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宝林得到我的默许,可以和君太医暗通款曲,并不代表朝阳宫里的其他人有这样的便利。柳昭训虽然经常到东宫来侍奉我,但她人住在偏殿,无形间就是起到了监视出入的效果。余下三个美人要出门,总是要先过了她这一关。

马才人先且不说,王琅就是吃了春药都不会动她。可是李淑媛和姜良娣并不知道这件事呀,柳昭训一走,两人难保有所动作。尤其是苗家最近被我们苏家连番打压,都到了火烧眉毛的窘境了,难保想要直接从太子爷下手,向他表示臣服,顺便再郎情妾意一番,换得太子爷的动摇与让步……

这样一想,我反而更放心下来。

王琅如果会中李淑媛的美人计,也就不是王琅了。再说,他恨皇贵妃,只有比我们更刻骨,更切身。李淑媛要自取其辱,我乐得给她方便。

至于姜良娣,这朵小白花能闹腾出什么风浪来?就是她成功地爬到了王琅床上,终究也会被王琅无情地甩下来。

不过郑宝林要提醒我,始终是她的好意。我就笑着对郑宝林点了点头,勉励她,“就要麻烦宝林为我看好朝阳宫的大门了。如有异动,君太医是可以随意出宫的……”

郑宝林面上浮上一层凛然,她点头道,“妾身必定不负娘娘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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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去大报国寺礼佛的阵仗排好了,当天王琅要陪着皇上去见北边来的一些臣子,居然不能亲自送我归宁。皇上就安排了王珑来护送我去大报国寺。

王珑也很上心,他早早地就出了宫,派阿蒙告诉我,“瑞王爷在神武门口的仪仗卤簿那头等着您呢。”

自从那天晚上,他想要做什么,最终又没有做什么之后。现在反而变成是他在躲着我,不是我在躲着他。我是气定神闲,只等他来找我,听到阿昌这样说,还有几分遗憾,“好多日子没看到七弟了,去露华宫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撞见他。”

阿蒙的脸垂得低低的,“七王爷最近心事沉,为选妃的事,和淑妃娘娘闹着别扭呢。”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还请娘娘有暇时,到露华宫多走一走,为我们七王爷说几句好话——淑妃娘娘气得好几次都不肯见我们王爷。”

我不置可否,打发阿蒙,“你先下去喝杯茶,我这里还有一点事要安排。”

打发走阿蒙,又把东宫的几个宫娥彩女叫来说话。

东宫五美难得到齐,这一遭和年前王琅刚回宫的时候,几美难得齐聚时的景象,又有了很大的变化。

曾经风头最劲,打扮得最俏丽的马才人,如今只穿了一身简单到俗气的桃红小袄,连粉都没上,看上去和扫地的宫女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进门来,她就上赶着给我倒茶捶背,和小白莲抢活儿。

郑宝林面上的病容虽然有所消退,但还是一脸病歪歪风吹就倒的样子,说几句话就要咳嗽几声,给我问过安,她就到角落里娇怯怯喝茶看戏。作壁上观的意味相当明显。

柳昭训不必多说,自然是一脸的欢容,出宫省亲对她的肚皮来说,实在是很大的诱惑。

姜良娣脸上那急于讨好谁的怯懦,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换成了一股戾气,看人的时候好像谁欠了她多少钱似的,简直是怒目而视,一看就知道这姑娘她准是……准时思春久了又欠阴阳调和,所以胸中一股不平之气浩然而生,阴阳调和之人如我,看了倒有三分怕她。

再看看李淑媛,这姑娘这几年来倒是没怎么被我折腾,可也要比入宫时憔悴了几分,最近苗家消息不好,她身为贵妃心腹,心情自然也差,虽然还勉强端着倨傲的架子,但色厉内荏之处,却是连我都看出来了。见到我的眼神飘过来,她是先躲开了一瞬间,才扭过头恶狠狠地迎上我的视线,似乎是要通过她的僭越,来证明她还没有输。

我忽然油然明白了一件事:其实对一个女人最残忍的折磨,就是持续不断地无视她。这样看来,王琅小时候必定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所以才会持之以恒地不搭理我,这才将我折腾得心心念念,只想让他的眼里全都是我。

