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翡捧着大肚子,也正呆呆地看着哥哥,她眼中流露出的迷醉与崇拜,却是货真价实。

我不禁哑然失笑,在这样不恰当的场合,懂得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

哥哥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也和皇上一样,和陈淑妃一样,低声说,“小暖,你长大了。”

伴随着这句话,在他脸上出现的疲惫与无奈,一时间,竟让我想到了好几个人。

我想我身边亲近的那些人,在明白苏世暖已经长大之后,或许总是感到青春逝去,感到了一种难言的感伤。也唯独就只有皇上这个半疯不癫的大权术家和王琅,是发自内心地为我高兴。

我低声说,“哥,你护不了我一辈子,就算你护得了,我也想早日长大,为你们分忧。”

世阳又和刘翡交换了一个眼色,刘翡按住我的手,浅浅地笑了笑,她温言说,“小暖,说得出这样的话,可见你是真的懂事了。”

顿了顿,又自嘲道,“将来如果有一天,要将你侄子交托给你,我也放心。”

虽然我知道,羊选侍这件事一出,眼下皇上的行动,难免就显得有几分不大单纯,但却也从不曾认为局面会坏到这个地步。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皱起眉头,还要再说下去,刘翡已经白了我一眼。

“我说得不是现在!”她有些好气好笑。“将来总有一天,世阳是要再上战场去的……我可先把你侄子侄女托付给你了,小暖,到时候,少不得要你照看。”

噢,我不禁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才夸我长大,这边就误会了嫂嫂的意思……我还真是禁不得人夸啊!

这个小小的误会,似乎也取悦了哥哥,他又有了几分京城子弟的轻浮,兴致勃勃地敲了敲桌子,大声地嘲笑我,“说你胖,你还真就喘起来了?丫头,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刘翡还没来得及得意,世阳已经扫了她一眼,补充说,“你也一样,有了孩子还上什么战场,到时候乖乖留在家带孩子算数!”

刘翡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要争辩什么,不过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我看了她一眼,心知肚明我哥哥要想把她留在家里,可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这终究是后话了,现在首先要做的,还是要分析局势,将羊选侍可能的言语,计算到局面中来。

当大家都不曾疑心蓬莱阁一事是不是意外的时候,皇上的意图很简单——要么他就是想要搞点风风雨雨出来,给朝廷增添一点热闹。要么,他就是真的想要借题发挥来动王琅的位置了。

当然,在苏家才刚立下大功,王琅规行矩步的时候,想要废立,皇上是既没有理由也没有能耐。当然他可以指使羊选侍血口喷人,但是王琅平时一直非常小心,身边的党羽虽然都很坚牢很有本事,但却并不多、并不杂。

再说,皇上毕竟是皇上,他要是铁了心想兴大狱换太子,我们苏家就算权势滔天,也只能束手待毙。他也犯不着这样兴师动众地握着一点没影子的东西,来做废太子的伏笔——我姑爹可没有那么天真。

也所以哥哥问得我‘姑爹心里毕竟还是有王琅’之后,便并不再过分担心。就是我也门儿清:姑爹把我打发回来,无非是故弄玄虚吓唬王琅和世阳,让他们知道姜还是老的辣,这一次他们俩可不能凭着我的撒娇蒙混过关了。

也所以我还没有在第一时间将羊选侍的事告诉哥哥,因为在这样敏感的问题上我,我们保持茫然不知,比四处打听要来得稳妥得多。其实现在就是知道了,我们也什么都做不了。锦衣卫里虽然有人和我们暗通款曲,让我们提前知道了羊选侍一案的进展,但我哥哥的手,却还根本都没有伸得太深。这件事查到什么地步,我们也根本都不甚了了。如果四处打听,反而有可能蒙上嫌疑……

“说来说去。”我告诉哥哥,“还是要看姑爹的心思,只要不牵扯到废立,他怎么敲打王琅,怎么办这案子也都是家事。要怎么做文章,也凭姑爹高兴,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姑爹的先招出了,再布置应手。”

世阳本来正在冥思苦想,听到我的话,先是刘翡眼神一亮,紧接着世阳也神色一动。两个人又沉吟了几分,交换了几个眼色,世阳才笑着夸奖我,“行啊,小丫头,你的思维是赶得上哥哥的缜密了。”

我的思维虽然不敏捷,但这件事毕竟琢磨了很久,要是连这点心得都没有,我苏世暖就真的是个傻子了。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哥哥,小暖也不能光长年纪不长心计呀。”

哥哥看着我,眼神温暖,他拍了拍我的头,又将我按到了他怀里,低声说,“小暖,你是真的长大了。”

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动,他就又狠狠地捏了捏我的脸,“不过,死丫头,你就是生了七八个心眼,也还是我妹妹。在我面前,可还轮不到你动脑筋!”

