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铎眉心微微一跳,努力调匀呼吸,不让她发觉自己已醒,脑子里飞速地整理着收集到的讯息。

按白云遏的说法,宝儿就是雪球——他一天都耗在王府,之后直奔别院,根本滴酒未沾,怎么可能看花眼?

他不痴不傻也不瞎,更没理由编出这种谎话来诳霍青玉。

别人也许不信,他心里却清楚——狼族是千真万确存在的!它们大多数都循规蹈矩地在自己的世界里生存,与人无扰。

但也不乏一些特立独行者,偷跑出结界,幻化为人形,藏在人群里与人类共同生存。

霍青玉之所以抵死不认,也不是不能理解——一旦宝儿的身份泄露,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而那些自诩正义的臭道士,又会跳出来惹事生非。

在他看来,雪球的修行还浅,刚刚只够幻化成人形,远远达不到与臭道士分庭抗礼的程度。

不过,这也从侧面印证,霍青玉对宝儿的身份,其实是心知肚明的。

狼族尤其是雪球这种乳臭未干的狼崽子,想混在人群中安静的生活,最忌讳的就是被人类察觉。

除非,它能确定那人是绝对可以信赖的朋友——或者,是狼族的朋友。

宝儿却轻易相信了相识未久的霍青玉,在他面前披露了真实的身份!

它究竟是为了苏解语而故意接近霍青玉,还是为了接近霍青玉而有目的地缠上他?

若苏解语就是梅雪转世,为何在巨大的冲击过后,他感觉到的不是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狂喜,而是极度的痛苦和强烈的愧疚?

难道,孟婆汤洗掉的不仅仅是前生的记忆,连同他对小雪的感情也一并洗掉了?

不,他绝不相信!

若果然如此,这一世的他也不会纠结在前世与梅子的感情中,无可自拔!

甚至在认出梅雪之后,他最先想到竟不是小雪的处境,而是庄然?

所以,这中间一定有别的原因!

若庄然知道他和小雪的过往,是不是意味着将永远失去庄然?

心里有太多的疑惑,急需解答,恨不能跳起来,冲到他面前逼问答案。

就在这时,霍青玉结束了与白云遏的谈话,过来给他把脉。

当那纤细的手指触到他的手腕,他的心跳便失了速——是,她是庄然!

这双手,曾经千百次抚触过他的手腕,替他疗过伤,帮他止过痛,他的身体记得她,绝对错不了!

这一刻,她温柔一如往昔,为他把脉,替他拭汗,在他耳边低声絮语。

那微微惆怅的语气,那淡淡流淌的苦恼,以及若有似无的关怀……

他忽然理解了一向冷静聪慧,直面困境的她,这一次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逃避。

是他太积极,太咄咄逼人,那种不惜一切,势在必得的态度与决心,吓到了她。

她刚刚恢复记忆,还未能从前一世的冲击中缓过劲来,就被他逼得无处藏身,好容易找到一个掩护的身份,哪有这么容易自投罗网?

况且,她与君墨染做了一世夫妻,还有孩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记一切,投入另一段感情?

更何况,他之前对她的态度实在太过恶劣,伤透了她的心,能得到她的谅解已属不易,想得到她的心更是天方夜谭!

如果不改变方式,继续这么咄咄逼人下去,只怕她会离他越来越远,最终象小雪一样,永远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对了,还有苏解语。

拿着狼王令,不代表她一定就是梅雪——就象,了解他和姜梅的过去,不代表她就是梅子。

因为盲目自信和莽撞,他已犯过一次错——以至与庄然失之交臂。

同样的错,他不会犯第二次。

所以,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他不会轻易得出任何结论。

私心里,他希望梅雪就是庄然——只有这样,才可以解释他为何对她,对这份感情,如此执着而不悔?

事实上,这个可能并不是没有。

苏解语与庄然朝夕相处,焉知那块玉佩不是庄然送她的,或是偶然的情况下,从庄然身上获取的呢?

若果真如此,那就太完美了!

更可以向那些曾经怀疑和否定他们感情的人证明他与小雪之间的爱情真诚炙热,足以感天动地,历久弥坚,延续千年而不衰!

但是,他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万一,苏解语真是梅雪转世呢?

他必得在二人之间做出选择——究竟是应该遵守千年之前的约定与梅雪携手,还是尊重现实的感情与庄然比翼?

不管结论是什么,对他,苏解语,庄然都必然是极深的伤害!

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却不得不考虑的!

别跟我客气~

慕容铎思绪纷乱,时而欢喜,时而忧虑,呼吸虽勉强可以控制,心跳却难以自抑,随着情绪转折起伏的加大,渐渐开始紊乱。

庄然发现有异,轻咦一声,低眸观察,见他眼皮微微颤动:“王爷,你醒了?”

