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被破坏得一团乱,想要还原,需得一一理清。

“小姐面朝南,用一幅白绫上吊,脚下未见有垫东西,不过有一张圆锦凳侧翻在旁,想必是小姐踏足之物。”赵山侧头想了想,对答如流。

“嗯,你昨晚值夜,可有听到小姐房里有何异常动静?”君墨染加了一句。

“回王爷,”赵山拍胸脯做保证道:“奴才一晚上眼睛瞪得似铜铃,就算有一只苍蝇飞过也能看到。所以,奴才敢有性命保证,昨晚绝对没有半个外人进入曼音阁。”

“那,小姐踢翻锦凳,那时夜深人静,你总该听到,为何没有及时发现?”姜梅淡淡地插了一句。

“呃~”赵山面色青紫,半晌憋出一句:“那是小姐闺房,未曾允许,奴才如何敢入?”

君墨染冷哼一声,又叫过当晚在曼间阁值夜的守卫一一盘问,确定并无可疑,于是把目光投向姜梅。

姜梅会意,道:“王爷,先让这些闲人都摒退吧,我要进去替冷小姐验尸了。”

她身份尊贵,又是个未出阁的小姐,自然不同于佩琴,见到尸身的人越少越好,才不会损坏她的清誉。

“嗯。”君墨染点头,吩咐下去,一时间人散得干干净净,都在院外候传。

“走吧。”姜梅邀了君墨染一同进入冷卉的闺房。

一股屎臭之气已扑面而来,她微蹙眉,慢慢地走过去,轻轻揭起盖在她身上的白色丝绸被面。

上吊其实是一种死后会变得非常难看的死法,如果绳索压迫喉头软骨下方,则舌尖受到牵引会向前伸出齿外;

另外,如果上吊者头部下垂,也会因肌肉缓驰,致使舌尖伸出齿外,变成典型的吊死鬼形象。

还有,由于肌肉驰缓等尸体变化发展的结果,还会导至死者大小便失禁,口涎,鼻涕肆意横流,污秽而不雅。

无可疑

通过询问赵山等人,知道她是正位缢死,由于绳索压闭了静颈脉、颈总动脉和椎动脉,头面部血液循环完全停止,呈贫血状态,颜面苍白。

口角,下颌,胸前遗遛有点滴状血液,鼻涕和口涎的糊成一片,掀开衣服,双下肢,下腹部和前臂均有颜色深暗的大块尸斑。

从尸斑的颜色及分布推断,死亡时间约在半夜。

口涎和鼻涕是不能伪造的生理反应,人死了,这些反应都会停止。

脖子下一道勒痕呈紫色,直到左右耳后的发际,横长约九寸,并未在颈后交合,是典型的不周颈。又详细查了周身,无伤痕,头发中也无藏有锐器,无中毒迹象,表面看起来,死因并无可疑。

她又取了自缢的白绸,绳结系的是死结,量了白绫的长度,冷卉的身高,又问君墨染要了房梁距地面的高度尺寸,绳结距梁的距离,冷卉脚尖到地面的距离,一一测算,无误。

她望着高高的横梁,沉吟半晌,问:“可有梯子?”

“你想到梁上看看?”君墨染看她的表情猜测她的意思。

“嗯~”如果真是自缢身死,吊的时候应该会挣扎,梁上尘土滚乱极多,反之若只一道痕迹,便有可疑。

君墨染悄无声息地靠近,挽住她的腰,双足轻点,姜梅惊呼一声,已置身横梁之上,不禁暗自翻个白眼:德行!会轻功了不起了!

驻足细察了一遍,也不见可疑,复又下来。

她总不信,冷卉这么倔傲冷硬的脾气,只因这么点小事就自杀了?总应该还有别的隐情。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到冷卉的身体上:“王爷,请暂时回避一下?”

能让一个未婚小姐轻生的理由,实在不会太多,虽然不太可能,她还是想再确定一下。

“你想验尸?”君墨染看出她的想法,皱眉:“可有哪里可疑?不然的话,娘可能会受不了。”

“我先检查一下,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做进一步的探查。”姜梅未置可否。

君墨染不悦地道:“什么检查,连本王都要回避?”

