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姜梅有些不敢置信。

相国寺那天,萧佩琴还一脸企盼地央求自己成全她与君墨染,言犹在耳,怎会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始终不信萧佩琴是真的与王揩油有私/情,本打算今天问个清楚,谁知她一句辩别都没有,就这么死了,要她如何释怀?

“不是她自己死的,难不成是我下令弄死她的?”君墨染面色阴沉。

萧佩琴还算知道廉耻,没有等着今日更难堪的局面先自行了断了,一桩丑事就此落幕,偏眼前这个女人不知轻重,还要揪住不放!

姜梅窒了一窒,才发觉自己太过急躁,此事悠关一个男人的面子,他肯来已经算是大度。要求他心平气和,似乎的确有些过份了。

“九夫人,”蓝一见二人闹僵,上前一步低声道:“四夫人是服毒自尽的。”

“是吗?”姜梅半信半疑:“确定不是别人投毒?”

“不会的,”蓝一见她一脸失落,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昨晚是我们蓝衣营的兄弟们守着祠堂,其间一直没有离开过人,中途亦无人来探望四夫人,到早上时兄弟们换班,才发现她已气绝身亡。”

“没有睡觉偷懒?”姜梅也顾不上得罪人,只就事论事:“我记得昨晚雷雨很大,或许进屋避雨,未曾发觉有人接近呢?”

“大雨时的确避雨了,但始终有二名兄弟在廊下巡视,既使有人靠近,也绝不可能避开守卫进入祠堂。”蓝一倒并不以为忤,耐心解释。

祠堂并无后门,而昨夜那样的雨,窗户必然都从内关好,并不可能让人进出。

姜梅点了点头,对他们的守卫表示满意,只是依旧不信:“那也不能证明她是自尽啊?”

如果不是自己不慎受伤跌入断崖,因此在围场滞留了两天,比预定的时间晚回来,错过了替她庆生,或许这件惨事就不会发生?

存着这个心结,对于萧佩琴之死,姜梅始终耿耿于怀,总觉得此事颇多漏洞,疑点重重。

来王府二个月,凭女人的直觉感觉到,王府里其他的女人虽然也在争宠,但都是各怀心思,功利心很重,唯有萧佩琴是真心地爱着君墨染的。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相信萧佩琴会看上一个不论从哪方面都不如君墨染的泼皮小厮。

“这是从四夫人身上搜出来的药瓶。”蓝一恐她不信,忙拿了一只瓷瓶出来给她看。

姜梅一瞧,那瓶子与萧佩琴那日给她抹的金创药的瓶子是同一款式,只是颜色略深一些。

直到此时,姜梅不得不信了,低喃道:“她怎么这么傻?”

生命只有一次,再怎么艰难也不应该主动放弃。

“九夫人,现在是不是可以把四夫人抬走了?”刘管家见她神色松动,低声请示。

姜梅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让到一旁:“这瓶子,能给我看看吗?”

蓝一瞧了君墨染一眼,见他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敢把瓶子递过去:“夫人小心些,是砒霜。”

姜梅接过瓶子,在手里掂了掂,诧异地抬起了头:“怎么不是空的?”

如意一听急了,脱口道:“快些扔了,不小心沾上了怎么办?”

蓝一忙解释:“砒霜毒性甚强,半瓶已足可毒死好几头牛了。”

这不是毒性强不强的问题,若是一心求死,都是唯恐死得不快,揭开盖一饮而尽才是常理,又怎会小心计算用量,斟酌着服毒?

关于剂量的问题,一般只有投毒的人才会去考虑吧?

她虽未主攻心理,但做惯刑侦工作,这点常识还是有的。

“慢着,先别搬。”姜梅心中一动,立刻叫住刘管事,并迅速向他走了过去,一边回头望向君墨染:“王爷,请恕妾身无礼,着实因我还有些疑问,必得查明才可安心。”

君墨染眉心一蹙,虽有不悦,但好奇心占了上风,因此并没有阻止她,倒想看看她有什么话要说?

自杀还是他杀(二)

“刘管事,四夫人是在哪里被发现的?”姜梅望了望祠堂,开始发问。

刘管事指了指祠堂左边靠近供桌旁的一个圆柱:“四夫人身怀武功,恐她逃走,晚上是用链子拴住了双足的。”

拴住了萧佩琴,她固然出不去,别人想接近她也不容易。换言之,如果有人想要投毒,前提条件是必需先进入祠堂。

但是这个可能,蓝一刚才的回话已将它排除了,她只能另寻突破口。

姜梅走过去,问:“是这里吗?”

