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然见慕容铎突然来访,心中忐忑,站起来福了一礼:“王爷~”

百里晗隔着花窗,瞧见富婶垂着头站在院中,已猜到他所为何来,当下只装不知,笑道:“慕容,我才知道庄然泡得一手好茶,不妨坐下来尝尝?”

“很好,把府里闹得鸡飞狗跳,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品茶?”慕容铎十分不满,瞪着庄然冷笑。

他就知道她不简单,果然有些道行!

百里晗别号七星公子,琴棋书画诗酒茶,无一不精,最喜这些吟风弄月的雅事。

庄然将他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对症下药,他哪有不中招的?

048 磕头认错

显然他不是来安慰自己,而是兴师问罪来的。

庄然心中酸苦,垂着眼睫,淡淡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好一个欲加之罪!”慕容铎怒气更盛,提高了声音道:“福婶不过是淋了你一身狗血,无痛无伤,你要她以命相抵还不算,还在这里装无辜?”

庄然失声惊嚷:“这不可能!”

“福婶就在门外,你还想抵赖?”慕容铎更不屑了。

“慕容,”百里晗不愠不火地道:“福婶是我处置的,你若是觉得我没有资格管教奴才,只管明说,别拿她撒气。”

“百里公子~”庄然吃了一惊。

百里晗转过脸来看她,声音柔软:“你好好坐着喝茶,不用管。”

“可……”庄然不知所措。

此事由她引起,她怎么可以置身事外?

“庄姑娘,”福婶侧着胖胖的身子从门里挤了进来,做势要下跪:“你大人大量,饶了小人一命吧~”

庄然慌忙扶住她:“福婶,快别这样!我,我并没有要你的命呀~”

“百里公子,小人知错,下次再也不敢冒犯庄姑娘。求你高抬贵手,饶了我这回吧!”福婶乘机转求百里晗。

百里晗含笑,却是让人头皮发麻的笑:“你且说说,错在何处?”

福婶心虚地低下头:“我,我不该泼庄姑娘血……”

百里晗不动声色:“还有呢?”

福婶偷偷瞄一眼他的脸色,小声道:“我不该欺侮她,让她劈柴~”

“算了~”庄然心中不忍,更不愿意把事情闹大。

“还有呢?”百里晗唇角的笑容变冷。

“我,我不该骂她妖怪~”福婶揣摸不透他的心意,苦思了一下,只得胡乱答。

“还有呢?”百里晗的笑容转淡,声音转厉。

福婶急了:“除了这些,确实没有了哇!庄姑娘,你可要凭凭良心!再说了,让你去柴房劈柴,也不全是我的意思……”

“够了~”慕容铎黑着脸,冷声道:“富婶确实犯了错,晗兄如此处置本也得当。只是富婶服侍了我二十年,且已年过半百,杖责五十后逐出王府,等于要了她的命!不如让福婶给她认个错,磕几个响头就算了,如何?”

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慕容铎亲自求情,百里晗再要坚持,未免太不近人情。

他本来也只想杀杀福婶的气焰,替庄然出口气,取不取性命,倒在其次。

“庄然,你觉得呢?”百里晗微微一笑,把问题抛向庄然。

“不用磕头。”庄然连忙摇手。

福婶拣回一条性命松了一口气,生恐她反悔,再生波折,不由分说,几个头磕得又重又响:“庄姑娘,对不住了~”

慕容铎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你满意了?”

庄然百口莫辩,只得垂着睫,苦笑。

049 求亲(一)

“你好自为之!”慕容铎瞪庄然地眼,正欲拂袖而去。

“王爷,明燕公主来访。”喻守业行色匆匆,赶到晗雪居禀报。

慕容铎满眼疑惑:“谁来了?”

这些年,他虽避居塞外,但还没与世隔绝到连父皇新添了公主都不知情的地步。

喻守成趋前一步,轻声解释:“是柔然夏桑部族首领拓跋雄的掌珠,拓跋明燕。”

“拓跋雄一向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他的千金跑这来做什么?”慕容铎越发不解了:“莫非是与赦连振起冲突,求我发兵援助?”

喻守业垂着双手,神色恭敬,声音不高不低,并无任何起伏与转折地平铺直叙:“求亲。”

“哦~”慕容铎漫应一声,顺口问:“她想向谁提亲啊?”