心知瞒她不住,慕容铎只得慢慢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她一阵:“霍青玉?”懒

他真傻!

这双淡若远山的黛眉,这对亮如星辰的明眸,这刚柔并济,冷静沉稳的性子……分明就是庄然!

只不过少了一块胎记,竟然没有认出来,被她轻易骗过?

“是。”庄然轻应。

他假意转头,打量了四周一遍,借机平复翻涌奔腾,几欲倾泻而出的感情,淡淡地问:“这是哪,本王为何会在这里,朗四呢?”

庄然诧异地瞄他一眼:“你真的不记得了?”

慕容铎不答,静静地看着她。

她真美!

不仅仅因为去除了胎记,更因为找回了记忆,变得更自信,更坚强。

俊美的面容,温和的微笑,闲雅飘逸的仪表,再加上处变不惊的大将风度,冷静沉稳的王者风范,实在是魅力非凡。

庄然只当他在努力回忆当时场景,善意地出言提醒:“王爷不是跟着云遏兄一起来了别院吗?出去之后,听说跟四位将军恶斗了一场?”

顾及到他的自尊,那句“不敌落败,失手被擒,气极吐血”忍在了肚子里,没有说出口。虫

“哦~”慕容铎硬生生把目光调回,胡乱应了一声。

“五将军去抓药,一会回来。”庄然简洁地交待了他几位属下的去向:“其余几位将军暂时回去,估计明天早上就会来接王爷。”

慕容铎眉心微微一蹙,正要开口,窗外飘过一道清朗的男音:“谁说的?”

庄然回头,喻守信头贴在窗纸上,提溜着几副中药,隔着窗子冲她微笑。

“将军好快的身法~”庄然过去,推开窗子。

喻守信单手撑着窗台,轻轻一跃,从窗户里跳了进来:“王爷伤得这么重,正该多将养几天,哪能这么快移动?”

庄然淡淡地道:“王爷只是一时情绪过激,心气逆乱,造成血闭经络,如今既已清醒,再休息一晚,当无大碍。”

“王爷千金之躯,不比市井小民,绝不能掉以轻心。”喻守信神情严肃:“我的意思,还是谨慎些好。”

庄然一听那句“千金之躯不比市井小民”心中已然不忿,俏脸一凝,冷冷地道:“正因为王爷是千金之躯,才更应该回王府。别院条件简陋,不适合休养。”

慕容铎心知喻守信无心之语,已惹恼了她,当下不动声色:“小五,青玉也是寄人篱下,咱们不必强人所难。反正离开亮也没多久,我看,也不用等明天,咱们这就回去吧。”

他这招以退为进,庄然果然心肠骤软,默了一会,讪讪地道:“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反正他也没认出自己,就让他在这里住一两天,也没啥。

毕竟是两世的交情,实在没有必要做得这么绝。

喻守信见他得逞,急急摇了摇手中的药包:“霍兄只管去休息,我来伺候王爷,顺便煎药~”

“煎药,你会吗?”庄然狐疑地睨着他。

喻守信摸摸下巴:“不就是把药放药罐里,加上水,然后放火上煮嘛~这还不简单?”

“算了,”庄然叹一口气,认命地从他手里接过药包:“还是我去吧。”

“有劳了~”喻守信倒也不跟她客气,麻利地替她打开门,殷勤地问:“对了,厨房远不远,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庄然把门一关,隔绝了他过份热情的脸。

“真的不用?”喻守信对着门板嚷:“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别跟我客气~”

“小五!”慕容铎看不过眼,出言喝止。

“嘿嘿~”喻守信回过头,冲他呲牙一乐,三步并做两步回到床头,压低了声音道:“王爷,是她没错吧?”

慕容铎把脸一沉,冷冷地道:“管好你的嘴,不要多管闲事。”

喻守信眨巴眨巴眼睛,狡黠地笑了:“原来王爷不打算跟她摊牌,这样也好,省得她有恃无恐。敌明我暗,侍机而动。嗯,不错不错,放心放心!”

“胡说什么?”慕容铎斥道。

什么“敌明我暗”,他跟庄然永远怎么可能是敌对关系?

