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另一边,主案后,是哗哗哗的翻书声,越过重重书山,魏俦能勉强看到里头惊鸿一瞥的熟悉身影。

是柳蔚。

魏俦迈着试探的步伐,小心翼翼的跨入一步。

细微的声响,引起主案后头女人的注意:“大江县的县志吗?拿过来我这儿。”

魏俦立刻僵硬了,动都不敢动。

窗前小案下,本在打瞌睡的钟自羽被柳蔚的声音吓醒了,他敏锐的视线越过书册,炯炯有神的看向门口,然后发现来的竟是魏俦,他愣了一下,之后毅然决然的开口:“不是送县志的衙役。”

书山册海后的女人,头也没抬的道:“早饭放在圆桌。”

这回钟自羽没有解释了,只对魏俦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离开!

魏俦这会儿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他看着钟自羽挂在眼底的两个不容忽视的黑眼圈,觉得自己简直不是人,他捂着良心,痛苦的打算逃之夭夭。

但在这时,门外有个衙役,抱着一叠书册,摇摇晃晃的过来,书册太高,挡住衙役的视线,魏俦又急着离开,一不注意,与衙役撞了个正着。

“哎哟!”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主案后的柳蔚再三被打扰,终于不悦的拧眉抬眸,这一看,看到了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魏俦。

“你怎么来了?”

魏俦整个人都木了,他支支吾吾的,犹犹豫豫,看看钟自羽,又看看柳蔚,半天吭不出一个字。

柳蔚疲倦的按了按太阳穴,道:“来了来了,找个位置坐下,帮着查册。”

魏俦想说点什么,但钟自羽已经看到结果,他长叹一声:“全军覆没……”

魏俦特别委屈,撅着嘴。

柳蔚已经低下头,继续看手里的书册,同时吩咐魏俦,让他把新送来的县志搬过来码好。

魏俦莫名其妙的开始做苦工,他选了个和钟自羽挨得近的位置,拿了张白纸,给钟自羽写小纸条。

“怎么回事?”

钟自羽在纸条背后,回了他一句:“一言难尽。”

魏俦又问:“她要查什么?”

钟自羽说:“不知道。”

魏俦再问:“那你在查什么?”

“记录。”钟自羽说:“记录西进县,包括整个白山洲附近曾发生过的山难,海难,具体地点,出事的时辰,以及伤亡人数。”

“听起来不难,很难记吗?”

“不难记,要不你来?”

第1614章 白骨钵。

“听起来不难,很难记吗?”

“不难记,要不你来?”

魏俦迟疑了一下,没立刻答应,留了个心眼:“你记多少了?”

“九十年。”

魏俦一愣:“多少?”

“九十年,还剩四百二十年,不过她又让人搬了大江县的县志,大江县是后起的府县,只有两百年历史,县志留存不多,应该不难查,你来?”

魏俦纸条都顾不写,赶紧摆手,道:“不了不了,打扰了,打扰了。”

主案后的柳蔚猛地一拍桌子,呵斥一声:“记完了吗!嘻嘻哈哈的很有空?”

钟自羽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道:“我给魏俦腾位置。”

魏俦点头哈腰的,也跟着附和:“对,腾位置,腾位置。”

柳蔚终于不说什么了,房间里霎时又只剩下翻书声。

柳蔚让钟自羽干的活,其实很简单,是填充数据库,这属于会认字的人都能干的事,虽然听起来繁杂,但没有技术含量,而她自己,查的则是真阳国,当初的真阳州的相关资料。

对真阳州产生兴趣,是源于五日前宋县令的一席话,那话纯属无心插柳,但的确给柳蔚开拓了另一个思维。

大江县是白山洲下游的一个小县城,因为一百多年前的一起大型洪难,整个城镇遭到覆灭,之后重建,部分地质便被并入了西进县境内。

大江县原有的县志资料,除了州府库房留存下来的,其他的早在发生洪难时不复存在了,而现在柳蔚让人搬来的,是白山洲留存,后被送达西进县,由西进县县令复修的部分。

内容不多,仅有二十册左右。

而柳蔚调查大江县的原因,则是因为,当年的大江县,正是两江附近,离真阳州最近的县府,后来虽被淹没了,但依照旧志来看,当初的大江县与真阳州,有不少贸易往来。

大江县属于白山洲与真阳州的枢县,县地几乎悬浮于一个小岛之,真阳州因离陆地太远,不便往来,故此尤为贫瘠。而大江县开通了双向贸易,便是将真阳州的特产织造,与仙燕国的米粮粉面,与其进行贸易交换。

