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找死吗?”柳无风压低了声音叱道。

冷卉霍然一惊,眼角瞟见水晶端着茶盘,惊疑不定地站在门边进退维谷的模样,忙缓了动作,慢慢地弯下腰去,假做捡拾物品。

“冷姑娘忙吧,小的告退。”柳无风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你爬着来的吗?”冷卉乘机把气撒到水晶的身上:“人都已经走了,还端来做什么?”

水晶抿着唇不敢吭声。

君墨染和李煜宸安慰了老夫人几句,又陪着她用过中饭,这才辞了她,从思亲堂出来,一起回了墨韵居的书房。

“嘿嘿,”一进门,李煜宸先占了那把铺了熊皮的高椅,替自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歪着,偏着头望着君墨染笑:“今天发现,靖王府的女人一个个都不简单,简直是藏龙卧虎啊!”

对他的冷嘲热讽,君墨染早就习已为常,自顾自地说自己的:“这件事,你怎么看?”

“春红?”李煜宸撇撇唇:“啧,她是死得冤了点。几年不见,干娘脾气见涨,动不动喊打喊杀了~”

“娘在气头上,”君墨染瞟他一眼,淡淡地道:“所以,我也不好说什么。”

“明白,”李煜宸叹一口气,道:“她老人进府第一件事打了你的妾,居然还打错了,也难怪她生气。若是春红这里,你又拦着她,搞不好真会气出毛病来。所以我说那丫头倒霉,不过,谁让她贪心呢?”

“你在怪我?”

“说到底,这是你的家事,哪有我这外人置啄的余地?”李煜宸摊开手。

“得,你也别敲打我。”君墨染一脸无奈:“我会让无风安排一下,多给春红家里一些补偿。”

“钱其实并不能解决一切,”李煜宸叹道:“不过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不过,墨染,不会就这么让它过去吧?难道你不好奇幕后的主使人是谁?”

“不管是谁,总归是女人们之间的争斗,就算查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君墨染皱眉,十分不耐。

“可她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用这么拙劣的栽赃方法,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简直是把众人都当傻瓜嘛!这口气,我倒无所谓,你咽得下去?”李煜宸跷起两条长腿乱晃。

“咽不下气的那个人是你吧?”君墨染瞥他一眼,一语道出重心。

“嘿嘿,”李煜宸摸摸下巴,索性承认了:“若是我不在场,自然不关我的事。可我明明在嘛,怎能让人当成死的?”

“算了,”君墨染不耐地挥手:“事情做得错漏百出,足见那人也不是什么狠角色,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那倒是,”李煜宸点头承认:“你现在的主要目标应该放在江秋寒身上,自该心无旁骛。这也也好,错有错着,不如你乘此机会,好好安慰安慰江湄,或许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也说不定。”

牢骚(一)

“小姐,小姐~”如意从门外飞奔而来,嘴里一迭连声地嚷:“可了不得,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姜梅一惊,趴在床上扭过头。

不就是去厨房拿碗粥嘛?这又惹了什么祸事了?

现在这身体状况,再挨一次板子,就真的要把小命交待在这里了。

如意怦地一声推开门,站在门槛上,手掩住唇,胸部剧烈起伏:“春红被打死了!她家里来了人刚把她领回去……”

那样子,显然还吓得不轻。

江家虽不是什么积善之家,这打骂下人,买卖丫头本也是寻常事情。但一来江家人口简单;二来,身为小姐的贴身丫头,平日里只有她骂别人的份,谁又敢怠慢了她?

可现在,春红昨天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今天已陈尸门板,被打得血肉模糊地抬了出去。

这血腥残忍的一幕,真实地刺激到了她。

更何况,春红跟的二夫人还算得宠,姜梅却连自身都难保。一来就得罪了老夫人,这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姜梅皱了皱眉头:“好端端的为什么打死春红?”

都说靖王爷性子暴戾,谁想得到这老夫人吃斋念佛,心肠也是如此狠毒?人命之于他们,竟是轻于鸿毛,贱于草芥!

