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秀的眉眼笑开,又是一只狐狸的样子。

房间里有一扇精致的屏风,转过去有一张雕花的梨花木桌子。原来无声无息的,菜已经上来了,只等他们入席。

宋墨伸手,示意沈醉先请。

沈醉却不动,看着苏阑,笑吟吟的等他先坐下。

苏阑了然,随便找个椅子坐下,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沈醉坐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去。

宋墨低头,整顿了下脸上见牙不见眼的表情,然后非常快乐的一屁股坐到了沈醉的身边,殷勤招呼。

“来来来,这里最得意的可不是那些花样噱头,而是厨子。我可是特意找了真正的御厨的后人来掌勺呢,尝尝看,传说中的宫廷菜哦。”

沈醉看见满桌子新鲜的菜式,眼睛真正的亮了起来。

看着宋墨的眼神里都瞬间充满了热情,亮晶晶的,充满渴望。

宋墨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沈醉的头上伸出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身后有条尾巴在猛摇猛摇。

手心痒痒,差一点就去沈醉头顶上挠两下揉一揉,理智控制的很辛苦。

借着地利之便,宋墨殷勤的给沈醉布菜,一边介绍,这个是这么来的,那个是那么做的。

沈醉来者不拒,以精卫填海的恒心和毅力专注的满足着自己的舌头和肠胃。

这里是宋墨的地盘,苏阑自然常来,没什么新鲜的,吃了几口就放下了,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对面的沈醉。

他不是第一次看沈醉吃东西,但是始终觉得神奇。

明明是看起来优雅的无可挑剔的用餐动作,却能风卷残云的吃掉那么多东西。而且不管食物是什么,看她吃的时候都仿佛是人间美味。

这个年代,能这样畅快的满足自己口腹之欲的女人恐怕比大熊猫还要稀少了。

眼睛从沈醉修长的脖子看到她露在外面的精致锁骨,再往下,是一片隐隐约约的柔软起伏。

轻薄的连身裙虽然怎样都不至于走光,却比那天晚上的“景色”好看了许多。

苏阑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火热。

从白金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烟,点燃。

火机的声音引起了宋墨的注意,一片缭绕的烟雾并不能阻碍他认清苏阑眼中的光芒。

肉食动物的天性啊。

宋墨看了一眼兀自饱食不知危机将至的“小白兔”,不免兔死狐悲。

几乎是沈醉自己吃了这桌上大半的食物。

宋墨叹为观止,觉得差不多了,递了个眼色给侯在一边的服务生,后者领会的转身进了相连的一个小门。

“上次宴席上我看你的酒量不错,不过后来没能尽兴,今天正好准备了点儿东西,不知道算不算的上也是惊喜。”

沈醉抬头,服务生正好端了托盘出来,古意的一套酒具,青花瓷的酒瓶子正温在热水里。

酒囊饭袋啊,酒囊饭袋。

沈醉,你要控制,要控制,狐狸和豹子,哪个都不能放松警惕。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眼神里的极度渴望还是不小心泄了底。

宋墨偷笑,愉快地给沈醉倒酒。

“稍微尝一下,店里珍藏的好东西,吃了点东西垫底,不会容易醉的。”话是这么说,但宋墨自己都觉得心虚。

扫一眼桌上半空的那些盘子,一般男人都吃不下去的分量,的确是很大一“点”。

不过他是真得很好奇沈醉的酒量。上次的酒醉肯定是做戏,这次特别拿出了压箱底的好酒,陈年的佳酿。入口清甜,后劲却强,温过之后更加有劲,平常酒量好的人估计有个三两就差不多交待了。