他站起身来,和嫂嫂商量,“这件事当然还是要进宫告诉给王琅知道?”

嫂嫂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你这说的就是废话。”

然后哥哥就再不管我,径自出门去了——这个人虽然满口‘你已经长大了’,但说到底,还是没把我当成个大人。

我不禁感到少许气闷,却又觉得哥哥他们也没有错:不把我当回事,也是因为我虽然长大,但也的确比不上他们的精明厉害。

老实说,我还真巴不得永远都是这样,什么事都有哥哥和王琅做主,我要做的只是安安分分地过我自己的日子,偶尔欺负一下东宫的妃嫔们,顺便再专心地期待一下我和王琅的小宝宝……

才这么想,就觉得我实在是个胸无大志的小女人,并且还挺笨的。王琅能够钟情于我,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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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经定下心来,准备等皇上出招,我虽然还没有打起精神来四处玩乐,但心里反而似乎卸下重担,这归宁的日子也过得更加悠闲。倒是哥哥一下忙起来了,时不时入宫请见不说,没有入宫的时候,也经常一出去就是一天。

“男人们有男人们的事。虽然不甘心,但在京城,女人们也有女人们的事要忙。”刘翡捉我来写礼贴的时候,就是这样和我解释的。

将近年关,苏家又是多年来头一次回京过年,当然年礼要比往年加厚几分。还有些亲朋好友也要适当的走动走动,只可惜世阳忙,刘翡身子又沉重,我嘛虽然有心出去走动,但身份摆在这边,也实在不方便露脸。只好在礼物上多多花费心思,这本来是养娘的活计,不过柳昭训难得归宁,我和刘翡一合计,就放了她们母女几天的假,让她们去庄子上小住几天。只好由我这个太子妃亲自出马,来写礼单了。

抄抄写写之余,也难免和刘翡说起亲朋好友家的变故——看到年礼上送往刘翡娘家的礼单上,特别有给她堂妹刘翠的几份小礼物,我就想起来。“刘翠现在京城吗?也不接来住几天和你做伴!”

没说出口的潜台词当然是:让我这个做人嫂嫂的也掌掌眼,要是好,正好介绍给王珑。

刘翡扫了我一眼,捧着肚子遮遮掩掩地说,“她啊,她性子野得很,来了几次,觉得我们家没有什么意思。就又到外头去打马冶游了。”

听起来就很有我当年的风范!

虽然还没有见面,但我已经挺喜欢这个小丫头,“那也不要紧,等我回宫之后,你把她带进来请个安。我再带着到露华宫里走动走动——嫂子,小玲珑除了那双腿之外,可没有什么好挑的了。表姑又是省心人……这么好的货色,咱们可要先紧着自己人!”

刘翡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这么好,当年你怎么不要?”

“那当然是因为王琅比他更好嘛。”我很自然地回答,得到了刘翡的一个白眼作为回报。

“好在哪里?”刘翡嫌弃起来。“一张死人脸,出身又那样复杂,平时说话拿腔拿调,就知道欺负你……”

看了看我的表情,她忽然又笑起来。“那时候你不愿意嫁进东宫,闹得天翻地覆的,好几次我都和世阳说:不想嫁咱就不嫁!咱们家不用卖女求荣。是你哥哥坚持,说王琅心里有你你心里有王琅,你要是不嫁进去,将来才有得后悔呢。我那时候嘴上不做声,心里却想……我想你这个性子,就算王琅再爱你,嫁进去之后也是吃苦的。”

她又靠近我,放低了声音打趣,“没想到小暖你为了王琅,居然学得这样的快!”

