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的下一句话,就又把我给锤到了地底。

你说连柳昭训都读不懂王琅的心思,那还有我什么事啊?我……我和柳昭训比,简直就像个刚入学的童生,王琅和皇上,可都早就进士及第了!

“那王珑呢?”我又不死心地问柳昭训,“说起来,小玲珑你也是熟悉的,你真觉得……他……他喜欢我呀?”

柳昭训就犯起了沉吟,又过了一会,她才慢慢地说。

“这话也就是我和娘娘之间了。就算瑞王殿下有过什么心思,一来碍着太子是自小长大,母系又沾亲带故的亲哥,二来碍着一心安稳的淑妃娘娘。”

柳昭训的话,就放得很慢,甚至很轻,好像说得重一点,都会惊着我。

“但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能,就越是想,瑞王殿下再精也就是个人。您别忘了,他是淑妃娘娘的儿子,也是皇上的儿子,要说心眼子,他可不会比谁少。”

我一下就不说话了。

在这之前,我可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光去看王珑。

我的前半辈子是不是都活到了狗身上,才会这样理所当然地以为王珑就是王珑,不会有任何自己的欲求,自己的心结与自己的想望。

“可有这双腿碍着……”我也慢慢地说,“他就是有想头,那也只是想头罢了,再说,就是他的腿好了,要借淑妃娘娘的力,也没那么简单。他这心思,实在太虚无缥缈,恐怕就是他自己,也都没有当真吧。”

柳昭训笑了,不过我看得出,这笑里没有多少真心,甚至反而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悲哀。

她说,“娘娘,我就说您聪明,您看,您学得多快。”

我没有说话,柳昭训又叮嘱我。“这件事大家糊涂了,是大家好。您可千万别挑头明说,捅破了窗户纸,将来就不好见面了。”

为了体现我不是一个一意孤行的孩子,我乖乖地点了点头,柳昭训就又低头做起了针线。

“我还是觉得,我不应该都感觉不到王珑对我的喜欢。”又过了一会,我还是开了口。

柳昭训送给我两个大大的白眼球,她几乎要把自己闷死在针线里。“娘娘!您这根本还是没听懂——”

“我听懂了。”我告诉柳昭训,“只是我和你们不一样,在我这里,情字摆得很高……哎,柳叶儿,是我没出息!”

柳叶儿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也不是这么说,只是……”

这只是什么,她到底还是没有说完。

69旧事重提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就表现得相当安分,甚至于连皇贵妃那边,我都能按捺下来,不去撩惹。

一方面固然也是因为皇贵妃被我哥哥大捷归来,苏家声势大振的事给气得不轻,每一次请安的时候,都可以鉴赏到她精彩的脸色,宽慰我无聊的情绪。另一方面,我也明白现在的苏家,还是求一个稳,再说刘翡和太子似乎另有谋划,我没必要别出枢机,去抢他们的风头。

不过,沾了苏家大捷的光,姜良娣和李淑媛倒是没怎么出来烦我,倒是马才人近日里似乎颇有些不安份的意思,甚至还敢于走出朝阳宫来,给我请安。

不得不说,马才人还是看得挺准的,当她是我眼中钉的时候,我当然不会对她太好。但现在她既然已经不是我的个儿了,我当然乐得抬举抬举她,来压一压最近很是活跃的姜李姐妹花。她又很懂得避嫌,是专挑太子不在的时候来,我们之间虽然不说相处和乐,但我也乐于给她一点好脸色看了。

王琅对我的举动也表示赞赏。

“我还当你要再学三年,才能学会竖起靶子这一招呢。”这一天我们在太液池边散步的时候,他甚至是有点讨好地对我说。

当然,这份讨好,还是要放在字里行间,放在他的眼角眉梢,等我自己去悟的。

那天晚上对他发的那一顿火,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最大的好处,就是王琅似乎终于明白了一点以前不明白的道理,至少他已经知道,他的沉默,直接导致了我和瑞王的关系现在是一路尴尬下去。

我知道我在他眼中,就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他不会不明白在我心里,王珑始终占据着一个重要地位。今天我们两人走到这个地步,虽然道理上来说,没有什么可以责怪他的地方。但要是我会和他讲道理,那我还是苏世暖么?他也明白,这一次在情上,他毕竟是理亏的。

自从听了柳昭训的一番话,我开始学会观察他的脸色,揣摩他的心情。——太子爷这段时间虽然还是八风吹不动的死样子,但进西殿来找我的次数,明显变多了。

从前我们要敦伦,泰半是我去找他,甚至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他才会痴缠着我,央求我和他……咳嗯嗯嗯。他只要稍微解开衣领,我就能整个人被他撩拨起来。