“是。”刘管事点头。

“麻烦把她放回原处。”姜梅冲搬尸的几个杂役点了点头。

几名杂役过来,依言把萧佩琴重新摆好。

姜梅看了一下,她是身体微倾斜靠着圆柱而坐的,姿势看上去很自然,并无扭曲怪异的模样。

“是谁第一个发现四夫人的尸体的?”姜梅又问。

“回夫人,是属下。”蓝五越众而出。

“嗯,”姜梅点头,指着地上的萧佩琴问:“第一眼见到四夫人,她可是这个姿势?”

“是,从进入祠堂开始,她便一直坐在那里,没有说过半句话。”几名值夜的侍卫异口同声地道。

她做下这样的丑事,还有何面目说话?众人都是如是想。

姜梅不再问话,蹲下去,揭开盖在萧佩琴身上的白布。

尸僵已漫延至全身,尸斑融合成大片,角膜微浊,局部出现转移性尸斑,因此综合判定死亡时间约摸是五到七小时。

另,她眼球突出鼻孔有粉红色鼻液,是肺水肿的特征,尸体表面皮肤呈轻微脱水样,口唇、指甲均有淡淡的青紫痕迹,表面看来,确是砷中毒的症状无疑。

一室静默,皆在看姜梅究竟想要做什么?

姜梅弯腰先掰开她的口腔看了看,又在地上仔细看了一遍,见有打扫的痕迹,不由皱眉,又问:“这一块是谁打扫的?”

人群里走一个手执竹帚的杂役,神色惶恐地道:“是小人。”

“打扫的时候,可有见过呕吐的秽物?”

“没有。”

“你能肯定?”姜梅追问。

“是。”杂役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并给她看所用簸箕:“不信夫人请瞧,只有些灰尘,并无秽物。”

“可是有异常?”君墨染过来问。

砒霜其实就是我们常说的砷。其中毒症状一般有二种类型,即麻痹型和胃肠型。

麻痹型的会出现四肢疼痛性痉挛,意识模糊,谵妄,脉博速弱,血压下降,呼吸困难,在数小时内因毒物抑制中枢神经而死。在这种情况下,胃肠道的症状来不及出现,或者症状十分轻微。

胃肠型症状者,在服毒1~2小时,甚至15~30分钟,就会发生剧烈的恶心、呕吐、腹痛、腹泻,酷似霍乱或重症胃肠炎,大便也成水样并带血,可伴脱水和休克。一般中毒者在一两天内即可死亡。

但萧佩琴既无痉挛,也无呕吐,两者的典型症状都未出现,可见中毒很轻,并未到急性死亡的地步,或者说中毒症状还没表现出来,已遭遇意外,先死亡了。

换言之,萧佩琴的死亡原因除砒霜中毒之外,另有致命之处,需剖尸探查。

当然,这些知识,姜梅无法在一两句话之内向君墨染解释清楚。

因此,他一问,她沉默了片刻,斟酌着如何用他能听懂并接受的话来解释:“口服砒霜中毒者,舌上会生出小刺疱,舌头收缩或裂拆烂肿微出,嘴唇也烂肿或裂拆。”

说到这里,姜梅停下来,示意他过来,掰开佩琴的嘴给他瞧:“你看,她的口唇,指甲虽有淡青色,是中毒症状,但嘴里干干净净,舌头,喉咙均无异状。”

说完,又是轻轻揭开萧佩琴的衣服让他瞧她的肚腹:“同时,她的腹部亦未有肿胀痕迹。”

“你的意思,她虽服了毒,但并不是致死的主因?”君墨染吃了一惊。

“我的意思,她虽中了毒,但这毒并不是由口腔而入。”姜梅索性表明立场,进一步点明:“佩琴死因可疑,需报官派忤作来验尸。”

“不行!”威严的低喝突兀地响起。

姜梅吓了一跳,回头一瞧,梅雪扶着老夫人站到了祠堂门外。

她低叹,心知定是哪个多嘴的人背后告了她的黑状。

再一看去,宛儿,冷卉,白凝……府里几位女人都已闻讯赶到,聚在祠堂门口交头接耳,神情各异。

而外面,她看不到的地方,尚不知围了多少观众想看她的笑话?

