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本想慢慢让时间把一切都磨平,可惜就是有人不肯给她这个当缩头乌龟的机会。

那天晚上谢童的尖刻和宋墨的暗示沈醉不是没有听进去,但是她不愿意去深想这些东西让自己的生活过的不痛快。

苏阑这样的男人如果刻意想对一个人好,那么没人可以抗拒。关于贺音拒绝苏阑这件事,沈醉不明就里,也不想去追究已经过去的事情。如果按照宋墨的说法,那苏阑对贺音也不是不用心的,为什么会被拒绝,沈醉不是没有猜过里面的原因。但那又如何,眼前的一切才是现实。贺音已经嫁给沈际为妻,享受沈际带给她的幸福并且带给沈际幸福是她在做也该做的事情。而她既然来到苏阑的身边,那么努力成为苏阑的幸福,也努力为自己创造幸福才是自己该做的。

沈醉理智的那一面总在她迷茫的瞬间跳出来警戒,然后一遍一遍的这样告诉自己。

不过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平凡的女人,不是天生的女王,没有毫无理由的强大自信。可以冷静的面对谢童的挑衅,不过是因为苏阑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牢牢的占据了胜利者的优势,才能那样居高临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段起源微妙的感情,如果没有苏阑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沈醉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底气。

苏阑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沈醉还在工作。

闻到苏阑进门带回来的一身酒气,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她倒不担心苏阑喝酒,只是苏阑总是喜欢自己开车,不管酒量多好,酒后驾驶总是危险的。

“林叔送你回来的吗?”沈醉忍不住问了一嘴。

“我自己开车回来的,今晚有客人,林叔去送客人了。”苏阑一边换衣服一边顺口回答。

知道苏阑不喜欢被怀疑开车技术,沈醉想了想没说什么,转了话题,“晚上吃饱了吗?我做了皮蛋瘦肉粥当宵夜,你要不要吃点。”

其实苏阑没喝多少,他心里有数。听出沈醉在担心什么,微笑一下,揉揉沈醉的头,“好,给我盛一碗吧。”

熬的烂烂的粥暖暖的,应酬场合苏阑一向吃不到什么东西,几口粥吃下去胃里确实舒服不少。

沈醉接了宋墨的电话以后折腾了一会儿才有心情继续工作,一来一去的就忘了晚饭,还是想着苏阑可能会想吃个宵夜才爬起来煮了粥,这倒成了她的正餐。

看沈醉吃的很急,苏阑皱眉,“晚饭没吃?”

沈醉嘴里含着粥,含糊的点点头,努力把粥咽下去,“忙忘了,才觉得饿。”

“一天都在工作,没出门?”

“嗯,这次要的比较急,得快点赶出来。”

这两天苏阑也见到沈醉半夜三更爬起来工作到天亮的疯狂,除了睡觉上厕所以外都趴在电脑前面,不然就是书堆里。

“不然我明天请个人来帮忙做午饭吧,顺带着把晚饭也做出来,省的你总是忘了吃。”

沈醉一愣,疯狂摇头,“不要不要,我习惯了,饿了就想起来了,请人来麻烦,再说多个陌生人我也不习惯,反而写不出来。”

苏阑看沈醉实在不愿意,也不再勉强,“那就随你,注意别把身体搞坏了。”

沈醉满口答应,虚心接受,不过估计很难改正。

“对了,今天宋墨打电话过来了。”想了想,沈醉还是决定和苏阑说一下。

“宋墨?他打来干什么?”苏阑挑眉。

“说是要约我出去。”沈醉耸肩。

苏阑的眼神飞快的闪过一道冷光,然后又回复了平静,“你答应了?”

“没有。”沈醉摇头,看苏阑的神色似乎是满意,接着说,“我说你有事,改天我们请他。”

苏阑点点头,“明天我和他说,这人太好事,下次再打来你不用理他。”

沈醉无奈,她也不想理,抗不过宋墨是块超级粘皮糖。

“他说想和我单独聊聊。”沈醉想还是先看看苏阑的态度在决定要不要答应。

苏阑抬起头,“和你单独聊聊?他想聊什么?”