唉,对王琅,我从来学不会说不。他也很享受我的央求,现在居然偶尔能求我一次,我甚至已经就感到相当满足。

“我还是学得不精呀。”我跟王琅抱怨,“要是舍得,就放你和她睡几次,我看李淑媛就能被我逼疯了。”

王琅淡眉淡眼,并没有回应我的异想天开。他慢慢地说,“苏世暖,你真是……”

我一想到王琅和个相公一样,要被逼着去和我安排的女人敦伦,就感到一阵好笑,禁不住笑弯了腰,又挽住王琅的手撒娇,“就是你想,我也不肯。你要是敢碰别的女人一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其实说起来,我苏世暖也实在是太不争气。王琅在王珑的事上瞒了我,虽然情有可原,但毕竟不够意思。可我也没能生几天气,就光顾着高兴‘他很爱我’了。这辈子要学会对王琅记仇,实在很难。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现在正处于一个微妙的位置,对我的话并没有大加驳斥,甚至没有抬出女诫女训来压我,只是淡淡地道,“这番话,你十三岁的时候已经说过了。”

我就嘿嘿地笑起来,巴着王琅的肩膀问,“从实招来,那次酒后,你是不是轻薄我了?”

话问出口,想到当年自己的作风与王琅的作风,我一下又有些心虚,只好紧着又找补了一句,“还是,还是你被我轻薄了?”

王琅眼底出现了一点笑意,他俊逸的脸上,像是吹过了一阵春风,“世暖,人贵有自知之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我早就说过,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微笑着的好王琅了。——唉,他就是笑一笑,都可以将我撩拨起来。

我就咬着下唇,左顾右盼,在王琅耳边轻声说,“今晚开始,就是适合受孕的小日子了……”

王琅的眸色渐渐深沉,那个充满了需索的野兽王琅,似乎又从他的体内抬起了头,他的手滑到了我的腰侧,紧紧地握住了那里的肌肤,他也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外头人太多了。”

我又没有说要和他在外头……

我白了王琅一眼,再左顾右盼一番,果然见得远处太液池边有好些宫娥彩女,正假装没有看见我们的拉拉扯扯。一时间不禁有些脸红:当着这一群久旷怨女这样你侬我侬的,实在有卖弄之嫌。

赶紧要松开王琅,他的手又握得很紧,两个人正在拔河。王珑从远处过来了。

一看到他特别的步态,我的挣扎猛地剧烈了起来:当着王珑的面和王琅你侬我侬,那感觉就更怪了。可王琅本来还有点松动的掌握,也立刻变成了铁钳一样坚硬,他在我耳边低声道,“不许动!”

紧接着就不理我了,而是露出一点无奈的笑,对王珑招呼,“七弟,从哪里来?”

我感到一阵愤怒:这个人分明是要把拉拉扯扯的责任,归到我头上来。当着王珑的面,影响多不好!从前不知道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当然应该尽量避免刺激他——

正这样想着,王珑已经走近了来,他扫了我们一眼,笑得很有几分调侃,又以一种同情的态度对王琅说,“携美漫步,六哥有雅兴。”

光看那含蓄的损劲儿,要是我不知道,我还真以为他只是在单纯地取笑我,反正从小到大,这对哥俩儿凑在一起,也总是要损我两句的。

要不说人就追求一个面子呢?这两兄弟要是尴尴尬尬的,我肯定比谁都尴尬,现在这两个人若无其事,我也就觉得事情不过如此,甚至还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笑着问王珑,“怎么,小玲珑你就专为了刺我两句出来的吗?”

一边又忍不住研判地盯着王珑——我总是不死心,觉得他其实并不喜欢我。

如今回头细细想来,很多时候他的表现是有点奇怪。比如说带我去紫光阁探望王琅的时候,他的表现就很耐人寻味。

可我毕竟是个女儿家,还是个胸无大志,一天到晚就想着情情爱爱,对于政治局势,宫廷大势没有太多野心,只想着大家舒舒服服过小日子的女儿家。对于情之一字,我还是满敏感的。

如果说现在是我看到王琅和万穗搂搂抱抱的,又不得不若无其事,怎么着我也会多看几眼他们的姿势,说不定还恨不得抓住王琅的手往外扔,让他别搂着万穗。

可王珑就只是随便看了我们一眼,似乎对我们的亲密习以为常,并不介意。

如果他真喜欢我,以他的性子,又怎么会这样风轻云淡?

