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去了伊州,鞭长莫及,到不如将她带在身边,就近保护。

想到这里,她的心咚咚狂跳。

难不成,百里晗挥军北上,真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怕,慕容铎没有提防,一头撞进他布下的天罗地网。如果,知道她去了伊州,以他的脾气,定然会不顾一切找她回来。

那么,也许就能让他逃过一劫?

可,这毕竟只是毫无根据地猜测,如何跟白云遏解释?

“是!”白云遏气坏了,冷声讥讽:“战争也许需要大夫,却不需要女人!”

庄然笑了:“我不过说考虑,也没说一定就去,你何必这么大的反应?”

白云遏轻哼一声:“我还不了解你?嘴里说是考虑,心里已然决定了!”

话虽如此,脸色到底缓和了不少,停了一会,又无可奈何地数落:“军中大夫不差你一个,你得想清楚,几十万男人又是行军打仗,你一个女人夹在当中,生活上有多少不便?百里晗再有能耐,总不能为你一个人单弄一座营帐吧?”虫

若她以男子身份随军,资历和权力明显不够;若以女儿之身,身份更为尴尬!

“车到山前必有路。”庄然漫不经心地答。

生活上的事,她不担心,百里晗既然邀了她,就一定有解决的办法,没办要杞人忧天。

她比较关心的是,慕容铎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如果,能赶在大军开拔之前回京,那就再好不过。

不管怎样,慕容铎诈死,只是疑兵之计,目的不过是想逼那幕后之人浮出水面。她有理由相信,他是绝对不愿意调走京畿之地的守军,造成京城空虚,给人可乘之机的!

目前箭在弦上,唯有他回来,才有可能阻止。

“你,”白云遏瞪了她好一会,恨声道:“你这性子也不知象谁,倔得象头驴!”

庄然失笑,娇嗔地横他一眼:“也不知是谁,一直担心我太过柔顺软弱,容易被人欺侮。人家好不容易做一回主,又嫌我性子倔强!”

“这个时候,我倒情愿你柔弱些~”白云遏怅然而叹,轻声咕哝一句。

庄然起身,赶他离开:“你说的我都明白,最多我答应你,这几天,会认真考虑,绝不逞一时之勇,行了吧?”

白云遏走到门口,忽地停步回头:“若你一定要去,那么,加上我!”

庄然愣住:“你去干嘛?”

“你一个女子都能去,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就去不了了?”白云遏顿觉好笑,反问。

不等她应答,又道:“我在伊州做了五年捕快,足迹踏遍了伊州的每一个角落。论地形之熟,十五万士兵,无人及得上我!至于功夫,虽及不上公子绝世高手,护你一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庄然涨红了脸,小声嗫嚅:“你明知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些~”

他身为相府公子,身份上又是个捕快,并非军人,没必要为了她身涉险地。

“哼!”岂料白云遏忽地冷哼一声,轻哧:“真要打起来,京城未必安全!”

庄然一惊,愕然抬眼。

想不到,他竟然与她想到一块去了?

“我也是个男人,他心里想些什么,多少能猜到一些。”白云遏看她一眼,淡淡地扔下一句话,转身大踏步离去。

庄然呆立在原处,默默地品味着他这句话,慢慢红透了双颊。

“少爷~”苏解语怯生生地推开门,探了半颗头进来:“我,我一直盯着院门,不知道公子是从哪里进来的……”

庄然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她还对百里晗不请而入的事耿耿于怀,遂淡笑道:“不碍,公子也不是外人。”

苏解语见他并未生气,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语调立刻轻快了起来,转动着乌黑的眼球,好奇地问:“两位公子与你说了些什么?怎么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奇怪呢?”

“百里公子来辞行,有些伤感而已。”庄然不欲多谈,随口敷衍。

“这么快要走?”苏解语怔住:“不是下个月初八吗?”

