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染觑了姜梅一眼,却只看到她的后脑勺,踌蹰片刻,加了一句:“江公子可能是苦主,朱励可协助勘验,均可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吧。”

“不是吧?”李煜宸双眼一瞪,怪叫道:“连我也要出去?”

这太过份了吧?王爷的谱居然摆到他的面前来了?

君墨染皱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梅懒得听这二人争执,快步走向铁笼,轻抚着雪球的头,弯了腰柔声低语:“雪球,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雪球不屑地低哼一声,把头转过去。

真是白痴,它可是雪狼王的后代,肩负着守护西门家的重责大任的灵犬!若连主人的命令都听不懂,那还活着做什么?

“嗬~脾气还挺大~”饶是姜梅心情沉重,这时也忍不住低笑出声,亲昵地曲指弹了它的脑门一下:“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瞧瞧你这小样,不活脱脱就是唐郁第二嘛!”

狗?这女人居然敢叫它狗?它是灵犬,灵犬好不好?

雪球霍地掉转头,冲姜梅呲出尖牙,发出愤怒地低吠。

“湄儿!”君墨染脱口唤出这个在心底偷偷叫了几千次的名字,不假思索朝她跃了过去,伸出手,牢牢地拽住她的腕,想要把她抱在怀里。

岂料李煜宸与他同样的心思,见雪球势欲伤人,冲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将她护在怀中:“梅子,这畜牲跟你不熟,别伤着了~”

君墨染和李煜宸的目光隔着姜梅对视,在这一刻,彼此忽地明白了她在二人心中的份量。

君墨染是又气又怒还带着些酸,胸口闷闷地,竟似连呼吸都凝滞了——煜宸,他最好的朋友,他的生死兄弟,跟他一样爱上了眼前这个聪慧敏锐的女子!

他怎么可以,怎么敢?他忘了两个人的兄弟情谊吗?不管怎么说,湄儿都曾经是他的女人,煜宸叫过她一声嫂子!他怎能对她起那样的心思?况且,他始终觉得,湄儿只是暂时离开,总有一天她还会回到他的身边!

李煜宸先是有些愧,可想到正是由于墨染的不珍惜,令梅子在靖王府百般被欺凌,最终忍无可忍,这才愤而反抗,休夫离家。

现在梅子已不是他的妾,两人也不可能再有交集。梅子这么年轻,总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再嫁人!既然别的男人可以,自己为什么不能喜欢她?

于是,他的目光重又变得坚定,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兄弟归兄弟,感情归感情,这是两码事!

两个人心中都憋了一股气,暗地里开始较劲。

这两个人暗扛不要紧,苦了姜梅,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地拽住了双手,都想往自己怀中拉,腕上似上了两道钢箍,痛得蹙起了眉心。

初次合作

“那个~”江照影奸滑似狐,见状早已心中雪亮,小心地指着姜梅的手腕,尴尬地堆了笑容道:“雪球还关在笼子里,当不至于冲出来伤人,两位是不是可以暂时放开小妹的手?”

她娇小柔弱,哪经得起这两个身怀绝世武功的男子的全力拉扯?别到时狗没伤着人,倒被这两个男人拉断了膀子,那才成了笑话呢!

“对不起~”两个人这才发觉姜梅的表情有异,歉然地松了手。

姜梅冷着脸,沉声道:“几位都请出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了。”

李煜宸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她与雪球不熟,不经过一番沟通,就想让雪球配合她,的确是太急功近利了。

可,她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正儿八经地跟一只狗交流吧?没办法,只能借此机会赶人了!

朱励暗悔不该留在此地,遇上这尴尬场面,想要退出去又恐太着痕迹,反而难堪,姜梅这话等于救他一命,立刻溜之大吉。

江照影暗自叫苦:这算什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好端端的谁也不想得罪,怎么也触怒了她,被赶出门?

“梅子~”

“湄儿~”

三人同时出声,想要求情,姜梅冷声道:“你们不走,我走。”

她是今天的主角,她若是走了,其他人留下来有个屁用啊?见她发了狠,三个男人不敢再强求,垂头丧气地离去。

李煜宸走到门口,犹不死心地回过头:“梅子,我们保证不再乱说话,你别赶我们走,行不?”