大江县的覆灭,也是间接造成真阳州叛变的主要因素,因为失去了大江县的贸易方向,真阳州陷入了大范围粮食紧缺情况,那时仙燕国朝廷倒是也想过救济,可一来水路太远,间没有停歇港湾,官船入了深江,容易遭到水匪洗劫,二来救急不救穷,第一年还能送粮食,送冬衣,第二年,第三年,若是年年如此,朝廷是有金山银山,也都得败进去。

综合各方面考量,最终在木拉族领兵叛变时,朝廷内部出现了两派分歧,一派不允许仙燕国土外流,不允许国家遭到割裂。另一派,则认为民生重于一切,如果木拉族占领真阳州后,能带领百姓吃饱穿暖,不用每年等受嗟来之食,那将真阳州分让出去,于百姓而言,反而利大于弊。

事实证明,救下那真阳州千万百姓的,的确是木拉族,仙燕国不可能为了一个区区真阳州,与兵戎相见多年的深海夷国示弱交好,但真阳州分裂出去后,木拉族长,却顶着真阳国新君头衔,与海各族发展了贸易往来,而正是因为他的重组贸易,救活了奄奄一息的真阳州千万黎民。

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到现在都众说纷纭,不过在柳蔚看来,泱泱大国,主动将一块国家领土割分出去,的确是有些匪夷所思。

也正因如此,她才对真阳国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同时将大江县翻出来查个底朝天。

而这一查,也的确让她查到了东西。

大江县的地理位置,与那场洪难的起覆方向,非常怪。

魏俦当苦力的第三天,柳蔚从她的主案后头站了起来,她手里捏着一张颇为陈旧的海域地图,对窗下昏昏欲睡的二人宣布:“明日启程,进两江。”

……

同日夜里,远在来城县驿馆的容棱,也拿着一本云家族志,进入了纪南峥的房间。

“径尾骨蛰兽?”纪南峥看着族志夹杂的一张海兽图,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山海经记载过的一种凶性兽,食人,吞血,能腾云驾雾,迷人心智。”

纪南峥眨眼:“然后呢?”

容棱指着图,海兽背后那座若隐若现的城镇:“大江县,百年前覆,曾立于两江之,建于岛,辉耀一时。”

纪南峥皱起眉。

容棱又道:“此图,乃云家先辈曾于梦醒时分而绘,绘时明言,梦蛰兽起伏,翻天覆地,使之百姓民不聊生,尸横遍野,因之梦情实在骇人,惊心动魄,故而梦醒时分,挥笔绘之,以兹记录。”

纪南峥还是不明白:“狼族先辈绘了这样一张图,是想告诉后人,有座立于海的城镇,会因这海怪翻覆,而覆灭一时?海怪?当真?”

容棱摇头:“古早之人,惯爱用怪力乱神,解释山崩地裂,实则,大江县也并非由海怪作祟,而因遇了洪难,整座小岛,没入深海。”

纪南峥点头,又问:“你如何认定这是大江县?”

大江县与真阳州之事,纪南峥也有所耳闻,毕竟当了几十年高官,这种关乎国体的大事,算不打听,也总有轶闻流出。

容棱指着海怪背后那破碎城镇的边角,那里有块牌坊,牌匾只剩一半,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大江二字。

纪南峥摸着下巴:“所以你的意思是?”

容棱坐到外祖父对面,从怀,拿出两个绸布袋,将其一个布袋打开,里面流出的是细细白沙,而另一个布袋里,装的却是金银珠宝。

纪南峥不解:“这是?”

“真阳国圣物,那小蛇说,此唤‘白骨钵’。”

纪南峥目瞪口呆:“你把人家圣物给融成沙了?”

容棱面不改色,转移话题:“那土罐,晚辈之前瞧来,并不稀,其后识出珠宝皆有印记,又化了罐体,方才知晓,其另有深意。”

“如何深意?”