“他任着军师,手里的事千头万绪,到时哪有时间四处逛?得了闲,就来辞了。”庄然耐心地解释。

她没打算带小语一起走,自然不会提前告诉她,免得这几日被泪水涂毒。

但这话却提醒了她——离开之前,必得把这丫头先安顿好。曹瑛那边,也得说一声。如果能劝得他带着小语远离京城,等局势平稳了再回京,那就再好不过了。

靖王府那边,是不是也该过去一趟,看看有哪些事情需要安排呢?

这么一想,她哪里还呆得住,抬脚就往外走:“走,去曹大人府上。”

一连几日,她乘着去铺子查帐的空档,在石台巷和靖王府穿梭,临到要走,才发现要做的事情太多。

本想只准备些银两给她应急,临了,想着她到底跟了自己半年,这一别说不定就是一辈子,心生不舍,借口过年,亲自在霍家成衣铺里挑了几套四季新衣给她。

苏解语瞧了,又是欢喜,又是羞涩,还带了点嗔怪:“少爷真是的,这雪还下着呢,怎么就买上夏裳了?虽说现在手头宽裕了些,也不该乱花~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庄然瞅着她,但笑不语。

幸福的定义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十二月初八。

等了又等,终究是没有等到慕容铎的消息,庄然毅然决定随大军北上。

临到大军出发前一天晚上,苏解语才得知真相,虽百般不愿,但也知此为大事,阻止不了。她哭了一整晚,连夜赶制了一件棉袍,想让她穿在战甲内御寒。懒

第二日早晨顶着两颗熬得通红的桃子眼出门一看,隔壁早已人去屋空。

桌上只留下一封书信,信内夹着二百两银票,并交待她立刻联络曹瑛,二人勿必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开京城。

她伤心欲绝,收拾了简单的行礼,哭哭啼啼赶到石台巷,曹瑛已恭候多时,雇好了代步的青篷马车,另有一对相貌憨厚的中年夫妇。

“大人,”苏解语见曹瑛两手空空,不觉惊讶:“你不走吗?”

“你先走,我随后再来。”曹瑛淡然而笑。

庄然旁敲侧击,多次暗示——等她离开后,请他带苏解语远离京城,凭他混迹官场二十几载的经验,如今四海狼烟,时局动荡,只需稍一思考,便不难猜到庄然的言外之意,是希望他们远离战祸。

只是,若京城真的危困,不管慕容铎在哪,势必要回京城。

慕容铎对他有知遇之恩,值此非常时刻,正是用人之机,偏靖王府人材凋落,百里晗,白云遏,霍青玉均已远赴伊州。虫

待慕容铎回来,只怕身边已无可用之人,因此思虑再三,决定留下,与他共同进退。

“那,”苏解语却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我等大人一起走。”

“傻孩子,”曹瑛劝道:“我身在朝廷,身不由己,哪能说走就走?你听话,先走一步,我安排好了衙门内的事情,随后便去与你会合。”

“不!”苏解语固执地摇头:“少爷交待让我跟着大人,大人在哪,我便在哪。”

二百两银子,已是少爷全部的家当,通通留给她,显然有决别之意。

她不想到一个陌生的,没有少爷的地方,她要在这里等,等少爷平安回来。

曹瑛说服不了她,无奈之下,只好二人都留了下来。

庄然哪知他们竟然不顾危险,毅然留在了京城。她随着大军出发,发现百里晗竟未骑马,乘着一辆华丽的八匹马拉的大车,夹在队伍之中,显得隔外打眼。

马车极宽,最里面铺了个榻,坐得累了,可以躺下休息。靠车辕的地方,模放了一张矮几,上面摆了文房四宝。而车的两边,悬挂着两副地图。

“我骑术不精,冲锋陷阵力有不逮,但跟着队伍前行还是做得到。”庄然坐在车内,愀然不乐:“你不必为了我,特地这般招摇。”

百里晗本来看着宗卷,这时抬起头来瞥她一眼:“你想多了。乘车,不过是方便我审阅卷宗。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队伍还未到达,军医已先力竭倒下的情形吧?”

庄然面上一红,垂了头不再吭声,只是表情忿忿。

他又不是神仙,怎就未卜先知,知道她一定吃不了苦,会中途倒下?

