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编辑催得很紧,帮我把我的笔电和笔电周围的资料带到医院来好吗?”

苏阑那边顿了几秒,“你先好好养病,不要考虑这些了。”

“那恐怕不行。”忽略声音里的沙哑,沈醉的语气一直竭力轻快,“卖身的人没自由,我的工作可没人可以依靠,拜托了,帮我带来吧,那间房子里,我可真的只有你可以依靠呢。”

一句话说完,沈醉很有心情的握着电话等待苏阑的反应。

果然电话那边是一段相对漫长的沉默。

沈醉咬着嘴唇笑出来,清浅的笑声透过电波传到苏阑的耳中,很刺耳。

“你…”

“拜托了哦,明天一定要带给我,如果你忙的话,拜托别人帮我带过来也行,一定一定要帮我带到哦。”沈醉撒娇一样的恳求打断了苏阑未竟的话,又或者是帮苏阑从不知道说什么的困境里解脱出来。“那就这样,晚安。”

说完,不等苏阑回话就用力的切断了电话。

声音带笑的同时,脸上也竭力在笑,放松了脸部肌肉才感觉到酸。从黑掉的手机屏幕里看着自己的倒影,那是一个异常冷漠的表情,近乎空白。

她凭着直觉唱作俱佳,是为了故作姿态粉饰太平呢,还是为了不要示弱。

哈,无聊,好无聊。

大病未愈的沈醉耗尽了力气,闭上眼睛,睡着了。

从护理站聊天回来的护工阿姨走进病房,看到沈醉已经睡着,轻手轻脚的关掉灯,自己也睡下了。

沈醉手里还握着手机,和苏阑同款的手机。

所以说,所谓情侣的玩意,分开看,也不过就是一样普通的东西。

黑暗中,被沈醉捂在手心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但还来不及震动,就停住了。延缓熄灭光源的手机屏上,苏阑的名字一闪而逝。

结果东西是司机林叔送来的,沈醉丝毫也不意外,道谢送走了人,开始工作。之后没多久沈家的人就齐聚到了医院,在沈父的镇压下,只能静静的等沈醉把工作先做完。

全文修改完,又检查了一遍,拷进邮盘里让沈际找地方帮自己邮件给女王。

沈际欲言又止,还是接过邮盘出去了,贺音犹豫了下,跟了出去。

看沈醉了结了所有工作,在一边枯坐了半天的沈母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宝啊,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沈醉抬起头,面对关切的看着自己的爹娘和嫂子,微微一笑,“爸妈,嫂子,我…想家了。”

没有二话的,沈母冲去问明了医生沈醉的恢复情况,沈家嫂子立刻打电话给儿子,让他发完邮件之后直接去买回程的机票,越快越好。而沈母已经着手帮沈醉收拾起东西来,好像恨不得有下一分钟的机票,就下一分钟带女儿回家。只有沈父,看了女儿半晌,走过去拍拍沈醉的肩,淡淡的落下一句,“走之前把话说清楚。”

沈醉怔了一下,抿起嘴唇,缓缓点了点头。

沈际也不管有没有折扣,冲到机场问了最近的航班,掏钱就买了,时间的确很近,当天晚上的机票。

沈母和沈家嫂子已经帮沈醉收拾好东西,也帮沈醉结算了住院费用办理好转院手续,打算把沈醉直接转回到沈母所在的医院去。

一切准备就绪,沈醉拨通了宋墨的电话。

没过多久,接到电话的宋墨就赶了过来。

这样随传随到的殷勤,似乎某人也曾经有过,只是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

宋墨似乎是赶的很急,西装外套搭在手上,衬衫的领口也打开了几颗口子,额角上的汗水打湿了垂落下来的头发,也许是从某个工程现场或者会议现场赶过来的。

沈醉不去细问,不管前事如何,这阵子林林总总,她欠宋墨的人情已经算不清了,那干脆就不要算了。

“我听说你要出院?”宋墨一进门就直接问。

病房里只有沈醉自己,沈家人特意留了空间给她。

微笑着摇摇头,沈醉用还有些沙哑的声音缓慢的说,“不是出院,我妈妈打算把我转回她的医院去,比较方便照顾。”

宋墨皱起了眉头,随手把外套搭在一边的椅背上,人也坐了下去。

“你…和苏阑…”

沈醉摇头,梨涡深陷,“麻烦你把这个还给他,他看到就知道了。”

接过沈醉递过来的纸袋子,宋墨大概猜得到里面的内容,随手放在一边,看着沈醉,狭长的眉目间几分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继而换上了玩世不恭的微讽。

“你这是打算船过水无痕?”