而李淑媛、姜良娣、马才人的努力,却已经不可能收到同样的效果。王琅不是个多情种子,他心里装的是天下,或者在闺房中,他也就舍得为我花一点心思,留给其他女人的,注定是永无止尽的无视。

忽然间,对于这三个美人儿,我不再有一点忌惮或者厌恶,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深深的同情。

我就和颜悦色地对李淑媛说,“淑媛这一阵子也辛苦了,本宫不在的时候,你们就少往东宫来服侍我,多在朝阳宫休养生息吧。”

……同情虽然同情,但该做的防范也还是要做一下的。

李淑媛很明显地咬了咬牙,才装出欢容来。

“是,娘娘。”她轻声说,“妾身必定规行矩步,请娘娘只管放心。”

尽管极力收敛,但她的话里,还是透出了一点恨意。

77棋高一筹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一次我肯定又要金蝉脱壳,回苏家省亲。不过过场还是要走,虽然没有排出太子妃的全套仪仗,我到底还是带了一百多个人威威风风前呼后拥地去了大护国寺,王珑把我送到地儿,倒是没有就走。等我在大报国寺吃过一顿点心,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几辆马车,拉着我和小白莲小腊梅柳昭训几个人出了大护国寺,他自己坐了一顶轿子,在后头压阵。

小腊梅就轻声和小白莲感慨,“到底是腿脚不方便……”

小白莲频频后顾,脸上的心疼浓得都要滴出来。我啼笑皆非,“小玲珑又不是不会骑马——只是你见过王爷亲自护送一支车队去苏家的吗?那不是明着告诉大家,我苏世暖从大护国寺偷溜回去了?”

这两个小丫头还要嘀嘀咕咕心疼她们的瑞王爷。我听得很有一点不耐烦,不禁开始怀念柳昭训:柳昭训虽然喜欢拧我,但却有一点最好,她从来不乱发春心。

到了苏家,我哥哥人并不在,倒是刘翡老早就捧个大肚子出来迎接。还要作势给王珑行礼,吓得他一下从轿子里蹿出来扶住了刘翡,“大表嫂,你这是吓唬我。”

我嫂嫂哈哈大笑,“肚子里多了一条小虫子,也值得你们这样做张做致的!”

她抓住王珑就不肯放,“死小子,上回我进宫见小暖,想要叫你来说话,你怎么不来啊?是看不起我?嗯?”

刘翡上次进宫,我和王珑已经有过了那次尴尬,他不肯来当然也很正常。

我就悄无声息地下了车,抱着手臂在马车边站着,愉快地观赏刘翡调戏王珑。

王珑平时总是一脸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所以在遇到刘翡这样的女流氓时,分外就有几分不知所措,他脸上居然蒙上了一点红晕,“大表嫂,王珑可绝没有这个意思。”

他似乎想要告辞来着,但是刘翡根本就不给他机会,不由分说就拽着王珑的胳膊往后堂走。“来来来,大表嫂也难得招待你吃一顿饭,今天小暖是姑奶奶回娘家,你呢就是我请的陪客。一会儿世阳回来,你就陪着他喝酒!”

王珑首次求助一样地扫了我一眼,看到我冲他龇牙咧嘴的笑,他涨红了脸,竟似乎有些不满地白了我一眼,罕见地露出了满面春风之外的表情。

说起来,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多大的人了,还那么聪明,连自己的心思都看不清。还要我苏世暖来旁观者清……

好吧,我赶快端正起态度,也帮着他劝阻嫂嫂。“嫂嫂,人家小玲珑忙着呢,一会还要回宫和表姑吵架,你就别拦着人家了——”

刘翡虽然流氓,但毕竟还是个女人,家长里短蜚短流长,对她当然也有绝大的吸引力。她的眼睛一下亮了,“小暖,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道人是非!”

王珑脸上的感激才出现了一瞬,刘翡就捧着肚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就让七表弟自己来说吧,你一向孝顺,这一次和表姑吵架,肯定全是表姑的不对!”