夏桑部紧领伊州,在柔然国内势力偏弱,拓跋雄想要在国内立足,在北越寻个强有力的靠山,也只有通过联姻一条路了。

为稳定北越边境,这倒也不失为一条兵不血刃的上策。

做为伊州最高军事统帅,他当然是乐观其成的。

更何况,人家公主都亲自上门了,足见诚意,更应大力促成。

“王爷。”

“噗~”慕容铎吃了一惊,一口茶含在嘴里,尽数喷了出来。

好在百里晗身手敏捷,见机又快,唰地展开折扇,将茶雨尽数挡住,否则被喷个满头满脸。

庄然心倏地一沉,脸色变了几变,终于一声未吭。

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与他有着云泥之判。

他们之间隔着的远远不止身份地位的距离,她亦从未奢望过能与高高处在云端的他携手走过一生。

她以为自己最大的幸福,就是亲手治愈他的腿伤,看着他健步如飞,恢复往日的风采。

所以,才会忍耐他对她的诸多挑剔,刻意刁难,如此的云淡风轻。

可是,为何仅仅是听到有人对他倾慕,她的心就象针扎一样的疼?

“咳咳~”慕容铎好容易顺了气,瞪大了眼睛问:“你刚才说是谁,再说一遍?”

“明燕公主亲自来向王爷求亲。”喻守业字正腔圆,清清楚楚地回答。

慕容铎瞠圆了眼睛,点着自己的鼻子:“真的是本王,你确定?”

“千真万确。”喻守业面无表情。

慕容铎脸一黑:“胡闹!”

百里晗忍俊不禁,拍拍他的肩膀调侃:“我没说错吧?你红鸾星动了!”

“好大的胆子!”慕容铎一掌拍掉他的手,怒道:“竟敢把主意打到本王的头上!”

“王爷~”喻守成冷不丁插了一句:“这桩婚事,好象是你亲口答应的,明燕公主不过是来要求你履行承诺而已。”

慕容铎叱道:“本王连拓跋雄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做此荒唐的约定?”

求亲(二)

“柔然人豪迈,婚事并不需要父母做主。”朗四小声嘀咕一句。

“什么意思?”慕容铎眯起了眼睛。

“意思就是,”百里晗饶有趣味地睨着他,幸灾乐祸地补充:“你虽未见过拓跋雄,却曾与拓跋明燕互订鸳盟。”

“胡说八道!”慕容铎直叱其非:“若有此事,本王岂会不知?”

“喂!你不能进去……”

朗三的话声未落,一名女子已闯了进来。

庄然循声望去,只觉眼前霍然一亮。

一个年约双十的少女,腰佩弯刀,身着五彩锦裙,身材修长,曲线玲珑,乌黑的青丝从雪貂帽下垂下来,在肩上飘拂,如流淌的云。

稍嫌粗黑的柳眉下,五官精致,一双漆黑如墨的大眼睛,带着神秘而独特的气质,就似山中的精灵,俏丽又清新。

她进得门来,未语先展了一个笑靥,颊边显出两个深深的梨涡,真正的艳光四射。

“慕容大哥,”她环视众人一遍,目光大大方方在停在慕容铎的脸上:“你不记得小燕子了?”

慕容铎拉长了脸,冷冷地觑着她:“你谁啊?”

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怎会与他攀上关系?

“我就知道你会反悔!”拓跋明燕并未气馁,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亮了一亮,神气十足地道:“看,这是什么?”

慕容铎漫不经心地投过去一瞥,忽地僵住:“这玉怎会在你身上?”

“怎么不会在我身上?”拓跋明燕弯唇一笑:“这是慕容大哥亲手送我的定情信物呀!”

“一派胡言!”慕容铎直斥其非,语气却较之前弱了许多。

眼前明艳照人的少女与记忆中倔强的女孩渐渐重合,早已模糊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原来,她竟是那个在雪地里迷了路,差点被狼群吞噬的女孩。

糟了!这玉佩,好象,似乎,的确是他亲手送出去的?

一念及此,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庄然。

她心无旁鹜,正眼观鼻鼻观心,努力研究着手中茶杯,似乎那杯上的花纹隐藏着天下最大的秘密。

“你想起来了?”拓跋明燕笑得绚烂如花。

百里晗半是打趣半是嘲讽地笑道:“好个慕容铎,装出把全天下的女子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傲,谁知早已陈仓暗渡,私订终身?”

“闭嘴!”慕容铎恼羞成怒,额上青筋暴起。

拓跋明燕扑哧一笑,大方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咱们互订终身是事实,慕容大哥又何必生气?”

慕容铎大恼:“谁跟你互订终身?不过是因你哭得太厉害,本王才随口搪塞,哄孩子开心的话,岂可当真?”

