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梅最不喜欢说这些场面话,反正有个能言善道的,索性闭紧嘴巴作壁上观。

江照影微笑着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带着姜梅出了王府。

棋差一着

姜梅的目的是逗如意开心,并不是与江照影叙旧,在街上胡乱转了一圈,买了些小玩意应景,就不愿意再走了。

江照影倒没食言,买了一大堆话梅,四时干果,各色糕点,新鲜水果……等等零嘴,派了两个仆人雇了辆车专程将她们送了回来。

江家称首富,这点小钱自是不放在眼里。江照影又一心想要笼络她,自是可着劲地挑贵的,精的,稀罕的东西买。

姜梅回来望着堆成小山的零嘴犯了愁,末了想:反正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老夫人那边,夏至和冬至熟悉,由她们二个做主挑了几样她喜欢的糕点送过去,其余各房的就只能估摸着每样拿一些送去了。

总不能为了这点子小事把人家的丫头叫过来,到时不但没捞到好,反而落人口实,让人说她摆谱。

她现在算是在这种大宅门里活出点心得——凡事不求有功,先求无过,谨言慎行总不会错的。

别的人都好说,独有宛儿和冷卉这二个嘴刁,又是个难相处的。

如意恐夏至和冬至在老夫人跟着侍候惯了,不会识人眼色,到时一个没闹好又替小姐招来麻烦,所以这两份是她亲自去送。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如意提了东西来拜访,宛儿瞧了都是自己喜欢平时又不太舍得买的,脸上也就放出笑来,说了几句客气话,把如意送出了门。

如意松了一口气,提着另一份往曼音阁去,快到地头时,见绿珠站在路边跟一个男子说话,那人隐在高大的水杉之后,只瞧见一片褐色衣角,没见到脸。

她只当是曼音阁里的小厮,也就不以为意,扬声道:“绿珠姐~”

绿珠回头,看到如意,神色略略仓惶:“我倒是谁,原来是如意,你不在忘月苑,怎么跑这来了?”

说着话,绿珠已走到近前,有意无意地拦着她的视线,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笑道:“这手里提着的都是些什么啊?瞧着怪沉的。”

“绿珠姐在跟谁说话呢?”如意好奇地往她身后张望,却见树枝微摇,已没有半个人影。

“在院子里呆着闷,出来走动一下,哪有跟人说话?你眼花了吧?”绿珠不自地笑了笑:“来,我帮你提几样吧。”

“我们大少爷今儿来过了,送来些零嘴。我们小姐吩咐,让给各位夫人小姐们送点过来。”如意心中疑惑,嘴里却客气地道:“也不知冷姑娘喜欢什么,挑了几件精致的糕点。”

只隔着这么点距离,怎么可能眼花?

她刚才虽未看到脸,却明明看清了那服饰就是府里打杂的男仆穿着的。

王府规矩虽严,还没到不能跟男仆说话的地步,就算闲着无聊跟小厮杂役说了几句闲话,也不是什么罪过,绿珠干嘛否认?

“九夫人客气了~”绿珠低头瞧了一眼,见上福记的糕点,眼里便露出笑来:“哟,有杏仁卷,那可是我们小姐最爱的,多谢了~”

“谢什么,”如意忙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你们小姐喜欢就好,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

绿珠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进门,冷卉正在房里焦急地转着圈,见她进来,劈头就是责骂:“死蹄子,让你办点事,又跑哪里野去了?”

“小姐,”绿珠把纸盒都堆到桌上,委屈地道:“我在门口遇到如意,跟她说了几句话,这才晚了。”

“林富呢,打发走了?”冷卉眼里迸着寒光。

“是,”绿珠垂手道:“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这两天应该不会来了。”

“没给人瞧见吧?”冷卉不放心地问。

“倒是没有给人瞧见,不过……”绿珠迟疑地望着她。

“不过什么?又出什么岔子了?你这死丫头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存心想让我急死呢?”冷卉一指戳上绿珠的额。

绿珠不敢躲,忍住气低声嗫嚅道:“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冷卉冷笑一声,烦躁地叱道:“不当讲就不要讲!”

