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有消息了?”苏解语一听,激动得手中的筷子都捏不稳,啪嗒一下掉在桌上。

“看,”曹瑛得意地看一眼白云遏,其词若憾,其心实喜地批评:“我说什么了?这小子天生就是个办案的料吧?张口就提案子,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咱们远道而来,一不问安,二不张罗饭菜~”

庄然被他说得脸红耳赤,急忙招手叫来伙计:“小二,这里再加二副碗筷,多加十个馒头,添两盘卤味。”

苏解语急忙起身,替二人斟茶倒水。

“这还差不多~”曹瑛弯眉笑眼,拉开凳子入坐。

“到底是何喜事?”等两人都落座后,庄然再问。

“王爷破格擢拔恩师进刑部,主审太子自缢案。”白云遏说着这话,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庄然神色如常,浅淡一笑:“恭喜曹大人。”

他熬了二十年,终于得到升迁,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曹瑛不知二人暗流涌动,捋须笑道:“你不是常说要多说点东西?刑部各类案件齐全,能人辈出,这算是了了你的心愿了。”

“我?”庄然这才稍露惊讶:“王爷怎么可能知道我这无名小卒?”

难道,百里晗终究食了言,还是向慕容铎通风报信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才巧立名目,绕个弯子把她骗回王府?

“他确实不知道~”曹瑛开口,打破了她的疑虑:“是老夫提议带你入京,云遏还怕你不堪重用,竭力反对呢!”

“恩师~”白云遏尴尬了:“我哪有质疑霍兄的能力?我是怕他无法适应靖王的脾气~”

“脾气大又怎样?”曹瑛很不以为然:“他脾气再大,还能大得过北越的律令?咱们领朝廷俸禄,替皇上分忧,为百姓办事,只要办事凭良心,那便不必害怕任何人!”

“曹大人说得极是。”庄然点头赞同,心中怦怦狂跳,装做不经意地问:“那咱们何时去见王爷?”

“择日不如撞日,老夫打算今晚就去见王爷。”曹瑛快人快语。

庄然没有吭声,低头咬一口馒头。

这么快?她还没有做好正面面对慕容铎的准备~

白云遏从庄然的脸上看不出破绽,怅然若失:“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咦?”曹瑛很是奇怪,忍不住打断他:“你到伊州五年,怎么学会了谨小慎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一套?”

“我倒是不惧,”白云遏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又往庄然脸上瞄去:“可霍兄走到今天不易,万一有个行差踏错,毁了大好前程,岂不可惜?”

“靖王既能不拘一格用人,想来也不是个锱铢必较之徒。”曹瑛就事论事。

白云遏却似被人窥破私心,俊颜一红,讷讷地住口不语。

恰在此时,小二送上饭菜,四人围坐一起,埋头用餐。

席间四人各怀心事,俱都沉默不言,不一会吃饱喝足,安排苏解语仍在客栈等候消息,余下三人一起到王府去见慕容铎。

你,最近受了伤?

阔别一月,重新踏进靖王府,景物依旧,心情已截然不同,正所谓一样风景,两种情怀。

朗三刚好在院子里溜达,忽然看到白云遏领着一老头,后面跟着个单瘦文弱的书生,不觉眼睛一亮,热情洋溢地嚷:“霍青玉!”懒

院子里值守的侍卫连同朗四都下意识地掉过头来看,究竟何方神圣,让他如此兴奋?

曹瑛停下来,回头望着庄然。

庄然顿时囧了:“三将军~”

朗三兴冲冲地跑过来,伸开双臂就要给她一个熊抱:“好小子,真的是你!乍一看,还以为眼花!”

白云遏轻轻一闪,挡在二人中间,皮笑肉不笑地问:“王爷在吗?”

“在书房呢~”朗三随随便便地抬起下巴指了一下,立刻又转向庄然:“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曹大人来的。”庄然表现淡定,礼貌又不疏远。

“曹大人?”朗三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曹瑛,看他一眼:“哪个曹大人?”

“下官柳溪县令曹瑛,见过朗将军。”曹瑛抱拳,揖了一礼。

“得~”朗三胡乱点了点头:“礼留着给王爷行去,我这就免了。”

说完,还想去缠着庄然,那边朗四发话了:“老三,王爷等着呢,有话改天再说。”

朗三亦步亦趋地跟在庄然的身后,一脸稀奇:“王爷让你来的?我咋没听说这事?”虫

曹瑛解释:“青玉聪明勤快,脑子灵活,是个好帮手。王爷正在用人之际,下官这才不嫌冒昩,擅自带她入京。”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书房门外,朗四与她打了个照面,轻咦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庄然。

“小四~”朗三立刻巴上来:“他看起来是不是很象一个人?”

