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的人对坟场的态度都很畏惧,连带着它也觉得那是个阴森神秘的地方,深恐对姜梅不利。

“不去看看,我今晚肯定睡不着了~”姜梅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提起裙边,脚下象装了风火轮,走得呼呼生风。

蓝三本来在暗处监视着她,见她一直杵在清秋阁的墙根下不动,隐隐猜到她只怕是对宛儿心存怀疑,想要躲在墙下偷听,不由暗自皱眉。

心道这个江湄,有时聪明外露,灵气十足,有时偏又择善固执,未免太扣死理,死钻牛角尖。

这里离主屋何止十数丈,就算宛儿在里面扯着嗓子高声怒骂,她都未必能听得全。她却偏要凭白在这里受这风霜之苦!不是犯傻是什么?

想到她肩伤未愈,白天验尸撞了秽气,呕吐了一场,已伤了元气,若是在这里耗上一晚,怕是要大病一场。

思来想去,只得拣了块石头扔进去惊动守卫,把她吓跑。想着她定会偃旗息鼓,回去休息。

哪知她走着走着,突然又发神经拐向碧波亭了!而且,那个架式,越看越象是要去坟场!

他不禁大感头疼。

这小姑奶奶到底是不是女人哇?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寻常人白天也不走的道,她大半夜地往里钻,回头真要吓出什么毛病,王爷追究起来,还不都是他的责任?

史酷比出动(三)

不对,好象有人一直跟着我们呢。

史酷比警觉地停了下来。

不会那么巧吧?刚到坟场边上就遇到了那个杀人狂魔?

“是吗?”姜梅的心咚咚地狂跳起来,立刻停下来左右张望:“在哪里,知不知道是谁?”

史酷比还未及答话,一道黑影已拦在了她的面前。

“啊~”她猝不及防,忍不住尖叫起来。

“九夫人,是我~”蓝三见她停下来,以为她已看到自己,这才现身拦她,不料她突然尖叫,也吓坏了,忙出声。

“呀!”姜梅定睛一看,果然是蓝三,长吁一口气,拍着胸口嗔道:“你不出声,鬼一样一直跟在我后面做什么?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

“抱歉,没想到会吓着你。”蓝三忙抱拳施了一礼:“对了,这么晚了,九夫人这是要上哪去?”

“呃,”姜梅怔了一下,急中生智,笑道:“睡不着,随便走走,你呢?”

蓝三望着她,笑得无辜又无害:“我值夜,刚好巡逻到这边。见到有这边黑影晃动,就过来看看。”

随便走走,都差不多绕了王府大半个圈了!若是认真走走,不知要跑到什么地方去?

“哦,那你继续吧,我不妨碍你了。”姜梅也笑,十足地温和亲切。

快走快走,最好马上消失,不要妨碍我查案。

“这里路黑,又挨着坟场,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就当是给夫人赔罪。”蓝三把真诚装了满眼。

“没那么严重,”姜梅微笑着推辞:“我带着史酷比呢,有它跟着,没事。”

没事?刚才叫得吓死人的不知道是谁?

蓝三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戳穿她,却折了向,伴着她并肩往小山坡上走去。

姜梅无法可施,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着一起往回走。

蓝三谨守着本份,她问他答,从不肯逾越多嘴,恭敬而温顺。

“你多大了啊?”稍稍有些好奇。

“二十一。”

呃,比看上去要年轻呢,看来这家伙少年老成。

“家是哪里的?”纯粹是没话找话。

“瑜林。”

没听说过,所以没概念。

她耸耸肩,继续:“在王爷手下当了几年差了?”

“王爷去南疆靖边时,有幸结识王爷,在他麾下当差,至今已有六年零五个月了。”蓝三偏头想了想,给出答案。

“啊?六年前你不是才十四五?这么小就去边关打仗?这不是虐童嘛!”姜梅吃了一惊,立刻愤愤不平。

姓君的果然如传闻中的暴戾噬血,残忍好战,血液里流着战争狂人的疯狂因子,所以,聪明点,就应该敬而远之。

“军中比我年幼的不在少数。而且,王爷待属下极好,从无虐待。”

“才怪!”姜梅不屑地撇唇:“那家伙古怪又龟毛,性格又挑剔到死,用脚趾头猜都知道他绝对是个严厉冷酷的上司。”

“王爷御下虽严,却能身先士卒,从未贪生怕死,对下属奖罚分明,一视同仁。”蓝三停下脚步,很严肃地纠正她错误的观念:“而且,战场上严是爱,宽是害。”

最重要的是,他不象那些踩着士兵的尸体往上爬的无良将军,抢属下的功劳,建自己的功业。他今天的一切,全是他一刀一枪在腥风血雨里砍杀过来的!

所以,他傲,他狂,他能震慑敌人,他从不收买人心,人心却自然向着他。

“切,”姜梅心中暗自感动,面上却嘻嘻笑,漫不经心地调侃:“你就一直死心眼吧,当心哪天把你卖了还帮他数钱!”