“倦了?”百里晗睨她一眼,见她眼下一圈淡淡的青色,扔了个软枕过来:“靠着眯一会,待打尖了叫你吃饭。”

庄然拿了软枕,却不垫在颈后,只抱在怀里,把下巴搁上去,发呆。

百里晗怕她窘迫,也不去理会她,径自头一低,复又埋头进了卷宗。

良久,悉悉簌簌的声音响起,庄然合着衣躺下去,软枕依旧抱在怀里,闭上眼,低低地问了一句:“云遏,是不是也来了?”

“嗯。”百里晗也不抬头,轻应一声。

“他,在哪里?”混在一堆男子之间,一时竟找不到他。

“他在前锋营,离这远着呢。”猜透她的心思,百里晗简洁地道。

“哦。”低低地应着,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失望。

“枕着它,睡吧~”百里晗并不看她,把身后靠着的软枕抽出来,头也不回地扔到榻上:“等晚上安营的时候,我让他来见你一面。”

“我还不悃~我们说说话吧?”庄然的上下眼皮直打架,却还强撑着,似乎只要闭上眼睡上一觉,便是向他低了头,认了输。

他似笑非笑地睇她一眼:“你在这里叽叽喳喳,扰得我看不了卷宗,到时决断失误,责任不知由谁来负?”

“哦~”庄然讪讪地拖了软枕过来枕着,小心翼翼地蜷了身子,搂着一只软枕闭上眼睛。

她本来只想假寐片刻,哪知今早寅时便动身,赶了这么远的路,体力早有些吃不消,抵不住倦意,竟真的沉沉地睡了过去。

听到平稳的呼吸传来,百里晗这才放下手中卷宗,侧过身子,低眸凝视着她。

庄然侧卧着,一只手臂横在锦被之外,因穿着甲胄,睡得并不舒服,眉心微微地蹙着。许是因为马车的颠簸,长长的睫毛一直微微地颤抖着,似一对受到惊吓,随时欲振翅飞走的蝴蝶。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每当他征战归来,在上清宫陪她嬉戏之后,她总会快乐得象个孩子,玩到倦极,随意地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枕着他的腿,席地而睡。

那时,他总是会蹙着眉提醒她,要注意女子的端庄典雅,不得如此放/浪形骸……

却不知道,原来她肯在他的身边安然入梦,是一种多么大的幸福?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勾画着她的轮廊。

小雪,他的小雪!在等待了千年之后,终于重新回到他的羽翼之下,在他的身边安静恬然地休憩。

这一次,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抢走属于他的幸福,绝不!

一时大意

庄然醒来的时候,已置身华美的营帐之中,身下是柔软厚实的纯羊毛地毡。

抬头望去,离她不过数尺之外,放着一张长案,案前坐着的是一位轻裘缓带,头系雪白丝巾的俊朗青年。

他星眸半敛,低首望着桌上的卷宗正自沉思,听到悉簌声,偏头望过来,温柔一笑,似五月清风拂过:“醒了?”懒

庄然面上一红,讪讪地坐起来,嗔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叫醒我?”

看帐中燃烧的烛火,再听外面静谧的声音,估计最少也在戌时之后了。只是,也不知他是如何把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马车里弄到帐篷中的?

百里晗聪明地不答,笑着道:“饿了吧,我让人送点吃的过来,只是军中伙食粗糙,你得将就些了。”

“我又不是来享福的。”庄然苦笑着小声嘀咕一句,借低头之机打量自己一遍,见没有不妥之处,推开锦被坐起来。

放下手中卷宗,百里晗轻轻拍了拍掌,帐幕一掀,从外里进来一名男子:“公子有何吩咐?”

庄然略有些心虚,低下头,在军靴上装模做样地左摸右摸。

“我饿了,送些宵夜来。”说到这里,百里晗顿了一下,瞥一眼低头忙碌的庄然,加了一句:“另外,去前锋营,请白校尉过来。”

庄然心中咚地一跳,顾不得尴尬,霍地抬起头来:“是不是云遏?”虫

“除了他,你还认识其他姓白的校尉?”百里晗挑眉,故做诧异地问。

庄然嫣然一笑,眉梢眼角都是喜悦:“谢谢。”

“在我面前,永远不必言谢。”百里晗斜觑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庄然微微一愕,细一品味,看似寻常的一句话中竟蕴含了无限情意,令她愧疚之外,深感不安。

她垂眸,目光竟不敢直视着他——她何德何能,竟得他如此深情相待?