“罐子,用骨灰造的,罐镶嵌的珠宝,均刻有深印,而那些深印的印纹,在云家族志,过半亦有记载。”

……

第1615章 你想说她错,但不敢,对不对?

纪南峥神色滞了滞:“你是说,这真阳国圣物,与狼族有关?那这与大江县又有何干?”

“木拉族,祖籍大江县,这圣物既然是真阳国的皇族圣物,那最开始,这圣物,应是由大江县流出的。”

纪南峥这下都明白了,但看容棱的目光,却越发深邃:“所以你认为,临亲王查错了,遗址不在真阳国,而在大江县?”

容棱点头:“很有可能。”

纪南峥又问:“你也觉得,遗址与回青云国之路有关?”

容棱这回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纪南峥故意问:“柳蔚可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这是两件事,遗址是狼族的传承,而回青云国,只是与那叫什么,哦,海洋变化有关。那你觉得,是她错?还是你错?”

容棱道:“都没错。”

“哦?”纪南峥饶有深意:“你想说她错,但不敢,对不对?”

容棱正视外祖父的眼睛:“我从族志入手,查到遗址,再查到大江县,她从海洋地质入手,但我相信,她也会查到大江县。”

“这么肯定?”

“殊途同归罢了。”

纪南峥这回不再说什么,只盯了容棱一会儿,问:“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容棱道:“启程两江,越快越好。”

纪南峥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了:“那好,明日路,你去通知其他人。”

……

一刻钟后,容棱一一通知了所有人,等到他再回房时,果然看到房间里,白发青年还未走。

青年守口如瓶,一路而来,无论容棱问什么,他都敷衍了事,但在前日,容棱将那一包刻有深印的珠宝,与白色骨灰递到他眼前,这人终于说话了。

“这是一种偏远山族的葬仪,具体出自哪里已不可查,但据我所知,只有族地位最尊崇的先辈,死后才有资格,被用其骨灰做成圣钵,这圣钵叫白骨钵,头镶嵌的珠宝,是守护圣钵的历代圣女所佩的信物,这些信物有的是耳饰,有的是额饰,而珠宝刻有的图腾,则是为了表明圣女本身特殊的身份,如这只刻有乌星鸟的白玉珠而言,乌星鸟,在那位圣女的家族,或许是有特别寓意的,其实乌星鸟并非绝对的灾鸟,在一些偏野之地,乌星鸟其实是福鸟的象征。而一代圣女死后,下一任圣女便会将前代圣女的信物融入守护的骨灰钵,代代守护,代代如此。只是这圣钵,一般来说,都是祭祀民族才会制作的葬仪物,那木拉族,好像并非祭祀民族?”

整整三日,白发青年都在研究木拉族与骨灰钵的关系,而容棱在等了他三日,依旧没得到答案后,不得已之,只能与外祖父商量,启程两江。

说到底,呆在这里,如何也只是纸谈兵,而进了两江,甚至抵达大江县当初淹没的海域,或许,才能得到真正答案。

……

十月初二,大雨。

柳蔚已经在这座叫做门石岛的小岛,住了近十日了。

自打那日租船离开西进县,她便同钟自羽、魏俦三人,在两江之勘探起来,最后,用了一个多月时间,辅以十几项明确数据佐证,终于证实门石岛便是与大江县遗址最为相近的小岛,故才岸暂居。

门石岛游有人住,下游因为涨潮缘故,被设为特定的打渔场,没有民居。

柳蔚三人借住在游一户婆孙家,打着的身份是海货商人。

这两日门石岛附近气象不好,柳蔚看出会下一阵子的雨,但没想到雨势越来越大,风势竟也不减,她心里有些犹疑,认为这场雨有些古怪。

借出屋子给他们住的婆孙二人却是习以为常。

“若非实在穷得无立足之地,也不会有人在这小岛定居,三位客人是外地人,不适应多变的天气也是正常,至于这雨,即便再如何涨潮,下游也够它末了,淹不到咱们这儿来。”

十月的天气正是季节交替之,这岛又一连下了七八日的雨,钟自羽身子实在吃不消,已经病了。

魏俦一边给钟自羽喂药,一边看向自诩身经百战的婆孙俩,说道:“也不是不被淹便是安全,雨势夹着风势这般迅猛,你们当地人住的又都是木茅房,不怕风吹起来,将房子吹塌?”

