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想到王琅,多半是想他的不好,他的好对我来说,已经是熟极而流,用不着一再提醒自己。现在忽然间要想一些词来夸他,我还真有些词穷,空泛的四字成语蹦了几个,自我感觉反而把论坛气氛变得更冷。王琅抬起头来看我的一眼更是首发证实了我的猜测:他是有点恼了。

还是嫂嫂疼我,她忽然间噗嗤一声,乐不可支,“哎,你们这对小夫妻!”

还没等我或者王琅发表评论,她又说,“这种事,我眼光真还不如世阳!”我说,“嫂子,你什么时候也这样神神叨叨的了。”刘翡便只是笑,不说话,又拍了拍王琅的肩膀,粗声说。“妹夫,你也悠着点儿,什么事过了也都不好!小暖人很聪明的,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仔细教她,看在世阳和我面子上,别太生气,啊?”

我真不知道王琅是怎么在几句话之内,把我嫂子从“哼,待你好,是这小子的运气”,变成了“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仔细教她”!王琅扫了我一眼,云淡风轻地笑了,又点了点头,低声道,“嫂子请放心。”

刘翡便露出了一脸的满意,又冲我挤了挤眼睛,大声说,“这顿饭吃得开心,嫂子几年的心结都解开了。来,喝——”

话说到一半,她又露出了一脸的沮丧,“可惜,今儿个没酒助兴!”

我和柳昭训都笑起来,就连王琅,也罕见地轻笑了几声。

今天嫂子的反常表现,毕竟还是挂在了我的心上。再加上还有刘翠与瑞王的事,使我始终不能释怀,等送走了嫂子,又将心花怒放的柳昭训轰出了东宫,让她回朝阳宫去喜悦。我洗过澡换了常服,便晃进了东殿。

王琅也刚从净房出来,正亲手扣着常服的纽绊,见到我进来,他抬起一边眉毛,轻声道,“你该不会是来赔不是的吧?”其怀疑的语气,直逼我的忍耐限度,我白了王琅一眼,“找不到什么词可以夸你,是你这个做夫君的人不对!你不知道反省,还叫我赔不是?——死王琅!”

一边说,一边拿起他的手臂作势要咬。见王琅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又咬不下去,只好恨恨地道,“就会欺负我,哼!”

王琅搓了搓手臂,脸上露出一点古怪的神色,他淡淡地道,“是,我最坏,我就知道欺负你。”

从前他说这话,其实底蕴终究是甜蜜的,比不得今天,这话里浸透了酸味。我再一次肯定:这个人虽然遮掩得很好,但却真的挺醋坛子的。我和王珑的友谊,他很介意。

还没欢喜一会,就又想到:其实我也不是不认识别的适龄男子,为什么王琅就这样在意王珑?

答案当然很明显:他是早知道了王珑对我有意思。

再往深里想一想,当时在假山外头,他和王珑的对话之中,似乎还暗藏了很多很多,我到现在才能回过味来的机锋。

可我并不是王琅,我不能像王琅那样,若无其事地将整件事埋藏起来,甚至连一点暗自的欣喜都做不到,只感到了一股接近于愤怒的不快,从心底冉冉升起,连忍都忍不住,我就质问王琅,“你知道王珑……王珑喜欢我?”

王琅虽然瞒着我很多事,但他始终未曾习惯的一件事,却是对我撒谎。我知道他是从来都不会骗我的,面对我的质问,若他不想回答,或者不能回答,他只会保持沉默。

而此时此刻,王琅脸上的表情忽然全都不见了,他保持了一片耐人寻味的沉默。

对王珑的心思,我已经再无怀疑。

我问王琅,“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琅依然不说话。

67摊开来说

进了十月,京城已经很冷了。我来找王琅的时候,本来还以为没有多久,我们就能爬上温暖的大炕,可能还会做一点更温暖的事,所以并没有妥善地包裹着自己。在这一刻,我就感到了凉气透过冰凉彻骨的金砖地,穿过了如若无物的鞋底,直往我的脚心钻,似乎在一瞬间,已经钻进了我的五脏六腑,向着我的心一路冰封而来。

两兄弟都喜欢我,并没有令我受宠若惊,相反,不知为何,我竟有了一种被欺骗、被伤害的感觉。好像从前那些天真无邪,笑笑闹闹的日子,忽然间一下就变了味,原来在我一个人没心没肺开开心心的时候,在我身边居然有这样多的潜流激荡,我居然一无所觉!

