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你这次写的东西和从前的风格差很多,是生活有改变的原因吧。”

“不合适需要改动吗?”

“不,尝试一下新方向挺好的,正好试试反响,事实上我还觉得挺不错的,继续保持。”

沈醉笑了笑,结束了和女王的通话,然后走出去帮嫂子做晚饭。

沈家大嫂在炖汤,沈醉问了菜单,去拿了菜来洗净按需要一样一样的切。

沈醉的大哥大嫂一直是同父母住在一起的,人说婆媳关系难处,沈家却没有这种问题。

沈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但是多半是刀子嘴豆腐心,沈家大嫂看过去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但也是她一手辅佐沈醉的大哥打下了如今的江山,并在丈夫的公司上了轨道之后立刻退居二线,避免了夫妻店带来的诸多矛盾。无论是做为妻子,儿媳,还是母亲,沈家嫂子都是很合格的,因此很得沈醉的敬重,也从她身上学到不少。

但即使是这样近乎完美的女人,也无法保证婚姻的平顺,无法保证丈夫会对她一直忠贞。

那个时候沈醉的年纪还小,大人们总以为小孩子不记事也不懂事,其实她的记忆开始得很早,记性也很好,有些事情即使当下不懂,后来也会慢慢懂得,更何况,识字早乱看书的孩子总是比较早熟。

她其实是知道的,也还记得当初大哥公司里那个很有风情的副理,不过记得最清楚的,是大嫂的隐忍和平静。安抚怒气勃发的娘亲不要急着责骂大哥,一丝不苟的工作,和平常一样的照顾丈夫和儿子,用一种会让人自惭形秽的姿态,让大哥自省,辞退了那位副理,重新回到自己的身边。

事情已经过去快十年,但沈醉始终没有忘记。

那件事情带给嫂子多大的痛苦她不知道,但那件事情留给她的阴影却一直维持到现在都没有过了保质期。

一直优秀的大哥,被她当作偶像和梦中情人原型来崇拜的大哥,那个在她心里雕塑出的光彩的偶像,一瞬间就消失破碎了。而她对男人和爱情的信任也一直都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一面观望,一面规避。

也许,正因为如此,对于一切可能发生的分别她才早有准备,不致天崩地裂。

没有伤过就先痛了,这话说的真对,她就是这个德行的胆小鬼。好不容易勇敢一次,结果只是验证了她的悲观。

“好了,黄瓜不用切的那么细,我是要用来炒,不是要拌凉菜。”沈家嫂子阻止沈醉把手下的黄瓜变成馅。

沈醉卖呆归来,看着自己的杰作,囧囧有神的笑了一下,赶紧停手。

沈家嫂子干脆的把她赶开,自己上手,木须黄瓜里面不需要有肉。

“发呆去一边好好发,回头把手切了,看你以后拿什么吃饭。”

“嘿嘿,到时候赖着你和大哥养就行了。”沈醉撒娇耍无赖。

“赖着我们不能赖一辈子,我们死了你还赖谁?赶紧找个男人赖吧。”沈家嫂子头也不抬,意有所指的戳掉沈醉的假面。

被戳中的沈醉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子,变得有些无奈。

“我看我还是趁早给我的手买份保险吧。”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啊。

“我说正经的,听小宝说,那个那天到机场接我们的姓宋的小伙子对你很有意思?”

沈醉嘴上拉链,默不作声,很想瞬移回房间里去。

迟迟等不到回话,沈家嫂子停下手里的活,转头看着沈醉。

沈醉满脸的无奈求饶,看得沈家嫂子是好气又好笑。这丫头几乎是她从小看大的,一直是个懂事贴心的孩子,在她眼里和自己的女儿没两样,自然也和关心沈际一样的关心着。眼见这孩子的年纪越来越大,终身大事却还每个着落,好不容易有个看上眼的,却又是那么一个不知冷热的男人,心里也是着急的。

“你啊,别总拿自己当个孩子。好多像你这么大的女孩子都结婚生子了,你要是因为工作没办法也就算了,可介绍了那么多人给你,也没一个看上的。”

沈醉很是无辜,“对灯发誓不是我的错,那些人你们也都没看上啊。”

“那倒是,不知道介绍人都是怎么想的,净找些拿不出手的人来。”提起这个,护短的沈家嫂子也很有气。

沈醉奸计得逞,偷偷耸肩。

“没办法,我这把年龄在人家看来已经是滞销品了呢,有人肯要就不错了。”

“你少胡扯,什么滞销品,凭什么要将就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沈家嫂子愤愤不平,孩子总归是自己家的好,更何况大宝要长相有长相,要学历有学历,工作虽然另类了点,但是赚的也不少,再说也不靠她赚的那点维持家用,差在哪里!“不过,你也确实不小了,那个苏阑你虽然喜欢,但是那种男人我们肯定是不放心,算了也就算了。这个姓宋的小伙子我看倒是不错,人家又对你有意思,你要不就考虑看看吧。”