说话间,我们已经进了后堂,一个眉清目秀的伶俐小丫鬟早迎上来引导入座,又为我们斟上了新茶。王珑端着茶,似乎已经丧失了离去的勇气,只是仔细地研究着茶杯上的花纹,对刘翡滔滔不绝,关心中夹着盘问的话语,偶尔回答一个嗯字,期期艾艾地,似乎想要这样把刘翡给敷衍过去。

刘翡能够以一介女流在东北经营出偌大的名声,当然是有她的独到之处,她钉着王珑问了几句,左猜右猜,已经接近真相,“七表弟,我听说最近你选妃的事闹得也挺热闹的呀。该不会是你看上的人和表姑不一样,两个人打上擂台了吧?”

小玲珑被问得一头大汗,求助的眼神不断向我投过来,似乎根本已经不记得我们之间现在应当很尴尬。——毕竟是一起长大,虽然尴尬在,但情分也在。

我就笑着给王珑解围,“养娘怎么不在?嫂嫂没发觉,柳叶儿很有些坐不住了吗?”

刘翡哎呀一声,顿时就想起来,“柳叶儿,养娘不肯出来呢,说是身上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叫唤,就是不肯起来。”

柳叶儿面上一白,一咬牙就站起身来。“七王爷多坐一会,妾身也有些不舒服,请容先行告退。”

没等王珑回话,她就昂然直入后堂,好像这里是她家一样:在苏家,我们本来也没有把养娘母女当下人看待。

王珑得到这个喘息的机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抓住了它,问刘翡,“不知道柳昭训的心上人在东北行止定了没有?”

事关东北大势,刘翡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她扫了身边的丫头一眼,心不在焉地道,“上回传来消息,还是半个多月以前的事。似乎有些事牵绊住了脚步,再要往深,我也不清楚了。还要问世阳,他知道得更多一些。”

顿了顿,又笑着谢过王珑,“听说把柳叶儿接进宫是你的主意,七表弟这一向在宫里,想必是没少照顾小暖。我这个做嫂子的倒是失职了,来,在这里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聊表谢意!”

王珑简直汗都下来了,他几乎轻轻地呻吟起来,俊逸的脸上甚至有了一点恐惧。“表嫂,世阳哥还没回来,就要喝酒?”

就连刘翡身后的小丫鬟都笑起来,我却很理解他的恐惧:王珑本来量就不多,我哥哥却是著名的海量。想那天在瑞庆宫里,他一个人是对上了临江侯、老尚书、我姑爹、王琅和王珑几个人的联军,都能把王珑喝成那样。今天王珑要是开了酒戒,就已经不是醉不醉的问题,而是醉成什么样的问题了。

刘翡却是不管不顾,双掌一合,“那可不是?来人,上菜!”

顿时就有人铺陈出了两桌子热气腾腾的美食,我起身执壶,刘翡执盏,为王珑倒了满满一钟暖酒,“来,嫂子敬你!”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恐惧的王珑,他斯文秀逸的脸上掠过了万千思绪,居然还意味不明地瞥了门口一眼,似乎在心底盘算着夺门而出。不过这主意终究太荒谬,王珑只好又冲我打眼色。

我就也用眼色告诉他,嫂嫂这杯酒敬出来,他是肯定要喝的。

又过了一会,王珑一声叹息,仰起脖子痛痛快快地就尽了杯中浊物,“嫂嫂敬酒,王珑当然不该辞!”

于是一切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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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哥回来没有多久,王珑已经醉得不可开交,刘翡让身边的小丫鬟扶他下去休息。我看她人小体弱,还怕她扶不动王珑,谁知道人家二话不说,一撑就把王珑撑起来,半扶半拎地就挪出屋外——真不愧是嫂嫂身边,连一个小丫鬟都身怀绝技。

“嫂子,你要灌醉王珑,到底是有什么心思?”我就好奇地向嫂子打听,又拿眼睛去白我哥。“喝得一身酒气,人都喝倒了,你还喝!是嫌最近没酒给你喝个痛快?”

世阳哈哈大笑,“妹子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他冲我张开双臂,问我,“还要不要哥哥抱你?”