“王爷不缺钱。”他一板一眼地答。

“……”姜梅无语望天,额上滑过数条黑线。

黑暗笼罩四野,月色华美,静静地铺展开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地投在柔软的地毡上,向无边地暗夜里延伸。

月光映着她的脸宠,带着全然不设防的纯净的微笑,落在看惯了女人的尔虞我诈的蓝三眼里,却是如此震憾心灵。

那是第一次,他在一个女人的眼里,没有看到功利,算计,阴谋和贪婪。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那双美丽清澈的双眸,仿佛有无数的星光倒映在她的眼底,光芒璀灿,动人心弦。

忽然觉得,这样的偷瞥对她是一种亵渎,蓝三慌忙垂下头,却不禁意地瞥见她露在宽袖下的一截雪白的皓腕。

那双纤纤玉手上并无半点装饰,却纯净如雪,格外的光洁可爱。

他呼吸一窒,刹那间俊颜通红,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看着她一步步地越过他往坡上走去,咚咚咚,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他的心上,隐隐泛着疼,又带着点酸……

“咦,人呢?”姜梅说了半天话,没有人回答,转头一看,不见人影,忙掉头往后面瞧。

见蓝三在发呆,戏谑地道:“怎么,说是给我壮胆,结果自己吓得丢了魂了?”

“呃~”蓝三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敢再跟她走下去,停在山坡顶上:“我还要巡夜,就不送了。”

“哦,那你赶紧去吧。”

“属下在这里看着九夫人进屋再走不迟。”蓝三微微倾着身,把手垂在身侧,眼睛望着地面,就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晚安~”姜梅笑了笑,不再坚持。

半路认亲(一)

“小姐还没起来,你等一会再来吧!”

“如意,求你帮个忙,我真的有急事~”

姜梅被一阵低低地争吵声惊醒,撑起隐隐做痛的身体一看,外面艳阳高照,太阳从窗棂里照进来,细小的粉尘飞舞着,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你这人真是,都说了小姐不舒服,还不走?”

“九夫人说了,我随时可以来找她~求你退融一下~”

外面的争执声渐渐增大。

姜梅披衣下床,拉开门:“如意,让她进来。”

侍剑在门口与如意推挡,见姜梅露头,一脸惊喜地迎了上来,曲膝行了个礼:“九夫人早。”

“进来说话。”姜梅按了按肩膀,感觉又痛又麻,知道昨天动得狠了,怕是牵动伤口发炎了。

“小姐,你身子没好,乱跑什么?”如意唬着脸,气鼓鼓地过来。

“给我杯水,渴得厉害。”姜梅微笑以对。

侍剑手快,已抢先端了摆在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过来:“九夫人请。”

姜梅正要去接,如意已一把抢在手里:“这是昨晚的残茶!”

莫名其妙,自己的主子殁了,就想来抢她的小姐?别说门,连窗户都没有!

侍剑一脸尴尬,倏地涨红了脸。

“别理她,”姜梅示意她坐下:“说吧,什么事?”

“昨晚九夫人走了之后,奴婢又仔细的想了想,还是觉得小姐既不喊叫也不反抗,就这么便宜了那个泼皮,实在太过奇怪。”

说到这里,她停下来,惴惴地看着姜梅。

姜梅没有说话,只鼓励地冲她笑了笑,示意她继续。

“所以,奴婢想了想,小姐那日的饮食如常,是跟我一起用的,应该没有问题。会不会是这次买的香料有毛病?”

“香料?什么香料?”

“就是沐浴时用的香料啊~”

“那个不是由府里统一配的吗?才到月中,这么快就用光了?”定例每房每月都有四两干花,又不是拿来吃,泡澡应该足够了。

“这点哪够用啊?”侍剑一脸惊奇地瞥了姜梅一眼,发觉失态,忙垂头小声补充:“再说了,香料放久了也不香。

“哦。”姜梅点头:“剩下的香料带来了吗?”

她自己基本不用,是以不知。

“都用光了~”侍剑愧疚地低下头。

不是吧?既然是常用的,需求量又大,不可能只买一次的量吧?姜梅疑惑地挑起了眉毛。

侍剑脸一红,不等姜梅追问,忙低声解释道:“那日小姐买了太多的东西,奴婢实在拿不下,所以,只买了一次的用量。”

“明白了,你在哪间店子买的?”姜梅做势起身。

其实真要下毒,方法有很多,比如:可以直接在洗澡水里下药,也可以在浴桶里下毒……都比买通店家要容易也安全得多。

不过,前面这两条路已查无对证,侍剑又这么满怀希望地巴巴地找了来求助,她不忍拂她的意,死马权当活马医,去看看也没什么损失。

况且,整天关在王府里,思路局限在那几个人身上钻不出来,不如抛开所有到外面转转,说不定反而可以豁然开朗。

“多谢九夫人!”侍剑眼睛一亮,颊上泛起红晕。

“小姐,你又要出门?”如意泡了茶进来,正欲到她们起身,十分不悦地拦住她。

“嗯,我去去就来,不会耽搁什么时间。”姜梅知道她担心自己,冲她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小姐,你还没吃早餐呢!”如意心知劝不住她,追出来嚷。

肩上的药也还没有换!

