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梅心中悸动,不敢再往下想。

她想到的,君墨染当然也想到了,两个人对视一眼,迅速移开目光,各怀心事,默契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君墨染牵了姜梅往外走:“回去吧。”

姜梅瑟缩一下,默然地把手抽了回来。

谁知道呢?他今日所有对她的好,他日都很有可能演变成一场血腥暴力的戏码,想到有可能自己就是下一个佩琴,这让她不寒而粟。

“你怕什么?”君墨染不禁有些气恼,冷冷地望着她。

“如果是你,会不害怕吗?”姜梅不甘示弱,冷冷地反击回去。

他娶这么多老婆,既不能有效地安抚,又不能有机地平衡。

不但连基本的公平都不能保证,甚至对府中各女人之间的相互倾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持纵容的态度,又怎么不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呢?

“行得正,坐得端,何惧之有?”君墨染不以为然。

“难道你以为今日佩琴之死,是她咎由自取吗?”姜梅不禁愤怒起来。

这男人怎么可能如此冷血又不负责任?事情明明由他引起,竟厚颜推得一干二净!

“那么,你认为她完全无辜吗?”君墨染轻哧,逸出嘲讽的微笑:“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她若不思害人,别人又岂会害她?”

“你说,她害了谁?”姜梅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君墨染瞥一眼她气得通红的小脸,忽地伸指捏了捏她的鼻子:“有没有,自有公论。今日累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还有事。”

那神气,好象她是个呕气的孩子,而他是个大度的长者。

姜梅气得差点闭过气去,恨恨地打掉他的手,转身跑进了小院。

好玩吧?

她明显生气了,他也知道她在气什么,奇怪的是他自问并没做错,竟无法理直气壮地对着那双清亮的眼睛。

望着她苗条的身影消失在灯光下,君墨染低叹一声,这才转身慢慢地离开忘月苑,回了墨韵居。

最近他的情绪似乎受到江湄太多的影响,这违背了他娶她的初衷,更不是他要的结果,他得冷静一下,好好思考,并重新回到最初的计划上来。

书房里还有灯光,这么晚了,除了李煜宸不做第二人想。

“煜宸,”原本走向卧室的他,转而折向书房:“你受了伤,不好好休息,跑到这里做什么?”

“你回来了?”李煜宸正趴在书案前看着什么,听到声音回过头,露了个近似妖媚的笑容:“快来看,又有好玩的新东西。”

“什么?”君墨染兴趣缺缺。

他们两个的审美观与兴趣天生相左,一般他喜欢的,都是自己唾弃的,所以,没有期待。

“我现在很好奇,江秋寒究竟都教了她些什么?”李煜宸倒也不勉强,曲起手指轻敲桌面:“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新的发现。

“那东西,是江湄的?”君墨染原想保持淡定,可脚却有自己的意志,不由自主地向书案走了过去。

“嗯。”李煜宸举起一张粉色的纸对着光欣赏:“你不得不承认,这女人非常聪明,玩什么都很精。”

那是几张剪纸,动物,花卉,人物兼而有之。

初看只觉图案有些幼稚和失真,越看越觉惊讶,线条流畅,造型新颖,布局合理,童趣中含着一些调侃,夹着作者的匠心,颇见智慧和功力。

有张少女的侧面肖象图案,噘着个嘴生闷的模样,越看越觉熟悉,再闭目一回想,不觉笑了——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如意嘛!

“好玩吧?”李煜宸撑着额,从下往上懒洋洋地睨着他。

这家伙变了,以前百年不变的棺材脸,最近学会笑了。

君墨染不自觉地敛起笑,淡淡地踱到一边:“说正事吧。”

“张彪还算不错,了缘的东西基本都送了过来。”李煜宸身子往后靠上软垫:“我研究了一下,有一点她没骗人。”

“哦?”君墨染挑眉,静候下文。

“她看书果然很杂。”李煜宸脸上漾起一丝宠溺的微笑:“医卜星相,佛家道家,人物传记,坊间杂谈,刑典律例,不一而足,可谓包罗万相。”

这还只是被带到京城来并运到栖云庵的一小部份,过去的十几年里,一直过着山居生活的她,究竟靠看书打发了多少青葱的岁月,已不得而知。

“所以,”君墨染若有所思地道:“她说杵作一事是从书上看来,也并非无的放矢?”