“我也想知道。”沈醉叹气。

“你想听他说什么吗?”苏阑放下筷子看着沈醉。

“不想。”沈醉很干脆的否定。

“嗯?”苏阑有点惊讶,很少女人会不好奇。

“估计没什么好事情,听了不舒服,不听他又不会放过我。听宋墨话里的意思,可能是有长辈拜托他。”不过也不排除是某人自己想兴风作浪就是了。

苏阑神色了然,眉眼之间多了几分阴沉。

“不用勉强自己,不想去就不去,这些事情我会处理,你不用管。”

沈醉点点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安静的继续吃着面前的粥,只是速度慢了许多。

苏阑看着沈醉的心情低落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明镜一样。女人,很多时候表面上说的云淡风轻,心里还是会不听的钻牛角尖,沈醉看来也不例外。

总是有人见不得别人好,苏阑一点也不怀疑这里面有宋墨出的力。宋墨家和他家关系密切,宋墨和他同年,两个人从很早以前就形成了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有利益的事情联手,也不忌讳偶而在对方背后使绊子。苏阑不在乎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要关键的时候他别来坏他的事情就行。问题是这一次看起来宋墨很积极的想在他和沈醉的事情里插一脚,这就让苏阑不能不考虑他的动机。

为了单纯的为了看热闹?宋墨还没有闲到干那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为了谢童?就算谢家家长出面,恐怕宋墨也不一定要兢兢业业的当个马前卒。

苏阑看着对面的沈醉。

相由心生,沈醉清秀的五官里总是不自觉的带着些慵懒和随性,虽然不耀眼,但绝对是诱人的。

想起宋墨从开始到现在的种种做为,苏阑眯起了眼睛。

不敢当

苏阑忙,沈醉也忙。

为了能多清醒着相处一会儿,沈醉开始调整工作时间。上午睡觉,下午开始工作,然后做晚餐,如果苏阑有应酬就做个宵夜。晚上难得的时间里安静的各自工作一会儿,或者做点有益身心的运动,然后睡到半夜,沈醉再爬起来继续工作,正好赶得及早上做个早餐和苏阑一起吃完送他上班。

古怪的时差调和法,总算让两个忙起来就没作息的人多了见面的时间。

不过沈醉一时半会没法适应分成两段的睡眠,眼睛下面浮出淡淡的黑眼圈来,好在不怎么明显。家里人打电话来都很惊讶,直夸还是苏阑有办法,能让沈醉把作息倒成和正常人一样。沈醉吐舌头,正常人恐怕没有那个福分在上午明媚的阳光下睡大觉。

送走了苏阑,收拾掉餐具。

沈醉决定赶紧去睡觉。和苏阑约好了明天要去见他的父母,晚点要去买东西,不睡的话就来不及了。

拉上窗帘,沈醉努力的想睡,但是情绪紧张,精神兴奋过度,反而睡不着。

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有点迷迷糊糊的意思。刚要入睡,忽然想起的敲门声惊得沈醉呼啦一下就醒了过来,心砰砰的跳。

沈醉有起床气,睡不好或者睡到一半被打扰的时候尤其严重。

这间房子苏阑从没带什么人来过,一向没有访客,难道是苏阑忘了带钥匙?

沈醉深呼吸,赶紧爬下床去应门。

房子保持着原本的样子,房门也是老式的双层门。

沈醉迷迷糊糊的打开里侧的木板门,隔着铁门上的雕花栏杆看见宋墨的脸,一下子愣住了。

看见沈醉的打扮,宋墨带笑的眼睛里一眯,飞快的闪过一道光芒。

长长的头发刚拔掉簪子还带着自然的卷曲,松松的垂落下来,沈醉清秀的脸上透着一股惺忪的倦懒,被当作睡衣的大T恤略微歪斜,露出一边肩颈的皮肤和精巧的锁骨。白皙的皮肤上还隐隐留着些暧昧的痕迹,很扎眼。

宋墨忽然觉得面前的铁门有点碍事,于是伸手在上面敲了敲。

“姑姑,打扰了。不让我进去吗?”

沈醉完全清醒了过来,艰难的压抑着汹涌澎湃的起床气,控制着自己不要皱眉。

“不好意思,麻烦稍微等我一下换个衣服。”沈醉点点头,没把宋墨放进来,直接转身回去换衣服。

一边换一边努力调节情绪。

虽然嘴上答应了宋墨要考虑,但是和苏阑提了之后沈醉就把这个包袱放在了一边,早就忙忘了。现在已经完全处于一个想到想不起来的境界。但是就算她这样无视有点过分,也不至于宋墨就直接杀上门来吧。还故意挑了苏阑不在的时间来,沈醉郁闷,这男人到底有什么居心,就是不肯放她好过。