“可是,”绿珠咬了咬唇,鼓足了勇气道:“林富三天两头来闹,每次都偷偷拿银子塞他的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今天就差点被如意撞破,再这样下去,保不定哪天就穿帮了!

“你以为我愿意?”冷卉越说火越大:“这就是个无赖,怎么也甩不掉!”

早知道,当初她应该找朱正家的下手。

当时只考虑林富家的争需用钱,倒没想到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反咬自己一口。

棋差一着,处处受制,现在养虎为患,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有苦说不出,绿珠还偏要往她的伤口上撒盐,怎不让她怒火狂炽?

“小姐,”绿珠大着胆子建议:“我看瞒是瞒不住了,不如我主动去找管家,把实情跟他说了,让他想办法帮小姐除掉林富吧?”

冷卉一听立刻乍了毛,啪地一个耳光甩了过去:“你以为自己是谁?敢来教我怎么做事?!我警告你,若是胆敢把事情捅到无风那里,你的小命立刻玩完!”

炸酱面(一)

“是~”绿珠捂着脸强忍着泪,垂手退出去。

“慢着,”冷卉瞟一眼桌上的纸包,冷冷地问:“这又是什么?”

“福记的糕点。”绿珠不敢多说。

“你当我没有眼睛?”冷卉越发不悦,拣了一盒杏仁糕扔在地上,冷声喝道:“谁要你买这些东西?又软又甜,腻死人!”

“是九夫人送过来的。”绿珠忙跪在地上捡拾干净:“小姐要是不喜欢,我马上扔了~”

“姓江的那个贱/人?”冷卉凛然道:“她是个什么东西?把王爷赏她的拿到我面前来示威吗?”

“听说九夫人的兄长今日过府造访,想是他送了许多……”绿珠嗫嚅着小声解释:“我看小姐平素喜欢吃,便斗胆做主收下了。”

“哼,她吃不完,便来埋汰我们吗?”冷卉并不领情:“我若想吃,难道不会自己去买?要拣她剩下的来吃?”

“我马上收拾~”绿珠七手八脚把点心盒拢在怀里,太过惶急,有几只盒子掉到地上,包装散开,掉出几颗盐津梅子。

冷卉瞧在眼里,只觉嘴里生出酸水,喉咙里象生了一只手,竟不由自主地蹲下去,拈了一颗含放嘴里,顿觉口舌生津,竟是通体舒泰。

“小,小姐?”绿珠瞧得目瞪口呆。

她平时不是不吃这东西的吗?说脏!今天居然倒过来,不吃杏仁卷,只青睐起梅子来了!

“梅子留下,其余都扔掉!”冷卉抱起纸盒,径直进了卧室,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吩咐道:“这个好,你有空记得再去福记挑几盒来。”

“是~”绿珠尽管莫名,还是乖乖地答应了下来。

最近小姐被林富缠着胃口大失,脾气见涨,动不动生气,只要她能开心,别说只去买几包梅子,便是天上的星星都要想办法给她去摘啊!

如意返回忘月苑时,几乎以为进错了院子。

蓝一到蓝五一字排开在廊下坐着,人手一个小磨子,正挥汗如雨地跟手边的干果奋斗。

姜梅着一袭浅紫色薄裙如穿花的蝴蝶似地在五个人面前逐一检查,声音温柔,态度却很强硬:“还要再细一点,不是说了吗?越细越好否则破坏口感。”

冬至替她撑着伞,夏至摇着扇,跟着她从这头走到那一头,皆是笑意盈盈。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如意唬了一跳,愣了好一会才冲过去问。

“东西都送完了?”姜梅回头看见她,笑眯眯地道:“正好,能赶上吃我亲手做的面条。”

“面条?”如意吃惊地张大了嘴,指着院子里一排五个高大的男人:“做什么面条需要这么大的排场?”

“嘿嘿~”姜梅脸一红,略略有些扭捏:“我瞧着这么多干果放着也是浪费了,就想磨成粉做酱,味道肯定比买的酱要香一百倍。”

就说古代落后撒,连个研磨机都没有,磨个豆子累死个人。

好在她机灵,放着现成的劳力不用,难道还自己亲自动手?那得磨到猴年马月去。反正他们也拿薪水的,不用白不用,哦?