我、是、有、多、笨?

而王琅又为什么一直保持沉默,为什么执意要将原本可以很清楚,原本可以很爽快的事,拖延得这样混沌?

我一直在给他找借口,试图去了解他的不容易,试图去理解他的用意,试着想要成长为一个能让王琅放心揭开谜题,与我共享他的所有秘密的,合格的太子妃。

可是这一刻,伴随着他的沉默,似乎伴随着一声巨响,我觉得我的自我克制,已经破碎。

“你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真佩服我还能这样冷静。“你给我的第一份功课,就是让我读懂你的心思……”

王琅试着要来抱我,被我闪开了。

我在他跟前,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头有几分低。从小到大,我一直明白王琅比我厉害,比我努力,比我优秀,我其实应该仰视他,我也一直在仰视他,我知道我的任性,我的骄傲,我的放纵其实没有来由,我本人并不特别,只是因为我有很多人的宠爱,我的高傲,来路不正。而他却的确是有资本站在高处,俯视我这个芸芸众生的。

而到了现在,我也可以坦然地承认,是的,在我误以为他和万穗是两情相悦的那几年里。我对他的坏,其实只是因为心虚,只是因为我的愧疚,我以为我一直一厢情愿,以为他是喜爱我的,这一点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很大的困扰,甚至让他和万穗无法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想他有理由讨厌我,恨我,而我甚至一句话都不能为自己辩解。所以我虽然和他作对,但从根本上来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我在他跟前,是应该低下头的。

可现在我不觉得我比他低了。

并不是因为我已经足够好,而是忽然之间,我觉得他也有很多缺点,这些缺点,并不是那些我带着爱意,带着甜蜜埋怨出来的小事情。是真真切切,将我蒙骗,将我伤害的大纰漏。

我看着王琅,看着那寒星一样的双眼,试图捉摸他现在的心情,但我依然一如既往的看不透。王琅又挂上了他的面具,留给我的只有一派平静。

该死的平静。

“你说让我读懂你的心思。”我的话声,已经有了几分破碎。“那我现在读给你听,好不好?我很笨,王琅,我读懂的不多,我说对了,你点点头,行吗?”

王琅慢慢地点了点头,他上前一步,不顾我的反对和挣扎,为我披了一件外袍。

他的语调很轻,“你穿的少,加一件衣服再说。”

我眨了眨眼,忽然间又有点想哭,刚才涌上的,潮水一样的愤怒,又好像潮水一样,席卷得无影无踪。

无论如何,王琅毕竟是喜欢我的。

“你很早就知道王珑对我有浮念,是吗?”我握住他的衣襟,不让他离开,在他的衣襟间发问。“是不是就在你发觉你对我的喜欢之后?”

王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甚至还在那之前?”我不禁吃惊地喘了一口气。

“要比你想的更早得多。”王琅低声说,“但这一切,不应该我告诉你。世暖,那是王珑的事。”

我抬起眼看他,将我的不满和迷惑,全都展示给王琅看,我轻声央求。“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们背着我都做了什么,告诉我你和嫂嫂在谋划什么。王琅,你要求我长大,首先就要将我当成一个已经长大的人。”

王琅却又立刻闭上了嘴,他的手指滑过我的脸颊,慢慢地,留恋地,带了他的低温,似乎要将我的脸颊,绵延上冻。

他说,“小暖,你要以自己的眼睛看明白。这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任何一个人的言语,都不能将天下真实的样子,带到你眼里来。”