我不由大窘,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好。刘翡大笑起来,过了半天,又自言自语,“我就是闹不明白,你说你糊涂也就罢了。王琅可不糊涂啊,当年他放纵你闹成这个样子,也是诚心要把婚事搅黄的意思……他爱你爱成这样,又是为什么不想娶你呢?”

是啊,这个问题,也的确问进了我的心坎里。

我才想说话,屋外就进来了两个小丫鬟回话,“姑奶奶,外头有个年轻的男客找您!他说是宫中人遣他过来报信的。”

80请君入瓮

刘翡身子沉重,不便去见外客,养娘和柳叶儿又都不在。虽然这个年轻男客听起来很有几分风流韵事的味道,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让人把他带到小花厅里。自己带着小白莲和小腊梅,从后门进了花厅。

听小丫鬟说,来人戴了一顶帷帽,并没有露出脸来。所以在进门前我也想到了几个人名,其中倒是王珑的名字排在前列。这个人的心思虽然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而且我近来是越来越觉得他可能和王琅也未必全是一条心。但多年的情分摆在这里,遇到事情,我总还是觉得他和我站在一起。

不过一进小花厅,一看到来人胖胖的身躯,我就认出了君太医来:他在东宫供职,又经常过来给我与王琅号脉。算得上是在东宫走动最频繁的男眷了。

“是东宫出了什么事么?”我赶紧问,“难道是李淑媛闹出了什么事来?”

君太医摘掉帷帽,向我规规矩矩地磕了几个头,才抬起身子,擦着额前的汗水对我说。“娘娘,恐怕要糟!”

我早就发现这个人虽然似乎胆子很大,平时没大没小不注意礼仪的时候也不少,但他最大的特点其实还这那就是胆小。一旦牵扯到什么宫廷密事,什么恩怨情仇,这个人脸上的汗一般是可以冲出一条河来的。

心底也不是没有一点看轻,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苏世暖了。转念一想,也能体会到君太医的恐惧。

他这是以低微的身份,卷进了最高位之间的争斗。一个不慎,家破人亡都是小事,君太医不怕才是傻大胆呢……

“什么要糟?”我还是没当一回事——毕竟上次那自摆乌龙,无端猜忌王琅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

君太医就看了小白莲和小腊梅一眼,我摆了摆手,放心地让这两个丫鬟下去了:王珑若来,我需要两个丫头做伴。君太医嘛,和他单独相处也没有什么。

两个丫鬟毕竟没有怎么见过世面,她们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了一点忧色。却也都没有说话,便默默地退出了屋子。

人一走,君太医立刻就又跪到了地上。“娘娘。”

他面色煞白。“今早开始,东宫就只许进人不许出人了。皇上将朝阳宫里的人也都集中进了东宫,马才人、姜良娣、李淑媛和宝林都被迁回原址居住,又将东偏殿里外钉上了木板……”

话说到这里,我也有一点坐不住了。

姑爹这动静,闹腾得也实在是太大了吧!

“他这是打算等王琅回来了,就直接把他关起来?”我不禁喃喃自语。

君太医在这种事上一直是又胆大又胆小的,他着急地说,“这不是废话吗?太子爷昨儿才去的小行宫,今早就有了这一番动作。娘娘,您也不是不知道,最近羊选侍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您不在宫里,不知道重芳宫的行事有多张扬,这些事全是贵妃娘娘底下的人做的,倒是都没有看到马公公出面!”

这一下,我是真的坐不住了。

皇上要关王琅,我是不怕的——其实怕也没有办法,就是再怕,王琅能跑到哪里去?再说王琅毕竟是姑爹的亲儿子,姑爹关他也不是第一次,每一次都没有在物质上太亏待太子爷。

可现在这隆冬腊月的,皇上发话让贵妃来关王琅,我这心就提起来了。别的不说,停了东宫的地暖,那个大冰窟就能把王琅给冻出病来!这可不是开玩笑,四九城里年年都有人活活冻死。就是冻不死,留下病根——苏家在东北打过仗,被冻坏了的人能活几年,我心里有数的。我爹娘就是……

“姑爹这到底是想干什么!”我来回走了几步,才注意到君太医人还跪着呢,赶快让他,“你起来说话吧!”