“好象是为了小姐~”如意余悸未消。

“为了我?”姜梅越发惊讶了:“真是越说越荒唐了!我躺在床上,寸步不能行,怎么赖到我头上了?”

如意定了定神,这才把刚才在厨房里听到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厨房人多嘴杂,又因为是老夫人的命令,大家不敢明目张胆议论,都偷偷摸摸地口耳相传,说得并不全面,东一句西一句的,七零八落。

好在姜梅领悟力不错,听了半天,把这些零碎的片断拼起来的,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姜梅叹了一口气,半天没有做声。

害了人物证不及时销毁就算了,居然还随身带在身上到处跑且那玩意沾到皮肤,遇热融化的后果那么惨重!

钱袋早不掉晚不掉,偏偏在今天掉;什么地方不好掉,偏偏掉在了众人云集的思亲堂外走廊上!

明知道钱袋里装着什么东西,矢口否认还来不及,偏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抢着承认是自己的!

她这个并不在现场的人都能随便挑出这么多的疑点,那些亲眼目睹之人,总不能全是瞎子蠢材!竟无一人出面为她澄清!

春红的死并不可怕,这事件的背后隐藏的那些真相,世态凉薄如此,

才真的让人不寒而粟!

“小,小姐?”如意见她一直不吭声,心里有些怕,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袖口:“我,我们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姜梅摇头赶走心底的郁愤之情。

“听说二夫人被王爷关到柴房去了。”

她尚且如此下场,小姐前途堪虞啊!

“别怕,以后说话小心些就行了。”姜梅当然知道她的言外之意,淡淡地笑了笑,吩咐:“记住,凡事都别跟人争,退一步海阔天空。”

“哦~”如意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顺手拿起床头的药瓶打算给她抹药,忽地拍了拍额头惊道:“啊!”

“又怎么了?一惊一乍地!”姜梅有些受不了。

“看我这记性!”如意懊恼地站了起来:“说了给小姐拿粥,全忘了。”

“快去快回。”

“哦~”如意吐了吐舌头,扭头就往外跑。

“九夫人在吗?”柳无风领着几个小厮在忘月苑外站着。

“在~”见到柳无风,如意的脑袋一炸,又见他带着几个小厮,脸上顿时就没了血色,连规矩都忘了,结结巴巴地问:“管,管家到这里,有,有事吗?”

“王爷说忘月苑太冷清,请九夫人移居芙蓉轩。”柳无风客客气气地答了。

芙蓉轩?一听这名字,姜梅就一阵恶寒。

本想闷不吭声,听到这里却再不能保持沉默,忙道:“柳管家来了?如意快些给管家看座,奉茶。”

“不必多礼,九夫人,身体好些了吗?”柳无风忙冲着屋里施了一礼。

“多谢管家挂念,好多了。”姜梅柔柔地回道:“我躺着,就不方便让管家进屋了,麻烦你跟王爷说一声:谢谢他的好意,我在这里住着挺好,搬来搬去麻烦。”

柳无风沉默片刻,应了声是,带着众人离去。

如意送他到门外,掉头又冲了回来:“小姐!”

“又忘什么东西了?”

“这里有什么好?又破旧又荒凉,离主屋还远!”如意涨红了脸,打机关枪一样质问:“以前是没办法,现在好不容易王爷让你小姐搬出去,你居然拿乔!”

“如意~”姜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声音不高,却成功地让她闭了嘴。

她讪讪地望着姜梅:“小姐,我是为你好哇!芙蓉轩跟王爷的墨韵居紧挨着,住到那里,以后还怕没机会让王爷注意你?”

“注意到了以后呢?”姜梅冷声打断她。

“呃~”

“象二夫人一样受宠?或是比她更受宠?”姜梅冷笑着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冷冷地逼问:“那又如何?还不是一样住柴房?”