我只好闭上眼,努力地去看,去想,想着王珑,想着王琅,试着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去看待,试着将我自己抽离出来,冷漠地想着这两个天潢贵胄。

渐渐地,我有一点明白了王琅的意思。

“你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也会害怕。”我慢慢地问王琅,靠在他的肩头,用最亲昵的姿势与最疏离的语气问他。“你害怕我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会将凝聚在你身上的眼光,转移到王珑身上。会将对你使用的心思,分给王珑一份。”

王琅依然一片沉默。

我甚至也真的能明白他的顾虑。

年轻的少女,心思总是浮动善变,前一刻还对他眷恋无比,下一刻可能就会对王珑生死相许。他不愿将这件事告诉我,是不想乱了我的心思。

就好像我从来未曾能把握过王琅的心思一样,原来王琅曾经也有读不懂我的时候。他不懂,王琅不是一个旖念,一份轻飘飘的幻想,旋来旋去的浮念,我这一生也再不可能像喜欢他一样,去喜欢别人。他不懂我甚至无须一点启发,不像他尚且需要太液池畔那湿漉漉的冲击,才能明白他对我的心思,从我情窦初开的那天起,我的心海里就只有一个名字。

在我心底,王珑又怎能和他相较?他就是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夫君,而王琅却是我的王琅,我独一无二的王琅。

“你要我读懂你的心思。”我把玩着王琅的衣襟,“可我不要你来读我的,王琅,我大声告诉你,这一生一世,能让我用情如此至深的人,就只有你。”

我抬起眼看着王琅,由得他来审视。

而在这一刻,他终于心动,那张他最常使用的面具片片碎落,王琅眼底渐渐发红,他将我抱进怀里,哑声道,“我知道,你一直是我的。”

他亲吻上我的指节,我的脸颊,甚至是我的眼睑,最后,才将冰冷的吻落到了我的唇上。他低声说,“你是我的,小暖。”

“这是我的。”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带着冰冷的火花,跳跃到了我胸前,一路拧捻。

他的力道很大,透着难言的索求与占有,我咬着下唇发出痛呼,然而在疼痛之下,欢愉却还是不可避免地盛放开来。

这一次欢好,王琅的动作甚至一直很轻缓,他吻着我的身体,吻着我的手臂,我的腿股,他轻声说,“我的。”

我只能在他的吻下辗转反侧,难耐地轻声呻吟应和,“你的。”

他终于满意,强劲地推进了我的身体里,而我早已经泥泞不堪,早已经准备得不能再好,只能锁着他的腰肢,随着他的韵律喘息。

他进到最深处,却又停下来,咬着我的下唇,轻声说,“我的。”

我在一片昏沉中浑浑噩噩地肯定,“你的。”

接下来的回忆,便沉浮在一片蒸腾的迷雾中,我品尝得到王琅的味道,他清爽的汗味,他浓郁的麝香味,甚至在他动作之后,他带了担心,带了不确定的酸味。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我翻过身来,趴在他胸前,把玩着他的头发。

“我渐渐地读懂你的心思了。”我宣布。“王琅,你以为你不明说,对我是最好的保护,对你也是最好的保护。你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你希望在我已经彻底属于你之后,再来长大。这样即使我想离开,也已经离不开。”

“可你不明白。”我说。“王琅,即使什么都不曾明说,即使你以为这样能将你的心保护得很好,当我离开你的时候,你也一样会心痛。”

我轻抚着他的眉眼,问他,“那一晚在太液池边上,我离开的时候,你心痛了吗?”

