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最受争议的,不过是自潼关调兵,还是直接调了京畿之地守军前往,以及到底派谁执掌帅印等问题,大战却真的如百里晗所言,是避无可避了。懒

庄然每天还是在霍府的几家店铺里转悠,霍青璧却是连着好长时间都不见踪影。

忽然一天,消息传来,说是皇上最终定了调京畿守将十五万,由五皇子执帅印,百里晗充当军师,随行的前锋,副将,慕僚也都陆续圈定,同时粮草,军队俱已奉令开始集结,只等十二月初八出征。

这仗,终究是要打起来了。

自简皇后康复之后,出兵之事进展神速,庄然幽幽一叹,几乎要以为那晚不过是南柯一梦,慕容铎其实真的失陷入柔然大军之中,生死未卜的!

她忽然怀疑,是否为了保密,慕容铎竟连简皇后都一并瞒过了?

否则,明知是个陷井,为何还敢妄动京畿之地的守备,他难道就不怕万一?伊州失陷最多是失了领土,若是京城沦陷,那可是覆国之灾呀!

以他的精明和睿智,不会连这点轻重都拿捏不到吧?

她心怀忐忑,焦虑不安,只好频频遣了小语去找百里晗,希望可以多探听点消息。虫

偏百里晗神龙见首不见尾,苏解语去三四次才能见上一次,每次还都是匆匆一晤,交谈不过片刻便又分手。

她又不好对国事军事表现得太过热切,怕引起他的怀疑,反而坏了慕容铎的大事。如此这般地憋着,晃眼便到了十一月底。

这一天,消失许久的白云遏忽然来访。

“快请。”庄然喜出望外,立刻让苏解语把他请到内堂。

小语倒也机灵,奉了茶之后便搬了张椅子在走廊上绣花。

“我打听到一个消息,”白云遏目光灼灼,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仍然难掩兴奋之色:“浔阳的十万守军调防,途径河州时忽然不见了踪迹、。”

“河州?”庄然微微一怔:“那不是东晋的国土吗?”

说完,她忽然一窒——如果,她猜得不错,朗三去晋阳的目的是借兵,那么这十万晋军的消失,显然就是慕容铎的杰作了。”

白云遏眼里露出激赏之色,轻轻颌首,声音越发压得低了:“我还听说,年关将近,潼关与河州通商的商旅忽然激增了数倍,黎川,涂阳两地大雪受灾的灾民亦大量流入潼关。潼关守将赵清拒不开关,灾民聚于城下,只怕不久后要激发民变。”

庄然摒住了呼吸,脑子转得飞快。

十万晋兵不见,而这边商旅激增,莫非——晋兵化整为零,易为普通商旅分批过了国境,进入了潼关?

黎川,涂阳虽与潼关相距不远,但谁都知道潼关是边关,驻有重兵。就算是平时,亦不敢轻易开关收纳,值此非常时刻,哪会让灾民大量涌入?

灾民不往牧州府接受朝廷救济,偏往潼关聚集,显然是受了有心之人的鼓动,存心要闹出事端,要借机引发暴动。

“庄然,”白云遏见她久久不语,按捺不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靖王没死!他从东晋借了兵来了!”

“什么~”庄然暗暗心惊,嘴唇翕动,逸出低喃。

如果连白云遏都能看出其中的玄机,试问要如何瞒过百里晗?

白云遏却只当她是不肯相信,心里一急,声音不觉大了一些:“庄然,你难道真的相信靖王陷入柔然军中吗?”

庄然摇头,世上有谁比她更清楚真相呢?她,很可能是慕容铎潜出伊州后唯一见过的人呀!

“我敢用性命打赌,肯定是靖王,绝错不了!”白云遏斩钉截铁地道。

“云遏,”庄然微微蹙眉,极小心地望着他:“这些事,你如何知道?”

既然是化整为零,就是不想引人注目,否则大可大张旗鼓地整军入境。慕容铎破釜底抽薪,此役适在必得,必然做得极其隐秘,却还是被白云遏看出破绽,教她如何不惊?