唉,奸计落空,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

“嫂子,不提这个了好吗。”沈醉告饶,她现在真的是没这个心力了。

“唉,知道你现在难受,我们一直都没敢说什么,但是你也该早点为自己打算一下了,依我看,要不你就试试吧,万一能日久生情呢,感情总归是要靠培养的,至少现在已经有一头是热的了。”因为沈际对宋墨的印象相对很好——当然是相对苏阑来说——所以沈家嫂子也很看好他,和沈父沈母商量了一下,还是想要旁敲侧击的问问看沈醉的态度,敲个边鼓。

“嗯,再说吧。我先去洗碗摆桌。”沈醉接不下去,找了个借口躲开这个她目前最不想触及的话题。

奈何好景不长,躲开了嫂子,还有娘亲那一关。仿佛都商量好了似的,继嫂子之后,饭桌上娘亲也开始直截了当的问。

沈醉差点把头埋进饭碗里装鸵鸟,熬过了这顿饭,打着工作的旗号赶紧龟缩回自己房间里避风头。

打开电脑收信的功夫,沈醉总算知道了这不约而同的撺掇是因何而起了。

想知道自己的电子邮件地址,发个短信或者打个电话直接问也就是了,偏偏宋墨要拐个弯问到沈际那里去,沈际已经被苏阑刺激成一座休眠火山,听到这些,不行动才怪。

无奈的叹息,下载了宋墨那封邮件里的附件,点开,沈醉一时愣住了。

整个文件夹里都是她的照片。

应该是那几天宋墨用手机拍下来的画面,传到电脑上之后被被精心制作过了,每一张看起来都像是唯美的写真。

一张张的浏览下来,那些随性的画面里熟悉的面孔因为全新的视角而显出陌生的感觉。

站在路边发呆,坐在小吃摊子前埋头苦干,还有很多个单纯的背影。

那种掩盖在外表之下的无力感被放大得如此清晰,冲击着沈醉的视觉,也让她感到瞬间的窘迫——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情绪原来看在别人的眼中是如此的一目了然。

压缩文件的最后,附上了一段文档。

沈醉点开,不意外那是宋墨的留言。

——抱歉,没忍住拍了这么多照片,做为补偿,我用万能的PS把你变成了绝世佳人。不过,你的照片让我被铜臭味腐蚀了多年的纯洁灵感得到了新生,所以多谢。

沈醉面无表情的看完,咣当一声把自己的头砸在桌面上。

比麻椒还麻…

真是服了他。

挣扎了一下,沈醉爬起来,打起精神,小心措辞,回复了宋墨。

对于这个男人,沈醉是感激的,感激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也感激他细致入微的各种安排,这个巨大的人情,加上之前的种种,让沈醉对他的感觉变得更加复杂。

她一直都没有看懂过这个男人。

从最初的玩世不恭,到后来的行事莫测,再到现在的积极热情。这个男人的真是情绪一直被人畜无害的外表掩盖着,让她不能不生出一种戒慎的心理。即使对他心怀感激的现在,那种戒慎也没有完全消失。

他的两次明白示好,第一次她完全当作笑话来听,这一次却半信半疑。

真的很有压力。

沈醉苦笑,一头栽进床里,蒙上脸,企图暂时逃避这些麻烦是非。

有初一,就有十五。

在沈醉看来,宋墨的行动力并不如他所说的比苏阑差很多,积极起来也是疾风骤雨。

每隔几天就有一封邮件,决口不提表白的事情,不触及要害,让她使不上力,无从拒绝起。闲暇的时候打一通电话,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多半围绕着她的喜好,然后等她以为可以忽略的时候再来一通,以免她忘记。

其实宋墨真的不是个会让人讨厌的男人。

外表英俊,有能力有手腕,体贴细致,更懂得如何切中要点讨女人的欢心。如果说苏阑是皇帝,那么宋墨就像是传统意义上的白马王子,如果他愿意,真的能让一个女人盲目地觉得自己是公主。

在她还在住院的时候,贺音的生日当天,宋墨就曾经让花店送了花来,贺音的白玫瑰,她的郁金香。

也许正是那一次,让沈家人对他有了一个良好的印象。

随着宋墨电话的越发频繁,家里挺宋倒苏的舆论声浪也越来越高。明示暗示,语重心长和状似漫不经心的神来一语纷纷出笼,让沈醉防不胜防,不胜其扰。

她本来以为她的家人很是开明,现在看来,再开明的家长面对大龄女青年的女儿有了称头追求者的时候都不怎么开明的起来。开始时候的缄默,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给她留一个舔伤口的时间。

