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倒不知道。”太子爷的语气不紧不慢的,“我就知道七弟前几天进咸阳宫来探你,探了有两三个时辰。”

这个大醋坛子心胸居然如此狭窄,真令我诧异非凡。

每个女人在招惹得夫君争风吃醋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一点欢喜的,这个倒没有错。我也的确挺有些窃喜,但想到我对陈淑妃的承诺,又赶快很严肃地向王琅保证。“他就是为你爹做说客来的,指望这一次还是我们先低了头,把事情这么糊弄过去——”

王琅哼了一声,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我的耳朵,倒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若有所思地道,“七弟告诉你了吧,明年开春,他就要去就藩了。”

“嗯。”我有点遗憾。“看来刘翠和他多半是不成的了。”

王珑的封地虽然不是很偏远,就在山东一带,但藩王受到的限制毕竟比较大,再说如果在宫里,刘翠还可以没事进来参拜一下我。等到王珑出宫就藩之后,她就很少有借口可以见到王珑了。王珑又不肯娶她——看来这两个人多半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王琅又捏了捏我的耳朵,他酸溜溜地说,“一个多月不见,你就是满嘴的王珑?苏世暖,你虽然没眼色,但也不至于没眼色到这个地步吧。”

我哈哈大笑,“你也会吃醋呀?”

王琅就翻身把我压在底下,轻声细语地在我耳边说,“你第一天认识我?”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甜言蜜语。难得到我一听就吐了。

的确,话一入耳,我就泛起了一阵恶心,还没来得及叫王琅闪开,一口酸水反出来……

我就吐了王琅一身。

94养肥再杀

也不知道王琅是怎么安排的,虽然大年初一君太医身为医官,应该在太和殿前面准备朝拜皇上,但在我吐出来后没有多久,他居然就换下了一身大礼服,拎着个小药箱来给我扶脉了。

这一次君太医面对王琅就没有那么害怕了——我想这多少和他们在东宫一起被关了一个来月有关。

或者,就是君太医摸出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好得能让王琅忘记他失礼的好消息。因为他摸了半天的脉,居然还吊我们的胃口,露出了一脸的为难,左算右算,算了半天,才问王琅,“敢问太子爷,上回和娘娘相见,是何时何地?”

王琅如实告诉他,“冬至那天……”

君太医恍然大悟,他的脸色一下就开朗起来。“恭喜太子爷,恭喜娘娘,冬至至今两个月,娘娘这是害喜泛酸了!”

这小子实在是太有心眼了,估计是想到两个月前我正在娘家,也经常到处乱走——偏偏就是很难见到王琅,恐怕这个孩子……

话说回来,王琅自己就是在幕天席地的情况下怀上的,这孩子也实在是太像爹了吧,从前在床上那么多次都没有动静,唯独在御辇里难得一次,他就找上门来了。

想到那天在御辇里摇摇晃晃的景象,我捂着嘴又有点想吐,王琅很警觉地跳开了——他身上的衣服被我吐得一塌糊涂的,没奈何只好翻出正殿里皇上从前穿着的一件便服来换,好在父子俩身量相差不远,看起来还不至于太怪异——君太医又不禁做了掩口葫芦状。

冬至当天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心里都挺清楚的,王琅回宫就被关了。之前不是在车里就是在庙里,不论是什么时候和我敦伦的,那都不可能是在一张床上。君太医这个掩口葫芦做得是很有道理的,就算是我一时都不禁有点脸红,赶快岔开话题问他,“孩子怎么样,脉象还稳吧?有什么禁忌么,要喝保胎药不喝?”

“脉象健旺,似乎并不必特地进补。”君太医恭喜我,“娘娘的身体一向健壮如……嗯……”

他看了王琅一眼,到底没有把牛字吐出来,王琅轻咳了一声,俨然地道,“世暖身子骨强健如牛,众所深知。我听说凡是善于骑射的女眷,在生产上都较顺一些——”

“是,是!”君太医很奉承地说。“太子爷真知灼见,下官佩服、佩服。”

顿了顿,又道,“听说贵府的将军夫人,临产就极为顺利。产后第二天便可以下地走动,提刀练武,只怕就是因为平日里十分爱好骑射,因此骨盆开得就快。娘娘今日时常骑马,身体更加康健,这一胎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饮食医药多加注意,应当可以平安临产。”

提刀练武?