“哪有将房子吹塌的风?”婆孙的小孙儿嬉笑一声,漫不经心的道:“房子都盖在树木林立之处,是再大的风,也吹不塌,倒是你们城里人也太娇气了,是吹了几日的风,落了几日水,怎么卧床不起了?”

钟自羽猛地被点名,推开魏俦手里的碗,道:“好了,我躺躺是。”

魏俦给他掖好被子,起身道:“那你先睡会儿,我出去下,晚点回来。”

钟自羽含糊的应了声,翻过身,正对着墙壁,闭眼睛。

魏俦出门后,婆孙二人也不敢大声说话打扰屋里的病人,二人便搬着小凳子,坐到门口去摘菜。

柳蔚打着雨伞,沿着山路在半山腰看了许久,魏俦来找她时,她浑身已经湿透了,头的纸伞更是变形了。

魏俦冒着风,递给她另一把伞,喊道:“你在看什么?别看了,山路湿滑,你要是栽进水里,可爬不出来,回去吧。”

柳蔚拿着那把伞,却没打,她抹了抹脸,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些,然后看着天边白雾缭绕,又看脚下洪水泛滥,沉默半晌,说:“真的不对。”

魏俦不解:“哪里不对?”

柳蔚又摇摇头,表示要去另一头看看。

魏俦拉住她,劝道:“这么大的雨,回头再迷路了,咱们对这里不熟,要看雨停了再看吧。”

柳蔚扯回自己的袖子,对魏俦道:“你先回去吧,若出了事,记得护住那对婆孙。”

魏俦想说,那对婆孙可不稀罕咱们的好心,但看柳蔚已经坚持沿着山腰,往另一头走,他只得作罢,缩着脖子,赶紧跑回游。

前几日这雨下得激烈,今日则尤其凶猛,游的岛民们一开始还有心思闲聊,说几十年没见过这样的天气了,也不知他们这里淹水,离得近的几个海边城镇会不会也遭殃,后来北面海出现了大型游船,掐断了岛民们的八卦,纷纷朝着北海面瞧去。

“那船是不是有旗子?写的什么?风太大,刮得看不清了。”有个岛民问着,其他人便聚精会神的分辨。

第1616章 那个什么,容什么?

看了半晌,才有眼尖的小伙道:“好像是边海军的船,咱们这儿离边海军驻扎岛那么远,他们的船怎么过来了,还是这样的天气,可不能再行驶,回头船要翻的。”

“也不全是边海军的船,是不是夹了几艘商船?”

岛民们叽叽喳喳,议论的喋喋不休,魏俦却站在门外,看着天边的风雨,心里涌出股不祥的预感。

钟自羽睡了两个时辰,才幽幽转醒,醒来后听见魏俦着急忙慌的声音。

“怎么会找不见了?她说在山腰看看,你们真的瞧清楚了吗?山洞呢?岛有山洞,是不是风雨太大,她被困在山洞里了?”

钟自羽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来,屋子的小孙儿便前,给他倒了杯水,搀扶着他。

钟自羽问:“外面是我的朋友吗?他在说什么?”

小孙儿道:“你们另一个朋友走丢了,是那个斯斯的白净公子,婆婆早跟他说了,下游没什么好看的,只有打渔场,他非要大雨天去看,这不是,找不着了。”

“柳蔚不见了?”钟自羽刚刚好了一点的身体,这下因为激动,又闷痛起来,他捂着胸口,忍不住剧烈咳嗽。

小孙儿又给他拍背,同时道:“如果没掉进洪水里,那雨停了能回来,若是掉下去了,可难说了。”

钟自羽听着脸色漆黑,挪到床边,要下去看看。

小孙儿拦住他:“你别乱动了,吃了药好好歇着,你们是来采办的贵人,岛民们一定会救你的朋友,你这样的身子,出去也帮不忙,还是个拖累。”

小孙儿直言,把钟自羽评价得一不值,钟自羽一口气噎在嗓子里,同时又只得不甘心的承认,自己现在的确没用,他道:“烦劳你替我将另一位朋友叫进来。”

小孙儿这回没有拒绝,麻利的跑出去,没一会儿,魏俦进来了,一脸焦头烂额。

“柳蔚丢了,哎呀,我说让她跟我回来,自己一个人瞎跑什么,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跑到天涯海角也得被抓回来鞭尸,不行,我得跟着岛民再去找找,你在家守着,如果她回来了,千万别让她再走了!”