姜梅把脸一沉,做势欲起,他忙举起手:“好吧,好吧,当我没说,我们走~你别生气。”

“小心点,我们在门外有事就叫一声。”君墨染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见姜梅眼角也不瞄他一眼,遂苦笑一声黯然离去。

姜梅见众人皆离去,悄然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笼边:“嗨,我是姜梅。”

雪球翻个白眼:废话!傻子都知道你是姜梅了。

“对,我知道你不是傻子,你是灵犬,行了吧?”姜梅莞尔。

雪球吃了一惊,蓦地睁圆了眼睛。

它是灵犬,又经过长期的训练,能听懂人话并不稀奇。可她为什么能听懂它说什么?这一点,就连它那个天纵英才的少主唐郁都没有办法做到!

“嘘~”姜梅竖起食指:“这可是秘密!”

什么秘密?

雪球狐疑地偏头睨着她。

“嘿嘿~”姜梅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小小声地道:“不知为什么,我能听懂很多动物的语言。当然,很多情况下不太灵验诶~”

还有这种事?那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雪球半信半疑地眯起眼睛。

“我当然是人,”姜梅微笑:“要不然也不会需要你帮忙,你愿不愿意呢?”

我可是西门家的灵犬,岂能任你呼来喝去?不帮!

雪球拽得二五八万,懒洋洋地趴在笼中。

姜梅轻笑:“算我求你,行不?不过,你为什么是西门家的灵犬?我还以为是唐门呢!”

雪球轻哼一声,不答反问:到底要我做什么,说说看?

“帮我闻闻看看这衣服上的气味,与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是否一至?”姜梅打开铁笼,把衣物递到它的鼻子下面。

你不怕我咬你,也不怕我逃跑?

雪球吃了一惊,重新审视面前这娇美的少女。

“嘿嘿,咱们都已经是朋友了,你怎么会伤害我?”姜梅笑眯眯地看着它:“再说了,既是你的主人将你亲手交给我,你又怎会逃?”

狗可以说是世上最忠诚的动物,一旦它认定你为主人,就会把命都交给你,绝对不会有背叛的念头,实在比某些口是心非的人类要强得太多!

雪球沉默了。

哪件衣服?给我闻闻。

“呶~”姜梅大喜,忙把衣服往它面前一递:“不就在你面前嘛~”

雪球依言在衣服上闻了闻,皱起眉头: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味道它明明在主人那里闻到过,少主与那个人秘谈时自己就在身边。以它对少主的了解,至少目前绝对不会将他大卸八块。

“怎样?”姜梅忙将它引到门板前:“记住了吗?你再闻闻,他身上有没有跟衣服上一样的味道?”

尸身在水中浸泡多日,又已经过朱励的处理,还能残留多少体味已不得而知;再加上,雪球毕竟不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辑毒警犬,能不能准确地分辩出来,也是个未知数。

知道他是谁,对你很重要吗?

雪球反问。

“是~”姜梅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这关系着三十几条命案,所以一定要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别的它不清楚,但这几十条人命的主谋是谁,雪球心知肚明。既然她想通过这个男人来追查这件案子,它又怎可能助她弄清真相,给主人带来危害?

是的,他身上的味道与衣服上的是一样的。

雪球毫不迟疑地给出了答案。

“你确定?”姜梅心一沉,脸色瞬间苍白。

不论她承不承认,也不管她对江秋寒有没有感情,理论上,他总是她的父亲。血总是浓于水的,她又怎会希望他死?

你要是不相信,又何必问我?

雪球愤愤地掉头钻入笼子,不再理她。

“不,我真的不相信~”姜梅喃喃低语,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私心里,她总认为江秋寒没有那么容易送命——贼人既然没有当场要他的命,而是选择了掳走他,就证明对他有所图,又怎会如此残忍地杀害他?

而且在看到这具尸体时,她虽有愤怒却没有悲伤——那应该不是面对骨肉至亲的人的死亡应有的反应,不是吗?

所以,她才能保持一惯的冷静和沉着。

但,她可以不相信自己的直觉,却不能不相信雪球。因为,动物是不会撒谎的,对吧?