姜梅不语,只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慢悠悠地道:“你若是信不过我,可以让个经验丰富的老妈子进来跟我一起验。至于你本人,还是不在场的好。”

君墨染顿悟,脸一沉:“岂有此理!你竟敢怀疑卉儿的清白!她是本王的义妹,又向来洁身自好,怎会有这些荒唐事?”

“我当然也希望没有,”姜梅十分冷静:“现在只是尽最大的努力排除一切可能,你也希望弄清楚她真正的死因吧?”

“不,本王不走。”君墨染思忖片刻,果断做了决定。

“随便你。”姜梅也不拦他,走过去,脱去她的衣裤,自行检验。

君墨染面色铁青,背脊挺得笔直,似一根棍子杵在屋中:“你若是查不出什么,休怪本王……”

姜梅忽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君墨染。

“怎么了?”君墨染心一沉。

“处/女/膜陈旧性破裂~”姜梅望着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什么,意思?”君墨染只觉心一凉。

“她有男人,而且不止一天两天了。”姜梅简洁地答。

“不,这不可能!”君墨染面色大变,接连退了几步。

姜梅不理他,把手伸进阴/道内部摸了摸:“不行,子宫似有增大迹象,得剖腹才知到底是病理性,还是怀孕引起。”

君墨染紧咬着牙关,到这时已说不出半个字。

姜梅叹了口气,看他的情形,是绝对不肯退出去的了。她也不赶他,只把手向他一伸:“给我吧。”

昨天才送她的那把匕首,总不好又拿来剖尸吧?看来以后佩琴送的那把匕首,倒成了她专用的手术刀了。

奇异的,君墨染似与她心意相通,那把匕首竟带在身上,闻言也不问,默默地掏出来递到她面前。

剖腹的结果不难猜到——冷卉的确怀孕,且怀孕已超过十二周以上。

说了结论之后,姜梅一声不吭,默默地收拾用具,给自己清洗消毒。

“是谁?那个混帐男人究竟是谁?”君墨染立在墙角,痛苦地撑着额,只在这一瞬间似苍老了十年。

难怪卉儿那么着急地想要嫁给他!甚至不顾脸面,去求老太太的允许。结果,他们都给了她什么?

她是因为走投无路,才投环自尽的啊!

姜梅收拾好一切,默默地站在冷卉的尸体身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再细想了一遍,依旧找不到任何破绽。

奇怪的是,按她的直觉,不论从冷卉的个性,还是从昨天她最后一次见到她时的情绪来看,冷卉都不象是个行到末路,逼得自尽的样子。

因为她最激动最狂乱的时刻应该已经过去。她的痛苦,她的愤怒,都通过给绿珠的那一巴掌发泄了一半,另一半又在狂奔后消除了部份,最后又被柳无风成功地安抚了情绪。

至少,在她看来,冷卉离开柳无风时,是很平静很理智的!除非她晚上再受到新的刺激,但曼音阁的众人又排除了这个可能。

那么,冷卉的自杀就显得十分突兀和可疑了。

莫非,她疏漏了什么?

惊魂

反复思忖之后,姜梅的目光落在了那幅冷卉用来自缢的白绫之上:“王爷,可否再取一条质地,长度,宽度都与这条一模一样的白绫过来。”

君墨染吩咐出去,很快有人把东西送了进来。姜梅拿在手里,先问:“冷小姐可曾学过武功?”

如果冷卉有武功底子,那么她的推断与怀疑就都失去了依据。

“没有,”君墨染很肯定地摇头:“卉儿自小喜静,师母亦认为女子舞刀弄剑有失雅观,并未教她习武。”

“嗯,那就好。”姜梅点头,又多了几分信心。

她拿了白绫在手,站到房中努力将白绫往梁上扔,扔了十数次都在距横梁很远的地方便落了下来。

“卉儿的身量比你高。”君墨染这时也看出她的意图,指出重点。

“是,”姜梅点头,道:“请王爷唤侍剑和竹韵进来一试。”