魏俦絮絮叨叨的一通,钟自羽听着,想喊他,魏俦已经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钟自羽扶着额头,头又痛,胸口又痛,喉咙还痒,被一场小小的风寒伤成现在这样,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用。

而与此同时,柳蔚已经抵达了北海面的打渔场,因为雨势猛烈,这里涨潮了好几个度,之前能看到的打渔场高杆,现在已经不见了,显然是被完全淹没。

柳蔚看到前方逆风行来的几艘大船,长长的叹了口气。

经过几日的观察,与今日骤然出现强雨强风的征兆,柳蔚已经看明白这是什么了……

热带气旋,强热带风暴,若是明后日风势再不减,便会形成强台风。

没有气象支持,柳蔚无法知晓这股台风的形成原因与路径,而作为一个依附于海央的小岛,台风的出现,无异于是风卷残云,毁天灭地。

而这种情况下,还有别的船只往这座岛靠。

附近没有别的岛,只有门石岛一座,独立的小岛承风能力并不强,若是门石岛遭殃,整座小岛覆灭,那前来停靠的船只,也只是一同面临灭顶之灾罢了。

半个时辰后,远处的大船已经逐渐逼近,但打渔场没了,停船的港口也没了,他们想靠岸非常困难。

打头的边海军船站着一排湿漉漉的士兵,他们挥舞着大旗,显然是想与岛的岛民接洽,让岛民帮他们拉船。

但下游现在根本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柳蔚,柳蔚倒是看到了他们的示意,但她一个人,可拉不动这几艘两层高的巨轮。

当然山也有岛民看到了,可现在大部分岛民都被魏俦压着去找柳蔚,剩下的岛民多为老弱妇孺,这种跑进洪水里拉船的行动,可做不了,只能等年轻人回来。

海边军的船,几个士兵冒雨挥旗,挥得头晕眼花的,却不见岛有半点回应。

士兵们急了,这风雨大得惊人,若是门石岛无法停靠,他们只能另寻他法。门石岛附近没有陆地,离这里最近的,是他们驻扎营区的海岛,可那里离这里至少要行三天三夜,这样的天气,船在海再走三天?这还真是赶着给海龙王做女婿,不想活了!

正在这时,门舱里面有尖锐的男音传出:“我们王爷说了,直接岛!这么多人,哪里有靠不了岸的?先岛再说!”

听着那颐指气使的命令声,甲板的一排士兵眼睛都要冒火了。

冲动的士兵直接气懵了:“皇都不认的东西,倒是到咱们这儿来作威作福了,若不是他一意孤行,非要这个时候出海,将军能折两船海军去保护他?咱们能遇这鬼天气?现在船停靠不了,他倒知道急了?强行靠岸,怎么,是想让咱们游去,给他拉船不成?”

“别说了。”另一个士兵劝住同伴,脸也是郁气,但到底知道尊卑有别,安抚道:“游去也不是不行,算不是给他拉船,咱们也得岸,有功夫嚷嚷,不如去问问后面那艘商船的人,那也是位得罪不起的主。”

先发火的士兵都服气了:“一个两个的,养尊处优,吃饱了没事干都往海跑。这临亲王脑子有病算了,半道怎么还让咱们遇了汝绛王的督军,那个什么,容什么?一家老小的拉着出海,生怕死不了是吧?”