“青玉!”清朗的男音,伴着急促的脚步,打破帐中渐渐尴尬的气氛。

“云遏!”庄然急急起身。

白云遏如旋风般卷了进来,握着她的双肩,上下打量一遍,咧唇而笑:“气色不错,比想象中好了太多!”

一步路都没走,在马车里躺了一天,能不好吗?

“嘿嘿~”庄然有些心虚,岔开话题:“你也不赖,穿上戎装,帅了十分!”

“你也觉得不错吧?”白云遏立刻挺直了背脊,拽得二五八万,半真半假地调笑:“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军师!”帐外有人禀报。

“进来。”百里晗吩咐。

庄然听了,忍不住讶然地瞥了他一眼。

他淡漠的声音里透着威严,与她映象中儒雅清俊的贵公子竟是截然不同。

两名侍卫进来,手中端着两碟酱菜一碗汤并一大盘馒头,把托盘置于矮几之下,悄无声息地离去。

百里晗轻咳一声,淡声邀请:“然然还没吃晚餐,云遏兄要不要一起用点?”

“没有米饭吗?”白云遏看一眼餐盘,直觉地皱起了眉头:“她是南方人,不习惯馒头。”

“云遏!”庄然大惊,急忙喝止:“我可以的,你不要乱说!”

这是行军打仗,他以为是游山玩水,有得吃就要偷笑,哪能由着性子来?

百里晗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是我疏忽了,要不要换?”

“越漄!”庄然一时情急,娇喝一声:“连你也要取笑我?”

生恐百里晗真的让人去换,凭白惹人笑话,她急急走到矮几前,伸手抓了一只馒头便咬了下去。

白云遏先是一怔,随即淡笑:“原来公子字越漄吗?白某倒是初次听闻。”

“少时所取,极少应用,连唅某也几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表字,教云遏见笑了。”百里晗神色淡定,若无其事地道。

白云遏环顾一眼帐篷,不满地蹙起了剑眉,直率地质询:“你不会打算让她一直跟你住在一个帐篷吧?”

虽说现在行军打仗,庄然又是男装,可从权办理。但这一仗打下来,少则二月,长则半年,难保不会出现纰漏。

万一哪天风声走漏,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帐篷,庄然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退一万步讲,就算慕容铎可以不计较,简皇后那一关怎么过?

“噗~咳咳咳”庄然正在喝汤,猛然听了如此尖锐的提问,惊得倒吸一口气,一口汤全呛到喉咙,又狂喷出来,随即弯着腰,按着喉咙,剧烈地咳嗽,咳得满面通红,好象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

“真脏~”白云遏身手敏捷,反应迅速,双足一顿,身子轻盈地往后掠了数迟,避过菜汤淋头之祸:“你几岁了?喝个汤也能呛着?”

百里晗却不退反进,走过去,一手极自然地扶着她的腰,另一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仿佛这种事已重复过千百遍,动作娴熟之极,声音更是在优雅中透着无奈,无奈里又隐隐带着一丝宠溺:“瞧你,也不知小心些,又呛着了吧?”

“姑奶奶,喝口水吧~”白云遏冷眼旁观,心头似扎了一根银针,百般不是滋味,见案几上摆着一杯茶,看也不看抄起来就递了过去。

庄然忙不迭地抢了茶杯,一口气喝个精光,放下杯子时,才发觉百里晗神色古怪,不觉讪然:“一时大意!”

百里晗定定地瞧着她水滑润泽的樱唇,胸中狠狠一悸,漂亮的黑眸中有细碎的星光掠过,快得她不及捕捉,忽地嘴角一翘,慢条斯理地道:“这是我的茶杯。”而且,他已喝了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