白云遏到底知她甚深,听她语气,已知她心意,微微一笑:“我有个朋友刚好在浔阳守将张辽手下做参将。所以,知道得比别人多一点,却也不能完全确定。”

庄然略略放下点心:“这么说,消息只在东晋,并未传入北越?”

等了片刻,不见白云遏做答,讶然抬头,见他充满研判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怎么?”庄然不自然地摸了摸脸:“脸上沾了脏东西?”

“你早知道了。”他说的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所以,她才会对慕容铎的消息毫不动容,却执着于消息从何泄露。

庄然愣一下神,面上忽然就烧了起来。

“靖王视你重逾生命,他脱了困,必然第一个与你联系,倒是我多事了。”白云遏见她默认,心下黯然,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她装得还真象,这二个月来,竟是未露半点口风,亏他怕她伤心,暗地里想了无数办法,只为博她展颜一笑。谁知竟是一场骗局!

“不是这样的,云遏!”庄然一急,猛地拽住他的手,大声道:“慕容身边有内奸!他,他连简皇后都瞒着,我,我……”不能拿慕容铎的命去冒险!

意识到失言,她神色局促,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

有事相求

白云遏终究是不愿让庄然为难的,微微叹一口气,面上露出丝惆怅之色:“不用解释,我都懂。”

若不是万不得已,慕容铎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又怎会用诈死这样的招术?可明白是一回事,真要坦然面对,毫无芥蒂又是另一回事。懒

他自问,还达不到这种境界。

“伊州那边,可有消息?”踌蹰半晌,庄然换了个自认为较安全的话题。

“听说柔然王拓跋明朗御驾亲征,上个月已过了国境,入了伊州境内,带来二十万大军。”白云遏眉心轻蹙,忧心冲冲。

朝廷增兵十五万欲解伊州之围,柔然立刻出兵二十万,还是御驾亲征,显然对伊州已是势在必得。

庄然心情沉重,一时无话可说。

柔然皇上御驾亲征斗志昂扬,四十万铁甲以逸待劳;北越十五万兵马长途跋涉,另有十万兵马被围半年,斗志全消。就算她再不懂军事,也瞧得出双方优劣差距甚远,这一仗北越前途堪忧。

更何况,还有百里晗担任军师,万一她之前推测的都是对的,伊州城内外早有勾结,这十五万兵马,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慕容铎就算未雨绸缪,从东晋借来二十万奇兵暗中奔赴伊州又怎样?他算不到简皇后对百里晗信任有加,任他为军师!

闹得不好,不但借来的二十万晋军全军覆没。还要搭上北越和东晋好不容易建立的盟友关系!虫

都说政坛上没有永远的敌人,更没有永久的朋友!若是东晋皇帝以此为借口挥军北上,慕容铎又拿什么去阻挡?

万一,这个时候再来一股神秘的力量,直指兵力空虚的京城,那岂不是要了命了?

白云遏见她面色苍白,转瞬间已换了数种表情,只道她挂着慕容铎的安危,心中越发酸涩:“你也别太着急,还有百里公子呢!他跟靖王是生死之交,总不会袖手旁观。”

庄然心中不安,偏又不能跟他明言,勉强挤了笑容出来:“行军打仗我又不懂,急有何用?”

“这么想就对了,”白云遏松一口气,正色道:“其实只要你安然无恙,让他全力对敌,心无挂碍,这才是对靖王最大的帮助。”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苏解语惊讶地低嚷:“公子!”

白云遏忙掉头过去。

苏解语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地站地走廊,手中绣花繃子掉在地上而不自知。

百里晗一袭白衣,优雅地站在窗前,见了他并无任何尴尬,只颌首浅笑:“云遏兄。”

“正谈着你呢,公子就来了。”白云遏磊落一笑。

惊讶过后,不禁暗自凛然,也不知他在窗下站了多久,可怕的是自己自然竟然全无察觉?随即又有些不以为然:如此行事,难免有偷听之嫌。

也幸亏来的是他,否则只怕要生出事端。

“哦?”百里晗轻挑眉尖,极自然地望向庄然,温和地笑:“说我何事?”