庄然力持镇定,平静地与他对视,礼貌地欠了欠身:“四将军~”

“别胡说!”朗四瞪他一眼,冲庄然点头示意,转身向内,恭声禀道:“王爷,柳溪县令曹大人到了。”

“进来~”慕容铎放下手中案卷,抬起头来。

熟悉的声音一入耳,庄然的心跳猛然加速,竟想不顾一切,转身逃走。

“别担心~”曹瑛见他发愣,轻推他的肩,压低了声音安慰:“靖王也是人,总不会把你吃了。”

哪知朗三耳尖,这话听个一字不漏,正色警告道:“王爷最近心情不好,惹恼了他,不是好耍的。不过也不用怕,有我在,总能保得你的周全~”

朗四没好气地喝叱:“哪这么多废话?”

庄然本来极紧张,被他这么一闹,莞尔一笑,崩紧的情绪顿时放松了不少。

是啊,她现在是男子,有名有姓有头有脸有证人,她怕啥呢?

就算他认出来,只要她抵死不承认,他能奈她何?

“下官曹瑛,见过王爷。”曹瑛单膝跪地,行了叩拜大礼。

庄然深吸一口气,跟着上前一步,闷声不吭,低头跪下。

“曹大人请起~”慕容铎从桌子后面绕出来,亲自扶起曹瑛,眼光余光瞥到庄然,立刻一愣:“这位是?”

若不是她穿着官服,他几乎错以为跪在地上的是庄然。

庄然抬起头来看他,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徐地答:“柳溪县尉霍青玉,见过王爷。”

微哑沉黯的嗓子一入耳,不仅仅是慕容铎,连同朗四都露出失望之色。

不对,这声音与庄然的差了十万八千里,绝不会是同一个人。

两人四目相接,慕容铎心中剧震:“霍青玉?”

这双眼睛,明明就是庄然,怎么会是霍青玉?

“是~”庄然安静而坦然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沐着窗外的月光,通透而清澈。

慕容铎不说话,抿紧薄唇,眯起了眼睛,厉若鹰隼地打量着她。

清俊的面容,闲雅飘逸的仪表,尤其是那双眼睛,灿若宝石,眼波流转之间,自然流露出一股自信和从容。

显然,这个人并不是庄然。

不仅仅是脸上光滑如剥了壳的鸡蛋,没有半点瑕疵,也不仅仅因为她的气度雍容而笃定。

更多的理由,缘自面前这双平静如水,波澜不兴的眼睛。

如果是庄然,看到他怎能还如此镇定?

分别了一月有余,就算没有思念,也该有怨恨,有嗔怪,有畏惧,有厌恶……不可能象现在这样,连一丝丝波动都没有?

她看着他,就象看着一个陌生人。

慕容铎脑子里迅速闪过霍青玉的资料,剑眉蹙得更紧:“原籍锦州,在汤原做了五年文书主薄?江南首富霍庭之子?”

若果然如此,他就不可能是庄然。

但,见到她的一瞬间,他的心为何跳得这么厉害?

“是。”庄然不卑不亢地答:“但下官还未被霍家承认,因此霍庭之子还言之过早。”

沉住气,千万不能流露一丝一毫的怯懦和心虚。

“你,”慕容铎怔怔地看着他,犹不死心:“最近受了伤?”

“没有~”庄然摇头,眼中适时显露一丝狐疑。

曹瑛心中忐忑,不知他为何一直盯着庄然不放,试探地轻唤一声:“王爷?”

“看吧,看吧~王爷也差点认错人!”朗三这时再也忍不住,大声嚷嚷:“我第一次看到她,也吓了一跳。不过,她确实不是。”

“咳~”察觉失态,慕容铎轻咳一声,退回到书桌后,在椅子上坐下:“小四,给曹大人看坐。”

“多谢王爷。”曹瑛也不矫情,谢过他,大大方方在坐了下来。

庄然悄然松了一口气,知道已过了第一关,站起来,退到曹瑛的身后,垂手而立。

慕容铎的视线,忍不住再次落在庄然脸上:“本次入京的理由,相信曹大人应该清楚了吧?对本案可有良策?”

“是~”曹瑛点头,不等他问,立刻陈述起自己的看法:“下官以为,王爷用错了方法,可能放一放效果会更好。”

“放?”这个建议大出慕容铎的意料,挑起眉:“怎么放?”

曹瑛想得很清楚,侃侃而谈:“这件案子,王爷的决心不可谓不坚,侦办的力度也不可谓不大。但收效却甚微,甚至可说毫无进展。王爷可曾想过原因?”

“愿闻其详。”慕容铎蹙起了眉。

“所谓欲速则不达,王爷咄咄逼人,处处张网,搞得京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种情况下,除非是傻子,才会自投罗网~”

“你的意思,”白云遏与他相交日久,立刻明白他的意图:“此案不宜明察,只宜暗访?应该外松内紧?”