磨磨蹭蹭的存心让宋墨在门外罚站了好一会儿,沈醉才出来开门,撑着商业用微笑不怎么真心的道歉请人进来坐。

客厅的沙发上被沈醉的“小情夫”和一大堆资料笔记占满,沈醉奋力的清了清,勉强整理出一个地方来让宋墨容身。

“不好意思,被我弄的有点乱,将就一下吧。”沈醉换了牛仔裤和衬衫,长长一排扣子充分延长了换衣服的时间。

宋墨看看沈醉的衣着,含义不明的笑笑,倒不似以往单纯的轻佻。

沈醉去倒水,宋墨看了看手边的东西,厚厚的笔记上有沈醉的字迹。现代人已经大多不耐烦手写,难得还有人习惯用这种方式记录。和人完全不同,沈醉的字很硬朗,骨架分明,运笔洒脱,看起来不怎么像女人的笔迹。

厨房里其实有热水,但是沈醉不准备泡茶,就一杯白开水打发给宋墨。

涵养啊,她引以为傲的涵养算是被这个厚脸皮的男人给磨光了。

“喝水。”沈醉把杯子放到宋墨面前,眼睛扫过他手里的笔记。

宋墨会意的把笔记放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怎么样,来这儿还习惯吗?”浏览了一下客厅,除了多了沈醉工作用的东西以外没有什么变化。

“很好啊。”沈醉点头。虽然不是自己家里,但是苏阑给了她相当大的自由空间,没什么不习惯的。

“最近不忙吗?苏阑整天早出晚归的,你可比他有福多了。”沈醉拖了一把椅子远远坐在宋墨的对面,微笑着暗讽,原谅她的起床气还没过境。

宋墨看出沈醉眼里的火气,低头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愿意看见我,之前我也确实说了不少让你听了不舒服的话,招你不痛快也是应该的。”

“哪里。”沈醉微笑,心想,难得你也有自知之明,嘴上还是道歉,“实在是我忙过头了,头两天答应你要和你约时间谈谈的,一直没抽出空来。”

宋墨摇摇头,放松了身体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猜姑姑你从一开始就对我这个多事的人没有什么好印象吧。”

沈醉眉头一动,这人今天怎么忽然走起实在路线来了?惊讶之下干脆笑而不答,以静制动的看他到底打算玩什么把戏。

虽然和苏阑的类型完全不同,但宋墨也是个实在的帅哥。斯斯文文的皮相,穿着极有品味,一整个都市雅痞。全身最出众的地方就是那一双学名凤目的狐狸眼。勾人的眼睛里流转过淡淡的忧郁,要不是沈醉早就见识过这男人的手段,八成会真的相信他是真的心怀愧疚。

见沈醉不说话,宋墨无奈的叹息,“我在你眼里是一点信用也没有了吧。”

沈醉偏头,收起商业用笑容,露出淡淡的疑惑,“我不明白。”

“不明白这整件事情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值得我这么不辞辛劳的跟着搅和?”宋墨挑眉。

“算是吧。”沈醉顿了一下,笑笑,“我真的不适应有太多‘惊喜’的生活,所以如果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能不能开诚布公,这样大家都轻松一点。”

宋墨做的那些事情两面不讨好,唯一可能的收效就是破坏掉她和苏阑之间的平衡。

沈醉其实很想知道宋墨这么做究竟是对她有意见,还是根本就在针对苏阑。

虽然看起来宋墨和苏阑的交情仿佛源远流长,但是仔细品品也很容易发现,其实这两个人未必有什么兄弟感情。真正的朋友不会明知那是对方的痛脚还总是踩起来没完。真正的朋友也不会在背地里挑拨,扰乱一池春水。

沈醉知道自己某部分很天真,但是她也知道这世界上并没有永远的朋友。披着朋友外衣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了解你的全部,你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好比面前的宋墨,当初故意给她和苏阑制造机会的人是他,现在故意在她和苏阑之间搬弄是非的人也是他。沈醉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人在想什么,也完全猜不透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因为即使她和苏阑就此分手,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不是吗?