难以服众

众人在外久候不见动静,正焦躁不安时,姜梅缓缓地自停尸间走了出来,神情疲倦,两眼茫然。

“梅子,你没事吧?”李煜宸满脸心疼,冲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腕:“来,先坐下休息一会,喝口水。”

“湄,湄儿?”江照影见了她的表情,心中一阵阵发凉,要问的话在嗓子里打了无数个滚,艰难地逸出一句:“不是的,对吧?”

蓝三慌忙递了一杯茶过来,姜梅接到手上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再来一杯。”

朱励捧起茶壶替她续了杯,姜梅再次一饮而尽。

“慢点,别呛着了~”李煜宸忍不住小声咕哝。

君墨染微微蹙眉,慢慢地踱过去:“怎样,有结果了吗?”

“急什么?”李煜宸心中不满,冷冷地道:“让她先缓口气再问吧。”

“没事~”姜梅鼻中微酸,不敢望江照影,低垂着眼睫哽着声音道:“大哥,对不起~”

江照影脚一软,支撑不住,身子倏地往下滑。

蓝三和李煜宸一左一右,扶住他:“江公子~”

“真是江秋寒,不会有误?”君墨染心情极之复杂——这十年间,他卧薪尝胆,没有一刻不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可是,看着满面悲切的江照影和强装坚强的江湄,再看看近在眼前的仇人的尸体,他为何竟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淋漓的感觉?

他该为大仇得额手称庆,还是应该替江湄痛失亲人而感到痛心?

“说什么呢?”李煜宸无名火上升,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梅子怎会无端的咒自己的父亲?”

君墨染并未反驳,默然地踱到一边。

他并非不相信江湄,他只是有些不敢置信——江秋寒,这个让他痛了十年,恨了十年的敌人,一心想将他千刀万剐的男人,竟这么轻易地从人间消失了?

为了手刃仇敌,他积蓄了十年的力量,可不等他挥拳,那个想象中如山一般的对手却已轰然倒下。

过去的十年里他活在仇恨之中,今后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忽然之间,他失去了目标,更迷失了方向。

“不会的,爹不会死!”江照影挣脱了李煜宸和蓝三的挟持,红着双眼冲到姜梅的身边,揪住她的衣服嘶声道:“一定是弄错了,我不相信!你凭什么断定那就是爹?”

爹还有那么多的心愿未了,他的万丈雄心,他精心布置了三十年的宏图霸业,怎能毁于一群来历身份皆不明的匪徒?

不,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他绝不相信里面那个躺在门板上被大卸八块的尸体就是那个在他眼里精明强悍的父亲!

“江公子~”蓝三生怕他伤了姜梅,与蓝五几个一拥而上,手忙脚乱地按住他:“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其实江家一船人尽殁,江秋寒和江富失踪数日,早已是凶多吉少,大家都心中有数,姜梅不过是进一步证实了大家的猜测而已。

照影身为人子,对此依旧抱着希望,更何况江秋寒死后被人分尸,至今头颅还未找到,死状极惨,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是可以理解。

“照影兄,”朱励低叹一声,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请节哀顺便吧~”

他心中也好奇,姜梅究竟是如何认定死者就是江秋寒的?尸体的初检是他亲手做的,江秋寒的身上并没有多少可以特殊的体貌特征,足以让人一眼就断定其身份。

如果有的话,相信做为儿子的江照影应该比她这个女儿更清楚。但事实却是他们兄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指认出死者。

在对死者的身份的最后确认时,她只用了一条狗和两件旧衣物——这条狗还并不属于江家,这更让人匪夷所思。

只是现在显然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只能将疑惑暂时存于心中。

当然,在场之人象朱励一样持怀疑态度的并在少数,只是碍于君墨染在场都不敢提出质疑罢了,只将困惑写满了两眼。

“王爷~”具体负责此个案的当地知县,小心翼翼地过来请示:“你看,下官该如何填写案卷,上报大理寺?”

死者身份究竟是如何确定的,总得有个说法,此案影响极众,已上达天听,他总不能胡乱写结案呈词吧?