庄然面上一红,暗自称了声侥幸。好在当时她心存顾忌,未敢向白云遏全盘托出。否则二人谈得热火朝天,可全都给他听了去了。

“公子来了,还不泡茶?”只是心下到底忐忑,一颗心更是怦怦狂跳着,忙笑着吩咐苏解语,借机定了定神,敛了心思,这才回眸淡笑,也不说话。

“我们正谈着战事呢,”白云遏极自然地代庄然招呼他入内,拉了椅子给他坐了,接着说道:“谁想得到,这场战事会闹得这般轰轰烈烈?”

与柔然的战争一触即发,乌醒,夜狼,以及南淮都在虎视眈眈,就连东晋虽表面与北越交好,到底形势转乱时,难保还能按捺得住,死守道义,不来分一杯羹。

庄然生怕谈下去,他会说出慕容铎去东晋借兵一事,忙打岔:“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公子整日操心国事,今日却是忙里偷闲,大家难得聚一次,不如说些别的。”

百里晗心中微微刺痛,扫了庄然一眼,顺着她的话不冷不热地道:“我倒是不介意,只是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恐怕说来说去,也仅止于市井传的那些消息,还请云遏兄勿怪。”

哼,莫说他们不信慕容铎未死,就是他自己也从未想过这么容易得胜!

只是,在他来之前,这两人明明说得热闹非凡,自己一来,便诸多托词,显然竟是在防着自己。

小雪啊小雪,为何从以前到现在,你一直偏坦着那低贱的畜牲?

若不是你逼我,我又何苦走此极端?我既不舍得对你下手,那便只能拿慕容铎开刀!不论他最后落得何等下场,都不能怪我无情,这一切全是你逼的!

庄然被他瞧得呼吸一窒,本来就心中有鬼,这句似讽似嘲的话一出口,立刻闹了个大红脸。

白云遏本就是个八面玲珑之人,两人都不想谈,他又哪里会坚持?见庄然神色尴尬,当下按了疑惑,呵呵一笑,端了茶杯一饮而尽:“倒是我饶舌了,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就你滑头,”庄然悄悄松了口气,嗔道:“明明就是口干,偏要找这许多借口。既是饶舌,便该割了舌头才有诚意!”

白云遏便举了手,做势欲打:“我平日待你不薄,出语怎忒地毒辣?你说实话,是不是早存了歹心?”

庄然哧地一笑,立刻抱拳作揖:“小弟错了,以后再也不敢。”

百里晗冷眼旁观,见这二人亲昵笑闹,竟是旁若无人,他杵在这里,倒似一座雕像,心中越发恼怒,淡了声音,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我今日登门拜访,却是有一事相求。”

跟我一起走

庄然听他说完,大为稀罕,疑惑地细细打量他一番:“我能帮你什么?”

白云遏也很讶异,却未表露,只看他一眼:“需不需要我回避?”

百里晗不看他,眼睛一直盯着庄然,语速很慢,吐字清晰:“其实,说是有事相求并不确切,应该说是不情之请才更正确。”懒

白云遏微微皱眉,强忍着没有说话。

这话有趣,倒象是非应不可了。

“说来听听。”庄然未置可否。

“我跟你提过,”百里晗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此次平乱,皇上任命我为军师,不日将随大军北上。慕容走时曾把你托付给我,皇命难违,留你独自在京师,我不放心,希望到时你能跟我一起走……”

“你疯了?”不等他说完,白云遏怒喝一声,切断了他:“伊州有柔然四十万大军,你怎么敢要她去?”

现下伊州兵荒马乱的,他不劝庄然留在京城,竟然要将她带到战场去!

“放心,”百里晗的声音很平静,然在平静下面,透露的却是浓郁的骄傲和绝对的自信:“若没有办法护得她周全,我也不会开这个口。”

“你有什么办法?”白云遏怒不可抑,几乎可算是口不择言了:“战场上瞬息万变,最不可预测的就是战争!你究竟凭哪一点护得她周全?难不成那四十万柔然兵都要听你号令……”虫

“云遏!”庄然蓦然心惊,厉声喝断。

“是,”哪知百里晗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坦然直诚:“你说得没错,柔然四十万大军,还真的都得听我号令!”

他如此直承不讳,白云遏气结,瞪大了眼睛看他。

“公子,”庄然抚着额,长叹:“云遏是气昏头了,怎么连你也跟着胡闹?”