爹娘从我记事起身体就弱,我是由姑姑、哥嫂相继带大的。才出宫的时候,我被养得骄纵,动辄就要人抱。爹娘抱不动我,别人抱我又不要,养娘年纪也大了,我一要抱,只好由哥哥上阵。那时候世阳也才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他臂力其实一直也不强,经常抱得酸了和我讨价还价,用金银珠宝,来许自己片刻的轻松。

现在要再将我抱起来,他根本也力有未逮,可我看着他的双臂,一时间真是有无限的情绪从心底满将上来,居然有了几分哽咽。“当然要!”

刘翡就在我们身后笑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你哥哥抱!”

“兄妹感情好,要你管呀。”我和世阳异口同声顶了回去——这也是当年刘翡常拿来笑我的话。

三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世阳紧紧地抱了我几下,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才松开我的肩头,低声问,“你看皇上待太子,究竟是怎么个心思。”

我没想到第一句他就问了这个,一时倒是一怔,“哥……你怎么不问我王琅对我好不好?”

我哥哥扫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只有你这样爱听甜言蜜语的小娘们,才会这样问。我什么都不用问,只要看你一眼,就知道他待你好,你待他也好,你们俩和和气气,是再好也不过的一对。”

世阳的锐眼,真是没得说的好。我也就是白问一句,心底早已经开始思忖起了之前那一问的答案。听到世阳奚落我,也只是嘿嘿一笑,厚颜无耻地不当一回事,而是沉吟着道。“姑爹其实心里还是很明白的。废立是绝不至于,但老人家年纪大了,似乎担心太子年富力强……平时也经常敲打敲打王琅,不肯让王琅太过得意放纵。”

这点心思,世阳本人也看得出来。其实他出京的时候,王琅的处境要比现在还差一点,第一当时年纪小,差事办得也不大,显示不出他的能力。第二他毕竟还没有娶我,东宫的位置,坐得更加不稳。现在他的处境,是要比以往都改善太多了。

世阳想了想,又问我,“依你看,废立的事,皇上是想都没有想过喽?”

我低声说,“姑爹也不傻。福王虽然讨人喜欢,但胆小如鼠,那天听到战事,怕得面如土色。喜欢是一回事,继承大统是一回事……姑爹心里明镜似的,王琅的位置,还是稳的。”

我哥哥的脸色顿时一宽,他的肩膀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而我和刘翡几乎是同时发觉了不对,我站起身来的同时,就听到刘翡发问,“怎么,忽然间问得这么仔细?是宫里出事了?”

“出事倒还没有。”哥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锦衣卫那边的兄弟传消息来,说是今年夏天蓬莱阁的事有了新消息,羊选侍一口咬定,是太子爷在背后指使。这一计本来针对的,却是姑爹。”

我只觉得后心一凉,这才明白姑爹毕竟棋高一筹,我们这些小辈的心思,只怕没有能瞒得过他。

78、愿赌服输...

我以为这一次回娘家,必定是时光飞逝,没准还没等我玩够,就已经到了冬至该回家的时候。可没想到事实却恰恰相反,在苏家我是住得度日如年,恨不得插上双翅回到瑞庆宫去,问一问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不论是王琅还是哥哥嫂嫂,也都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君太医特别从宫里出来,为王琅带了口信,“太子爷说,请您就安心在娘家住一段日子。什么时候该回去了,他会给您送信。”

刘翡是一脸的慷慨激昂,“愿赌服输,小暖,皇上要和你谈感情的时候,咱们是没有答应的。现在急赤白咧地回去撒娇,老人家心底难免看低苏家。这件事,我看你还是别管了。”

哥哥虽然没有只言片语,但我了解他的傲气——当时皇上想要走感情路线,将苗家的事大事化小,我和王琅都没有答应,哥哥当然也不可能答应,会到京城后,他也将自己打压苗家的意愿表达得很明显……

孩子大了,已经学会和长辈对弈了,那么也就不能在落于下风的时候,打出“小辈不懂事”这张牌来。否则我姑爹还未如何,只怕我哥自己都要羞死了。

他怎么打压苗家,在背后施展了什么手段,我本来还想问问的,现在却也没有了发问的兴致。成日里只是陪在嫂嫂身边,和她一起为没出世的小侄子、小侄女做小衣服。

唯一可堪告慰的消息,倒是柳昭训终于同养娘和解,这两母女现在时不时也过来陪我们说说话,最主要还是怕嫂嫂心事太重,伤到了肚里的孩子。

“我倒是看得开的。”不想嫂嫂却很泰然,“你哥哥问的那句话很不错:只要皇上心里还明白,王琅是他继承人。这件事虽有风波,却也决不会太过分。否则最得意的,还是站在长城外的女金人。”