宋墨很好奇沈醉究竟可以喝到什么程度。

相信他,他会控制的,一定会控制的。

见识沈醉过灌了一箱啤酒仍然面不改色壮举的苏阑看宋墨千方百计的劝着沈醉喝酒,但笑不语。索性靠在椅背上,松开了领带,惬意的观赏狐狸拐兔子的好戏。

Blizz

沈醉还是有原则的,她好酒,想喝的时候,没有人理会自己也能喝得很快乐;不想喝的时候,谁拿个漏斗往下灌也是没有用的。

喝多了自然懂得深浅,酒一入口,沈醉就知道,的的确确是难得的好酒,同时也知道,这东西的后劲只怕非常大。由此更可以得出结论,那个脸上笑容可掬,手里频频倒酒的宋墨其实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沈醉看不出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自恋一点说,如果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此刻宋墨的行为很容易就会被推断到企图把人灌醉,然后酒后乱那个什么上去。

但是,对面坐了好大一尊的事实戳破了这种比较不要脸皮的推论。

好吧,那么她真的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目的了,把她灌醉来个仙人跳大清洗之类的?想都知道不可能。总不会有人无聊到绕了一大圈只是为了好奇和看热闹吧,沈醉承认自己头脑简单并且很不纯洁,她是真的无法理解身旁这个男人的心理。

事实上,宋墨也真的就只是为了好奇和看热闹这种极度无聊的理由没错。

本来婚宴上,沈醉就让他印象颇为深刻,再加上之后又从公司的手下那里听到了n个版本关于苏阑和沈醉在酒店里不可不说的故事,好奇心更是膨胀到了一个层次。

难得能在毫无相干的城市里把两个人凑齐,宋墨本来还以为里面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没想到苏阑这次还真是“纯情”了一把,居然没把小白兔吞了。很好很好,他总算没有错过任何热闹。

宋墨高估了苏阑低估了沈醉,不是苏阑“纯情”,而是小白兔太过噎人,某人没能吞下去。

噎人的兔子当然是不好吃的。宋墨不安好心,倒也没讨到便宜。

沈醉打马虎眼的功力和她的酒量一样好,杀人微笑配合着糖衣炮弹,不软不硬。宋墨想灌她喝一杯,自己也得搭进去一杯作陪。你来我往的几番攻守,沈醉的眼睛越发的明亮,宋墨的脸上也开始有些微醺的迹象。

倒进面前杯子里的酒溢出少许,沈醉看看差不多可以中场,低声道歉,然后站起来去洗手间。

看着沈醉走出房门,宋墨笑了,靠在椅子上,抽出一根烟,利落的点燃。

“这位‘姑姑’的酒量真是不错。”

苏阑一直没出声,宋墨无事生非的本性他再了解不过,只是坐在一旁,脑子里面甚至转着公事。他一向是个有野心的人,对宋墨的种种恶嗜好从不苟同,今天能坐在这里这么久,与其说是给宋墨面子,倒不如说他对沈醉依然有兴趣。

“所以呢,你玩够了?”

“我有的玩可是托了你的福,小姑娘和我说话,注意力可都在你身上,看得我都快吃醋了。”宋墨半真半假的笑。

苏阑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嗤笑,“你下次快点动手,就不用看别人的热闹了。”

宋墨“切”的一声,“八百年前我就放弃和你比手快了,抢不过你,才和你做合伙生意的啊。怎么样,看到我这个投诚的手下败将,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嘴里说着讽刺的话,脸上偏偏搞笑的摆出一副纯洁无比的表情。

苏阑漫不经心的扫他一眼,把玩了下桌上的火机,然后收进口袋里。

这在这时,沈醉推门走了进来。

借着上洗手间的功夫,沈醉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觉得面对陌生的人,喝到这个程度也就可以了,准备回来借故告辞,不料一进门,正看到苏阑收拾东西要离开的样子。

啊,太好了,省得她找借口了。大家直接散伙,她正好可以回去睡个午觉。

心情愉快,眼睛里面就带出了些喜悦轻松的光彩来。

“要走了吗,今天谢谢你们,真得很开心。”

那两个男人人精似的,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今天以来沈醉最真实的愉快表情和语气。尤其是宋墨,简直哭笑不得。想他也算是费尽心思的安排了,还刻意在讨沈醉的喜欢,就算有些许的心机,毕竟瑕不掩瑜,怎么就换来了这么不解风情的反应呢。真是不值啊。