君太医现在倒没有那么慌张了,他咽了几下口水,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当时的细节。“今儿早上我上值晚了一些,才进紫禁城就瞧见马公公手底下的一个小太监,还有马公公本人和护军正在说话。一见到我,小太监就把我拉到一边,细细地说了这事儿,还说:您这是来得晚,还不快点回家?是赶着被关进东宫去呢?现在全皇宫都戒严了,出一个人都要葳蕤半天,您这是赶着往里头送呀?”

“我看马公公和护军说得热闹,知道这是老人家心慈,给我个空儿,赶忙就退出来给您送信来了。”君太医脸上又密密地沁出了汗珠。“等走到墙根儿外头还没上车的时候,那小太监又过来了,他说今天紫禁城是许入不许出,消息管得非常严。他惯常交往的那些个兄弟都跟着去了天坛,这边也没有多少趁手的使唤人……又备细给我说了一遍里面的事……”

马公公毕竟还是向着我们苏家的!

平时瑞庆宫里里外外都离不开马公公的安排,说到揣摩上意的工夫,马公公认了第二,我看没有人敢认第一。

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马公公虽然受过我姑姑的恩惠,但他们做太监的人,第一求的就是自保,苏家要倒东宫要倒,他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不会这么公开地给我们做人情。

我心下稍安,本来还想进去和刘翡商量,不过看了君太医一眼,心里又有了新主意。

再威猛的母老虎,到了这时候也要猫冬了,我侄儿都七八个月了,随时可能临产。最近刘翡虽然不说思维迟钝,但反应也的确没有当时那样敏捷。

这件事要是告诉给她知道,她惊吓之下如果临产,场面反而会乱得更不可开交。

“瑞王和福王也都跟着太子一起去天坛了吧?”我问君太医。

一年冬至祭天,是朝廷有数的大典。除了我姑爹可以倚老卖老让太子爷代他去城外吃风之外,京城大小文武百官乃至皇亲国戚,没有谁能够临阵脱逃,除非实在老病的,一律都跟着王琅到天坛去了。要到今天向晚时分,才会回北京城来。

“都跟着去了。”君太医怔了怔,告诉我。“都是三天前就跟过去随太子一起沐浴焚香。”

这也是大云的惯例……要不是皇上忽然在冬至日来这一招,我还以为羊选侍的事,就算要发作也得等过了新年再说……到时候刘翡临产已毕,也能腾出身子来帮忙思忖对策。

怎么皇上忽然间就决定向东宫发难,还把事情搞得这么风声鹤唳的,又忽然间拉扯上了苗家!

我一向不以思维敏捷见长,现在更觉得有无数的疑团在心里滚来滚去的,觉得这件事不合情理的地方实在太多。只是锦衣卫为皇上一手把持,封锁消息是一把好手,很多事连哥哥王琅都不清楚,更不要说被认为是不堪大用的我了……

不行,现在绝对不能乱!

我深吸了几口气,问君太医,“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君太医愣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回答我,“设法去天坛报……信……”

他的语气并不大肯定,显然是不很看好自己能把消息送到社稷坛上去。

是啊,现在的社稷坛外头都把守了重兵,他一个小小的太医,怎么可能越过重重把守,在国家大典中将消息送到王琅、世阳手上?只怕君太医连祭天大典是怎么办的都不知道!

不过我心头还是一暖:王琅一向不大看得起君太医,说实话,我其实也不大看得起他。我甚至还很奇怪他怎么有胆量来偷太子的女人。但是我没有想到,在要紧关头,君太医心底虽然依旧胆小,但行动上却极为胆大。明知不可为,却还想要去天坛报信,不让王琅毫无防备地回东宫去。

这种人在战场上往往能活到最后,放对了地方,就是勇士。

“你现在做的应该是回东宫去。”我干净利落地告诉君太医。“你是东宫的人,出了事应当要回去,否则皇上责问下来,你的下场反而更不好说。”

君太医咽了几下,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与一丝苦笑,“娘娘说得对,可君某要是回去,这消息……”

“消息我亲自送过去。”我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让别人来办,我不放心。也只有我才能办好。”