我忽然觉得他也许并不是喜欢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了。

两个男人当然没有陪着我发呆,王珑只是随口敷衍了我几句,便又和王琅说起了瑞庆宫的事,“刚才我到瑞庆宫去给父皇请安,正好看到羊选侍红着眼,被人从瑞庆宫里押着出来……”

就算是我这样胸无大志的小女儿家,也不由得都立刻回过神来。

以我公公小心无大错的性子,在蓬莱阁的事后,他还会宠幸羊选侍就怪了。据我所知,羊选侍在事发后就一直被软禁在居所,大有被软禁到死的意思——反正宫中什么没有,人口最多,分几个人来看守她,简直就不是事儿。

要不是羊选侍一直被关着,我当然也没有底气把这件事撂开不管。毕竟人在禁中,就是我想查都没法接触到她本人。

现在从王珑的描述来看,这位身轻如燕的小美人当然不是重新得宠,很大可能,是被皇上折腾揉搓了一顿……这意味着什么,我当然也很清楚。

蓬莱阁的事,皇上似乎是有心翻案了。

我忽然一下又想到了我哥哥:东北局势平定得很快,女金残部,几乎是一触即溃,余下的一点工作,我哥哥已经全部交给标下去做,他自己是带着大部队班师回朝,预备过一个肥年了。

又不禁闪了王琅一眼。

如今的我,已经可以读懂我公公这一步棋中的无限玄妙。

偏偏就要等到我哥哥班师回朝的时候,来重新叨登蓬莱阁的事,这对于王琅来说,本身就是一记无形的敲打。

王琅当然不会摆出满面的震惊或是气愤,他顿了顿,笑了。

“噢,”语气甚至还很轻,“蓬莱阁的事,我还担心父皇就这么放下了,现在要翻出来再查,也好。”

在这一刻,我已经忘记了和王珑之间的种种尴尬,甚至是对他的一些不那么体面的猜疑,情不自禁,就和王珑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色。

王琅似乎是被我姑爹气得不轻。

的确,老人家玩这一手,也实在是太不够意思了。明摆着就是毫无意义地猜忌王琅,这猜忌甚至荒唐到了一定的程度,荒唐到连王琅都无法大声自白。父子若此,实在令人伤心。

当然,比起光风霁月,一脸微忧,似乎只是为王琅担心的瑞王,我心里又多了一件事。

羊选侍背后当然是有人的,这个人,又是不是王琅呢?

70你长大啦

据说蓬莱阁之事要再度翻案的消息刚传到重芳宫,皇贵妃便已经‘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事从何处起’,第二天一大早,就是见到我和王琅,脸上都端了慈和的笑,只是恨不得冲天下人展览她的贤惠,她的慈爱,她的与世无争。

毕竟还是那句老话,不想当皇上的太子决不是好太子,而就算这件事和王琅无关,也决不会和皇贵妃有关。将来倒霉的人,一多半准是她老人家的敌人,这怎么不叫她老人家开心呢?

唉,我一想到苗氏这样的人物,也能够窃居国朝贵妃之位,或明或暗,和我姑姑抗衡了十年。就很明白众人看到我成为太子妃的心情:脑子不够用到这份上,简直都不是我的一合之将。偏偏背后就有一双通天的手保着她一路青云往上,这份运气,只能叫人咬着满口银牙,竖起一根大拇指了。

王琅脸上当然也不大好看,今早他就不想去瑞庆宫给皇上问好,还是我生拉硬拽,告诉他,“你现在这样,老爷子要敲打你,又有把柄了。就是你没事,也要说你心里有怨气,不肯和他亲近。”

王琅当然还不至于幼稚到冲口而出什么‘不亲近就不亲近,老子才不稀罕皇上’——这种话,也只有皇上这样的人说得出口。他虽然脸色端凝,但还是在我的拉扯之下起来换了衣服,和我并肩走去请安。

想到从前请安的时候,我还要拿捏着时点,害怕被太子爷赶早了。现在却是我主动早起去叫太子爷,我不禁就有一种顾盼自豪的感觉:嘿!瞧咱这上进的速度,没准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也能和一般媳妇一样,三更睡五更起的,任劳任怨如牛马。

忍不住就笑着对王琅炫耀,“太子爷,您瞧臣妾这半年来,是不是贤淑多了?”