士兵嘟嘟哝哝,但也知道这些京城贵人既然入了两江,安全责任自然归他们边海军负责,嘴里说着不乐意,但人还是得主动去后面接洽,这也是怕一会儿强行靠岸时,这些细胳膊细腿的出个三长两短。

柳蔚看到船越来越近,但挥舞的旗子已经停下了,便知他们打算强行靠岸。

果然,半个时辰后,载满边海军士兵的官船在小岛前方的海面停行,接着,跟下饺子似的,一连串穿着盔甲的士兵跳下水,呼啦啦往岸游。

等这些士兵爬到了山腰,才看到旁边竟然还有个人,细细弱弱的,像个书生。

第1617章 心里是很想与她温存的…

“你是岛的岛民?看到旗子来的?”有士兵一边抹着脸的水,一边看着撑伞立在边的青年。

柳蔚平静的扫视他们一圈,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士兵有些生气:“怎么你一个,你们岛没别的年轻人了?”

柳蔚道:“岛那么几户人家,都来,也拉不动你们的船。”

“你……”这青年语气难听,士兵们想发作。

奈何后过来的总兵拦住了手下的士卒,对柳蔚道:“无论如何,劳烦小哥去通知其他人,赶紧都过来。那两艘官船有位是王爷,若是他在这里出事,我们边海军与你们门石岛,都难辞其咎。”

柳蔚冷飕飕的道:“岛没人,只有我,我可以帮你们,若是嫌弃,自己忙活。”

“我说你这人……”士兵们又要说话,却冷不丁看到前方海面有其他人下水了,定睛一看,竟是那位容督军。士兵气得跺脚:“还督军呢,有这么怕死吗?这赶着自己游过来了,快去个人,把他接过来,别让他淹死了。”

士兵的话音刚落,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他一愣,扭头去看,见那态度极其之差的小青年,突然目光灼灼的盯着前方海面,然后将手纸伞扔下,足尖一点,迎着飓风大雨,竟朝着海面跃去。

“喂,你……”士兵不知他要做什么,吓得赶紧去拉。

可迟了一步,便眼见着那青年钻入海水,几个翻越,竟是与水那容督军汇合?

……

又过了半个时辰,四艘大船的人均已岸,船被拴在山腰的树,其他人则跟在柳蔚后面,陆陆续续的走入游。

钟自羽身娇体弱的在家等着,猛地瞧见一身狼狈的柳蔚出现在视野,顿时惊喜,可再一眨眼,见她后面居然还跟着一串人,这些人有的穿着便服,有的穿着盔甲,队伍央,还夹着一个老人家。

待看清那老人家的脸,钟自羽呆了,这不是,纪太傅吗?

雨还在稀里哗啦的下,游的岛民们看到这些新岛的生人,有的面带戒备,有的踯躅不前。

边海军总兵与岛民说清了他们的处境,又言明雨停退潮走,岛民们信赖他这身官服,便陆陆续续将其他人接进屋,递水生火。

容棱带着一双儿女,柳蔚扶着外祖父,后面跟着师父与国师,几人一同进了婆孙二人的屋。

钟自羽一身亵衣,立在门边,看到这么多人突然进来,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僵站着。

柳蔚出面与婆婆说明这些人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又塞了婆婆十两银子,婆孙二人便高兴的招待起了他们。

饱受雨水之灾的外祖父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浑身发抖。

柳蔚忙给他找来干净衣裳,又抱过容棱怀里的丑丑。

丑丑闭着眼睛正在哆嗦嘴,小丫头受了这场风寒,怕是要病一场。

小黎身体康健,便忙里忙外的跟着帮忙,一会儿帮太爷爷递衣服,一会儿给娘亲拿布巾,一会儿又去帮着这家的小孙儿生火烧水。

等到所有人都收拾干净,丑丑也在娘亲怀里迷迷瞪瞪的睡着后,柳蔚才抽空问容棱:“你们怎会与边海军同路?是来找我的吗?”

容棱尚未说话,捧着热茶在暖手的纪南峥,突然凉飕飕的道:“你一去不归,谁知你去了哪儿,如何找你?”

柳蔚听出外祖父口的抱怨,有些不好意思:“那你们……”

“这里离大江县最近。”容棱说完,喝了一口热水,抬眸看向柳蔚。

“大江县”三个字,令柳蔚十足意外。她与容棱四目相对,沉默片刻后,绷着脸道:“你得给我好好解释解释,我离开后,你都做了什么?最重要的是,怎么你也查到大江县头去了?”