我的惊愕肯定是被王琅看在眼里的,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很客气地对君太医说,“典药局郎这一个多月以来真是辛苦了。听说郑宝林自从那天穿着单衣,在东宫门口受了凉,就一直高烧不退,本王心底很是担忧,典药局郎快回去照料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免得没到开春,东宫就有不祥之事,传扬出去,难免不大好听。”

君太医很快又开始抹汗,他口齿不清地说,“是,是,下官一定尽心尽力,一定尽心尽力!”

虽然君太医各方面都无法和王琅比较,但在胆子上真是一点都不逊色,当着王琅的面,他也敢保证一定‘尽心尽力’……我忍不住就捉狭地笑起来,想要打趣他几句,捉住尽心尽力这个话柄,看了王琅一眼,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等到他退出了咸阳宫,才笑着和王琅打趣,“真是各花入各眼,我实在是看不出来,君太医到底有哪一点好,值得那个人把他当成宝。”

王琅不动声色地说,“就是。”一边说,一边认真地盯着我看。

我待要勃然大怒时,他又一下把我抱到怀里,问我,“怎么办,这件事出来,你在咸阳宫是肯定住不下去的了。”

是啊,虽然说咸阳宫西殿也住得挺开心的,但怎么说也比不上东宫,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虽然说现在身边的人也都是姑爹的死忠,应该不至于被别人收买,但到底没有自己的东宫住起来放心。

可要我就这样把这件事算了,又觉得很憋屈。这么多年来,就因为姑爹是个皇帝,什么事他都是占了里子还要面子,眼下好容易和我置上气了,我还等着他来低头呢。我就不信他能把我晾到他孙子出生!

虽然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孙子,但怎么说,都是太子的第一个儿子。也是我姑姑养子养女的后代,我就不信他不疼了!

……这么说起来,我和王琅好像还有几分兄妹乱/伦的味道……

我赶快掐掉了那又要跑偏的思绪,想了半天,还是没主意,只好问王琅,“你说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王琅低沉地笑起来,手按上我的小腹,轻轻地摸了摸,忽然间又感慨,“还好刚才没有轻举妄动。”

我忽然间觉得,也许前一段时间我没能有胎,就是因为这敦伦的次数太多了!

看来等老大出生之后,再想要个小的,就得算好了时机……

正在这漫不经心地寻思呢,王琅又在我耳边吹了一口气,低声说,“小暖,我们就要当爹娘了!”

这句话语气平常,甚至没有多少喜悦,但却让我一下热泪盈眶。

都说女人有了身孕,就会更加不可理喻,这话真有道理。我只要一想到苏家人丁凋零,直到今日才有了后代,以后我和哥哥的子孙将会传递苏家的血脉,就觉得心头一阵酸涩,靠在王琅怀里居然呜咽了起来。他又宽慰了我半天,反常地放下身段甜言蜜语,把我哄得眉开眼笑地,这才起身走了。

我居然要到吃过午饭才想起来,几个重要的问题,譬如李淑媛的事他到底打算怎么处理,咸阳宫是否要再住下去——王琅全都没有回答。

这也不能全怪他,因为我根本都没有记得问……

唉,历练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聪明了一点,怎么怀了个宝宝,就似乎一下全打回原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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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待遇一下就从‘被软禁待处置的太子妃’,变成了‘被软禁待喂肥以便拖出去宰了的太子妃’。非但日常的食物供给,一下从丰盛变成了奢侈,就是衣食起居的待遇,也都上升得比我在东宫时的规格更高。小白莲、小腊梅两个人进咸阳宫服侍我还不算,过了正月初三,连养娘都进宫来了!

“柳叶要进来,我说你别进来了,你自己没生过孩子,哪里懂得伺候这双身子的人!”养娘脸上容光焕发的,虽然还有一贯的死板,但看得出来,老人家被我有身子这件事弄得是心花怒放。“你嫂子有身子的时候人在东北,我没能有用武之地,这一回你就看好喽吧,养娘保准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把你肚子里的小皇孙,也喂得白白胖胖!”

