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和麻雀

沈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将近黄昏。

揉了揉脸,在床上缩成一团用力的磨蹭了几下,然后横在床上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

完成了所有例行的动作,沈醉的各部分感官总算能恢复接受外界的信号。

房子里很安静,听不出苏阑在不在。

沈醉下床,把床单和被子都整理好,然后走出卧室。

橘色的暖光筛落,盈满岁月的房子似乎也被这不变的夕阳带回去过去的时光。沈醉几乎可以想象,那位娴静文雅的老人曾经用过怎样细腻的手势侍弄着那大棵大棵茂盛的茉莉。

书房的门半掩着,沈醉轻轻的走过去,看到苏阑坐在桌前的背影。

整洁的衬衫,显出背部挺拔的线条。

沈醉一直觉得苏阑是那种时时刻刻都走在时代的浪尖,醉心于弄潮的典型精英人士。却没有想到,换一个场景,苏阑也可以看来这么像一个从走出来的老式男人。耐得住寂寞,深刻而安稳。

敲敲门,苏阑从书中抬起头来,回身看见沈醉,微笑,“睡的好吗?”

“很好。”沈醉顺着苏阑伸出的手走过去,被苏阑拉住手,站在一旁。看到桌上打开的书,扫了几行,是《徐霞客游记》,很老的版本,空白的地方有娟秀的字迹做了做了批注。

沈醉忽然对苏阑的奶奶不可抑制的仰慕起来。

“喜欢书?”

“当然,此生不可一日无此君。”

苏阑好笑,捏捏沈醉的手,“我该不该嫉妒?”

沈醉笑而不答,转移话题,“晚上想吃什么?”反正都做了,不差这一顿,只要某人不嫌弃就好。

“不要麻烦了,晚上我们出去吃。”

唉,果然被嫌弃了。

苏阑看出沈醉脸上分明的皮皮的笑,握了握沈醉的腰,“去整理一下,我们出门。”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啊,沈醉在琢磨自己怎么这么乖巧。

到浴室去洗了脸,把身上睡的皱皱的帽衫换掉,穿了件有几颗盘扣的黑色绣花上衣。头发重新盘过。镜子里的人立刻从清秀的小男生变成了颇有古典味道的清秀女人。

所以说女人要变身真的很容易。

走出来的时候,苏阑已经穿上外衣等在那里了。

“事先声明,我现在挺饿的,不太可能控制食欲。”沈醉事先言明,当然她不担心吃垮苏阑,但是会比较惊人。

苏阑正经的拍拍沈醉,“不要紧,我见识过了,不会被吓跑的。”

沈醉默…好吧他的地盘他做主。

“我们吃什么?”

“你喜欢辣,我们去吃川菜。”

沈醉眼睛一亮,味蕾开始蠢蠢欲动。苏阑还是很上道嘛,要是去个什么有情调没味道的地方她就无奈了。

下楼下到一半,沈醉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拿出来一看,额,宋墨?!

沈醉反射性的抬眼看看苏阑,苏阑笑一笑,示意自己很无辜。

无奈的接通,实际上,沈醉不觉得自己和宋墨有多么深的交情,按理说不通知他也无可厚非,再加上此行是应了苏阑的约来的,非但暧昧而且敏感,通知宋墨,怎么看都不合适。不过虽然话是这么说,宋墨此人的种种行径让沈醉觉得比较恐怖,所以接通电话的时候心里忍不住发虚。

“喂,你好。”

“姑姑,你人在哪里啊?”

额…沈醉头上的黑线一下子就具现化了。怎么她不知道的时候和宋墨变得交情深厚了吗?怎么这个人的语气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当初那些风姿花月的做派一点儿也没剩下,完全的…痞子一个。

“我在…路上。”去吃饭的路上。

“…”那头宋墨没料到沈醉给出这么个明摆着模糊焦点的耍赖答案,实打实的愣了一下,然后就闹腾了起来,“我说姑姑啊,你真是不够意思,大老远的来了,居然都不告诉我一声,你这不是明摆着戳我的心窝子吗?我就那么不得你的缘?讨厌我也不要做的这么明显嘛。”

你告诉他的?沈醉口型。

苏阑摇摇头,把电话拿过来。

“你小子别人来疯,沈醉和你有什么关系,不告诉你就对了,有你就生事。”