“酱?什么酱?”如意越听越觉得不靠谱。

二小姐自小在寺庙里长大,她会做什么东西?不要到时吃坏了肚子就糟糕了。

“反正你只要等着吃就好了,别问那么多了。”姜梅说着话,转头呦喝一声:“呀,大家加把劲,磨好了,每人赏一碗我亲手做的炸酱面吃。道地的老北京口味哦~”

蓝一苦笑:“不敢劳烦九夫人。”

说着话,那边厨房里已把姜梅要的手擀面及各种配料洗干净送过来了。

如意不放心,跑过去一瞧:精选五花肉一块,黄瓜,胡萝卜,白菜,豆芽,大蒜……

“你们把东西送进屋,我换套衣服。”姜梅说罢进屋换了套利索的衣服。

如意半信半疑地跟在她身后,见她挽起袖子,熟练地操刀在手,咚咚咚只听到砧板的脆响,一根胡萝卜已变成了细丝整齐地躺在砧板上。

她惊讶地拈起来一瞧,根根皆是一样粗细,长短一致,简直就是艺术!

“嘿嘿,”姜梅得意地把刀抛起来,潇洒地耍了个刀花,再稳稳地接住:“小姐我刀功不赖吧?”

好久没练,生疏了许多,这丝切得不细了,让师兄瞧了怕是要唾弃她了,不过拿来胡弄一下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

“小,小姐,你啥时候学的这个?”如意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嘿嘿,山上无聊,就练这个玩了。”姜梅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又把五花肉切成黄豆大小的丁。

弄好这些,那边的干果也磨成了粉,姜梅选了黄豆粉,再加了些杏仁粉进去,先熬成了一碗黄酱,油锅上油炒加葱姜煸香了再放肉丁进去,再放黄酱,熬制酱料。

另取了口干净的锅子,烧开水再烫豆芽,下面条,再用冷水过一遍,捞起来,盛在盘子里。

这边弄好,酱也熬出香味,调好盖上去,碟子边上码上切好的黄瓜丝和胡萝卜丝,烫过的豆芽,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炸酱面就新鲜出炉了。

“我的天~”如意看着摆在桌上象一副画一样的炸酱面,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谁舍得吃?”

炸酱面(二)

“傻丫头,东西做了就是给人吃的,有什么舍不得的?”姜梅微微一笑,三两下把面拌好:“快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如意扼腕,连连叹“可惜了可惜了!”

姜梅挟了一筷在手,斜睨着她:“不吃?那我可吃了~”

“谁说不吃了?”如意忙抢了双筷子在手,挟了一箸送入口中:“酱香浓郁,面条劲道,配料爽脆,甜咸适中,好吃,好吃!”

“我试试?”见如意连连夸赞,冬至忍不住也去挟一筷子。

“你不试一下?”姜梅回头,见蓝字营的男生们一字排开站在门边表情各异地瞅着这边,嫣然一笑,塞了一双筷子在蓝三手里:“咸淡可以再调整,提个意见,呆会每人做一份!”

“属,属下不敢~”蓝三局促地退后一步。

“怕什么?还怕我毒死了你们?”姜梅笑脸盈盈。

蓝一玩心顿起,越众而出:“我来试!”

一盘炸酱面很快被人一抢而空,面对十来双欲言又止的眼睛,姜梅慨然允诺:“别急,我马上再做!保证人人有份!”

“九夫人,”蓝二举手,小心地问:“我可不可以吃二人份的?”

“喂,”蓝三拍掉他的手:“你太过份了吧?”

十来个人每人一份就已够呛,他还想多吃,想累死她吗?

“就是,”蓝四笑眯眯地接腔:“二哥你太过份了!这么好吃的面,怎么也得吃三份才过瘾吧!”

“哈哈哈~”众人哄然而笑,气氛一下子欢快起来。

宛儿恰在此时进入的忘月苑,拨尖了嗓子道:“哟,这是怎么了?王府啥时变成菜市场了?”

“小姐,“如意第一个瞧见,忙用手肘撞了下笑得合不拢嘴的姜梅:“二夫人来了。”

一听宛儿来临,蓝衣营的众侍卫立刻闭上嘴巴,或坐或站都变成了木头人。

姜梅系着一条临时用薄毡改成的简易围裙,从厨房的窗口探出头来,冲她挥舞了一下锅铲笑道:“二姐,你来了?”