“娘,”君墨染忙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岂不是要由得这女人胡闹?”老夫人把拐棍杵得震天响,恨恨地瞪着姜梅:“这jian人不知检点,惹出杀身之祸,那也是咎由自取。还查它做甚?”

“老夫人,”姜梅吸一口气,昂然地望着她:“且不论四姐犯了什么错,总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我们若不知便罢了,既然明知她是被人谋害,就应该查明真相,还她一个公道,岂能任凶手逍遥法外?”

“闭嘴!”老夫人举起拐杖颤颤地指着她:“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堂堂靖王府,出了这样的丑事,你不思虑着如何遮掩,反而四处张扬,究竟是何居心?”

双重谋杀(一)

“身为王府一员,妾身又怎会希望王府成为别人的笑柄?”姜梅不卑不亢,据理力争:“但我既与佩琴姐妹一场,眼见她含冤莫白,要我袖手旁观,却是做不到。”

“娘,”君墨染蹙眉,淡淡地道:“若是一味不许,知道的是不愿意家丑外扬,不知的却说我靖王府草菅人命。她既然坚持佩琴是冤死的,那便让她去查!若是确有蹊跷,也好还佩琴一个公道。”

“若是查不出来呢?”老夫人冷笑着睨着姜梅。

“小姐~”如意急得冷汗直流,又不敢声张,只在她身后拼命扯她的衣角。

小姐真是拎不清,没有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你管四夫人是该死还是冤死?总之死一个便少一个对手,何必强出头,凭白惹得老夫人不高兴?

姜梅只当不知,眼望老夫人,目光清明,神色坦荡地道:“江湄若错了,愿受家法处置!”

“好!”老夫人等的就是这句话,扶着梅雪的手在刘管事送来的太师椅上坐了,冷然一笑:“老身就要看看,江秋寒的女儿究竟有何本事,这板上订钉的案子,竟要把它翻转来?”

“请王爷速去报官,请杵作来验尸。”姜梅并不畏惧,淡定地转身望向君墨染,再次提出请求。

“蓝一”

“慢着,”老夫人抬手叫住蓝一,望着姜梅的眼神忽地变得极冷,象藏着一把钢针,逸出阴森诡异的微笑:“这jian人再不济,总是墨染的妾,怎能让陌生男子瞧了身子去?如果一定要验,那么就由小九亲自操刀吧。”

“咝~”这话一出,抽气声此起彼落,偌大的一间祠堂静得连落针都听得清。

君墨染微微蹙眉,亦觉老夫人此举太过为难江湄。

不过,他对江湄的兴趣日浓,也想乘此机会看看她的底限在哪里,看她究竟如何应付眼前的难关?所以,静观其变,两不相帮。

蓝衣营的侍卫更是忧心冲冲地望着姜梅,不知她要如何逃过这一劫。

“这~”姜梅咬唇,心中委决不下。

验尸当然不难,那是她的老本行。

关键是,这样一来,她要如何向君墨染解释?

之前一直狡辩说这些知识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这一动起手来,可就露馅了,她要如何自圆其说?

“怎样?”老夫人森森地笑了起来:“不能吗?那还谈什么替姐妹申冤?乘早领了家法吧!田嫂~”

事有轻重缓急,君墨染的疑惑可以慢慢再解释,若为了自己脱嫌,眼见有人冤死也不管,那可不是她的风格。

下定了决心,姜梅反而淡然了。

她环顾众人,微微一笑,道:“即如此,请王爷安排合适的地点,并且将不相干的人请出去,只余若干证人即可。另外,这祠堂也请派人守着,里面物件不可再移动分毫,待验尸过后,再行勘验。”

她相信,再周密的犯罪,一定会留下蛛丝蚂迹。

从已掌握的情况分析,祠堂是第一现场确定无疑。现场虽已破坏殆尽,但有勘总比没勘好。

另外,她只想要真相,不愿意做个动物园的猴子任众人观赏。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一则,这是祠堂,老夫人也绝不会允许在这里开膛验尸,扰了祖宗;

二则,男女有别,既然连杵作都不肯染指,自然不会许男仆围观。

只这二条,到了姜梅进入刘管事准备好的房间时,屋子里已只有五个人了。

君墨染,老夫人,梅雪以及宛儿,另外为保公正,还把张妈也挑了进来,冷卉因为是未嫁之身,反而没有被老夫人选中。

姜梅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默默地瞧了一会,暗叹:当初萧佩琴送她这把匕首时,恐怕万万没有想到这把刀最后会被用来切开她的身体吧?