“我在外面买点东西吃就行了。”姜梅头也不回地走了。

“九夫人~”侍剑一脸感激地看着她,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说实话,她以前根本就不喜欢这个九夫人,觉得她娇怯柔弱,又没脾气,对谁都是一张笑脸,傻不拉叽的。

小姐使心机害过她,她不但不记仇,反而尽心尽力地帮小姐申冤。现在这种世界,这种人去哪找?如意真是好福气,跟了这种主子。

很怕她水漫金山,姜梅笑了笑:“快走吧,不然太阳要落山了。”

侍剑领着她从东侧门出了靖王府,门前一条横巷,青石路板,古意盎然。顺着石板路一直走下去,拐了两个弯,眼前霍然一亮。

眼前是个热闹的集市,肩挑手提的小贩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伏,穿过这个集市,再过二条街就到了最繁华的金翠路。

这里街道两旁酒肆林立,店铺罗列,青楼画阁,绣户朱帘,宝马香车竟道于行,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

以前每次都匆匆而过,这还是姜梅穿过来之后,第一次正式上街,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侍剑把她直接带到了画屏阁,店小二见到她来,很远就客气地打招呼,眼里流露出同情之色:“听说你们夫人殁了?请节哀~”

很显然,消息传得比想象中要快,短短一天,整个京城都知道靖王府的四小妾死于非命了。

姜梅暗中观察,见他神色自然大方,不似做伪,目光更无躲闪扭捏之态,已知自己的推测没错——佩琴的死,跟店家没多大关系。

半路认亲(二)

听到姜梅的分析,侍剑显得十分懊恼,当姜梅随意挑了一间小店在里面捧着海碗津津有味地吃着三鲜面的时候,她表现得十分沉默。

其实此行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至少排除了一个怀疑对象,把凶手的范围更牢固地锁定在了王府之内。

姜梅祭完了五脏庙,长了几分精神,正打算好心安慰她一翻的时候,一只手已从身后搭上了她的肩膀。

这只手干净修长,明显是双没有吃过苦的男人手。

古人保守,男女之妨尤其如此。陌生男子随便搭女人的肩,可说是惊世骇俗了,搞不好可以一状告到衙门,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姜梅愕然回头。

眼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身材修长,相貌清俊,那身素色绣竹枝的杭锦长衫说明他并非一般的市井登徒子。

嗯,如果诚实点说,该男子应该算得上一名英俊小生。

不过,她在警界混着,精英见了不少,来到古代,认识的男人也一个赛过一个俊美,这位姿色尚佳,到底比李煜宸还差了一截,因此不再惊艳。

此刻,该英俊小生正双目圆睁,又惊又喜地望着她:“湄儿,真的是你!”

慢着,这又是哪一位?

“对不起~”姜梅抬手阻止他撩起长衫要落坐的动作:“我既不打算请你吃,也不打算被你请。”

“湄儿~”英俊小生尴尬地瞅了一眼侍剑:“怎么不见如意?”

姜梅何等机灵,一听他这话已知他必是与江家有关。

“侍剑,我还有事些要办,你先回去吧。”当机立断,先把侍剑打发走。

侍剑倒也识趣,虽有满腹疑惑,倒也不敢胡乱打听,乖乖地先行离开。

“湄儿,我是照影啊~”英俊小生见侍剑离开,立刻再次捉住她的肩,表明身份。

好死不死,那只手正好落在她受伤的部位。

“我管你照影还是照镜……”姜梅吸了口凉气,不悦地拂开他的手。

慢着,照影,这名字似曾相识。

姜梅凝神细思:对了,据说她那位未曾谋面的哥哥,如意私心恋幕的对象,名字就叫江照影,莫非就是眼前这厮?

“你是江照影?”姜梅狐疑地打量了他一遍,确实,细看之下眉眼之间与她依稀有几分相似。

“是,我是大哥~”见她知道他的名字,江照影明显松了一口气:“走,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另找个清静的地方。”

“慢着~”姜梅侧身避开他的手:“你怎么证明自己是江照影?”

江照影一呆:“这个还有假冒的吗?”

“哼~”姜梅冷然一笑,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那可说不好,十几年无父无母的孤儿,突然冒出一堆家人,真假的确还待商榷。”

就算他真是江照影,但她替江絮代嫁,至今已近二个月,如果他真的关心她,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都不来王府找她?

现在跑来半路认亲戚,晚了!

“湄儿,”江照影俊颜一红,狼狈地垂头,嗫嗫低声:“你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