“这种事还用人教吗?”君墨染冷声训斥。

“是~”县令抹了一把泪,狼狈地退到一旁。

姜梅并不傻,当然知道不拿出证据,只凭她一句话,是很难让人信服的,吸了口气,稳定了情绪,轻声宣布:“其实,我是根据雪球的选择做出判断的。”

“什么?”

姜梅努力组织语言,让自己的说词易于被人理解和接受:“狗的嗅觉是十分灵敏的,它们对于气味的分辩能力大大超乎我们的想象。而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独特的气味附着在衣物上的时间也比我们想象的要长得多。”

“也就是说,”朱励饶有兴趣地望着姜梅:“人的气味就象上次你说的指纹一样,都是独一无二并且无法伪造的?”

“是。”姜梅点头。

“你的意思,”李煜宸迅速做出反映,指了指内间的停尸房:“雪球已识别出这套中衣上残留的江秋寒的气味与他的气味一样?”

“对。”姜梅再次点头。

“不,”江照影情绪激动,涨红了脸吼道:“爹的生死岂能由一条畜牲说了算?这太荒谬了,我不信,一个字也不信!”

众人面面相觑,再次陷入沉默。

“你们大家都不信?”姜梅缓缓望过去,众人似信非信,脸上俱是一片迷惘。

她的话听起来好象有道理,经过李煜宸和朱励二人的进一步说明,也不难理解,但要相信却还是缺乏说服力。

如果她不当场做个实验验证一下雪球的实力,光凭她一面之词,似乎难以服众。

船小菩萨大

“蓝三,”姜梅转头吩咐蓝三:“麻烦你去外面的弟兄那里随便收几件衣服,用水洗一遍,送过来。”

蓝三依言出去准备,不多久一切就绪,姜梅随便取了一件拿到雪球面前给它闻:“雪球,去把衣服的主人找出来。”

雪球不太情愿地摇了摇尾巴,懒洋洋地低头轻嗅一下,叨了那件中衣,蹿到屋外,咬住蓝十五的裤腿不松口。

“喂,你干什么?”十五不敢踢它,只能狼狈地低声训叱:“快放开,别咬,再咬我打你了!”

“汪汪~”雪球伏低了身子冲他低吠,丝毫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众人见状都哄然大笑了起来,自这三十几桩命案离奇发生之后,一直紧张低迷的气氛稍有缓解。

“这衣服是你的吗?”姜梅按例还是要问一句。

蓝十五定睛一瞧,雪球叨在嘴里的果然就是自己刚刚脱下来的中衣,不禁唰地一下涨红了脸低声应:“是。”

如此反复了十数次,雪球均准确无误地找出了主人,一次差错都没有,大家的态度这才从将信将疑慢慢转为惊讶和叹服。

死者身份既然确定无疑,江照影再怎么不肯相信也只能接受事实遣了仆人就近买了一口薄棺,先把江秋寒的尸身领回去,再着手准备丧葬事宜。

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从君墨染的角度来讲,大仇莫名得报自是该高兴;但从姜梅的角度来说,丧父之痛又岂是几句话就能安慰的?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义庄,直奔码头。一艘华丽的画舫招摇地停靠在岸边,俊美如画的唐郁身披雪白的狐裘迎风站在船头,正往这个方向张望。

雪球不等人召唤,已率先蹿上了船,绕在唐郁的身边,十分亲热地蹭着他的裤脚。

“喂,”见到姜梅,他远远地喝问:“事情办完了,可以走了么?”

“唐郁~”姜梅神情疲倦:“对不起,我好象无法兑现我的承诺了。”

“出什么事了?”唐郁惊讶地问。

“唐公子~”李煜宸忙朝他递了个眼色:“这事不急,等回了京城慢慢再说不迟。”

“是吗?”唐郁瞧了众人的神色,勉强点头:“都上船吧,我载你们一程。”

“不必了~”姜梅缓缓地摇了摇头:“你还是按原订计划去啖星求医吧。”

江家在江南是望族,妻女皆在安阳,江秋寒猝死,临时到各处送信再赶过来都需要时间,加上操办丧事巨细之事多如牛毛。

另外,不知江秋寒是否跟江照影交待过藏宝图的下落?再加上随着江秋寒的死亡,这三十几条命案的线索亦告中断,短时间之内怕是难于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