“非也非也,”李煜宸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晃:“别的都可以纸上谈兵,唯有亲自操刀却是做不得假,必需要有千锤百炼之功,方可达到她那种境界。”

如果更诚实一点,他会说,或许他这辈子都无法达到她那种境界。

倒不是说她如何的聪明,而是她胸中对人体构造等知识的掌握显然远远超过了他现有的知识范畴,这里有个起点的问题。

单纯比刀法,他并不见得比她差。

君墨染并不是不知江湄的特别,只因素知他是个眼高于顶的家伙,现在对江湄却不吝夸奖,甚至如此推崇,尚是头一次。

所以,他惊讶了:“她真有这么好?”

“可能比我所说的还要好一点。”李煜宸诚实地点了点头。

“这就奇怪了~”君墨染见他不似玩笑,蹙眉凝思:“江秋寒从哪里找来……莫非,这就是他把她送到明心身边的原因?”

“不止,”李煜宸弯腰,从桌底下的樟木箱子里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扔了过去:“你看看就知道了。”

君墨染接到手里,先看了看书名,已是怔住。

上面用漂亮的簪花体题着三个字,可他居然有二个不认识——明显,就是在湖心岛刻在杨树身上的那种所谓的简体字。

待翻开内文一瞧,更是云山雾罩。

“这是一本简体字习字贴,名为三字经。”李煜宸微笑着解释。

“不要告诉我,回了一趟药王谷,你突然习会了简体字?”君墨染嘲弄地弯起了唇。

“我是不认识,”李煜宸倒也直承不讳:“不过,别人给了我一个拓本,粗略认了几个,其中恰好就有这个书名。”

“这么说来,江秋寒瞒天过海,送了缘上山拜明心为师,目的就是在学这些简体字?”

“如果传说中的天书确实存在,又落在了江秋寒的手中的话,这个假设不是不能成立。”李煜宸捏着下巴,陷入深思。

“但这个结论需得建立在江湄就是了缘的基础上。”君墨染的态度很谨慎:“但我们目前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这一点,明心已死,似乎也没有了证人。”

“这个容易,”李煜宸弯眉一笑,漂亮的眸子里精光灿然:“江湄是不是了缘,咱们只要试一下便知。”

现在他们要考虑的是:如果确定她就是了缘之后,要怎么做?

史酷比出动(一)

凶手明明就在身边,偏偏只差一点不能把他揪出来的那种感觉真的极不爽,姜梅现在终于尝到那种食不安寝的滋味。

如果因为被冤死的只是个小妾,君墨染不愿意尽全力追查,那么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也要把这个案子追个水落石出,还佩琴一个公道。

胡乱找了借口把几个小丫头支开,悄悄换了件深色衣服,溜出门。

史酷比耳尖,从黑暗中吱溜一下蹿出来,跑到她脚边,亲热地挨着她擦挤着。

“嘘~别吭声,咱俩当回福尔摩斯去!”她竖起手指,乘着院内无人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九夫人又出门了~”蓝六轻轻地捅了捅蓝三的肩,示意他看。

“嗯,看到了,你继续守在这里,我跟去看看。”蓝三点了点头,身形微晃,青烟一般融入了暗夜。

凭着一股热血出了门,到了外面才发现事情看似明朗,真正查起来却无从着手。

“史酷比,咱们应该先去哪里呢?”姜梅拍着它的头,喃喃自语。

我听你的,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史酷比讨好地摇了摇尾巴。

“马屁精!”姜梅轻轻踢了它一脚:“你觉得王府的那几个女人里谁最可疑?”