“我信奉的是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除非失忆,不然什么船过水无痕基本就是个美丽的扯,而失忆那么可遇不可求的机遇,像她这种二十几年一次偏财运都没有的人,还是别想了。

宋墨嗤笑了一声,“好,我换个说法,你打算就这么放弃了?”

“痕迹这东西,时间越久,刻得越深,早点抽腿,比较容易恢复。”反正早点认输和晚点认输都是认输。

“我记得你前不久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还很有斗志的像是要对苏阑铺下天罗地网的样子,怎么才隔了这几天你的斗志就没了?”

此一时彼一时,不独苏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限,只是彼时苏阑尚未触碰到她的逆鳞,而此刻…

“让你见笑了。”沈醉做了个有笑容没笑意的表情,淡淡的一笔带过。

宋墨仔细的看着沈醉的表情和眼神,半晌,终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一个嫁人了,一个走了。剩下的一个看起来也要飞了。某人似乎真的是要变成鳏寡孤独了。”

“那正好可以期待天下大同。”

“好一个天下大同。”宋墨笑出来,“不过没了他,我们确实可以大同一下,怎么样,还是朋友?”

宋墨伸出右手来,沈醉看了一眼,又看看宋墨认真到诡异的脸,不动声色的抬了抬自己的右手,上面还戳了一根闪亮亮的针,针后连了一只硕大的吊瓶。

宋墨挑眉,若无其事的收回右手,又把左手伸出来。

沈醉失笑,只好伸出自己的左手去,只打算握一下,却被不着痕迹的滞留在了那个属于男人的掌心里。

沈醉怔了一下,直视宋墨。

那手心传来的温度同苏阑惯有的低温不同,是一种干燥温暖的触感,如果不是她一直都有时断时续的低烧,那应该是一种很舒服的温度。

可惜人生的际遇往往如此,也许那是好的,但是好的不是时候,也只有莫可奈何。

让我照顾你

一只被消除了所有号码的手机,一张被抛弃的电话卡,一把被归还的钥匙。

苏阑看了一眼摊开在面前的东西,皱眉。

“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让沈醉离开?”宋墨歪在苏阑办公室的沙发里,深觉自己这个兄弟做的真是仁至义尽,为了给苏阑留个机会,不辞辛劳紧赶慢赶的把东西快递过来。可是看苏阑那个石头一样的德行,又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白费功夫。

苏阑没有回答的意思,只是把东西重新收进纸袋子里,往旁边一放,拿过桌上那一摞文件夹最上面的一个翻开。

宋墨看了冷笑,“我说,你是真没救了。沈醉的脾气算是很好了,又那么迁就你,你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让人家连犹豫都没有的下定决心马上就走?”

“我也很想知道,既然这么关心沈醉,怎么没问?”

宋墨挑眉,“人家受了伤还在疼,我哪有那么不识相,赶着去揭人家的疮疤。”

苏阑抬头看了宋墨一眼,把手里的文件夹一放,“你还真是体贴入微。”

宋墨研究似的盯着苏阑,半晌,忽然了然的笑了,“你不会和沈醉或者沈醉的家人也说了类似的话吧?”

苏阑的脸色一沉,唇线紧抿。

宋墨撑着额头大笑,“这么蠢的话你也说的出来,怎么,看见小音子找了个比你识情知趣知冷知热的男人过的幸福美满,你受刺激了?还是,你根本就是在吃醋?计较关键的时候照顾沈醉的人是我不是你?”