如意哑然。

牢骚(二)

“你还不明白?君墨染那个男人靠不住!他的血是冷的,才不会管一个女人的死活!他……”姜梅握着拳头,越说越激动。

“想不到本王在你的心目中,竟是如此不堪?”低沉浑厚的声音,却威慑感十足。

“王,王爷?”如意脚一软,很没用地一跤跌倒在地上。

姜梅硬着头皮回头。

君墨染已悄无声息地踱了进来,似幽灵般站在了床边,海一样深沉的眸光透过冰冷的面具,射在她的脸上。

她故意忽略他的怒气,声音轻快中透着惊喜:“王爷,你可来了,奴婢盼了你好久呢!”

“是吗?”君墨染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本王冷血又残忍,你就不怕我把你杀了?”

他语速极慢,说到杀字时,更是森冷万分,如意吓得四肢并用,偷偷往墙角爬。

蓝三跟在身后见了,又气又想笑,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一个大男人,恐吓两个女人很好玩吗?

真是受不了,王爷居然也玩这种幼稚无聊的把戏!

“呵呵~”姜梅伸手攥住他的袖子,仰起脸冲他甜甜一笑:“开个玩笑嘛!堂堂靖王爷,军功盖世,总不会这点度量都没有,连玩笑话也较真吧?”

姜梅啊姜梅,一向以正义自诩的你,什么时候也沦落到为了生存,抛却尊严对恶人奴颜婢膝……

姜梅哀叹着,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一把。

君墨染一阵恶寒,厌恶地拂开她攥住自己袖子的手:“为什么不肯搬?”

“啊?”姜梅眨了眨眼,才知他是为此事兴师问罪而来。

她沉吟一下,委婉地道:“反正都是王府,住在哪里不是一样?何况,我身子也没大好,总不能这么趴着让人抬出去吧?那多不雅?传出去,也有损王爷的名声呀,你说对吧?”

君墨染望着她不吭声,表情未置可否,似在判断她话里的真伪。

“再说了,我在这里住惯了,史酷比也喜欢前面那片草坪,搬到芙蓉轩就没这么方便了。”姜梅急了,不觉说了真话。

君墨染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喜欢,那就这样吧。蓝三,让无风拨几个人过来。”

拨几个人来用?那怎么行!

多几个人就多几双眼睛,多几只嘴!这不是在帮她,是在害她呀!

“不用了~”姜梅忙不迭地推辞:“这里地方小,有如意就够了。”

如意听说有帮手,心中一喜,见姜梅推辞,张了张嘴终于碍于君墨染的威严,不敢插嘴。

“人少了,本王住着不习惯。”君墨染淡淡地反驳。

“是我住,又不是王爷……”说到这里,姜梅忽地顿住,眨了眨眼。

他的意思,不会是要住进忘月苑来吧?

想到这种可能,姜梅象被蝎子蜇了一下,错愕地瞪着他:“不是吧,你要住到这里?”

“怎么,不可以吗?”君墨染俯瞰着她,眸中有隐隐的期待。

这个江湄,越来越难以琢磨。

第一印象只觉软弱可欺,第二眼又觉她太过淡然,第三次,感觉她灵活机变,到第四次,又觉得她冷静从容,深不可测。

而现在,他竟觉得她的强词夺理,又垂死挣扎的模样有些小小的可爱。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姜梅调匀了一下呼吸,竭力让自己更自然更轻快,流露出一个弃妇被丈夫重新宠爱应该有的欢喜。

“王爷说哪里话,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姜梅咽了咽口水,全力以赴打消他可笑的念头:“不过,忘月苑太过简陋,连间象样的房子都没有,王爷千金之躯,住在这里恐怕与身份不符吧?”

君墨染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道:“你的意思是说本王慢待了你?”

“王爷误会了~”姜梅谦逊地垂眸:“只是湄儿命薄,无福消受如此隆恩。再有些什么风波,怕连小命都保不住。”

“嗬!”君墨染冷笑:“这么说已不是怨言,简直就是指责了!本王岂不是应该替娘向你陪个不是?”

“妾身不敢!”姜梅淡淡地回,任谁都听得出,她是很“敢”的!

