笙微弯的眸子,他惊奇的道:“哟,还会笑呢?”

岳单笙又崩起脸,恢复了平日不苟言笑的样子。

千孟尧轻哼一声:“有什么法子,不将人支开,哪里敢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的处境,你也不是不知道。”

岳单笙没回答,他一直觉得千孟尧不简单,因此始终堤防着,害怕稍有不慎,掉进他的陷阱里。

千孟尧似也不需他说话,只自言自语起来:“昨个儿我见了你那位朋友,姓钟的那个,身体很不错,你可也去瞧过了?”

岳单笙眉头一皱,嘴唇抿紧:“你见他做什么?”

千孟尧回头看他:“激动什么,他不是就住在容兄府中,顺道就瞧见了,听说,他与你感情还不错?”

岳单笙脑子飞速旋转着,过了一会儿,他冷冰冰的道:“不熟。”

千孟尧挑了挑眉:“哦?”

岳单笙不耐烦的道:“无须炸我,想知道什么直问便是,能回的,我会回。”

岳单笙很清楚容棱和柳蔚的为人,他与钟自羽关系复杂,其中牵扯了早亡的妹妹重茗,千孟尧与柳蔚夫妇又不熟,柳蔚他们不可能随便将他与钟自羽的纠葛告诉千孟尧。

那么千孟尧故意说这些话,便只有一个可能,在炸他,甚至他昨日是否真的见了钟自羽,都是未知。

岳单笙挺烦的,觉得没完没了,索性将手里的糖葫芦扔了,开门见山的跟千孟尧直说起来。

千孟尧看着地上沾了灰的糖葫芦,嘴角始终勾着,半晌才说:“一个突然出现的外人,很容易影响你为本王效力的心,本王只是想杜绝一些不好的情况发生,你何须生气。”说到这里,他又转了转眼睛,突然问:“还是说,姓钟的朋友不是外人,本王才是你眼中的外人?”

岳单笙嘴上没回,心里却脱口而出——对,没错,你才是外人。

第1373章 容三,善妒?小气?

似乎也没打算真从岳单笙嘴里听到一个答案。

千孟尧慢条斯理的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既答应了本王,便该尽职尽责,行刺之事,本王不计较,并不代表不追究,你那位朋友的确有心对本王不利,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岳单笙皱紧了眉头:“那你便杀了他吧。”

千孟尧眯着眸:“若非你执意要救,他可不就早死了,那些人虽未听本王之言,擅自行动,但你那位朋友,本王的确一开始便没打算留。”

这算是把话都说白了,一个行刺自己的刺客,不管是冒着何种目的接近,千孟尧都没打算姑息。

放虎归山,害人害己,他不可能给自己留个隐患。

岳单笙却还是那句:“没有下次了,你想杀便杀,随意就是。”

千孟尧半信半疑:“这回不救了?”

岳单笙一脸冷意:“他的事,我不会再管。”

千孟尧紧紧的看了他一会儿,半晌笑了一声,也没说个章程,继续往前,朝县衙门方向而去。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抵达了衙门,千孟尧见到了庄常,关着门,与他说起了私话。

岳单笙在门外守候,这场谈话,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千孟尧又走了出来,庄常亲自相送,出来时看到了岳单笙,还将他打量一番,眼中透着警惕。

千孟尧却笑着道:“他与你一样,是本王亲自瞧中,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拉拢的人,放心。”

庄常听着有些脸红,一下又想到了当初年纪轻轻的汝降王,日日往他家走的情景。

如今想来,也不知当初的决定是对是错。

可有些事已经做了,也没有办法回头,况且,王爷还给他带来一个让他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告别了庄常,千孟尧带着岳单笙又回到了茶亭。

刚落座不到片刻,六个气喘吁吁的侍卫便赶到了。

千孟尧看都没看他们,只听着楼下书台上,说书先生伶牙俐齿的段子,闭着眼睛,惬意品茗。

……

时间一晃又过了七天,这七天里,西进县的万家案件,已彻底成了人尽皆知的闹谈。

京城里陆陆续续又有人千里迢迢赶来看戏,成齐也仗着云家兄妹的关系,开始在容府大摇大摆的落户,知晓柳蔚还是万茹雪案件的仵作后,成齐更是咋咋呼呼,天天嚷着要柳蔚多跟他说点细节。

柳蔚一开始脾气还好,还真跟他说了,可哪成想成齐压根就不是想听什么细节,就是想柳蔚跟他一起骂万家,每回柳蔚刚说两句话,成齐就开始洋洋洒洒的喷出一场单口相声,柳蔚最后也不说了,反正说再多也是白搭。

后来容棱发现了借住在他们家的原州府尹老跟着柳蔚屁股后面跑,他大手一挥,直接把人撵出府了。

被赶走时成齐都是懵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堂堂朝廷命官,还有被扫地出门的一天。

他不服气,找云席和云想闹意见。

云席理都没理他,直接闭门不见客,云想倒是见了,却是直接带着成齐,去城里一家比较好的客栈订了上等房。

成齐气死了,跟云想告状:“你的朋友也太没礼貌了。”

云想瞥着他,道:“人家纪大人规规矩矩的,容大哥就没把人撵走,你说你,缠着谁不好,非缠着柳姐姐,不是跟你说了,容大哥这人不好相处,善妒,还小气得不得了,你非往上撞,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跟在一个姑娘身边,你自己觉得说得过去吗?”

成齐烦死了:“她穿着男装,说话也挺爷们的,我老忘了她是女的。”

云想哼了一声:“那你就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