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仿佛回到十前年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

她随着二娘上街,不小心掉落了面巾,二娘嫌她丢脸,竟扔下她独自离去。

她曲着四肢,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地上,认命地任人围观耻笑,等待着夜幕降临。

人群忽然安静,她疑惑之极,怯怯地抬起头,看到了宛如天神降临的,十七岁的他。

刺目的阳光从他的头顶洒下,照得他像个透明的人,干净,纯洁,正气凛然,霸道十足。

他站在卑微的她面前,倾身打量了片刻,微笑着伸出了手。

他说:“小妹妹,牵着我的手~”

她看着他,只是哭。

他问:“为什么哭?”

因为她太丑,所有的人都说她是妖孽,是不详,是多余的人,活在世上累己害人。

他笑:“你很漂亮,那些无聊的人才丑!”

他还说:“这世上没有人是多余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义。所以,好好做你自己,不要管别人说什么。”

他送她回家,踏着满天的落霞,夜风温柔,却敌不过他眼角眉梢的暗香流动。

从此,她爱上了落日,爱上了晚霞!更,爱上了他!

“不,这不可能!”拓跋明燕一直挂在脸上的自信满满的笑容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震惊之色。

慕容铎牵起了她的手,冷冷地宣布:“她是父皇御笔亲封的靖王妃,由不得你不信!”

你知道就好!

消息宣布,富婶骇得当场晕死过去。

拓跋明燕的眼里仿佛罩上了一层阴影,清澈的双眸被失望填满,转瞬之间黯淡下来。

她轻咬着唇瓣,近乎哀怨地看着庄然:“你真的嫁给了慕容大哥?”

其实不止是她,所有的人都心存疑惑。

庄然涨红了脸,心虚地垂下了眼睫。

她本来就是御笔亲封的靖王妃,没理由不敢承认。

明知道他只是迫于形势,把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并不代表他真的接受这桩婚事,更不代表她的身份被承认。

可她,却依然缺乏勇气。

她害怕一开口就会泄漏情绪,他会由此窥破她的内心,越发地鄙视她。

“要不要把圣旨给你看?”慕容铎警告性地握紧了她的手,发现她手心里满满的都是汗。

“不用了~”拓展明燕黯然摇头,强装笑颜:“抱歉,给你们增添了困扰。还有,祝你们幸福。”

如同来时一样突然,她带着满腹的惆怅,悄然折返。

喻守成带走了福婶,厅里只剩三个人。

“慕容,你欠我一个解释~”百里晗看着他,黑眸深处闪着两簇火焰。

“就象你听到的一样,”慕容铎很不耐烦地道:“父皇下了道莫名其妙的圣旨,试图改变我的生活。过去的五年,他一直在做这种无聊的事。所以,这有什么好说的?”

“这次不一样,你成亲了~”百里晗尖锐地指出。

“没什么不一样,我不会承认。”当着庄然的面,慕容铎毫不避讳地道:“而且,父皇很快就会明白,这种手段不可取。他会收回成命,我保证!”

所谓的圣旨,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废纸一张!谁也休想改变他的生活,擅自为他指定配偶!

庄然自始自终一言不发,心中不断地泛着苦涩的泡泡。

他不喜欢她,这是不争的事实。

她早已心知肚明,为何还会受伤?

“慕容!”百里晗蓦地提高了声音。

他怎么能当着庄然的面,如此冷漠地拒绝她?

“我不喜欢自欺欺人,”慕容铎瞥一眼庄然,毫无歉意地道:“相比所谓善意的谎言,这能让她更快地清醒地面对现实。”

庄然忽然开口,从拓跋明燕进门,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谢谢你的诚实,虽然我一直都很清醒。以后,会更清醒。”

“庄然!”百里晗忍不住生气地吼。

慕容铎有些发怔,凝神细看面前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亮,象秋水洗过的长空。

面对不争不闹,安安静静地她,他心中忽地生出一丝内疚,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粗声道:“你知道就好。”

“我,可以离开了吗?”

“呃,当然。”

错过她,你会后悔!

庄然走出屋子,百里晗和慕容铎的争执清晰地传来。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我说过,有没有圣旨,都是一样。”

“可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你总不能让堂堂的靖王妃,继续在紫竹山庄劈柴吧?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不好呀~”

“名声?我还有名声吗?反正已是恶名昭著,不在乎再坏一点!”

“她是个好女人,你不该如此对她!”

“天下好女人多了去了,难道要我都娶进门?”

“慕容,错过她,你会后悔的!”

“放心,不会比错过姜梅更令我绝望!”

天空高远,泛着水晶一样硬质的剔透感。风吹在脸上,冷冷的,带着点雪粒特有的清香,直沁心脾。

庄然叹了一口气,不想再听下去,裹紧了外裳,加快脚步离开。

慕容铎的话说得虽然毒辣,但有一点至少是对的——他们之间,隔着的远不止一道银河,有没有圣旨都一样。

一路走来,所有经过的人都停下手边的活计,对她行注目礼。

她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人们在她的背后窃窃私语。

内容不外乎是些“象她这样的丑女,肯定是使了什么妖术才坐上靖王妃的宝座!”

以及“王爷真可怜,东挑西逃,竟摊上这么个货色”云云……

她很想装得若无其事,却办不到。

因为,他不是其他人,他是慕容铎,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子,是她十年来的精神支柱。

她可以不在乎世上所有人的眼光,却没办法不在乎他。

那句“放心,不会比错过姜梅更令我绝望!”深深地刺痛了她。

原来,他如此强烈地排斥着她,是因为他的心里装着一个人。

她很想知道,那是个怎样独特而又优秀的女子,竟然有本事掳获这个狂妄不羁的男人的心?