王琅垂下眼,专注地看着我。

这一面的王琅,从前我只能在床笫之间偶尔瞥见,他是凶狠的、占有的,好像一头来自蛮荒的兽,索求近乎无穷无尽,双眼是他摄食的通道,为他注视的猎物只能战栗,只能臣服。

但现在,他将这一面展现在我跟前,我看见了他的占有,他的算计,甚至是对我,他也以这样掂量的眼神,这样冷酷而近乎无情的眼神来看。

然后他轻声说,“不,其实万穗一直只是个幌子,父皇早已经打定主意,将你许配给我。你本人意愿如何,并不重要。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你是我的。”

我皱起眉,油然而生一种反抗的冲动,“当时还有很多的手段,可以避免嫁你……”

“但每一个手段,都会损伤到苏家。”王琅的眼睛就好像两个小水潭,暗幽幽的,凝聚了无数说不出的算计。但他的语气,甚至有一点悲哀。“世阳是支持你嫁进东宫的,小暖,你不会冒着损伤到你哥哥嫂嫂的危险,你逃不出父皇的手心。”

我忽然明白,他几乎是已经看透了我,他摸透了我的性子,读懂了我大部分的心思,而他所没有信心的恰恰只有一点:他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他。

这一点和如今的我却刚好相反,我还摸不透他的性子,读不懂他的心思,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确喜欢着我。

他所做的所有蒙蔽,所有隐瞒,所有沉默,也都是因为他的不确定,他的没信心。他以为不说出来就不会受伤,甚至是现在,他也不肯正面承认,他是喜欢我的,他是惧怕我离开他的。

而这是何等自私!

在这一刻,我明白了我的愤怒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我心中那个完美无瑕的王琅,已经如陈淑妃,如养娘一样,轰然破碎。

我沉默了很久,才又问他,“既然当时你已经知道婚事的结果,又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并不想我做你的太子妃?”

王琅的声音里罕见地带了一丝无奈。

“小暖,”他轻声细语地说。“你身边的人都很宠爱你,包括我,也想尽量维护你的天真与纯洁。如果你不是太子妃,现在的日子,你该有多么开心?你不需要低头,你永远不会受挫,你不需要学懂聪明……”

“可我。”我哑着声音打断了他,“我宁愿受挫,宁愿低头,宁愿学懂聪明。王琅,你想要我开心,可你为什么不明白,不和你在一起,我又怎么会开心呢?”

68不是孩子

王琅到底还是没有将他和刘翡的谋划告诉我。我想,这里面可能有些事,他觉得还是不适合我知道。

“我不是孩子了。”我只好怏怏地和柳昭训抱怨,抱着她做给我未来侄儿侄女的小百衲袄,愤愤地捶打着花花绿绿的布料,“我真不是小孩了,柳叶儿,你说嫂嫂拿我当孩子,我没话说,谁叫我最不听话几年是她管我。太子爷还拿我当个孩子看……我恨不得拿个布条把他绑起来,不把什么事儿都告诉我,我就不让他,不让他……”

话说到最后,柳叶儿犀利地看了我一眼,她警告我,“越礼的话,娘娘还是慎言为上。”

敏感!

要不是知道了柳叶儿家的那一位平安无事,现在搞不好已经升官发财,我也的确不敢冒犯她的淫威,当着她的面提到男女之间的事情。

我就怏怏地沉默下来,望着柳叶儿灵巧的双手发呆。——柳叶儿和我不一样,她的女红虽然说不上京中一绝,但也是极好的。只是她人懒,平时让她给我缝个肚兜,都得三催四请的,要不是刘翡怀孕,恐怕也惊动不了她来出面绣小件儿。

柳叶儿也不说话,她又走了几针,我忍不住了。

“我说,您倒是说几句啊!”也分不清是抱怨还是催请,“我觉得你一直很向着王琅的嘛,这一次倒好,连你都不帮着他来骂我了。”

柳叶儿咬断了线头,呸地一声,将红红绿绿的绒线给唾到了地上,她头也不抬。“您忘了,我是早就说过了,您和太子爷之间的事,我是一句话都不说的。”

似乎打从一开始,柳昭训就抱定了这个态度,我和王琅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两个人对着要掐死对方——当然,大部分时候是我要去掐王琅,柳昭训也都不劝我,只有在实在闹得不像话时,才会出来呵斥一番。

“我说柳叶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抱着百衲袄,不禁就又撒起娇来。“从小到大,我看不清的事,你指点着我看清,我闹不懂的弯弯绕绕,也都是你来给我指路。怎么到了我和王琅的事情上,你就一句话都不肯说了?就是指我条明路走,也碍不着你什么事嘛!”