“对~”曹瑛点了点头,捋须而笑:“下官正是此意。王爷明日可以宣布结案,把太子尸身发还殓葬,撤回所有侦办人手。”

“这案子本来已缺了物证,如今再把太子的尸身下葬,查起来岂不是更加没有头绪?”朗四表示疑惑。

“勘验虽然是破案的关键一环,却不是唯一的途径。”曹瑛微笑:“况且太子的尸身虽已葬了,但勘验纪录却还在。”

“云遏给下官看过这份纪录,事实上尸检部份已经完成,勘验已然指出了此案的诸多疑点。没有必要扣着尸体,造成群臣不满,我们只需要把案件调查由明转暗,静待幕后凶徒浮出水面即可。”

“又是等?”慕容铎拧起眉毛:“若然他们一直不动呢?你打算把此案搁置多久?”

“做贼尚且心虚,诛杀太子这等大事,谁沉得住气?”曹瑛摇了摇头,极为自信:“下官敢断言,只要王爷宣布了结此案,不出一月,必然有人跳出水面。”

要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谋杀案,杀太子只是过程,并不是终点。

杀了他,然后再取而代之,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若无确实的把握,谁肯为他人做嫁衣?

慕容铎并不笨,这个道理当然明白:“那好,就依曹大人所言,明日宣布结案。”

“王爷破格把曹大人擢拔入京,却突然宣布结案,不怕启人疑窦?”朗三粗中有细,提出质疑。

“当然不行,所以要施些障眼法~”白云遏微微一笑。

“刑部那么多阵年旧案,随便挑一件出来侦办即可。”朗四本就精明,迅速想了对策。

“那可得够大才行,否则难以消人疑虑。”

白云遏脑子也不差:“眼下就有一件,绝对可以转移大家的视线。”

“什么?”朗三狐疑。

“伊州百人失踪案。”

鸿门宴(一)

“这个案子大倒是够大,问题是无从着手呀~”朗四拧着眉毛。

“就是~”朗三随声附和:“难不成,为了这件案子,咱们还特地跑到伊州去?”

“没那个必要,”白云遏胸有成竹:“眼下就有一个最好的切入点。”懒

“什么?”朗三和朗四异口同声问。

“苏丁荃假死案。”白云遏颇为自得地揭示答案。

一开始他并没有把两件案子联系到一起,然而,发现曹瑛正在调查他的失踪的原因后,凭着多年办案的经验,嗅到了某种信息。

朗四惊讶了:“苏丁荃死在柳溪,伊州远在千里之外,会不会太过牵强了些?”

“不会~”白云遏侃侃而谈,向大家分析他之所以认定这两桩案子相互关连的理由。

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庄然却一反常态,十分安静。

怕慕容铎起疑,她不敢参与讨论,而是摆出一副侧耳聆听,虚心受教的表情,把一个位卑言轻的新人形象诠释得淋漓尽致。

饶是如此,仍然感觉到一直有一道视线在盯着她,是怀疑,是审视,更是研判。

她心中恻恻,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只好全神贯注在案情上。

“苏丁荃的案子看似简单,却透着诡异,仔细一想,竟找不着合适的突破点呢~”朗四咬着唇,苦思。

时隔半月,凶手早已逃之夭夭,而且连死者的容貌都是假的,凶手的相貌显然更不靠谱了!虫

曹瑛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当着众人的面层层揭开,最后露出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大家看看,从它入手如何?”

朗三手快,把面具拈起来,拿在手里把玩,甚至在脸上比划:“苏丁荃长成这样?”

白云遏忍俊不禁,看一眼庄然:“幸亏解语那丫头长得不象他爹,不然嫁出去可难了。”

庄然笑了笑,没有吭声。

“谁呀?”朗三好奇,朗四顺势从他手里接过面具,拿在手里把玩。

“苏丁荃的遗孤,现在被霍兄带在身边呢。”白云遏解释。

“这面具制做极为精美,不是寻常江湖人粗制滥造的那种货色。”朗四若有所思。

“千变万化,梁亦风!”窗外忽地飞来一句。

庄然转头,喻守成推门,大踏步而来。

“梁亦风?”何许人也?

喻守成循声望过来,看到她,难掩讶异。

“梁亦风是天下第一易容高手,许多犯了死罪的江洋大盗都用他的人皮面具,换个身份,隐姓埋名地重新生活。因此,他制做的人皮面具,千金难求。”白云遏如数家珍。

“偏偏他有个怪癖,一年中最多只做十张。做完之后,就算再怎么求他,也没有用。”朗四接着说明。

人皮面具制造得再精巧,也只是一件手工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