坏心眼一起,干脆借酒装疯起来。

“是要走了,难得喝的这么痛快,我们再找个地方玩一场怎么样?这里我很熟,一定会让你尽兴而归的,怎么样‘姑姑’。”

沈醉笑容僵硬,总算了解别人被自己酒遁是个什么感觉的了。

不过面子已经给了,再得寸进尺就不是她的错了。沈醉的脾气也是被宠出来的,迁就和勉强总有限度。

“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了,这份心意我记下了,等有机会到我的家乡,我一定好好招待二位。今天已经足够尽兴了,再喝下去我就要丢脸了,给我留个美好的形象吧,拜托拜托。”

陪着笑脸作揖,沈醉拒绝的已经非常客气。

不料宋墨不依不饶,很伤心的表情,眼看要缠上来。

沈醉没见过十岁以上的男人有这种反应,一时愣住了。

横里伸出一只手,啪的把宋墨的爪子打掉,一拉沈醉的胳膊直接把人带进怀里。

“我送人回去,你这里‘老朋友’多,找个人陪应该不难吧。”

抛下一个挑衅意味浓厚的笑容,苏阑揽着沈醉的腰直接把人带走了。

宋墨看着两个人消失无踪,嗤笑了一声,收起了那副作怪的嘴脸。一个人坐回座位上,重新点起一根烟,打开领口的口子,偏头从窗户看着楼下苏阑的车子离开。

坐上苏阑的车子,开了一段,沈醉仍然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道谢。

不道谢吧,他确实帮自己解了围。但是宋墨好心好意的招待自己,道谢吧又不是那么一回事,更别说这两个人看来交情不错,无意中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沈醉正在犯难,忽然想起她并没有告诉苏阑自己住的酒店地址,苏阑也没有问的意思,看来却很有目的性的在开。只是这次他无论如何不可能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了吧。沈醉心里有点毛毛的,和这男人在一起,她总是无端的紧张。

“那个,方便的话,可以送我到靠近一点的商业区吗,我想随便逛逛买点东西。”沈醉开口,谨慎之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味道。说完觉得嘴唇发干,忍不住舔了舔。

苏阑趁着红灯,转头看着沈醉,笑了。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想要送你回去吧,”

沈醉大窘,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就被狂涌上头的血液涨得通红。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理解,偏偏沈醉最先反应出来的那一种是——你太自不量力,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送你回去?

等到发现这句话还有其他的暧昧意思时,沈醉已经不是紧张,而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恕我失礼,我能请问,您这是什么意思吗?”

妥协

苏阑的眼睛其实只停留在了沈醉的脸上大概不到五秒,但是沈醉却觉得自己好像被捆在柱子上炮烙,烫得瘆人。

苏阑的相貌真的生的太好,说他英俊都会觉得过于流俗。那双眼睛尤其锐利。亚洲人虽然被说是黑眼睛,但真正纯黑色的眼睛反而非常稀少。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长在苏阑的身上,几乎变成一种利器,阳光落进那眼底,像许多跳动着的小火焰,被盯住的沈醉手心都在冒汗。

五秒之后,红灯转绿,苏阑不置一辞的转过头去发动车子,沈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无力的发现,这男人根本就没把她的质问当作一回事。

果然千金难买早知道,要是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刚才就应了宋墨的话,跟着去换个地方再来一场,了不起到时候把尿遁的把戏再玩一遍,总有顺利脱身的把握在。何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不上不下的。

沈醉偏开头,双手交扣的放在小腹上,压住一肚子咕噜咕噜冒泡的不良情绪…和紧张。

她是个宅女啊宅女,喜欢关在自闭空间里YY,出门笑脸迎人其实社交恐惧。这种生活像罐头一样让她得到保鲜,但是也让她对外面的生活感到充分的不适应。

她可以对着屏幕上的男色YY出一个又一个故事——当然最后多半不是杀死他们就是让他们杀死别人——形形色色的角色都不在话下。但是面对苏阑,她却很有冲动想跳车。

苏阑的车里没有放音乐,沈醉也想不出苏阑会听什么样的音乐。没有人讲话,过分安静的气氛让感官变得更加敏锐。

苏阑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呼吸的节奏深远悠长,操纵车子的的动作带起空气的波动,接近到沈醉的左手臂起了整片细小的疙瘩,为了那似有若无的碰触。

想逃,真的很想逃。

对不能掌控的事情,人人都有本能的恐惧。

但是沈醉又不服气,他又凭什么呢?凭什么连最基本的尊重都不屑于给予,封建王朝一早已经结束,紫禁城早已变成故宫,怎么这世上还有人自以为是皇帝?