“哟,小九你这是干嘛呢?”宛儿嫌恶着皱着鼻子:“弄得这满院子的蒜味,真要命!”

“玩呢~”姜梅一语带过,解下围裙交到如意手中:“你先按我之前的弄着吧,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走出厨房:“二姐有事?”

“咳~”宛儿轻咳一声,让翡翠拎了只竹篮过来:“没什么大事,就是我那刚好有人送来一筐新鲜的梨儿,反正吃不完,想着给九妹送过来。”

冬至忙上前接过竹篮。

“多谢二姐,”姜梅笑道:“我这正下面条呢,要不要尝一点?”

“这也叫面?”宛儿掩唇轻笑。

搞出这么大的声势,知道的是在“下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打仗呢!

“小姐说这叫炸酱面,很好吃呢~”如意护主情切,忙里偷闲,插了一句。

“这些都是啥玩意啊?”宛儿瞅着那一溜用小瓷坛装着的粉末。

“这是分别用黄豆,核桃,杏仁,花生,榛子等磨成的粉,掺和着调成酱,做面的浇头用的。”姜梅倒也不藏私,一一介绍:“二姐要不要试一点?”

宛儿撇了撇唇,未置可否:“妹妹你慢慢玩着吧。”

“小姐,”如意跑出来道:“酱好象会不够诶。”

“不要紧,我再做一点,东西都是现成的,正好王爷也没吃。”姜梅不以为意。

“九夫人,”蓝一在里面听到了,顺口接了一句:“再调酱的时候记得别放杏仁,王爷不能吃那东西。”

“哦~”姜梅应了一声。

“小姐,你来看看酱熬到这个程度是不是够了?”夏至在厨房里扬着声音问。

姜梅歉然地冲宛儿一笑:“二姐~要不你先坐会~”

“你忙,我先走了。”宛儿忙起身。

“小姐,酱好象要糊了~”冬至惊叫。

“来了~”姜梅起身便跑,一溜烟便进了厨房。

宛儿左右瞧了一下,见人都聚到厨房去了,冲翡翠递了个眼色,让她拦着屋里人的视线,弯腰从标着“杏仁”的瓷坛里舀了二勺混进黄豆粉里胡乱搅了几下,迅速起身离去。

冬至把面煮糊了,酱自然也熬焦了,十分懊恼。

姜梅笑着安慰,这回有了经验,剔除杏仁不要,重新调了一大锅酱,估摸着能下个三十碗有多。

蓝一兴致大发,就着盆里没用完的面粉,掳起袖子开始揉面。

他有功夫在身,手劲大,力道又匀,揉出来的面条韧性倒超过厨房送来的,得到大家一致好评。

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人人动手,个个有份,有手艺的都来秀上一把。

姜梅刀功好,专门负责切丝,熬酱,做了个总指挥;夏至心细,她负责下面;冬至就烫豆芽;

如意忙着按姜梅的吩咐布置餐桌,在桌上装点鲜花;蓝五做了一道家乡菜;蓝二就负责跑腿;蓝三默默地在灶膛下负责烧火;蓝四专门辣的催花……

忘月苑里沸沸扬扬象开了锅的水,气氛空前的热烈。

她笑他手脚笨拙;你说我脸上沾了面粉;他又笑他吃相难看……

为友谊干杯

君墨染进院的时候,几乎以为走错了门。

前坪里摆了一张长桌,用白色的棉布罩着,中间摆满了各色从花园里采摘来的鲜花,就着霞光开得绚丽多姿。

蓝衣营的侍卫与如意几个丫头男左女右,相对而坐,人人面前一张餐盘,盘子里是一堆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五颜六色的东东。

姜梅身着雪白的衣裙,端坐在长桌的最顶端,仪态万方,似俯瞰众生的女王。

蓝一眼尖,第一个看到君墨染,吓得差点蹦起来,君墨染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他才重新坐了下去,已是如坐针毡。

蓝衣营的兄弟们很快发现有异,个个神情僵硬,那些丫头们背对着院门坐着却是一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