“你当年怎么没去修心理学。”

“我说对了?”宋墨笑得越发得意。

苏阑默不作声,干脆掏出一根烟点上。

“我是仁至义尽了,你要是就打算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让沈醉走了,那我也就没有必要遵守什么朋友妻不可欺的君子信条了。沈醉是个好女人,我确实很喜欢,你要是放手,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宋墨整整衣领,站起来,狭长的眉目间不掩饰的尽是挑衅的意味。

苏阑反射性的眯了下眼睛,冷冷的瞪视宋墨,瞬间紧绷的身体辐射着戾气。

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霎时无声的对峙。

忽如其来的手机铃打破了冷凝的空气,苏阑面色阴沉的拿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脸色一僵,瞬间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宋墨看在眼里,无声的嗤笑了一下,干脆的转身走出门去。

“喂。”苏阑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我是沈醉,抱歉我让宋墨陪沈际去你的房子里帮我拿了一趟东西。我不知道宋墨有没有去找过你,我已经拜托他把钥匙和手机交还给你了。很抱歉,不过我想我还是应该和你说一声谢谢。”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次得的都是需要一段时间治疗调养的病,所以我妈妈想把我转到她所在的医院去,方便就近照顾。等一会儿我就和我爸妈他们回去了。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也很抱歉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沈醉的嗓音仍然有着疼痛的沙哑,说话的时候一字一顿异常辛苦缓慢,即使是听,也能感觉到虚弱和痛苦。话说的客气,说的完满。唯独没有指责怨怼和情人间特有的亲昵,仿佛他们就只是交情普通的朋友,道个别就可以分离。

苏阑的眉头反射性的皱起。

这个女人,从来到他身边开始,就一贯的温柔清淡,像是房间里的茉莉,让人以为她会一直安静的守在那里。可是现在她要走。

苏阑明白症结所在,沈醉也表现的足够明显。那天被沈际的话激怒下的一句失言会让沈醉有这么激烈的反应,苏阑始料未及。

沉吟了半晌,苏阑软下了声音,开口:“也好,如果阿姨担心我照顾不好你,那么你就先跟他们回去,养好身体,让他们安心。等我把一切都准备好,再去接你。”

把一切准备好?

准备什么?婚礼?

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还会有那一场婚礼。

沈醉失笑。

这个男人,就像是一头纵横在水泥丛林里的猛兽,也许会为了狩猎而潜伏,也许会暂时看来温驯的停留在某处,但是骨子里的桀骜和野性是无法驯服的。怎样才能让一头关于撕裂猎物的猛兽转而爱上清淡的瓜果蔬菜呢。

沈醉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荣幸,或者应该别无所求了,至少这个男人已经尽力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温驯的一面,虽然她还是被他的爪牙误伤,但幸好,也只是误伤。

对苏阑给出的台阶,沈醉不置可否,病房的门被推开,家人喧闹的声音就要进来,赶在那之前,沈醉对苏阑道别。

“你注意身体,保重。”

平淡的不像真的,沈醉一个人来到这个城市,又被家人簇拥着离开。

在医院里住到身体完全恢复健康被假释回家的时候夏天已经过去了一半。

那是种很奇怪的感觉,不忧郁,不烦躁,不思念,甚至很少想起。

回到家里,沈醉只觉得就像是从前出行归来一样的自然,差别只在这次的旅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的长。

家里的人似乎是商量过,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提起苏阑的名字,但也没有把她当成水晶玻璃,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是没有之前那么热衷于给她介绍男人。

她依旧是能吃能睡,胃口好的像要把病中没办法享受的食物都补回来一样的好,甚至太好了点,被娘亲大人严令控制,不准她没有节制的乱吃小吃和零食,免得才出院没多久就又被送回医院去,丢人丢到家。

沈醉猜娘亲他们是担心自己面上逞强,心里烦躁,因而把情绪都发泄在食物上,产生了暴食症的倾向。但是前阵子所谓一个正常淑女的食量都是胃炎造成的假象,事实是,人家暴食症的程度才是她正常的食量啊。她只是想家,想家里饭菜的味道,想家乡小吃的味道,所以一时没忍住。