从小到大,柳叶儿也就吃我这个软软糯糯的撒娇语气,她放下针线,使劲地顶了顶我的脑门。“您啊您,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就又埋下头去做针线,不轻不重地道,“说吧,您又怎么折腾太子爷——还是太子爷又怎么折腾您了?”

我就把我和王琅之间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柳昭训。

这里面有一些事,虽然就在东宫内发生,但柳昭训还是第一次听闻,她非但没有生气,还露出了欣慰的笑。

“娘娘心里到底是可以装得下事儿了。”她拍着我的手背,语气和她娘我养娘很有几分相似。“君太医的事,您处理得挺好。”

口径倒是和王琅如出一辙。

“我没和你商量,你没生气呀?”我小心翼翼地说。

柳昭训笑了,“您要是哪天什么事都不和我商量了,我才开心了。那我离宫的日子,也就不远啦!”

这颗大包子又笑出了三十多个褶子,似乎一想到不需要和我朝夕相伴,她就很是开心。我拧起眉头,闷闷地道,“那可不也快了,等到你们家那位回来以后,就是我不想放,你自己也呆不住了吧。”

柳昭训没有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她又问,“这么说,太子爷总算是对您满意了一些——将军太太说得没错,您人还是聪明的,就是小时候被大家宠过劲了,现在开始学,虽然慢,但胜在一步一步,也走得踏实。君太医的处理,虽然您还是有些钻牛角尖,但进步也是大家都见得着的。”

顿了顿,又失笑道,“甚至和屈贵人修好,这都处处显示了您的胸襟和眼力。您现在受她一点气,就是把太子爷的心,往我们苏家这里拉一点,娘娘,这伏脉千里水滴石穿的工夫,我是万万没想到您也都学会了。”

我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屈贵人的事,和心术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我就是可怜王琅,亲娘在身边也没法亲近,将心比心,过去的事,也懒得计较那么多了……柳叶儿,你还是看高我了。”

柳昭训手上的动作,又顿了顿,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也就是您这个性子,最不会算计的,才能将太子爷的心绑得这么紧了。”

连柳叶儿都知道王琅对我情根深种,爱得不行!

我想到从前我闹腾着不愿意嫁王琅的日子,只觉得实在是丢脸:我怎么就会以为王琅喜欢万穗呢?恐怕除了我自己之外,都没有多少人会以为,王琅和万穗之间有过一点情愫吧!

“哎,也不怨王琅当我是个孩子。”我不禁和柳叶儿叹息。“我实在是太迟钝了……王琅喜欢我,我以为我看出来了,又被他三言两语给说得不能肯定。可瑞王喜欢我,我是真没有一点感觉,我从来都以为他就当我是个小妹妹。这么多年来,我是从没有往深里想。”

柳昭训这一下反应就大了,她立刻放下了针线,又跑到屋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来,在眼前放了一个瓜果盘,抓了一把玫瑰瓜子剥着,兴致盎然地道,“您给我仔细讲讲!”

……我这是上赶着白给柳昭训说书啊?

话虽如此,但柳昭训难得愿意指点我这一团乱麻一样的感情世界,就算她只是想听说书,那我也得说啊。我就一长一短地将我和王琅之间的口角,告诉给了柳昭训。

柳昭训一边听,一边噼里啪啦地嗑瓜子。“这事我看您怪太子爷,可不大地道。太子爷和瑞王殿下是一个性子,看中了什么,坑蒙拐骗都要到手。您小时候那心思虽然昭然若揭,但毕竟人还没定性儿,他不想节外生枝,也是人之常情。”

在这件事上,柳昭训会站在王琅这边,我一点都不意外。事实上我想皇上、陈淑妃、瑞王也都会赞同王琅的逻辑,他们这些人,天生精于算计,很多事看得比常人更远,做法,也就更加的杀伐果断,甚至有了不近人情的意思。