虽然我也很想平安地生个儿子出来,但一听到养娘的话,我就不禁想到了一种绝对白白胖胖,甚至胖得只可以蠕来蠕去的东西……

一想到这,我脸色一变,不禁又有了几分反胃,顾不得和养娘说话,抓过炕边的炭盒,哇地一声就又吐了出来。

君太医虽然年纪轻,但医术着实是不错的。太医院里的几个太医给我扶过脉,都说我脉象健旺,不宜过度进补,最近我也是吃好睡好,就是不时害害喜来证明宝宝已经在肚子里渐渐长大。

吐了半天,才抬起身子漱过口,我又觉得饿了,忽然间竟很想吃酸酸的东西,养娘和小白莲、小腊梅连忙端了一大冰盘的酸物上来,什么酸梅子、酸酱菜,醋浸大白菜……我闻了闻都觉得没有胃口,苦思冥想了半日,倒是想出来了一样酸酸的脆脆的,很开胃的东西。刚好王琅过来看我,我就眼泪汪汪地央求他,“太子爷,臣妾想吃屈贵人亲手做的清炒葫芦丝。”

自从我有了身孕,王琅虽然还一直‘高热不退’,但私底下倒是很龙精虎猛,虽然发着高热,但也可以每天挣扎着打扮整洁,过来咸阳宫看我们。所谓的门禁更是形同虚设,除了我无法走出咸阳宫之外,养娘等人都是来去自如。虽然皇上尚未露面,但我已经有点心软,甚至考虑是不是就这样算了——被软禁到这个地步的嫔妃,几千年来想必也是很少见的了。

听闻我这一句话,太子爷很不雅观地呛了一口茶,他略略有些咬牙切齿。“就吃过那一次,爱妃嘴巴真刁,居然也就记住了。”

我一扁嘴,并不说话,转过身子去就不理他了。

王琅也不理我,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和养娘低声说了几句话,就出了咸阳宫不知去了哪里。我又生了一会气,就把这事给忘了,开开心心地吃起了酸梅。

到了晚上,桌上就多了一盘清炒葫芦丝。我早把下午的事给忘了,还是养娘数落我。

“您有身子的事,外头的人可都还不知道呢。太子爷这是亲自到未央宫去求来的,这才开春上哪弄葫芦去呀?可想而知这一下午,为了你想吃个葫芦丝,多少人到花圃大棚里去打听着了。您倒好,就吃了这一筷子您就不动了?”

因为有了孩子,我更是一心养胎,外头的风波角力很少留意,听了养娘的这句话,这才回过神来,很有几分不好意思——心头却又是一动。

我觉得我大概明白,王琅和皇上又在瞒着我做什么了。

95她要走了

一直到过了上元节,姑爹都没有进咸阳宫来看我。就是王琅都来得少了,我派小白莲出去打探了消息进来,据说他还是在东宫一病不起着,一点都没有好转的意思。

东宫门口那一跪,是跪出了不少病号,比如说郑宝林啦、李淑媛,都是病号中的重病号,马才人和姜良娣虽然没有大病,但也犯了风寒咳嗽,现在东宫是烟雾缭绕——不是香烛,是熬药的烟火。我觉得我在咸阳宫也住出味道了,虽然住的是西配殿,但倒是要比回到东宫去闻药味来得更舒服一些。

陈淑妃一次进来看我的时候,我就正在窗前自得其乐地哼哼着外头的民谣,一边试着给没出生的孩子做一点女红:虽然这孩子肯定是穿外头人给做的襁褓,但贴身的肚兜什么的,还是我这个做娘的亲手来缝制更安心一些。

陈淑妃只是看了一眼我手上的针线,就扭过头去轻轻地咳嗽起来。她的手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拧住我的耳朵,养娘上来给她请安,“老奴见过表姑娘。”

陈淑妃望着养娘的眼神很柔和。“有您在,我就放心得多了,否则就凭世暖一个人折腾,我还真怕!”

我咳嗽了一声,干干地说,“表姑,您就放心吧,我也知道孰轻孰重,没那么不靠谱!”

陈淑妃横了我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双很精致的虎头鞋递给我,没好气地说,“女红没做到这个地步,还好意思给小皇孙做肚兜?你敢做,我看养娘也未必敢往人家身上套——这指不定哪里就藏了一根针呢!”