“不是胡闹,”百里晗转头望她,眼色温柔,语气极为认真:“我还真没把柔然那四十万大军放在眼里。你相信我,带你去伊州,绝不会少一根头发。”

白云遏望着他,表情生硬:“这么说,公子用兵比靖王高明十倍?”

慕容铎陷于乱军之中,他却在庄然面前夸下海口,四十万大军视同无物,什么意思?想乘虚而入,还是想乘火打劫?

要想在几十万兵马混战之时,令一个人消失,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慕容铎千般算计,到最后只落得一场空欢喜!

百里晗眉心微蹙:“这怎么一样?慕容是单枪匹马,孤军深入;我手中却领着十五万兵马,城中还有七王爷十万军队接应!”

白云遏不说话,只一径冷笑。

庄然见气氛尴尬,忙开口岔了开去:“我去,合适吗?”

说实话,这话若是早一个月说,她肯定二话不说,收拾行礼就跟着他走。

可是现在,慕容铎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跟她说过,年前一定赶回来,要她等她。

他虽没把话挑明,但她知道,他之所以一再强调年前回来,是想跟她一起过年。

她自己,其实也盼着这一天。

且不说是否一定要在一起守岁,她真的想他,很想很想——长到这么大,她还从没试过对一个人如此牵肠挂肚。

如今时局动荡,谣言满天飞,若不是有那一次见面撑着,她真的会崩溃。可是,就连这,在睡一觉醒来后,还常常会觉得那一晚,只是一场梦。

他是一头暴龙,你永远不知道他的脾气会在什么时候爆发?更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这样的她,让她如何放心?

“相信我,没有人比你更合适。”百里晗愕了片刻,慢慢地笑出声来,极轻的声音,象五月的清风一样:“你医术精湛,在军营里绝对不会无聊。”

“百里,”庄然轻咬唇瓣,苦恼地蹙起眉尖,犹犹豫豫地道:“这个提议太突然,你让我仔细想想?”

虽然早已想得透彻,可,不到最后一刻,她总还是抱着幻想。总希望,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是个伪君子好了。

那么,她陪在他身边,有什么风吹草动,最少可以在第一时间察觉,比死守在京城,被动地苦候消息,漫无目的的瞎想要实际得多。

说不定,百里晗本来要下十分毒手,看在她的份上,会手下留下几分情面?

“庄然,你别傻!”见她竟然有意同行,白云遏惊得一蹦三尺高,直着喉咙嚷出来。

百里晗瞥他一眼,对他嚷出她的身份,倒是并不意外。

庄然对朋友向来坦荡,白云遏与她走得这么近,不可能察觉不出来。

“云遏……”庄然无奈之极。

“不行,绝对不行!”白云遏涨红了脸,一连说了三个不行:“打死我也不同意!”

百里晗清冷一笑:“然然早已成年,不需要别人替他做决定。”

“我,只答应考虑。”庄然急忙申明:“还没做决定呢。”

“不急,”百里晗胸有成竹,温柔一笑:“还有几天时间,你慢慢想。我军中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了解庄然,以她的性子,既然说了考虑,证明动了心思,最少有七分把握。

“庄然!”百里晗前脚离开,白云遏立刻发飚:“别怪我没提醒你,百里晗这个提议,可没安着什么好心!”

“云遏,”庄然苦笑:“话不是这样说……”

“反正,从我得到的情报分析,靖王应该没死。不但没死,而且很快就会回京。”白云遏冷着脸,淡淡地道:“你若不想与见面,只管随百里晗去伊州。”

“若是慕容回来,”庄然心中一动,慢吞吞地道:“伊州也是一定要去的,我不过,比他早到一步而已。”

车到山前必有路

白云遏听她语气郑重,越发吃惊:“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庄然神色淡然:“百里至少说对了一点,伊州需要大夫,而我也不想困坐愁城,坐等消息。”

直觉告诉她,再怎么与慕容铎交恶,百里晗绝不会不顾她的生死。明知伊州局势混乱还要把她带走,且用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令她无法拒绝。懒

这说明,不久的将来,京城很可能会比伊州危险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