尸体解剖很顺利,剖开尸身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内脏器官充血,点状出血极为明显,心血不凝,颜色深红,小肠内容物为米汤样液体。

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她在萧佩琴的左心房上找到了一枚长约二寸许的钢针。

看到这根钢针,不必她再多说一句,在场的人就算不懂医也该明白,这才是萧佩琴死亡的真正原因。

君墨染冷着脸把钢针拿出去,交给蓝一:“去查一下这钢针的来历。”

老夫人一言未发,扶着梅雪的手起身离去。见她走人,其余人也鱼贯而出。

宛儿离开时,望着姜梅的眼睛里满是恐惧。

姜梅垂着头并未瞧见,继续取她胃部残留物以银针做试验,证实无毒,说明毒物确实如她所推测的那样并不是从口腔进入胃部。

相反,在鼻腔,呼吸道及肺部都检测到了毒物。

君墨染去而复返,倚着门,默默地看着她以娴熟的动作分解着面前的尸身,并且全神贯注于检验之中。

她神色肃穆,庄严,冷静,沉着,大气而又从容不迫。

就好象,她原本就属于这里,她天生就应该站在这个位置。

是的,她站在尸体前,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而是执着正义之剑,散发着不可逼视的光辉,圣洁得犹如一个女神。

双重谋杀(二)

“看到没有?”听到脚步声接近,姜梅头也不抬:“肺部已然水肿,这是典型的吸入性急性中毒,绝非之前大家推测的那样口服毒物。”

这样一来,萧佩琴之死,就演变成了一桩双重谋杀案。

“王爷,”见君墨染不吭声,姜梅只得抬起头来:“我看你有必要把昨晚值夜的侍卫叫进来再细细盘问一遍,看有没有可能中间有人离开,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撩起眼皮看了君墨染一眼,才接着往下说:“假如真的看守十分严密的话,那就不排除监守自盗的可能。”

君墨染毫不迟疑地摇头否定:“蓝衣营跟我日久,他们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那么,有没有其他人选?”姜梅来王府时间尚浅,对萧佩琴的人际关系并不了解,事关人命,更不敢妄加推测。

“她的父亲是个小官,绵罗国破时,临时封了个公主的名号硬塞进来的。”君墨染缓缓摇头:“除了王府,她几乎不与外人接触,我想不出谁会如此恨她?”

“有没有可能……”姜梅脑中灵光一闪,话说一半,又先摇头否决:“算了,应该不太可能,是我想多了。

“你想到什么,说说也无妨。”门边忽地传来清雅的男声。

姜梅转头一瞧,李煜宸坐在软榻上被蓝三和蓝四抬了进来。

“煜宸,你怎么来了?”君墨染皱眉,示意蓝三去守住房门,不让人接近更不许人随便出入。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岂能不来?”话是对君墨染说的,他的目光却始终绕在姜梅的身上,眼里有惊奇更有激赏。

姜梅略略心虚地垂下眼帘,手中的匕首无意识地在门板上轻划:“谁这么多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干嘛到处乱传?”

“靖王府出了个女杵作,至少不是什么坏事吧?”李煜宸微微一笑,搭着君墨染的肩过来瞧被肢解的尸体。

初时漫不经心,然粗略扫过一眼之后,心中一跳,忙细细再看一遍,这一看之下,顿时目瞪口呆,简直惊为天人!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验尸一途他虽未涉猎,但身为千手医圣,用刀切割人体却并不陌生。他自问尚且做不到她这般精准利落,流畅简洁。

此刻摆在面前,在别人眼中杂乱的尸体和器官在他眼里,已变成了一件件精美的艺术作品。

尤其是心脏剥离得如此完美,瞧在眼中,几乎产生一种错觉——只要把它放进胸腔,接上血管它又能重新跳动!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体还可以这样分解!

而要做到这般完美,对于人体的骨胳,肌理,血管,神经……等等的构造,需要有怎样程度的了解?

他再一次把目光投注到姜梅的脸上,若有所思。

她是谁,来自何方,冒江湄之名嫁进靖王府究竟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