当年我哥哥没有挨得过我的撒娇,曾经将扮成男孩儿的我,带进祭天大典去闹王琅。对于天坛的布置,我还是很熟悉的。

能将重担卸下,君太医显然放松了一点,可是想到要回紫禁城去被关,他脸上又出现了几分惧意。我看在眼里,对他的心情也有几分了解:对于王琅来说,这一次多半还是有惊无险,但在底下人,每一次有惊无险,都可能有几条性命遭殃。君太医做了出头的椽子,当然会对自身安全有所担心。

才要说几句话来宽慰君太医,他已经站起身来向我告别,“娘娘说得是,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君某这就进宫了。”

他又自失地一笑,“恐怕锦衣卫来拿人的大汉将军,已经到了某的下处吧!”

他按理应该进宫当值,却在进宫后回身脱逃,这件事肯定是瞒不过锦衣卫的,出来送个消息这点时辰一过,想要继续走避,也都很难有地方容得下他了。

“我当然还有别的吩咐了。”我赶快说。“君太医知不知道有些药材,在喝下之后,身体会特别渥热,脉象也比较快,摸起来,很像是发了高热的样子?”

君太医的眼神就慢慢地亮了起来。

他又和我说了几句话,便回身告辞,颇有几分慨然。“娘娘说的事,就包在君某身上!”

我等他走到门口,忍不住又叫住他。

“君太医。”我说,“今次事了之后,你和郑宝林的事,就包在本宫身上了。”

君太医回头看了我一眼,突然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好像他等这句话,倒是等了有一阵了。

“娘娘一诺千金!”他握住嘴做葫芦状,又有了几分为我把脉时的风趣。

我一下明白过来,不禁失笑——好个君太医,他胆子大着呢!

81出人意表

送走了君太医,我想了想,还是翻身进去见刘翡,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将这件事说了一遍,并没有告诉她经手封闭东宫的人其实是皇贵妃,而并非皇上。

这件事没有牵扯到皇贵妃的话,看起来就像是皇上似乎决定把王琅打压得更灰溜溜一点——其实要不是皇贵妃插手,我也是这样想的。以皇上的作风,他如果要动王琅的位置,君太医第一个不能跑出来报信不说,我们苏家这边也根本不会这么冷清,恐怕老早就被重兵包围。我哥哥也不可能陪着王琅出城去了——他带回来的两千亲卫队,可还驻扎在城外等着封赏呢。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我又说,“但也还是要告诉王琅一声,免得他一无所知,一时间慌了手脚那就麻烦了。”

刘翡眉宇间颇有些不以为然,看来并不以为王琅会随随便便就慌了手脚,“行,那我让你哥哥的亲兵过去传信……看看能不能在回城路上截住你哥哥。”

“场面在那里,哥哥未必能拦得住王琅的御辇说话。”我站起身说,“我人头熟……还是让我去吧!”

“你去?这么大冷的天,打马在外头飞跑,你仔细着凉啊!”刘翡话说到一半,忽然间又顿住了,她上上下下地看了我几眼,面上浮现出了打趣的笑,“死丫头,你这是唱哪一出?是王二姐思夫啊,还是西园记?你这才归宁不到半个月,就想着要飞马去见他了?”

刘翡的误会倒是正中我的下怀,我跺了跺脚,驾轻就熟地使起性子,“嫂嫂!在你是不到半个月,在我……在我是都要半个月了!”

直到话出口,我才发觉我的确也很思念王琅——我都有快半个月没看到他的人,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刘翡被我逗得直笑,她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哎,女大不中留。从前闹着不嫁给他的时候,你想得到今天?”

说完她就捧着肚子要去打盹,我也顾不得和她斗嘴,只是勉强一笑,便返身跑出屋子,找人去城外的庄子,“把养娘和柳叶儿接回来!”

小白莲和小腊梅已经练就了一身乔装打扮的好功夫,不过一盏茶时分,就将我武装进了一件合身的波浪纹绒袍里——却是小太监们冬天最爱穿的满地金小袍子。

小白莲的笑容里隐含忧色,“一直都当娘娘这一次又要出门玩耍,私底下就要了这件干净的衣服进来,按着您的身形改过了的……”

小腊梅又给我披上大氅,安顿小白莲,“我这里服侍娘娘,你也去换衣裳吧!”