宋墨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沈醉眼看着苏阑的眉头一点点的皱起来。

说起来宋墨当初也是殷勤招待过她的,若不是有些顾忌,回请一顿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苏阑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么她也没多的事情可以担心,不必要千里迢迢的赶一个不痛快。

拉拉苏阑的袖子,示意他没关系,把手机从苏阑手里拿了过来。

“我是沈醉。”还是不太喊得顺口宋墨的名字,“没知会你是我不对,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或者什么时间方便,我请客,向你赔罪。”

宋墨笑了,没什么真的生气的样子,倒有奸计得逞的得意,“那怎么行,姑姑到了,当然是我接风,我都安排好了,只要姑姑肯赏脸就行。”

沈醉无奈,明知宴无好宴还是要硬着头皮上。毕竟,得罪人和一顿饭的不痛快,后者的严重性小的太多了。宋墨和苏阑贺音都熟悉,那就是和贺家也有交情,哥哥既然和贺家做了亲家,就都是有关系的人,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交际,得罪人实在没有必要。

但是苏阑这头…

沈醉看看苏阑,苏阑也正看她。神色间还是淡淡的不豫,似乎是对宋墨这号不速之客很不爽的样子。

气氛僵硬了几秒,对于颇有些交际恐惧的沈醉来说已经相当漫长。

大概是看出沈醉的为难,苏阑放松了神情,按按沈醉的腰。

沈醉的神经也就放松下来了,于是答应了宋墨,记下了饭店的名字和包厢号,终于可以挂断电话。

不过气氛也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和谐。

苏阑看出沈醉的心情低落。

淡淡的说,“宋墨在这里也算手眼通天,知道我去接你也不奇怪,你要是不愿意,不去也没事。”

“都答应了,不去不好,何况我是做的欠妥当。”沈醉深呼吸,振作一下精神。宅惯了,与人之间的各种交往就生疏了,偶而勉强自己一下就赌的慌,沈醉自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别把错往自己身上揽,遇上宋墨那个家伙谁也安生不了。”苏阑揽着沈醉继续往楼下走,“你不是饿了吗?就放开了去吃他一顿好了,送上门的肥羊,不宰多可惜。”

苏阑也会说笑话,还不是冷笑话?

沈醉愕然,然后被逗笑了,“好。”

宴无好宴。

推开包厢的门,看到一桌子男男女女的时候,沈醉并没有多少惊讶。

宋墨的恶劣本质她也算多少知道一点,要是那么轻易的放过她,也就不是宋墨了。

看到他们走进来,一群人纷纷起身迎接。

宋墨迎上来接他们入座,“沈醉姑姑,可算把你盼来了,来来,我来介绍,这些都是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一直很仰慕姑姑你,今天全巴着来了,也都是我和苏阑的哥们,自己人自己人。”

沈醉微笑,跟着宋墨的介绍一个一个的问候过去,努力的记住名字和脸,免得闹笑话。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些人不知道各自都是什么身份来历,但是长相端出去个顶个都是帅哥美女。而且是很对沈醉胃口的帅哥美女。

须知,沈醉的职业就是写悬疑小说的,职业病,不能控制的就会对着萌的人事yy,包括苏阑宋墨在内的这桌人,走出去都是人中龙凤,光鲜亮丽。但是内心呢?能在这个圈子风生水起的,总不会真的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那么的热情纯良吧。

沈醉承认自己心理阴暗,不过忍不住啊忍不住,内心火热的yy,脸上的笑容反而甜美了起来。眼神灿亮,梨涡深陷,看到的人都不由得跟着笑得多了几分诚意。

介绍了一圈到了最后一位,是位难得的美人。沈醉坐在苏阑的左手边,这位美人的位置正在苏阑的右手边。

沈醉听宋墨介绍,“这位美女叫谢童,是这堆人里和我们交情最久的,是苏阑和我的高中同学。对了姑姑你还不知道我和苏阑是同学吧。”说着还朝沈醉很人间四月天的笑一笑。

沈醉几乎发抖,硬绷着被肉麻出的生理反应,客气的向谢童点头,“你好。”