如意急得脸都白了,拼命地使眼色,无奈姜梅偏着头跟君墨染说话都困难,哪有余暇去注意她?

就算注意到了,依她的脾气,又怎会理会?

“哈哈~”君墨染不怒反笑,一撩外袍,在床边坐了下来:“有本王在,谁敢动你一根寒毛?”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已经得罪了,索性豁出去了!

“很好,”君墨染转头望向蓝三:“九夫人的话你听清了?以后她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少了一根头发,都唯你是问,明白吗?”

“是!”蓝三向姜梅弯腰深深施了一礼:“谨遵王爷吩咐。”

“我悃了,你们都出去吧。”姜梅心知大势已去,无法挽回,把头埋进枕头,恨恨地下着逐客令。

君墨染站了一会见她果然再不开口,也不恼:“那好,我明天再来。”

如意捏了一把冷汗,直到那主仆二人相继出了门,这才冲到床边,压低了声音吼:“小姐,你不要命了?天天要我忍,你自己倒好,居然直接顶撞王爷!”

姜梅心中烦乱,瞪她一眼:“没听过吗?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他若识相点还好,真要是惹急了我……”

“惹急了你,会怎样?”

某人皮太厚

姜梅和如意两个齐齐变色,双双扭头。

窗外探进一张皎如皓月的俊容,清竣的眼睛略带些狡黠,干净纯正的音质如琉璃般透明,语调轻快里透着点戏谑。

“惹急了你,会怎样?”见屋内的主仆二人默不吭声,李煜宸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李公子,”姜梅有些不悦:“偷听似乎不是件很磊落的事情吧?何况这屋里住的都是女眷!”

“嗯~”李煜宸一本正经地点头,单手撑着下巴,手肘支着窗台,笑眯眯地望着她:“你说得对,偷听的确不妥。不过,我是刚好路过,不算偷听。另外,背后论人是非,似乎也不太光明。”

“路过?”姜梅学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地点头:“哪天有空,我也从李公子的窗下路过几次。”

“欢迎,欢迎,求之不得。”李煜宸依旧笑眯眯,半点愧疚也没有,隔着窗子向她抱拳施了一礼。

姜梅有些崩不住,弯一唇,笑了。

若是平日,美人含嗔而笑,自然是美不胜收。可是现在,她一脸大大小小的红疙瘩,连绵成片,错落有致,面部肌肉抽动,惹得峰起峦聚,起伏跌宕却是格外的滑稽。

李煜宸偏头望着她,先是哧地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指着姜梅,前仰后合地笑个不停,弄得屋里两个女人莫名其妙。

“小姐,他没事吧?”如意有些害怕地碰了碰她。

“没事,”姜梅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最多是喝多了几杯,撒撒酒疯罢了。”

李煜宸好酒在靖王府人尽皆知,姜梅如此说,不过借机讽刺罢了。

奇怪的是,平日君墨染对他诸多嫌弃,恶意谩骂他都浑不在意,姜梅这轻飘飘的一句嘲讽听在耳里却格外的闹心。

“咳,”李煜宸也知失礼,轻咳一声敛了笑容:“嫂子,身体好些了吗?”

他主动转了话题,姜梅自然也见好就收,微微一笑:“公子医术超凡,我已好了,多谢。”

“小弟正好有空,不如替嫂子再复诊一遍?”

跟他呕气,最终的结果是苦了自己。

姜梅才不做这种傻事,况且李煜宸这人她并不讨厌:“如此,有劳了。”

“红肿虽有消退,不过仍需防止反复。”李煜宸单手撑着窗台跃了进来,细细端详了她一遍。

又向如意要了纸笔,写了一张方子,末了叮嘱如意:“记得帮嫂子勤换衣服,勤抹药,这贴药煎水洗患处。这几天看护要格外小心,若有骚痒,切忌抓抠,以免感染留疤。”

这么精致漂亮的人儿,若是弄得一身的疤,自是大刹风景。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内心嘀咕,不敢再逞口舌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