我小时候实在是比较忙碌,忙着被人宠坏,又忙着到处去招惹王琅,更忙着打马冶游四处浪荡,能够认识字会读书,都是因为王琅打手心的功劳。能刺几针女红,则是小时候在陈淑妃身边打转的结果。她当然是很有资格看不起我的手艺的,我只好讪讪地说,“表姑您坐,您坐。”

表姑这次来,倒不是来关心朝廷大事的。自从我哥哥从东北回来,陈淑妃就再也没有问过我一句关于政局的事,皇上和王琅心照不宣地联手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都要换太子了,她也是不闻不问的,一心就为她的王珑操心选妃的事。现在王珑忽然要去就藩了,她都还没有死心,这是特地来问刘翠的。

“小姑娘我见了一面,性子爽利又不乏城府,稍加调.教,就是个很好的王妃料子。”陈淑妃的眼睛熠熠发光,她难得把话说得这样坦诚,“你七弟的性子呢你也知道,曲里拐弯的,要也给他找一个曲里拐弯的媳妇儿,和万穗那样的,那就不成了。这两夫妻都遮遮掩掩的,真心话你也不说我也不说,过日子肯定过不到一块。倒是刘翠出身也好,脾气也爽利,又难得并不介意王珑的腿——我看王珑对她也比较特别,这一阵几次托词出宫,都是和她在一块儿。”

我忽然间很想知道,陈淑妃对她儿子的腿,心里是有数还是没数。不过从王珑的只言片语,我是猜得出来,刘翠估计是无意间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或许是在苏家,或许是那一天在瑞王车驾里两人发生了点什么,总之她也是知情者。

我估计她肯定是利用这个秘密要挟了王珑不少事情来着,比如说出宫和她一起玩儿什么的……因为如果换作是我,我就会这样做。

“不过现在皇上心里事情多,没有个准信,我也不想和皇上开口。”陈淑妃说到这,话就断了。

按照常理,我应该很热情地接下去说:那我帮您问问刘家。而当然刘家也肯定是千肯万肯的,再一次,我丝毫不怀疑刘翠的态度,即使刘家人不肯,她也有办法把他们拗得肯起来。

可是我又答应过王珑,决不推波助澜把他们俩凑成一对……

我只好很含蓄地说,“刘翠本人应该是千肯万肯的,但是王珑和我谈起来,像是还不想那样早结亲。表姑,这强扭的瓜不甜——”

表姑很烦躁,“好姑娘可不好找呢!他就藩之后,没事不能胡乱出门,上哪去撞见更中意的姑娘?还不是要盲婚哑嫁,偏偏这孩子不懂得我的苦心。他一动身就藩,要再见到刘翠可就难了,没过两年人家姑娘就嫁给别人了。到那时候,他可是没地儿买后悔药吃了!”

……居然急得连北京城的土腔乡音都出来了。

我看就连养娘都放下了手边的针线,关切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柳昭训。“王珑不是还要在京里呆一个月么,到时候柳叶儿肯定也回宫了。她鬼主意多,到时候,让她给您出主意去。”

柳叶儿现在人在宫外,接触刘翠要比我方便得多,脑袋显然也比我靠谱得多。陈淑妃顿时面露满意了,她一刻也不停,紧接着就关心我,“世阳进宫来看你没有?刘翡呢?刘翡可已经出月子了吧,怎么还一点动静没有?”

看着一个绝色美女絮絮叨叨,的确应该挺赏心悦目的,不过成为其絮絮叨叨的对象,那就没那么有趣了。表姑似乎是有意在透过刘翡和世阳的动向,来问我打算怎么下台。“要是和前一阵子一样,咸阳宫被把守得风雨不透的,那也就算了。现在宫禁松弛得表姑爱进来就进来,你的人爱出去就出去……我看你还是让一步,和你姑爹有什么气,能气这么久?孩子,你姑爹待你不薄啦!”

说起来,能软禁成这个样子,姑爹也的确是待我不错了。不过……

我就翘起嘴,摸着肚子说,“姑爹可不是看在我的份上,是看在这个肚子份上。这一次我可是铁了心了,他老人家要放就放,不放,我就一直跟这住下去——在咸阳宫生孩子也不错,皇孙一落地,就能得到姑姑的庇佑。”

陈淑妃看起来似乎又要来拧我的耳朵,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我连忙问她,“最近女金那边是不是又不安分啦?您听到了什么消息没有?”