柳蔚这话里的意思,是说,她也查到了大江县。

容棱听着,状似不经意的偏首,看向外祖父。

纪南峥觉得容棱小气,吧唧一下嘴,将茶喝了半杯,抬头后,却发现容棱竟还看着他,便有点不高兴了,哼哼道:“行了,行了,知晓你们夫妻同心,我说什么了吗?我不是没吭声吗?你老瞧我做什么?”

容棱便敬老的将目光移开,柳蔚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好的很。

老人家面子挂不住,将半杯没喝完的茶放下,起身,对柳蔚道:“孩子给我,我抱进去哄。”

柳蔚便把丑丑交给他,老人家带着曾外孙女进了里屋,顺道还把祝问松也拉进去了,看这架势,肯定又要背后说容棱坏话。

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但外面依旧狂风大作,风雨不停。

容棱牵起柳蔚,将她拉到窗边,看着窗外雨幕,轻轻将她拥住。

柳蔚回抱着他,道:“你是如何查到大江县的?我不在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吗?”

“很多事。”容棱回答。

柳蔚仰头看他,容棱低眸,注视着她的眼睛,指尖去摩梭她还没干的鬓发。

有句老话叫小别胜新婚,容棱乍见柳蔚,心里是很想与她温存的,但一来环境狭窄,屋子里空间不足,人口又多,没条件让他们你侬我侬,二来,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他们互相都有许多讯息要与对方交换,故此,浓情蜜意,也只能演变为公事公办。

两人十指紧扣,躲在这房间一角,慢慢的将彼此近两个月来的行程都交代了一遍。

柳蔚这边倒是好说,她从京城出发,抵达西进县,然后开始没日没夜的查资料,查到最后,因为宋县令的无心之言,将目光放到了早已覆灭的两江小县,大江县,随后雇船出发,抵达门石岛。

容棱这边则较为曲折,他们一开始去来城县,调查云氏旧籍的目的便未达成,随后偶遇了真阳国楼青一行人,借此由真阳国与仙燕国的关系,延伸到两国之间曾存在的小小贸易枢,大江县。最后阖家前往大江县旧址。

只是容棱毕竟没有像柳蔚那样,做太多的前期调查,他们没头苍蝇一样的下了水,在两江流浪了七八天,也没找到任何与大江县旧址有关的痕迹,最后却遇了临亲王与边海军的船。

“遇他们,是在三日前,那日我正打算返航……”

第1618章 小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日,雨越下越大,风越吹越烈,在海走了五日,天气开始不稳定,容棱咨询了雇佣的船工,船工说夏末之际,有风浪是很正常的,他们的船大,只要稳定行驶,不要走逆风线,并不会有危险。

船工常年行船,又是土生土长的两江人,容棱自然信任他,但其后雨又下两日依旧不停,尽管船工担保没有大碍,容棱还是起了退却之心,船有老有少,他担不起这个风险,故此决定返航。

可在这时,他们与边海军的船碰了头。

边海军的船有两艘,间还夹了两艘商船,容棱一开始以为是海军护送商船过境,毕竟两江深处有山海寨为患,大型商船想平安往来,多半都要仰仗边海军照拂。

可定睛一看,他却看到商船甲板的临亲王。

自从把狼族遗址的事外包出去,容棱监视着京城各家诸侯,这位临亲王长什么样,他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临亲王平民打扮,乘坐普通商船与边海军同出同进。

容棱一下便想到了那个被他化成粉末的白骨钵。

两艘边海军船跟在临亲王身边做牛做马,供其驱使,容棱不得不怀疑,边海军是否已经与临亲王同气连枝?

临亲王让人偷走真阳国的白骨钵,扭头把木拉公主引诱到西北边境,想来个空手套白狼,让西北边军与真阳国闹矛盾,他自己则守在两江口,只等矛盾爆发,西北边军奏了皇,他便可近水楼台,做第一个攻打真阳国的先锋。

临亲王是个庶亲王,哪怕母族再显,身家再多,也没有兵权,那么他想第一时间占领真阳国,势必要与有兵权的边海军合作。

而现在边海军又对临亲王十分优待,甚至临亲王微服出巡,边海军都能派两艘船随行保护。

如此大的做派,关系如何,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