你们人类的想法太复杂,我搞不懂。

史酷比摇着尾巴绕着她转圈。

“也是,”姜梅失笑,拍了拍额头:“我真是病急乱投医,狗毕竟是狗,就算勉强听得懂人话,又哪里琢磨得到那么复杂的心理?得,咱们也别想着取巧,还是按顺序,一个一个地查吧。”

说罢,她掉头往清秋阁走去。

新近死了两条人命,而且听说佩琴还是被人谋杀,搞得人人自危。入了夜之后,除了巡逻的侍卫,路上已无人迹。

这对姜梅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一人一狗很轻易地就避开了守卫的视线,到了清秋阁之外。

宛儿平日牙尖嘴利,得势从不饶人,这一出事,立刻惶惶不安,生怕下一个遭怏的就是自己。

不但在门房加派了人手,院子四处也命小厮杂役交替巡视,不得偷懒。

姜梅等了好一会,也没找到机会溜进去,只得蹲下去交待:“史酷比,你进去逛一圈,看看能不能听到什么情况?记住,别让人发现了。”

史酷比领命,伏低身子从院墙下的狗洞里钻了进去,很快消失了。

蓝三远远地缀在她的身后,见她先是在王府里瞎转了一遍,折向清秋阁的方向,到了门口张望了许久,又不进去,绕着围墙走了一圈,突然停下来不走了。

不觉深感诧异——她大半夜的不睡觉,专程跑到清秋阁的围墙下罚站来了?

宛儿的房中,白凝神色不安,焦灼地走来走去:“完了,完了!”

“行了,你消停一会,别再走了成不成?”宛儿心烦意乱,压低了声音吼。

“宛儿,”白凝脸色煞白地道:“我好怕!侍剑是弄月叫走的,你说,大家会不会误会是我指使的啊?”

宛儿轻蔑地撇了撇唇:“就凭你?杀兔子都稍嫌费尽,怎么可能去杀人?”

“那天我真不该打发弄月去借茶具~”白凝说着说着,眼睛又往下掉:“就让冷丫头出点风头又怎样?都怪你,非要跟姓冷的丫头斗个输赢,这下好了,闹出事端了吧?”

“闭嘴!”宛儿一脸烦躁地大喝:“你有完没完?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天了,你不嫌烦,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谁知道冷卉迟不送,早不送,偏偏那天选了一罐好茶给老夫人,那老虔婆一个劲地夸她的茶好,害她起了攀比的心思,这才几个人聚到一起斗茶。

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件倒霉事?现在好了,那几个女人看她的眼神都毛毛的,害她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自己烦都烦不过来,谁还有心思哄这个泪罐子?

白凝被她喝得一愣,眼泪硬生生地吓回去。

“谁知道那畜牲胆大包天,竟然大白天干出这种事?”宛儿见她神色不定,只得缓了缓语气安抚她:“所以,这事谁也不怪,是佩琴的命,你就别瞎想了。”

侍剑的的确确是她打发弄月叫走的啊,这事赖都赖不掉!

白凝欲哭无泪。

“怕什么,不就是借了套茶具,还能犯法了不成?”宛儿掐着腰冷笑:“要我说,佩琴那骚蹄子也不是完全无辜。她一身的武功,要是不发浪,那畜牲敢用强?就算用强,也得不了手哇!”

“可是,王爷要问起来,我该怎么答啊?”白凝怯生生的问。

“照实说就是,姐妹几个没事聚着玩,临时起意想的这么个主意。”宛儿满不在乎地道:“反正,咱们也确实没想害她,对吧?”

“这,能行吗?王爷会信吗?”白凝将信将疑。

“怀不怀疑还两说,别先乱了阵脚。”看了她犹豫的模样,宛儿不放心,冷下脸,软硬兼施地道:“总之,喝茶,斗茶都是你的主意,从头到尾跟我没关系!”