“苏先生,请在路边放下我就好,这里搭车也方便,不需要麻烦你。”沈醉的声音有点冷,终于不再客气,些许的颤抖,源自紧张和生气。

苏阑嘴唇上扬,似乎很高兴,但是仍然专心开车,对沈醉水涨船高的怒火置之不理。

是,她底气不足,色厉内荏。既不可能歇斯底里到跳车,也不可能小题大做到报警,反正他就是看准她就拿他没办法!

沈醉怒极反笑,好啊,那么就既来之则安之好了,量他也不能把她杀人碎尸。

心火上来,沈醉反而忘了紧张。

他不是绅士,她也别愣装淑女。自动自发的打开车里的音响——果然是个没有任何情趣的人,性能良好的音响里一张CD都没有,暴殄天物。换成收音模式,慢条斯理的扭动调频,寻找喜欢的节目。

既然自己成了人家的乐趣,那么总可以为自己找一点乐趣来平衡。

熟悉的旋律流动出来,沈醉停下手。

迷幻的音乐和天后扑朔迷离的声音,很老的歌,但至今听起来仍有味道。

沈醉想起那张海报。

碧蓝的海天,亲昵地情侣挽着手,看似毫不相干的男子擦肩而过,却同情侣中的女子十指交缠。

沈醉把额头抵在车窗上,行驶中的微小颠簸震得牙齿咯咯作响。

…一切很好,不缺烦恼…

沈醉忽然就笑了,她不是当真全无期待的,心动过速就是证据,既然如此,偶尔放纵一次,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

人说车子是男人的情人,但苏阑目睹沈醉的小小恶行,只觉得有趣。

沈醉偏过头去靠着窗子,不再显露脸上的表情,似在逃避,又似疏离。苏阑扫过沈醉的身体扭曲出的线条,暗忖着或者他可以试试看把那张座椅放倒…

四周的光线暗下来,车子似乎驶进了某个地下停车场,终于熄火停下。

沈醉已经失去了全部好奇,反正这个城市她足够不熟悉,就算苏阑把她拉去屠宰场她也不知道。

温热的气息忽然逼近,沈醉一惊,反身后退,后脑勺磕在车窗上,似乎很疼,可她感觉不到。

因为惊疑和生气,沈醉的脸上失去了笑意,苏阑终于看到了她足够真实的情绪。

伸过手去,沈醉侧了下脸,但是没能躲开。

修长的手指顺着脸颊柔嫩的皮肤滑动,暧昧至极。

沈醉觉得自己已经出离了愤怒,脑子里甚至开始想起些不搭边儿的东西。

谁说外表不重要,谁说无论贫贱人人平等。

就像刘天王在电影里说的:开好车你就敬礼?

如果今天作出这种事情的人不是苏阑,没有一副如此完美的外表和一个如此称头的身家,那么她完全可以扬声大喊,估计会有很多人见义勇为。

可是今天她面前的人是苏阑,就算她大叫,也只会有人说是情侣口角,或者鄙视她装模作样自抬身价。

是,她又何尝不做如此想,如果今天不是苏阑,她可会一任他放肆至此。

沈醉充分认识到自身的龌龊,于是口气无端的温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阑显然心情不错,收回手不再恶意挑衅。

直视着沈醉口吻轻松惬意,“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饿了,你愿不愿意割肉喂我?

苏阑的影像落进沈醉的大脑皮层,变成一只会说话的老鹰。

咳咳咳咳,沈醉被自己的无厘头呛到,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