她更好奇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故事?,以至只能擦肩而过?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庄然下意识地往里挪了挪,但衣料发出的悉簌声,反而引起了注意。

“夫人,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来喜偱声转过假山,看到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庄然面红过耳,被这全新的称呼弄得混身不自在:“有,有事吗?”

“王爷找你过去呢!”来喜盯着她猛瞧,依旧不敢相信,她竟然是紫竹山庄的女主人。

“什么事?”庄然垂着眼睛看着脚尖,不想挪动身子。

“哎呀!”来喜跺足,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要你去你便去,罗嗦什么?”

说完,忽然意识今时不同往日,庄然已不是她能轻率对待的对象,猛地捂住嘴巴,慌慌张张地道:“奴婢该死,不该顶撞夫人~”

庄然苦笑:“不必害怕,我去就是。”

权宜之计

庄然进到墨韵居,见花厅中赫然摆着自己的行礼。

这架式,莫非是要赶自己走?

庄然心中咯噔一响,脸上已失了血色:“王爷~”

慕容铎先声夺人,气势汹汹地道:“别以为搬到墨韵居来,就把自己当成是紫竹山庄的女主人,端着王妃的架子到处耀武扬威!否则,我决不饶你!”

庄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爷的意思是……”

从今天起,她真的可以跟他一起住?

这是否意味着,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又进了一步?

“我警告你!”慕容铎厉眸扫来,冷若刀剑:“不要妄想对我或是房间做任何改动!也别乘机搞小动作!听懂了没有?”

“遵命!”庄然轻咬唇瓣,不敢让笑容泛滥,然而那灿亮的眸光,依然泄露了她的喜悦。

“你笑什么?”慕容铎本来信心满满,这时忽然生出不安,提高声音再次强调:“让你住进来,只是权宜之计!你跟来喜一样,就只是个丫头,不得有非份之想,明白吗?”

“明白~”庄然点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她不介意当丫头,真的!

能留在山庄,守在他身旁,就是一种幸福。

“懒得跟你说!”慕容铎越发气闷,悻悻地道:“朗四,赶紧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走!”

“是!”朗四几步上前,弯腰拎起了那件小小的行礼。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提上手时,还是忍不住诧异地瞥了庄然一眼。

早就知道她出身平凡,但庄浦之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她又是嫁入王府,怎么也不该这么寒酸。

由此可见,她在娘家被忽略得有多彻底?

被他这么一瞧,庄然脸上热气上升,窘迫地道:“不敢劳烦四爷,我自己提~”

用二娘的话说:“你已嫁进候门,后半生不愁吃穿。家里就这点家底,总不能全拿出来给你撑体面,给弟妹留条活路才是正经!”

所以,临行匆匆,她只带了几套随身的换洗衣物和从未离身的药箱,几乎是两手空空进到王府。

“还是我来吧~”朗四笑了笑,提起行礼就进了隔壁的厢房。

慕容铎一看不对,赶紧喝道:“回来,你往哪走?”

“给夫人安置行礼呀~”朗四并未折返,只回过头来看他。

“她只是丫头,只能住下人房!”

朗四不紧不慢地道:“丫头不都是住厢房的吗?再说了,王爷行动不便,她住那么远,怎么侍候你啊?”

“谁要她侍候?”慕容铎凶巴巴地道。

“王爷,你莫非有些怕她?”朗四一脸惊讶。

“她长成这样,我怕她夜里乱走,吓坏了别人!”

欠人情

朗四转头,极认真地问:“三哥,你怕吗?”

朗三性子粗憨,也没多想,张口就答:“她长得是丑了些,总是个女子,有什么好怕的?”

大伙听他说得有趣又实在,禁不住轰地笑了起来。

“朗四!”慕容铎大喝一声。

“在!”朗四毕恭毕敬地道:“还有何吩咐?”

慕容铎瞪着他,险些气歪了鼻子。

岂有此理!明明是他的人,明里暗里个个都在帮她?

庄然不忍见他尴尬,轻声道:“四爷,我随便住哪里都可以的……”

朗四不看她,淡淡地道:“墨韵居没有女子,院子里值夜的可都是些男人。你确定要跟咱们住到一起?”

庄然登时哑了。

百里晗冲她眨了眨眼睛,笑了:“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慕容这家伙的脾气,普通人可受不了。”

慕容铎也不说话,只一径冷笑。

同住一室又如何,这丑女难道还能把我吃了?

百里晗含笑道:“走,咱们去看看你的新居。”

庄然心中歉然,不敢去瞧慕容铎的脸色,低着头快步进了隔壁。

他冰冷的视线一直尾随着她,仿佛要穿透墙壁把她烧个洞。

“别理他~”百里晗见她神色忐忑,温言安慰:“慕容吃硬不吃软,你越是小心翼翼,他越是神气活现。倒不如理直气壮跟他呛声,只要说得在理,他不会真拿你怎么样的。”

“谢谢~”庄然真挚地道:“其实,你不必为我如此费心。”

“你这是把我当外人了?”百里晗敛起笑。

“不是~”庄然急了,忙道:“我只是不想你们因为我而起冲突。”

百里晗淡淡地道:“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心里有数。”

“你们认识很久了?”庄然心中一动,再也按捺不住好奇:“是不是他所有的事,你都清楚?”

百里晗偏过头,眼中满是了然:“你想知道什么?关于那次海难,还是……”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淡淡一笑,试探着问:“还是,关于姜梅?”

庄然脸皮薄,他这样毫不避讳地点明,登时红晕满面,目光左躲右闪,吱吱唔唔地道:“随便,都,都好。”

百里晗却一改过往的善解人意,咄咄逼人:“是随便,还是都好?”

“都好~”庄然尴尬了,垂下头,小小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