陈淑妃一怔,她说,“就是因为女金人又蠢蠢欲动的,世阳却坚持还不上朝,皇上派了几次御医过去问诊,都吃了闭门羹!现在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的,皇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迟迟不肯把你放出来,宣布咱们这大喜的消息……你看连表姑都知道了,就该明白,女金人这一次闹出来的动静可并不太小。”

我心里有数了。

皇上这是要故技重施,又拿我做了幌子。差别只在于对福王是捧杀,对我,他是敲打。

——好吧,虽然温柔得不像是在敲打,但比起姑爹从前的百依百顺,这名分上的软禁,也算是敲打的一种了。

此人老毛病不改,总是不把话说穿,要人来猜。这当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却也有很多好处。比如这时候陈淑妃犹自有些着急,我却已经老神在在,明白了姑爹的用意。

不过,这件事实在不适合被太多人知道,我也就没有告诉陈淑妃。而是随意堆砌了几句话敷衍过去,把表姑给送走了。

王琅今天下午也没有来看我,我根本也没有等他的意思。到吃晚饭的时候,又拉着养娘坐下来陪我一块吃。

吃饭的时候我问养娘,“我小侄子现在归谁照顾呢?”

养娘就是一怔,她望着我,好像我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当然是你嫂子——”

“我嫂子恐怕已经跟着我哥去东北了吧,她难道还这么能耐,能把我侄子带到战场上去?”我不禁很是吃惊。

养娘就好像第一天认识我,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半天才说,“你是——”

“前因后果这么一想,还不就什么都清楚了?”我随意地说,“皇上这一次还是为了骗女金人冒进吧?眼看着就要开春了,机会又难得,要不是我忽然间传出喜讯,姑爹只怕还会把戏演得更逼真一些。”

当然了,在他是演戏,在我这边会怎么想,老人家是不管的了。嘿,这叫做他是我姑爹,他要不是我姑爹,我真能大耳光扇他!什么皇贵妃也不容易,什么小暖你看人还是太浅。恐怕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酝酿着要在我身上做点文章,以此给哥哥营造出‘与朝廷离心’的氛围,再诓女金人一次吧。

所以刘翡虽然知道了我的喜讯,但却一直没有进宫来看我,因为一出月子她肯定就和世阳一道去了东北。君太医的那句话,说刘翡‘生产第二天就可以舞刀’,肯定就是我哥哥嫂嫂因为去东北的事拌嘴呢。

在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之后,我可总算是练就了一身见微知著的工夫,我自豪地想。至少公爹这三板斧,是骗不了我的了。

养娘又呆了一会,才叹了口气,她说,“姑娘啊,您是真的长大啦,您这什么都猜出来了!姑爷本来想告诉您的,是我们拦着没有让说,怕您担心哥哥嫂嫂,忧思过度,损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小少爷现在在外祖父家里,十多个养娘伺候着,您就放心吧,委屈不了他的!”

是啊,世阳和刘翡又上了战场,虽然这一次是诱敌深入打算杜绝后患,但人在战场,什么事都很难说,要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但我很快又想到刘翡,顶着个大肚子从东北战场回来,一路走还要一路巡视防务……

“您说我长大了。”我挺起胸,自豪地说,“那您就放心吧,这么一点心事,还压不垮我的肩膀!”

养娘就看着我笑了,她摸了摸我的头发,脸上慢慢地,又现出了一点烦恼。

“既然您也都知道了。”她低声说,“那还有一件事,也就可以告诉您了。”

在我期待的目光下,养娘轻声告诉我,“——是我们家柳叶……这一次,她也要到东北去了。”

96接连分手

柳叶儿是正月二十进宫来向我告别的。

虽然宫中谁都知道,她这个昭训只是挂个名头,连谱牒都没有上,但要把一个昭训送到东北前线,更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会不会回来,始终是一件犯忌讳的事。我求了王琅很久,甚至还捧着肚子假装叫了疼,他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把柳叶儿给弄进了宫里。

“打的是淑妃娘娘侄女儿的名号,说是进宫来给娘娘拜年的。”柳叶儿啜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和我说。“也就只能坐一两个时辰就得出去了,免得太招人眼目,将来对景儿落了话柄,您也不好解释。”

这个大包子简直又胖了几分,脸上的褶子都透着光亮,我心里忽然很后悔我把她带进宫里,不让她和她家那位团聚。不过我很快又想起来,其实现在柳昭训过去前线,也没法和她家那一位在一块儿,那一位人还在女金那边的。她只是要去前线等情郎罢了。

“你这一去要小心一点。”我切切叮嘱柳叶儿,“那是打仗的地方,和咱们京城不一样,可以由着性子来。要是被我知道你在前线做了什么不顾自身安危的事,我就——”

我绞尽脑汁,想要找一个威胁出来,卡壳了半天,却也只能就出一句,“我就待养娘不好!”