这两个小丫鬟都不会骑马,要陪我去纯属误事,我不免又少费唇舌,这才将两人安抚住了,自己跑到马厩牵了一匹没有苏家标记的大青马。让马倌儿上好缰绳马鞍,翻身上马,就挥鞭奔出了家。

天坛大祭自然有一定的规矩,我心中早已经有了行事腹案——天坛虽然在城外,但当然也不是什么荒郊野地。骑马狂奔过去也就是不到一个时辰的脚程,不过在城内马速始终放不太开,我掀起帽子溜溜达达地走了一会,东拐西绕,运用当年少年浪荡的时候和哥哥捉迷藏的精神,倒是摸清楚了:苏家外头根本都没有锦衣卫留守,是彻底的外松内也松,我这么打眼的一个人出了苏家,都没有一个人上前盯梢。

眼看着出了内城,我放开马速纵马行了一段,忽然发觉背后有骑士跟上,不由得夹住马腹回首看去。那人一缩头却没有藏住——居然是刘翡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说起来这十几天,那小丫鬟倒是没有在府中现身,我倒也没有过问。此时见她现身此地,自然顿时疑窦重重,忙回马过去问,“是家里出事了?”

那小丫头摇了摇头,一脸无辜地道,“奴婢在近郊玩耍,忽然间见到姑奶奶出来,恐怕家里有事,忙借了同乡的马,意欲相机为姑奶奶出头。”

这话破绽处处,实在可疑。我心里又有事,一时间自然烦躁起来,正要喝问,细看之下忽然发觉她长相和刘翡有相似之处。再一想到刘翡给京城亲戚送的年礼里指定了刘翠的礼物。我一下气乐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这小丫头也实在是太大胆了,把个太子妃当做傻瓜一样,还真以为我苏世暖没有在江湖上打过滚?

“这件事和你没有太大的关系。”我懒得和她绕圈圈,干脆直言说,“虽然不大,却也是宫里的事儿。翠妹子,我看你还是打马回去,别给我添乱了!”

小丫头脸一红,却没有走,反而坚持道,“我看看我能帮得上什么忙——您要就这么闯进去,那肯定得被拦下来。”

祭天大典非同小可,禁卫军与大汉将军们左右扈从那是少不了的,我也的确并不熟悉这一批外廷的汉子,不过要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我还算是当年浪荡九城的小魔星么?

才想要再说什么,看了刘翠一眼,又改了主意:和这种小丫头说什么军国大事,只会更激发她的兴趣。正是少年郎当不懂事的时候,出身又高贵,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事都恨不得掺和进去胡闹一番……和她说理,倒不如对牛弹琴。

我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懂事之前的苏世暖,就是这种少年纨绔之中的佼佼者!

“你要跟着来也随你。”我拨转了马头,“一会儿出了什么事,你就找你堂姐夫帮忙。”

反正有我哥哥在,刘翠就算被拦下来,也吃不了多大的苦头。她做了一身男装打扮,穿着富丽不说,胯下马儿一望也不是凡品。说不定还有大将军府的烙印,有这些蛛丝马迹在,她吃不了多大苦头的。

这小丫头要比我当年乖巧得多,应了一声之后,便还是遥遥地缀在我身后,并没有和一个小太监并马而行的意思。

我们顺着祈年大道跑了不一会儿,已经可以看到远远的天边有了一线青烟,紧接着就是鼓乐声大作:祭天大典已经到了尾声,不到半个时辰,王琅就要上辇还朝了。

这时候祈年大道两边已经站出了两行禁卫军,我摆出倨傲的脸色,将腰杆挺得笔直,这些兵士们虽然以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我,但也都没有上来拦阻:禁卫军和中人们彼此不和,这是紫禁城人尽皆知的事。虽然对于底层太监,禁卫军们可以任意欺辱,但如我这样衣饰华贵神态傲慢的红小太监,往往背后都有禁卫军们惹不起的靠山,他们才不会上来自找麻烦呢。

倒是刘翠就没那么顺利了,她做的是一般富家公子的打扮,才进了几步似乎就被拦下来,在我身后制造出了一场小小的混乱。我乘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赶紧催马小跑,居然就这样顺顺当当地进了天坛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