百里晗上下扫视着拓跋明燕,意味深长地笑:“我可看不出她哪里象个孩子?”

求亲(三)

“你瞎搅和什么?”慕容铎瞪他一眼。

百里晗嘿嘿一笑:“说真话也不行?”

“我上个月满的十六,不是孩子了!”拓跋明燕挺起了胸膛,大声申明。

“可我认识你是在三年前!”慕容铎气急败坏:“那时你才十三岁,可不是个孩子?再说了,我记得只送了块玉给你,可没许过婚事!对吧,朗四?”

朗四神色恭谨,大声回:“卑职不是王爷,哪知王爷送玉代表什么?”

朗三觉得有趣,当场哧地笑出声来,被慕容铎一瞪,缩缩脖子勉强忍住。

慕容铎轻咳一声,板着脸训道:“拓跋公主,别在这里胡闹了,回家去吧。”

“我不管,”拓跋明燕笑意盈盈,理直气壮:“你们中原人最讲信誉,亲口许的婚事岂可反悔?”

慕容铎被她堵得无话可回,瞪了她好一会,悻悻地道:“我跟你说不清楚!朗四,你跟她说!”

朗四无端被流箭射中,倒也不慌不忙:“卑职人微言轻,王爷的婚事怕是还轮不到我做主……”

听到这里,众人再也憋不住,轰地一声笑了出来。

慕容铎面色铁青,大喝一声:“谁让你做主了?赶紧把她打发走!”

百里晗眉眼含笑,轻摇折扇:“慕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莫说人家有凭有据,人证物证俱全。就只凭她对你的一片赤诚,也不能这么无情呀!要我说,你们男未婚女未嫁,不如依约成婚,也算是两国的一桩佳话!”

“谢谢~”拓跋明燕落落大方,抱拳团团一揖。

“好啊!”屋里屋外,顿时彩声如雷。

“好什么好?”慕容铎凶狠地瞪着两眼,象一头发了狂的狼:“谁再瞎起哄,本王宰了他!”

“咳~”喻守成见他动了真怒,微微一笑,越众而出:“明燕公主,王爷三年前赠玉于你是事实,许过婚事也不假。不过,卑职记得,当时王爷曾与你有过一个约定,不知公主还记得否?”

拓跋明燕朗声道:“明燕当日曾哭着说长大后要嫁给王爷,他许诺,等我成年后,若他尚未成亲,而我还愿意嫁他,那便持玉来见。是不是?”

“明燕公主所言,分毫不差。”喻守成赞道。

“这么说,这婚约算数?”明燕问。

“当然算~”喻守成嘴里跟拓跋明燕说话,眼睛却看着慕容铎,意味深长地一笑,慢慢地道:“不过……”

慕容铎蓦地变了脸色,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阻止。

眼下最要紧地是解决拓跋明燕这个大麻烦,至于庄然,以后处理也不迟。

“那还有什么问题?”拓跋明燕天真地道:“我打听得清清楚楚,三年来,王府并未办喜事,大哥依然未曾迎娶王妃,而我,非他不嫁!”

牵着我的手

“当然有~”喻守成见慕容铎并未反对,越发有了把握,提高了声音宣布:“上个月末,我们王爷已然成亲了!”

一石击起千层浪,院里院外一片哗然。

“王爷成亲了?”

“什么时候?”

百里晗自是一百个不信,但他心机深沉,面上并未显露半分,含着微笑静观其变。

庄然一直处之泰然,置身事外,这时终于变了颜色,再也忍不住抬头,向慕容铎投去诧异地一瞥。

慕容铎压根就没打算承认这桩婚事,现在事急从权,被逼无奈,自然是憋着一股气,郁卒万分!

这时见庄然失了恬淡,一直躁动烦乱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

哼,他不好过,她也别想舒坦!

想到这里,慕容铎索性推动轮椅,笔直地朝庄然滑了过去,在她身前半尺处停下,两眼紧紧地盯着她,身体慢慢地倾过去。

庄然呆呆在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高挺的鼻尖几乎抵着她的颊,温热的气息拂乱了她额前的碎发,更吹乱了她的心湖。

慕容铎勾唇一笑,刻意变得魅惑的声音在她耳畔低迴:“小然~”

庄然瞬间石化,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脸上,脑子一片空白。

原来,这个早已遗忘了所有温情与柔情,只剩下暴戾狂燥的男人,也能有这样深情款款的一面!

是的,只要他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