喻守信自知失言,殷勤地替慕容铎掖了掖丝被:“早点休息吧,卑职不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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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

院中秋海棠开得绚烂一片,赤橙黄绿,煞是好看。

简皇后站在窗下,手中一管羊毫,在宣纸上迅速移动,勾画出赤橙黄绿,繁花似锦的一幕。

“娘娘~”秀莲急匆匆地挑开帘子,进到起居室:“左相来访。”

“他来做什么?”简皇后微有不悦,愣了片刻后,轻启朱唇:“宣~”

“臣白启贤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白启贤进门,跪地叩首。

“左相不必多礼,平身。”简皇后神色平淡,吩咐:“秀莲,看茶。”

“娘娘~”白启贤并不起身,长跪不起。

简皇后秀眉一蹙,诧异地道:“左相,这是做什么?”

秀莲会意,轻轻挥了挥手,两名随侍的宫女曲膝福了一礼,悄没声息地退了下去。

“求娘娘开恩,救救犬子。”见室中再无外人,白启贤以头触地。

“白启贤,”简皇后冷凝着脸,也不问缘由,先出言训斥:“你这相爷是不是做到头了?这是什么地方,哪由得你胡来?”

“娘娘恕罪,”白启贤脸色煞白,哀声求告:“老臣也知来得莽撞,可,老臣实在是没有法子,不得已才来求娘娘~”

简皇后提高了声音喝道:“爱卿身为一品大员,堂堂相爷,理应处变不惊,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臣该死~”白启贤被训得哑口无言。

他何尝不知道此行触了皇后的禁忌?可,事关儿子的生死,做父亲的哪能袖手旁观?

莫说只是遭其训斥,就算拼了一死,也要来呀!

简皇后顿了片刻,冷笑:“本宫倒要听听,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竟把左相逼得走投无路?”

白启贤额上冷汗直流,咬紧了牙关,低声禀报:“犬子云深,被靖王秘密辑捕,现已下落不明。求娘娘开恩,向靖王讨个人情,放吾儿回来。”

谁不知道慕容铎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云深落在他的手里,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他一介书生,哪里经得起棍棒加身?要不了两天,准定一命呜呼!

简皇后一愣,斥道:“王子犯法也庶民同罪,白卿家教子不严,他触了刑律,铎儿就该将他绳之于法!你身为相爷,不知反省己过,竟还想循私求饶,真正可恶!”

白启贤被训得老脸紫涨,他默了半天,把心一横,膝行上前,半是哀求半是威胁地道:“云深也算是替娘娘办事,如今他事败落在王爷手中,娘娘怎可过河拆桥,弃他不顾?”

“大胆!”陈锦厉声喝叱。

简皇后把手一抬,冷声道:“白启贤,你这是在威胁本宫吗?”

“老臣不敢~”白启贤低着头,神情悲愤。

“不敢?”简皇后凤眼微眯,冷笑道:“你罔顾本宫的警告,夤夜进宫,冒死谏言,这哪是不敢,分明是十分敢!”

“娘娘~”见她发了怒,白启贤也不敢与她撕破脸,只得低声下气地求道:“虎毒尚且不食子,眼见云深命在顷刻,能救他的只有娘娘,老臣除了冒死进宫,别无他途!”

“他因何被抓?”简皇后也不想做得太绝,缓了缓脸色,冷声询问。

白启贤急忙禀报:“这只怪李益那厮贪得无厌,他见靖王撤了太子案,以为天下太平,故态复萌,跑去赌坊,将银子挥霍一空,又跑来索要。云深无奈,只得先用银子稳住他,打算伺机将他除去。哪知……”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偷偷觑一眼皇后的脸色,不敢说李益落进的恰恰是白云遏那不肖子的圈套!

其实话说到这里,简皇后也已猜到后面的情节,频频冷笑:“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铎儿逮个正着?亏他还是个侍郎,这种小事也办不好,还有脸来求本宫?”

白启贤被训得哑口无言。

默了半天,哀求:“犬子愚鲁,求娘娘垂怜~”

简皇后冷声道:“你且回去,以后未得宣召,不得入宫!”

公子来了~

慕容铎目不转睛地瞅着苏解语,默默衡量,斟酌。

伶俐有之,活泼有之,勉强算得聪明,反应也还算快,人也乐观……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象,但又总觉得做为小雪,她还缺了点什么。

看着她半天了,情绪没有半丝波动。懒

不象庄然,根本不必看到她人,光只听到她的声音,心跳都会莫名乱了节奏。

不过,这都不能做为决定性的证据。

当初第一眼看到庄然的时候,自己还不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所以,不能急着下结论,慢慢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苏解语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左摸摸,右摸摸,深恐哪里出了差错,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王爷,有事吗?”

“没有。”慕容铎冷淡地答了一句,转过头去。

苏解语于是放心地低头去编络子。

不到盏茶时间,那道目光又绕了回来,落在她身上,令她如坐针毡。

“王爷,”她被看得心中打鼓,再次抬头:“奴婢哪里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