谢童的美是那种毫不收敛的张扬,精致的妆容,鲜艳的口红,随意的一笑就是倾城的妩媚,仿佛诗人笔下,夏日里最娇艳的玫瑰。

沈醉认出她正是婚宴那天坐在苏阑身边最后一个下场的女性,也看出了谢童笑容下不掩饰的冷淡。

啊,狗血的味道不期而至,直让人飘飘欲仙。

沈醉不着痕迹的用余光看了一眼苏阑,再看看宋墨和席上众人或明或暗的看戏神色,心里有底。

这个叫做谢童的美人必定是喜欢苏阑的,而且是毫不掩饰的喜欢。加上他们相识的时间和贺音的那一段公案,这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恋。

让她想想,若是在通俗的本子里她应该作何感想。

不舒服?嫉妒?不忍?心虚?还是觉得尴尬?

沈醉品味了一下,发现以上皆不是。

礼貌的再点点头,只是微笑。

谢童虽然冷淡,该有的礼貌还是一点没少,也点点头,语调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你好”。

沈醉忍不住在心里开始分析。

不屑于口蜜腹剑,这是个傲气的女人,虽然理所当然的不喜欢她,但是依然能保持礼貌,不口出恶言,是个冷静聪明的人。

这样自持勇敢的女人,又难得的长情,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苏阑也是一样,耐心的守候贺音长大,却为人做了嫁衣裳。这世上的情事果然事无定数,现在,她倒莫名其妙成了渔翁得利的那一个,真不知道该不该得意。

偏头看了苏阑一眼,苏阑似乎无动于衷,也没有什么感觉,自然的帮沈醉把真空包装的餐具拆开放好,甚至把湿巾都打开递给她。

沈醉顶着一桌子形形色色的眼光接过纸巾,和苏阑低声道谢,心里独白就一句,标楷体初号的一排大字——

最难消受美人恩。

恋物癖

菜流水似的上来,宋墨提议,敬远道而来的沈醉一杯,然后开席。

苏阑坐镇在身边,这桌子上的人也不敢把焦点就那么明目张胆的放在沈醉的身上。更何况,就算想看热闹,也要防着引火烧身。

苏阑不怎么开口,有人起话头就应付几句,基本上是专心致志的给沈醉布菜,有人和沈醉搭讪也都被他大包大揽的截过去。一来二去,这些人再笨也看出瞄头,沈醉是苏阑在罩的人,不想招苏阑生气,最好不要招惹她。

沈醉很乖,浑水摸鱼,非常的既来之则安之。苏阑张开了保护罩,她就心安理得的坐进去。

有人说话,她微笑的听,配合的点头。苏阑夹菜,她安分的吃,绝不多嘴,也不回夹或者抗议的惹人恨。

不就是一顿饭吗,吃一吃就过去了。

一堆人只看到沈醉温文尔雅的侧耳倾听,然后把苏阑流水似的夹去的大批食物消灭在无形之中。

说沈醉是饿死鬼?说不出口,不管谁说了什么她都看过去很专注认真的在听,虽然不附和和搭话,但是看一眼也让人如沐春风。

说沈醉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好像也不是那么肯定,整桌人貌似就她吃的最多,偏谁还说不出什么来,因为谁也没看明白她到底吃了多少。面前的骨碟上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苏阑夹,她吃,没自己动过桌上的菜,但是基本来者不拒。

这群人从来没见过苏阑这么照顾人法,就是从前他带着贺音出去也不见的会把贺音当无知幼儿这么照顾。想说苏阑这是中了邪还是转了性,但是谁也没那个胆子找不自在去开苏少的玩笑。再说这顿饭吃了没一会儿,谢童的脸色已经翻了几个个儿,红酒喝了好几杯,手上的凉烟也在轻微的颤抖。好歹大家也是有交情的,谢童的情绪看也知道好不了,万一哪句话说错了,弄的场面难看,还真不好下台。

不过旁观者清,当局者未必明。

可能是也到了极限,谢童终于坐不住了。拿起手边的杯子站了起来,满满的一杯红酒朝着沈醉举起来。

“苏阑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敬你一杯,祝你在这儿玩的顺心。”

此言一出,正高谈阔论的人哗啦一下把眼珠子全转过来了,那叫一个火辣辣,尤以宋墨的为最。

沈醉见状,也端起杯子,但是杯里只剩下半杯红酒了,刚要叫服务员来倒满,苏阑已经把自己到满酒的杯子递了过来。沈醉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杯子放下,拿起了苏阑的杯子。再看谢童,眼神亮的有些过份了,几乎像在烧着自己的心。