冷卉是北方人,身材纤细高挑,府中与她身材相若的丫头并不多。侍剑来自绵罗,身材比冷卉偏高,也略习过一点武艺,竹韵与冷卉倒是身材相仿。

姜梅把竹韵叫来倒情有可原,为何让侍剑也来,君墨染一时倒未解其意。不过到了这时,他也想破解冷卉身死之谜,姜梅所需都一一照办。

侍剑好说,一传即到;竹韵却是老夫人身边的四大丫头,想要叫她到场协助调查,需得老太太首肯才行。

偏老太太伤心过度昏厥,虽然醒转,大家也不敢惊动,因此君墨染亲自过去传竹韵过来倒费了些时间。

在竹韵到来之前,李煜宸已先到了曼音阁。

“哎呀,怎么不等我来,就已结束了吗?”他进了门,见冷卉已重新盖了白色丝绸,以眼神问过姜梅知道解剖已然结束,不禁扼腕,连声抱怨。

“谁让你现在才来?”姜梅半是责备,半是好奇地道。

本以为他对此不关心,或是因是个冷卉未出阁的小姐,他在此有所不便,因此才会避嫌,哪知不是。

同住一个府里,他的消息未免也太闭塞了一点!

“呵呵~”李煜宸心虚地摸摸鼻子,小声嘀咕一句:“昨晚喝多了几杯~”

睡到过午才醒,醒来听到消息便赶过来,想着即便不能全程参观,总能捞个尾巴,哪知姜梅手脚竟利落如厮!

“怕是多喝了半坛吧?”姜梅抿唇一笑,戏谑地调侃。

感觉冷卉意外死亡带来的低气压因他的到来缓解了一半,姜梅简单地跟他说了几句,交待了一下情况。

两个人商量一番后,决定乘竹韵来之前,先分头在冷卉的闺阁里寻找线索,看是否有助于解释冷卉死亡的原因。

冷卉的收藏多而杂,细数下来都是些女子惯用的胭脂花粉,珍玩古玉,收藏的名家字画……

姜梅一路瞧下来,没找出可疑之处,在起居室与卧室之间的百宝阁上,一个朱漆的彩绘竹筒,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东西,乍看象只笔筒,细观才发现比笔筒要细乍而狭长,拿在手里沉甸甸地,姜梅一个没提防,差点失手掉到地上。

“咦?”她惊疑一声,未假思索揭开竹筒的盖子,里面滑出一件银色圆柱形物体,摸了摸,非金非铁看不出材质。

“这是个什么玩意?”姜梅见那东西一头有数个细细的小孔,遂好奇的眯起眼睛凑上去瞧。

李煜宸听到她的惊咦声,回头瞟了一眼。这一瞅,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厉喝一声:“不要动!”

纵身飞扑过去,一把将她按在地上,只听哧哧两声轻响,几道劲风擦着头皮掠了过去,噗地没入红木的门框。

姜梅措手不及,被他抱了个满怀,结结实实地压在地上,仰面朝天躺着,双掌向上撑着他的胸,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乱转。

李煜宸俯在姜梅身上,身下的她柔软而香馥,面颊绯红,瞳眸漾着水气,因着惊讶而微张的樱唇,亮着红润的光泽,似一颗熟透的樱桃,散着诱人的芳香……

他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愣愣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激荡着。

她还活着,真好!刚才那一瞬,当发现她的生命危在旦夕,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她有点害怕,因为此时的他与她所熟知的那个淡雅若风,飘逸如云,俊美不羁的李煜宸实在相差太远。

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神,太陌生,太狂野,太……深刻!让她想起狂野周末里,那些凶猛地肉食动物猎豹:强悍而凶猛!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才发现那密密压在她身上的躯体,并不似她想象中的削瘦与单薄。

那在她耳边吞吐炙热的呼吸,劲瘦结实的胸膛,强壮有力的臂膀,笔直修长的大腿……

姜梅不自觉地脸热,心跳加速,小心地戳他的肩:“呀,怎,怎么了?”