话才出口,王琅都没有回话,身后已经传来了两声咳嗽,我回过身杀了小白莲同阿昌一眼。王琅眼睛里也露出了一点笑意,他一本正经地道,“这是当然,爱妃没见,两位内侍是把什么话都说完了。”

……讨厌,人家偶然也有不那么任性,不那么懒惰的时候嘛……

进了瑞庆宫,我公公的脸色的确是不大好看,但也还没有到故意找碴敲打王琅的地步。大家请过安,他不说话,王琅也不说话,我想说话,又怕说错话,瑞庆宫里实在是反常的安静,只有这对父子,安静地丹凤眼对丹凤眼。

也就是在这时候,两个人显得像一对父子了:王琅的丹凤眼里是止水不波,我姑爹的丹凤眼里是不波止水。两双眼对在一起,简直都迸发出火星来,又都显得特别的冷静克己。我姑爹这时候可一点都不疯了,他观察王琅的表情,简直要比什么都更仔细。

我左右看了看,只好垂下头去,不打扰他们用眼色进行的对话。只是在心中揣测着我姑爹的想法,和王琅可能有的反应。却又很快发现:我一个童生级别的姑娘家,要猜到浩淼如汪洋的圣心,也实在是有些太强人所难了。我根本不知道皇上现在的心情,他重提蓬莱阁一事的动机,究竟是想查出真相,还是并不在乎真相,只是为了敲打王琅。

想一想,也实在是为王琅委屈。从来国朝太子,虽然不说千恩万宠,但和皇上的感情也应该不错:不然皇上也不会选他当这个太子不是?

也就是王琅,你说不受宠吧,皇上用他的时候是没有含糊过的。你说受宠吧,东宫的一点体面,还是我挣回来的。我姑爹在想什么,那是实实在在的圣心难测——也实在是不敢猜,怎么猜,似乎都怎么错。

也就是被我姑爹这么一顿揉搓拧巴,王琅才会养成这样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轻易不将自己的心思表露出来。要不然,我记得小时候,他虽然有心机,也决不到这一步……

才这样想,我姑爹就开口了。

“小子,你长本事了。”他冷冰冰地道,在袍子里摸索了很久,便摸索出了几张纸来,扔到了我们眼前。

王琅只是看了一眼,便拎着衣摆,徐徐地跪了下来,轻声说,“儿臣擅自谋划,请父皇恕罪。”

虽然是请罪,但他的语调却很硬,看着皇上的眼神,也一点都没有软下来。

我赶快拿起这几张纸看了看,一看脑袋就有点发蒙。

这是一份奏折的抄本,从口气来看,应当是一位御史大夫的奏折底稿。上头的内容骈四俪六,大概讲的就是苗家以福王的名义,在河北大肆占地的事。我们苏家身为受害者,当然也被带了一笔。这一笔中的我们,透着那么的深明大义,那么的委曲求全,那么的柔弱不堪,好像我们不是京城有数的名门,而是个可怜的小老百姓,被苗家欺负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么说,这一次皇上发火,又和蓬莱阁的事无关咯?

还是恰恰因为他生气了,才又将蓬莱阁的事翻出来说,好给王琅一个警告?

我一边想,一边忙也跪了下来,清脆地请罪,“姑爹,这件事是我们苏家的事,王琅他说到底,也是为我们出头——”

一边说,我一边询问地看了王琅一眼。

当时他和刘翡商议的,只怕就是这件事吧?

没想到哥哥还没到京城,这一招迫不及待地就递了出来……或者,是还没有来得及出招,就已经被皇上发现了?

我姑爹哼地一声,扭过头去不看我,他自言自语地说,“小暖,你不和姑爹好了,这样的事,你不自己来告诉姑爹,还要让小六子这臭小子做文章。小暖心里根本一点都没有姑爹。”

我哭笑不得,赶快要膝行到姑爹身边,将老人家安抚下来,没想到王琅一下就按住了我。

他的手劲虽然轻,但态度却很坚决,我一下就不敢动了,只是听他说。“世暖,你起来。此事和你无关。”

不要说我,就是皇上,都被王琅的态度给吓了一跳。

王琅在我姑爹跟前,那就是个最听话的受气包,有什么气,他往肚子里咽,有时候明着是皇上不讲理,他也逆来顺受,把个孝字做得简直完美。就是皇贵妃都挑不出个毛病来,今天这句话,似乎还是他第一次回皇上的嘴。

皇上的眼睛就缩紧了,他盯着王琅,慢慢地说,“怎么,这件事就不是苏家的事?世暖是我媳妇,更是我侄女,怎么就和她没关系了?”

王琅分毫不让地迎视着皇上,抿紧了嘴唇,慢悠悠地说,“世暖幽居深宫日久,外头的事一概不知,这件事是苏家的事,是朝事,不是家事。”

我左看看右看看,满心的疑惑,最终只是化成了一句话:这两父子今天的冲突,实在是太莫名其妙啦!

我本来还以为,昨天皇上说起了蓬莱阁的事,王琅多半是在介意父子相疑,皇上前阵子和他黏糊过了,这一阵子又无缘无故地要来敲打他……

可看我姑爹的意思,蓬莱阁的事,还是其来有自,就来自于这一份奏折。

这份奏折,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地方,能让皇上这样介意呢?