白凝无奈,只得怯怯地道:“二姐,你一定要帮我在王爷面前解释清楚啊~”

“放心,咱们姐妹一个院里住着,不帮你帮谁!”宛儿放下心中大石,挥手斥退她:“折腾了一天,我也乏了,快去睡吧!”

史酷比出动(二)

姜梅蹲在围墙外正等得焦急万分,忽听得一声大喝:“什么人?”似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她以为行踪曝露,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差点脱口答话,幸而及时扭头四顾,不见人影这才按住惊惶之意,一颗心已怦怦狂跳不起来。

这时,院子里火光闪动,杂乱的脚步声四下响起:“小鲁,你看清了,真有人进来了?”

“我刚从这里走过,忽见一道黑影……呀,在那边快追!”人声迅速鼎沸起来。

姜梅不知里面情况如何,胸口象揣着只小兔子般突突乱跳,拼命弯腰,深呼吸保持平静。

暗夜中突听得史酷“嗷”地一声低叫,紧接着有人骂:“格老子的,原来是只死狗!”

“别打,好象是九夫人房里的,它怎么跑这来了?”

“他/妈/的,连畜/牲都不让人安生,滚!”

只几句话时间,史酷比逮到空档,从狗洞里一蹿而出,姜梅忙搂住它:“没伤到吧?”

还好,没打着。

史酷比惭愧地夹着尾巴。

“走,先离开再说。”姜梅瞅见院子里的火把渐渐远去,人声也平息了,忙领着史酷比离开清秋阁。

“怎样,有收获吗?”确定安全之后,姜梅迫不及待地询问。

三夫人一直在哭,二夫人说不关她的事,又说她不该和人斗茶;还说四夫人发/浪,对了,发/浪是什么意思?

姜梅尴尬地揉揉它的头,笑道:“这些你不用管,只要把听到的告诉我就成。”

二夫人说四夫人一身武功,如果不发/浪,不可能让那人得手。

“就这些?”

宛儿的话说得虽难听,至少有一点是对的——按理佩琴不可能会让那个无赖得手,除非她被药物控制了。

可惜这里没有化验室,不然白天解剖尸体时,当可验出她体内究竟是否有类似于迷幻药的成份。

没有强大的技术支持为后盾,案情的侦破显得困难重重,却也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循。

王揩油并不是初进王府,明知道佩琴有武功,再怎么色欲熏心,也不可能选择她做下手的对象。如果挑懦弱的白凝,那就合理得多。

可事实却是,几位夫人里,他谁也不选,偏偏挑了最强大的佩琴。这就意味着他事先知道佩琴不会反抗。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第一就是他带了药去,有备而行;第二就是他事先知道,有人暗中帮他的忙,用迷药迷翻了佩琴。

可惜,王揩油已死,这条线索已被掐断,想从这里找出突破口,已不可能。

是啊,离得远,陆陆续续的听得不是太清楚,好象她还提到坟场私会什么的,我刚想走近些,就被人发现,赶出来了。

“等等,”姜梅心中一动,忙叫停:“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没听到什么,被赶出来了。

史酷比十分羞惭地垂下头。

“不是,你刚刚说在哪里私会?”姜梅紧张得摒住了呼吸。

坟场私会,怎么了?

对,就是坟场!

她真是傻,佩琴当时中了钢针倒卧在地上,与她蹲着看字的方向是相反的!所以,她看到的应该不是“干”而是坟场的偏旁“土”字!

“快,我们立刻去坟场!”姜梅激动得握紧了拳头。

其实佩琴一死,她就应该立刻联想到佩琴在坟场与人私会的谣言,并且立刻去那里查找线索的!

可她却迟钝到看到佩琴留下的提示都没有反应!白白错过良机,但愿一切不会太晚。

这么晚了,跑到那种地方去,你不怕吗?史酷比深感莫名。

“怕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姜梅领先匆匆地朝碧波亭走去。

就算真的有什么线索,黑灯瞎火地也看不清啊!

史酷比蹿上蹿下,想劝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