听出沈醉的言外之意,宋墨轻轻嗤笑了一下,“不愧是写悬疑小说的,姑姑你真的很敏锐。”

一个两个都耳聪目明到放肆,也算物以类聚。沈醉不奇怪宋墨知道她的职业,只是淡淡的弯弯唇角,“好说。”

“与其说我和苏阑是朋友,不如说我们是有伙伴关系的对手更恰当。如果你和一个人明里暗里比了二十几年都输一头,应该也会有点负面情绪吧。”宋墨坦白的自嘲。

一个本应该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人常年受到这种打击是会心理变态,可以理解。剧情不新鲜,沈醉的意外更多的是因为宋墨的直截了当——对于一个心肠九曲十八弯的人来说,这太不可思议。

“但你们还是朋友。”沈醉只轻描淡写的带过,“听苏阑说你们还一起合开了公司,关系不是很好吗?”

沈醉并不完全相信宋墨的说辞,如果按照他的理论,让苏阑一辈子打光棍就是他处理负面情绪的出口,那也太好笑了点。

“所以,能不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呢?”

虽然说不相信,但沈醉也实在是猜不到谜底了,干脆直接问。

宋墨含笑的看着沈醉,“姑姑你也这么直截了当的质问过苏阑吗?”

“我为什么要去质问他呢?”沈醉也笑。

“谢童不提,姑姑你这么敏锐,关于苏阑和贺音的故事,你不可能一点都没看出来吧。他对贺音怎么样?用情多深?为什么贺音没和他在一起反而嫁了沈际?又为什么在贺音结婚以后那么短的时间里他就和你在一起?苏阑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些姑姑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吗?”

宋墨的问题的确有杀伤力,个个都在点子上。

沈醉咬牙,不闪不避的直视宋墨的眼睛,“不管我想不想知道,这些好像和你都没有关系。我和苏阑的交往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方便的话让我们自己处理就好,你觉得呢?”

“和我没有关系。”宋墨重复沈醉的话,忽然站起来几步走到沈醉的身前。

沈醉皱眉,往后绷直了身体。

宋墨轻轻一笑,俯下身极近的望住沈醉的眼睛。

“如果我说我也喜欢你,那么你觉得这些事情和我还有没有关系呢,沈醉。”

第一次,宋墨没有半点轻佻的喊出了沈醉的名字,却是这种充满危险的语境。

沈醉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的盯着宋墨,宋墨在笑,但那双上扬的狐狸眼中却没有笑意。锐利明亮的目光甚至带着不容逃避的压力,沈醉觉得有瞬间的窒息感。

指甲扣进手心,沈醉压下一脑袋的雷电,硬撑出一个笑容来。

“这个惊喜太惊吓了,别开我的玩笑。”

宋墨的目光流转过沈醉紧张的有些发白的脸,笑意不改,缓缓的直起身子。

沈醉紧贴在椅背上的脊背还没放松下来,宋墨竟伸手挽起了她散在一侧的头发。柔软的发丝被宋墨一圈一圈的缠绕在指端,沈醉的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这动作宋墨之前也做过,但是那时候她只是觉得唐突,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到了危险。

剥除掉玩世不恭的外皮,宋墨的表情和苏阑的锐利异曲同工,都带给人无限的压力。

“因为我之前太过份,所以现在说喜欢你,你也不会相信吧。”宋墨说的太自然,自然到沈醉没办法分辨他是不是在说真的。

拉住发根的一段,沈醉微微用力的往回拉住头发,“放手好吗。”

宋墨动作顿了一下,松开手指。

沈醉迅速的起身退开一段距离。

今天的这个宋墨太奇怪了,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和之前太不一样。沈醉真的被吓到。

“如果你是开玩笑,那这玩笑太恶劣了。如果你不是开玩笑…”沈醉尽量放松呼吸,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她不想让局面变得难堪,“对不起,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能相信你。”

大城小事

不能相信,不是不相信。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宋墨收起笑容看着沈醉退开几步拉出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所制造的暧昧被沈醉周身的安定阻隔,那张不曾动容的脸上有一种单纯干脆的明丽。

人的自信是由他人的目光和态度一点点堆积起来的。对于女人和感情,宋墨从来不缺乏自信。即使贺音,当初坐拥苏阑这样的男人,面对他有意无意的挑逗仍然会有脸红心跳的反应,那是一种女人的天性,很少有人可以抵抗。

宋墨一直觉得沈醉是个很天真的女人,虽然比贺音年长,但是某些方面却比贺音更不谙世事。这种天真并不是孩子似的天真,而是一种骨子里的单纯的坚持和固守。从内心生出,展现在眼睛里。

她只看见苏阑。

宋墨玩味着沈醉说过的话。的确,从一开始她的眼中就只有苏阑,他不知道苏阑用了什么方法解除了沈醉的抵抗,但是里面估计有八成的动力是沈醉本身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