就算我极力遮掩,脸上这遮不住的不解,也的确是挺明显的,我姑爹脸本来都板起来了,闪了我一眼,又不禁失笑,“小暖,你这张是什么脸!”

他就冲我一招手,“傻孩子,你有委屈,姑爹能不帮你出气?说,苗家占了你们多少地?姑爹让他们原样吐出来赔你们!”

我正要站起身来,王琅又给了我一记眼色。我一下又不敢动,僵在两个男人之间,好似包子里的一团馅,左不是,右似乎也不是。不过,我渐渐也回过一点味来了:这两个人,在争的还是对苗家的处置。

我哥哥人在外头打仗,苗家在后方占他的地,还打的是福王的名义,这当然很蠢,很没有眼色。尤其现在,即使我深居宫中,也能知道我哥哥在朝野之间的声望,肯定是当仁不让,说一不二的大帅。连下黑白二城,光耀大云河山,这是十多年来无数将领想要做到而没有做到的事。苗家经过这件事,要是和苏家正面杠上,第一个输了势,第二个输了理,皇上就是要偏心眼子,偏袒苗家,福王的名声就此败坏,也是必然的事。皇贵妃想要再给福王鼓吹,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王琅这一招,出得还真挺刁的。我想背后说不定有我哥哥的影子:这占地的事,养娘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告诉家里的正主儿。我哥哥姑息苗家,养大苗家的胃口,没准就是为了等他班师回朝的这一天,迫一迫皇上,杀一杀苗家的威风。

但皇上却想要把这件事当作家事来办,再骂皇贵妃一顿,没准又掐一掐她漂亮的小脖子,就把这件事给过了算了……

我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王琅,咬着唇犹豫了一会,还是慢慢地又跪了下来。

“王琅是我夫君,他跪,我也得陪着跪。”我说。“姑爹,可这件事,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您也了解我的性子,我哪里会管娘家的事儿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呢。”

皇上和太子的脸色同时变了。

王琅眼底出现了一抹亮眼的笑意,这笑意就像是春风吹皱了池水,虽然转瞬即逝,却带了丝丝分明的赞赏与温柔。我姑爹脸上,却出现了货真价实的讶异与失落,他就像是第一次见到我一样,定睛看了我很久,似乎在琢磨着:这件事,我到底知道不知道,清楚不清楚。

我由得他看,尽量展现出了面对这两座大山时,我自然而然便具有的无尽的迷糊与恍惚,又过了一会,皇上放松下来,他叹了一口气,面上五味杂陈,很多情绪一闪而过,快得我都来不及捕捉。

然后皇上慢慢地说,“唉,小暖,你也长大啦。你姑姑要知道你今天,该有多开心。”

71、迅速变脸

话都说到我姑姑身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就膝行了几步,伏在我姑爹膝盖上,故意逗姑爹的闷子,“姑姑疼小暖,就是小暖从不长大,姑姑也开心。”

皇上哈哈大笑,一时间似乎没有再继续和王琅斗嘴的意思,场面似乎缓和了很多。他摸了摸我的头,忽然间又问我,“王琅从江南回来也几个月了,怎么样,肚子有消息了吗?”

这,还是皇上第一次关心我的子嗣。

我一下恍然,原来长大,也有长大的代价。

我索性就转过身去,白了王琅一眼,向我公公告状。“王琅平时都忙着读书,哪里还有空和我们你侬我侬的?我给他安排的侍寝,他是看都不看。就是和我……”

看我公公的笑容有一点点变得暧昧,我又收住口不说,哼了一声,继续告状,“就是因为他一心读书,宫内才会有流言,说他和阿昌是……是龙阳之好!”

这个大八卦放出来,的确是博得了我公公和王琅不约而同的注意力:要知道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这两个人都一心扑在了东北的军事上。而等到我哥哥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皇贵妃当然不会傻到继续翻弄这个消息,宫中好事人等,差不多也都过了新鲜劲儿——还有谁敢当着我公公的面,说他的太子是断袖呢?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消息才成功地取悦了我公公,他顿时哈哈大笑,简直连眼泪都要迸出来。“到底是谁这么有意思,小六子啊小六子,这一次,你可是吃哑巴亏喽!”

我嘟起嘴,又不依地道,“还不是上回王琅私自胁迫我出门去玩,又帮我打扮成一个小太监的样子,被某某夫人看到了。这话才流传开来的?阿昌那小子,三天两头和我哭着说,再这样下去,他可是不敢服侍王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