我就小小声地抱怨。“小玲珑自己不说,我可以理解,他毕竟是那个什么话都往心里咽的性子,再说,还有一条腿在那搁着。可王琅要是点我一句,我就不会强着小玲珑做那些事儿,那些伤他心的事……”

说来说去,还是怪我自己迟钝。

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自怨自艾。“我真是纳闷啊,柳叶儿,我是从没有觉得小玲珑对我有过那样的心思。就是现在想着这件事,我都有点云里雾里的。”

又觉得话题扯开了,赶紧和柳叶儿抱怨王琅。“再说,王琅这样做,虽然本意还是爱我……但,我还是觉得他留这一手,让我心里说不出的不得劲儿。”

柳叶儿晃荡着腿,干净利落地将瓜子皮倒进了纸篓,又灌了一杯茶下去,嗯哼了半天,嗯哼出一句话。

“娘娘,我觉得您和太子爷的这段故事,就是编作戏文儿都够格了。嘿,年少轻狂拒婚天家,兄弟阋墙为一红颜。您这不当心就倾国倾城了,可谓是天生丽质难——”

后两个字,她还是没能往下说,因为我已经忍不住抄起一个大柚子,虎视眈眈地看向了她。

大包子虽然喜欢损我,但到底是我身边最亲近的姐妹,风凉话说了几句,她还是认真地开解我。

“太子爷从小活得不易,心思要比常人更深。我生平唯独最服先皇后一人,可先皇后去世前的那段日子,也和我叹息过瞧不懂太子爷的心思。这人呢,精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阴谋诡计,什么委屈心思,瞒得过他的也就不多了。您这样光风霁月宽和仁厚的性子,是最对太子爷脾气的,从小儿他就喜欢您,虽然这份心思埋藏得深,但先皇后是瞧出来了。我想着,皇上心里也是有数儿的。”

“可瑞王殿下,在福王出世之前,就数他身份最高。天分高,心气高,一辈子却栽在腿上。您觉得这样一个人物,他的心思能浅了去吗?又是和太子爷一起长大的,太子爷的心事,他就是读不出十分,七八分也是猜得出来的。您说,他会和太子爷来争您吗?就冲着您的身份,他要是露出一分想争的意思,那就是和太子爷作对,那就是最亲的弟弟,想分太子爷的权。就是看在太子爷的份上,他都不会把他的心思,给表露出一分半点。”

我不禁默然。

还是柳叶儿爽快,几句话就把王珑王琅之间的关系,剖析得无比到位。

或者在她,在王琅王珑的世界里,所谓的感情也就只能占上这么一两句话,剩余的一切,都是权力与人情的博弈。

柳叶儿看我不说话,她又叹了口气,“这些话我本来也不想说给您听,其实我们的心思也都一样,我们都嫌您直,也都很羡慕您……都想着您一辈子平平安安的,用不着和人斗心眼子使坏。从前就是说给您听,您也听不进去。要不,您能闹着不嫁太子爷?您的身份,苏家的身份,太子爷的身份,这都是明摆着的……嗐,您也不是不明白,我知道,您还是不把这些个算计当回事。心里还是将情摆在了第一位,要不是这样,太子爷也不会这么喜欢您。”

“王、王琅真喜欢我到了这个地步?”明知道柳叶儿的重点,根本就不在这里,我还是忍不住喜翻了心儿,又追问了一句。

柳叶儿翻了个白眼,又选了个桔子,细细地剥开了上头的经络。

“太子爷对您,那还有什么说的?您表姑疼您,那是在面上,太子爷疼您,是疼到了心底。您那段日子,因为君太医的一番话闹了心事,我看太子爷是吃饭都不香,比您还难受!才几天,看着就憔悴起来。我就奇怪,他也就耐得住一句话都不说,陪您耗着——唉,太子爷的心思,我是真瞧不明白!”

我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柳昭训的这一番话,就像是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此女的谋算眼光,都要比我强上很多。她说王琅的那几句话,简直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说得我都有点飘飘欲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