这个道理苏家看得明白,所以才能按兵不动,王琅也看得明白,所以他并没有乱了方寸,甚至连我都已经渐渐地看明白了,所以能耐住性子,表现得从容不迫。

但世上总有很多糊涂人是看不明白的,便在朝野之间兴起了轩然大波。苗家一反近日的低调,最近是宾客盈门,风头之劲,似乎竟要盖过苏家。

人情冷暖,大理寺本来还很用心在审苗家占地的案子,才过了七天,哥哥遣人去问的时候,堂官态度骤然一变,已经只会打哈哈、道天气。哥哥回来笑着告诉我,“你看,朝野上下,官员虽然不少,但明白人真是没有几个。”

肥猫学士和穆阁老就一直按兵不动,没有上苗家走动。

这两个老大爷多年经营,门生遍布朝廷,他们没有动,眼下朝廷上的热闹,也就真的只是热闹而已。

我迫不及待地问哥哥,“王琅最近怎么样?”

苏家当然是铁杆的太子党,在这样的时候,我哥哥自然要进宫去觐见太子,作出我们这一方的应手。

“我妹夫很沉得住气。”哥哥眼睛里出现了一点笑意,他往后一倒,大马金刀地就翘起了二郎腿,作出了那京城恶少的样子。“他就当没有这件事,只是在东宫闭门读书,皇上问他,他说由得锦衣卫去查。”

清者自清,对于皇上这多疑的性子来说,王琅的反应,反而是最得当的自白……要不是听过屈贵人的八卦,我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只怕也会采取相同的策略,来作为我的应手。

“这件事背后只怕还是姑爹的安排。”我正在出神,哥哥又若有所思地说。“没有风波,怎么见得了人心。只怕这一招之后,福王是要彻底滚蛋了。”

我一下又有点不肯定了:羊选侍背后就算有人,这个人,只怕也真的不是王琅吧?否则,王琅是瞒着谁也不会瞒着哥哥的,而哥哥当然更没有必要瞒着我了。他可以不说,但决不会故意作出这样坦荡荡的样子来,迷惑我的视野。

“依你的看法,蓬莱阁的事就真的只是意外吗?”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哥哥。

世阳本来已经半坐起身来,涎着脸和刘翡说笑,讨她唇上的胭脂来吃。听到我的问话,他讶异地直起了身子。“怎么,难道蓬莱阁的事,不是一场意外?”

我哥哥俊秀的脸上是一片茫然,看得出,对于蓬莱阁的事,他是一点多余的消息都没有得到,也一点都没有往深里去想。

如果只是将蓬莱阁的事当意外看待,则我姑爹的一切反应,似乎都是弄虚作假,有自己深层的用意。比如说这一次授意羊选侍攀咬太子,为的可能就是甄别人心,往水池里投下一枚石子,让王琅知道他可以用谁,应该防谁。把我打发回娘家,无非是吓一吓王琅和我哥哥,也杀一杀他们的锐气。这样一动两讨好的事,是我姑爹最中意的行事风格。

可如果蓬莱阁的事本身就有文章可以做,那么羊选侍的攀咬,可能并不是出于姑爹的授意。而这就有一个很尴尬的问题了:蓬莱阁的支柱是被人锯断的,这是事实,没有什么可以分辨的余地。羊选侍的说法有真凭实据为证,而我姑爹接下来就要想另外一件事了。

满宫廷中,到底是谁最希望他老人家死呢?