沈醉心里叹息,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笑,“给你们添麻烦了,谢谢,我先干为净。”一杯红酒仰下去,轻松的像吃了一颗大米糖。桌上的人一片的叫好。

谢童握着酒杯的手紧到发白,紧跟着一口把杯里的酒喝了下去,喝的太急,脸涨的通红。些微的几声咳嗽被淹没在那群人又一次的喧闹叫好声中。

沈醉看了有些不忍,但也知道,没自己说话的份儿,自己的存在就是谢童痛苦的根源,说什么都是刀子。

正好有人趁势过来敬酒,沈醉也就自然的把视线转移开,很干脆的跟着喝。喝酒是她拿手的项目,也是喝酒让她在这群人面前一战成名,所以苏阑完全不担心这个。他估计就算这些人都趴下,沈醉也还能清醒的拒绝自己送她回房。点了一根烟,倚在椅子靠背上看着沈醉含笑的和那些人周旋。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沈醉消停的坐回来,接过苏阑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还没咽下去,谢童的声音就过来了。

“上次贺音婚礼来的时候应该也没机会好好玩,这次有时间,不嫌弃的话我带你到处走走怎么样?”

额…

沈醉怀疑那还能玩到什么?两雌相争?决斗xx之巅?

但没等她开口婉拒,苏阑就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不用麻烦你,我有安排。”说话的时候甚至都没看谢童一眼,只是盯着沈醉喝完的茶杯又倒满。

这也未免做的太过明显。

沈醉看看苏阑,又看看谢童。

苏阑的表情极之自然,谢童脸上的酒意殷红一下子褪了色。

谢童和苏阑之间到底有没有故事沈醉不知道,也还不是必须要知道的时候。看苏阑一点面子都不给的趋势,想来就算有,也不会是多么愉快的故事。

谢童不是个容易让人忽视的女人,但是有苏阑这个蓝颜祸水在,她们之间注定连表面的平淡交情都不会有。沈醉看明白,也不强求,只歉意的笑了笑,客气了几句敷衍过去。

有人打圆场,过来继续敬酒。沈醉来者不拒的跟着喝,喝完再回敬。反正桌上这么多人,轮着走两圈也就差不多散席了,务必要少生事端。

宋墨伙着一堆人嘻嘻哈哈你喝我喝大家喝了一通,差不多都有点状态了。留着面子也不好喝的太过份,到底是对独战群雄的沈醉服气了。

宋墨干脆问,“我说姑姑啊,你这名字是不是因为家里预见到你将来会有这么好的酒量才取的啊,相当点题啊。”

沈醉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早就习惯了,“当然不是,我的名字是我父亲取的。取自沈香醉墨。但是我不争气,好好的名字被我弄成酒囊饭袋了,让你见笑啦。”

“话不能这么说,姑姑这样的人品,配这么文雅的名字,还是点题。”宋墨甜言蜜语。

沈醉微微一笑,正好又有人搭话,顺势转过头去。

沈香醉墨…

别人也许不一定知道,苏阑从小受祖母的熏陶,却是知道的。

千年沈香,在漫长的岁月里吸收着大地的精华,外表毫不起眼,却是稀世珍宝,甚至要冒着生命的危险才有机会得到。

醉后泼墨,趁着酒兴挥洒自如,看似毫无章法,却另有风骨桀骜不羁。

这名字,取的真正好。

稳稳的看着沈醉安静含笑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低垂,掩住了多少流转的心思?

苏阑的眼神幽亮,伸出手去,慢慢握住沈醉放在腿上的那只手的手腕。苏阑的体温比平常人的要低,但是喝了酒之后就变得很暖,修长的手指带着那股子酒气蒸出来的温热反复摩挲着沈醉手腕内侧的一小片柔嫩的皮肤。沈醉的表情不变,也没有挣扎,只是脸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自然的仿佛微醺。

除了近在身旁的谢童,竟然没有人看出来这两个人就在一堆人的眼皮子底下细小的缠绵。

酒足饭饱戏散场。

与一众闲杂人等道过别,苏阑送沈醉回去。

沈醉和苏阑都是身材修长的人,相依的背影看过去非常相称,连脚步都是默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