柳叶儿顿时给了我一个白眼,她的手一动,可是看着我的肚子,又放了下去。“教你多少年了,连像样的威胁都不会说。说起来我也算是在你手底下讨生活的人,连我都拿捏不住,你还想拿捏谁啊你?”

我也不禁感到羞愧,期期艾艾了半天,想要找到另一个威胁她的借口,“嗯……那我就上奏姑爹,把你立为侧妃!看你还能不能和他双宿双飞去了。”

这一下连进来拿东西的养娘都听不下去了。

“她如果都不顾自身安危了。”养娘说,“你就是册封她做皇后娘娘,能逮得住她吗?到那时候她就是没死,只怕也已经和出笼的鸟儿一样,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柳叶和养娘的母女关系一度相当紧张,养娘只要一提到她家那一位,脸色里立刻就黑得可怕。我没有想到现在她反而可以这样轻松自如地谈论起了柳叶儿的情事,不禁就讶异地看了柳昭训一眼。

柳叶儿冲我使了个眼色,等到养娘出去,她才压低了声音,告诉我,“比起做昭训,老妈子还是更情愿我做个平民人家的正妻。”

看来当时走这一步棋,到底还是没有走错。虽然如今要甩掉她昭训的身份,需要费一番手脚,但能够成全柳叶儿的婚事,也没什么不值得的。

“你一定要小心。”我郑重地握住柳叶儿的手,低声叮嘱她。“明年这个时候,我还等着你来看小皇孙呢。”

柳叶儿的眉眼也柔和起来,她的鼻音变得重了,包子脸虽然出了几个褶子,但却没有了刚才的欢快。

“娘娘也务必要更谨慎些。”她紧紧地回握着我,“刚才是给您上了最后一课,这世上固然有无所不能的手段,但若是一个人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了。娘娘,再高明的手段,也都制约不了她了。这番话您要记在心里,柳叶能够教您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我早就暗中告诫自己,决不能因为此番作别掉眼泪:都说这双身子的人是最忌讳掉金豆豆的,可一听柳叶儿的话,我的眼睛就模糊起来了。

从小到大,柳叶儿和我几乎没有分开过,她虽然只比我大几个月,但要比我懂事的多。我从宫中出来没有几个月就和她厮混熟悉了,她就像是我的亲姐姐,虽然嘴里骂骂咧咧的总是没有好听的话,可每次出了麻烦也都是她帮我擦屁股,她教我怎么绕着弯子损人,怎么回避冲突,怎么面上笑嘻嘻私底下使心机……

越想越觉得她教我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也正是因为柳叶教我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才更感觉到她的珍贵——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毫无保留地教你诈,教你坏的。

此番一去,即使柳叶儿会回到京城,会得封诰命,但她终究不可能再和我形影不离,这一去不是永诀,也是永诀。

我从未像今天这一刻一样,强烈地意识到我只怕是终于长大了,曾经和我并肩而行的朋友都将离去。从今以后,在我人生的漫漫长路之上,只会有王琅相伴。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对视着,柳叶儿眼中也含了泪水,但她要比我更硬气一些,她含着泪笑了。

“您长大了。”

在所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说出的这句话中,要数柳叶儿的语气最欣慰,也最失落。

“我能教的都教给您了,学不会的您这辈子也不会学会,学会的,您都学会了。”她说。“娘娘,以后您要自己照顾自己,再没有谁能靠了。您要保重,要谨慎,要……”

她说不下去了。倒是我清了清嗓子,勉强笑着说,“别整得和生离死别一样,我还等着你回来帮我带你侄子呢……”

虽然话是这样说的,但我们都知道,柳昭训要出宫容易,要再进宫,就实在有点藐视天家威严的嫌疑了。再加上她家那位的差事实在隐秘,恐怕这一生她再入宫的次数,也只是屈指可数罢了。

这一次相见,不是永诀也是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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