早在屈贵人说出这件事的时候,我就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到了其中蕴含着的无穷麻烦:即使是我,也不免要有一瞬间怀疑王琅……

不,在这件事上我对王琅的怀疑,其实从未彻底消除。

古往今来,多少太子就是死在了老爹的猜忌之下,又有多少个太子不希望父皇早日去世,自己得登大宝?任何一个合格的政治家,都决不会将父子相残、手足相残看做天大的禁忌。

就是我姑爹上位的历史,又何尝不是充满了血腥?他以皇三子的身份最终坐稳了皇位,仅仅是苏家在背地里就不知道为他做了多少肮脏的事。当年的皇长子、皇次子的凄凉下场,犹在眼前。

王琅如果自感羽翼丰满,如果自感皇上已经是限制住了他的脚步,那么他想要搬动这一块碍眼的石头,岂不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只是我想,这件事他会瞒着我,却决不会瞒着哥哥,至少哥哥和锦衣卫的关系,是王琅必须要借用的——为了不招惹皇上的忌讳,明面上他是一直和锦衣卫走得很远。我想私底下他也决不会用自己其余的嫡系,去招揽锦衣卫,否则事情一出,他将绝无法向皇上解释。

也就只有我哥哥这样,因为自己的职务之便,和锦衣卫有所来往的人,才能为他不动声色之间,在皇上一手掌控的鹰犬中摁下几颗钉子了。

可我看哥哥的样子,又无论如何不像知情,看来这件事背后纵有文章,也决不是王琅的手笔……

我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又钻进了牛角尖里:聪明如王琅,要算计他爹我姑爹的性命,手段虽然不会太多,但也绝不可能蠢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虽然也许会很狠毒,但却决不是一个蠢货。

只是我可以想通这一点,但姑爹呢?这件事牵扯到的毕竟是他的性命,他能够想得明白吗?

当时从屈贵人口中知道羊选侍一事的时候,我想这件事被王琅知道,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保持一无所知,就已经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现在我却发现我毕竟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点,在这件事上,一无所知虽然可以自证清白,但同时也限制住了我们的视野。至少羊选侍背后这个人到底是谁,我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才正出神,哥哥忽然间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他和嫂子一起,似乎已经饶有兴致地端详了我一段时间。

“小暖长大了。”见我回神,刘翡忽然说。“也有了自己的心事,脸上居然还能带出沉思之色了。”

我顿时含怨给了刘翡一个白眼,赢得了嫂嫂的一阵大笑作为回应,本来想要报复性地折腾一下刘翡,不过因为世阳的笑声更大更猖狂,我还是选择了揍哥哥一拳。却又被哥哥握住了拳头,轻而易举地制服在了桌前。

“小小一个世暖,也敢和大将军叫板?”哥哥吩咐我,“手拿出来!”

我只好一边哀叹着太子妃难为,一边将手乖乖地伸了出去……

奇怪,为什么我虽然贵为太子妃,但身边任何一个亲近的人,最终却都是对我横眉竖眼,颐指气使的,而我苏世暖却只能俯首听命?

思来想去,唯一的答案依然是:是他们太厉害,而非我不够厉害。

嗯,一定是这样,决不会有错!

哥哥嘻嘻哈哈,其实只是在逗我,他拍打了几下手心,也就松开手一脸得意地教训我。“别以为你出了门哥哥就管不着你了,我告诉你苏世暖,只要我一伸手,你还是得把手心拿出来听打!哼,要爬到你哥头上作威作福?下辈子吧!”

我默不做声地让他得意了一会,这才投入刘翡的怀抱,“嫂嫂您瞧哥哥那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刘翡横了世阳一眼,护住我说,“别怕别怕,嫂嫂疼你。他再窝里横,今晚不让他上床了!”

哥哥一苦脸,还想要再说什么,拧了拧我的脸颊,终于又废然而止。我得意地笑了几声,这才和他说起正事。“其实羊选侍的事,我这里还握有一些你们未必知道的线索……”

79、胸无大志...

哥哥听完我的转述,很久都没有说话。就是嫂嫂眼底都出现了难得的雾霭,丝丝缕缕的,竟带着江南烟雨特有的迷蒙。

这件事说出来,要比藏在心里的时候更加耸人听闻。毕竟大云的皇位虽然曾经不大稳当,但也不是每天都有人想着要将皇上诱骗到一间濒危建筑上,算计他的性命。

我一直知道,纨绔霸道,不过是哥哥中意的一张面具,可我也有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的哥哥。他脸上惯有的轻浮几乎全盘收敛了去,只留下深沉的思绪,从烛光里望过去,竟显得有几分呆滞。

唉,说到沉思时的表情,那还是王琅的更好看,更迷人……

正这样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转眼就看到了刘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