李煜宸情绪激荡,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以单臂撑起自己的身体,另一手轻轻地抚触着她光洁的脸宠。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神情严肃,手下的动作却十分轻柔,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力气稍重些便会碎裂。

试吊

君墨染带了竹韵匆匆赶来,在院中听到一声巨响,心中一惊,纵身掠上二楼,飞起一脚踢开窗户:“出什么事……”

“没,没什么~”姜梅猛力推了李煜宸一把,翻身坐了起来。

她受惊之下,力气用得十足。李煜宸全没反抗,顺势自她身翻了下来,懒洋洋地拍拍衣衫下摆的摺痕,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君墨染只觉怒火往上冲,勉强抑住脾气,冷眼睨着形容狼狈的二人,语气已不自觉地森冷。

“润物无声。”李煜宸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银色圆筒,淡淡的四个字,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怒火浇息。

“卉儿房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君墨染惊讶地挑眉。

“这个,我就无可奉告了。”李煜宸小心地把圆筒搁到桌上。

“润物无声?”姜梅只觉这名词很熟,偏头想了会,忽地睁大了眼睛:“佩琴就是被这玩意射杀的?”

“嗯~”君墨染轻应一声,伸指轻抚着露在门框上的五颗呈梅花状的银色小点。

他不能想象——如果煜宸没来,姜梅独自一人在冷卉的房里播弄着这东西,会是什么后果?

“这个,”姜梅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方才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惊讶地指着那组成一朵银色梅花的五根银针:“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怎么都没听到声音?”

李煜宸苦笑,两眼望天。

这东西,讲究的就是个无声无息,杀人于无形,若是让她听到,那还叫什么润物无声?

姜梅凑过去再细看了几眼:“能拨出来吗?”

君墨染没有吭声,手掌摊开银色钢针上,二指用力一夹,默运玄功已拨了一颗出来,轻轻放到姜梅手上。

大小长短形状都与上次在佩琴的心脏上发现的那根一般无二,基本可以确定,两根钢针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换言之,佩琴很有可能就是死在这枝所谓的润物无声的暗器之下。

问题是,冷卉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又非武林人士,这润物无声可不是街上的白菜,到处有卖,她是怎样弄到手的呢?

“是这个没错吧?”姜梅抬头,从李,君二人的眼里得到印证。

“嗯,”李煜宸轻轻点头,把润物无声小心地收进袖中:“这个先且不管,容后再议,先把卉儿的死因弄清楚再说。”

“哦~”姜梅这才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有待证实。

“竹韵,你先进来。”君墨染自窗户探头,叫了等候在外面的竹韵入内。

姜梅把白绫交到她手上,让她站在房中用力向上抛掷白绫,务求把白绫抛到梁上去。

竹韵目测了一下高度,皱眉:“太高了,白绫又软,没法抛上去。”

“这个别管,叫你试,你就试。”君墨染沉声吩咐。

李煜宸对此倒不关注,只在房里细细查找蛛丝蚂迹,希望有新的发现。

竹韵试了二十几次,一次都未成功,累得香汗淋漓,喘着气道:“王爷,奴婢不行了,就算是死都不可能抛上去。”

“好,让侍剑进来。”姜梅点头,让她在一旁等候,又叫了侍剑上来,依言让她也抛了十数次,同样没有把白绫抛上横梁。

“看来,若没有东西辅助,冷小姐绝不可能把白绫抛上横梁。”如果连抛上去都不能,那么自缢更是天方夜谭了。

“她可能是站在凳子上的。”竹韵到底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身份不同,与君墨染等人也较熟,并不拘束。

“是。”姜梅赞同地点了点头,从房里挑了一张鼓形的锦凳放在梁下:“你再试一试。”

竹韵虽不懂她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她凳子,还是依言站上去,把白绫一头挽在手上,另一头折叠起来,用力向上抛掷。

这回增加了高度,只抛了三次,白绫就成功地绕上了横梁。

姜梅换下她来,自己站上去,按冷卉的方式打了个死结,双手牵引着,试了试白绫的强度与韧性,再把头伸进去,吊在颈下,测试双足与地面的距离。

“哎呀~”见她把头伸进环中,虽明知她双手握住了白绫的两端,性命无虞,君墨染和李煜宸还是不约而同地惊呼了一声。

姜梅低头向他们浅浅一笑,忽地双足向后一蹬,锦凳应声翻倒,砸在楠木的地板上,发出怦地一声巨响。相信若是在深夜,这个声音要比现在传得更远。

“小心~”君墨染待要上前接她,姜梅已双手一松,轻盈地跃了下来。

她先推开窗,问在院中等着的众人:“刚才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