其实想想真的不算久,这段虎头蛇尾的感情也不过维持了不到两个季节。

住院的时候苏阑也曾经打过几次电话,她也接了,大概是她过于平淡的反应让苏阑感到无趣。来回几次也就渐渐的没有了后文。反倒是宋墨的联系隔三差五,一直不绝,也真的渐渐的熟稔起来。

或者她真的是薄情,不然也无法解释自己不合常理的平淡心态。回头看过去几个月经历的事情,仿佛旅行途中拍摄的照片,加个名字,叫做《路过》。

“大宝,你要出门?”看沈醉难得的换下了家居服,沈母随口问了一句。

“嗯,今天和人有约。”

“出门小心点,回来晚就打个电话让小宝去接你。”

“好,我出去了。”沈醉答应,拿上随身的包出门。

别说沈母意外,沈醉自己也很意外今天的约会对象。

她曾说过,自己一旦要离开就是壮士断腕,也觉得既然离开了就和苏阑那个圈子的人没了关联。但是她忘了,世界变成地球村的当下,距离早已不是什么问题。

到达酒店楼下附设的餐厅的时候,宋墨已经等在那里了,看到沈醉,微笑着站起身迎过来。

按照常理,看到宋墨的那一瞬间,应该由他引发联想,想起苏阑,继而同苏阑生活的一切像是快放的镜头一样从眼前刷刷刷的闪过,然后心中百感交集。可是沈醉仔细品味了一下,发现别扭是有一点,但也仅止于此,于是同样露出微笑,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沈醉伸手。

“好久不见。”宋墨握住沈醉的手,轻轻一带,热情的拥抱了她一下。

沈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也轻轻回拥了下,完成这个很西洋的礼节。

这是沈醉的地盘,宋墨很顺理成章的把点菜的权利交给了她,询问了宋墨的口味,沈醉很干脆的点了菜。

“怎么样,要办的事情还顺利吗?”

宋墨此行是出差,提前几天就知会了沈醉,故而沈醉有此一问。

“托福,很顺利。你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我刚发现你似乎是瘦了一点。”

沈醉笑了,“瘦不了多久的,我最近胃口非常好,恐怕很快就要胖起来了。”

“女孩子圆润一点比较好看,也比较健康。”宋墨似乎很满意。

“男人们的审美果然众口难调,都像你一样,女人们也不用受苦控制食欲了。”

“减肥本来就很不人道,看你吃东西的样子真的是种享受。”宋墨的表情看起来很怀念,也逗笑了沈醉。

“那很快你就能享受到了。”

大酒店的餐厅,菜上的很快。沈醉点的都是有浓郁本地特色的菜,地主的风范显露无遗。

宋墨似乎是真的很享受沈醉胃口旺盛的样子,一边帮沈醉殷勤的布菜,一边自己也十足的胃口大开。

“可惜你的身体刚恢复,不然这么难得的机会真应该和你一醉方休的。”宋墨有些扼腕的感叹。

“我也很遗憾,家里现在严令禁止我碰酒,事实上我也馋了很久了。”沈醉心有戚戚焉的点头。

让一个酒囊饭袋控制酒瘾和食欲真不是件容易做的事情。

两人几乎都想到了同一个点子上,对视一眼,齐齐大笑。

“真好,我本来以为我会被你连坐的划进黑名单里的。”宋墨还带着笑意,看着沈醉的笑靥,眼神渐渐深邃。

那双狭长的眉眼从前每次带笑都让沈醉直觉的联想到狐狸,但从宋墨及时出现拯救她于水火之后,沈醉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联想了。甚至于,面对那双眼睛的时候,常有种想要转移视线的冲动。

宋墨和苏阑本来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男人,但同样出色。

苏阑周身散发着危险的味道,宋墨却总是披着温文尔雅的外皮。刨除掉主观因素,客观的看,沈醉不得不承认,宋墨也是内外兼修的极品。

她不迟钝,宋墨有意无意释放的某种暗示她也确实接收到了。但是,她实在是无心也无力了。

“秦过去很久了,连坐已经不流行了。”

“真的?连余毒都拔干净了?”

“真的。”沈醉无奈的笑,宋墨这份顺竿爬的功力很是了得。

“那太好了。既然证实我是清白无罪的,是不是我就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