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沈醉才更清楚的看懂了自己的心。

如果人对了,再拙劣的手段也能让她心动,如果人不对,再高明的手法,带来的也只有心理压力。

面对宋墨的言行,她有感激,但是无法感动。

积欠宋墨的巨大人情债压在那里,她不能像对待之前的相亲对象一样把他冷冻起来。而宋墨对她的了解,也让她不得不打气精神来应对,不能敷衍了事。

如果宋墨是别有用心也好,但偏偏他看来像是很用心。

拒绝不能,无视不能,轻视不能。

沈醉无法可想,被宋墨和家人的双重压力折磨到快要做人不能。

她根本不可能和宋墨在一起的,就算他好的震古烁今天下无双,就算他能接受她用过这村没这店的心态和他在一起,她也无法忍受和宋墨在一起后苏阑会反复出现在她生活里的必然事实。

苏阑的理直气壮和不明所以让她的伤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庸人自扰。

她看清了,止步于此,不再继续,却没道理还要去忍受伤口在面对凶器的时候发作的心理痛。

如果能像睡美人一样一睡不醒,也没有擅闯民宅的王子来打扰,那多好,就算老了被移送养老院,也是百岁老人里最年轻貌美的不凋之花。

沈醉觉得自己已经明显郁闷到思维跑偏了。

外面娘亲他们在热热闹闹的打牌,要是平时,她早就出去跟着凑热闹了,现在她可没胆子往枪口上撞。

唉,娘亲他们现在玩的那副扑克牌还是她当初旅行的时候带回来的呢。

一切的开端是那场婚宴,但机缘却是开始自那次旅行。

想到旅行,沈醉脑袋里叮的一下,好像一片沼泽里出现了一块干地。

很久没有旅行过了,她怎么没想到要出去走走避避风头呢。眼前出现了崭新的选择,沈醉的心好像一下子安定了许多,急切地立刻开始着手准备。

两天的功夫,寻找合适的地点,确定路线,订机票。一切都准备完毕之后,才正式知会家人。

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家人虽然颇多埋怨,还是放行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古语不是没有道理,沈醉听着家人的教训,心里暗忖,至少她从苏阑身上学到了先斩后奏。

临行之前,考虑再三,沈醉决定打电话给宋墨,把话说清楚。

听到沈醉的计划,已经修成人精的宋墨当然明白她的潜台词,于是电话里有短暂的冷场。

“我还是不行吗?”

“对不起。”沈醉只有道歉。

宋墨自嘲的笑了,“不用道歉,不能打动你又不是你的错。只是我始终不甘心啊。到底是我比不上苏阑,还是你喜欢的就是苏阑那个类型的男人?”

“后者吧。”沈醉坦诚,“女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自虐的倾向。”

“这么说,我是败给了自己?”宋墨无奈的摇头,“但是我说过,除非你结婚了,否则我不会放弃的。”

沈醉笑了,宋墨可以想象她唇畔的梨涡,“下班的时候拐个弯,换一条路走,可能你就会遇到让你改变主意的对象了。”

宋墨半开玩笑的叹息,“拒绝我没关系,也别把我的节操看得那么一钱不值啊。”

“抱歉。”沈醉莞尔,继而整了整神色,语气认真,“开诚布公的说,我离开苏阑,就不想让生活再同他有交集。至少,短时间之内不要。”

“这是你拒绝我的真正原因?”宋墨挑眉,“我看我可以考虑买凶杀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苏阑回头挽留你,你会考虑吗?”

沈醉心道,他确实做过了,但结果只有让她再看明白一次。

“不会。”

“那我就安心了。你放心,死缠烂打我是不会做的。但是,在我变心之前,如果你改变心意,我都等着。”

“你这么说,我的虚荣心会被吹破的。”

“如果你改变主意投入我的怀抱,我的虚荣心也一样能得到满足。”

沈醉无声的一笑,没有说话。

理论上来说,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但这一秒的心情是肯定的。

最符合她心中原型的男人,她遇到了,也确实有了一段感情,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够了。

她也该收拾心情,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旅行

从沈醉那里回来的苏阑,情绪和之前有了明显的差异。之前那种压抑着的情绪似乎是平息了,变得和从前一样,一心扑在工作上,像个铁血的君主,脚步紧的让身后一众下属都跟得人仰马翻,恨不得每个人都被哪吒附身,能化出三头六臂。

与此同时,宋墨之前那股子春风拂面满城香的兴奋劲头也收敛了许多,看起来又是一个衣冠楚楚双目含情的俊俏公子哥儿了。

说实在的宋墨这个男人并不是个很老实的男人。

这年头,看过去和长坏的土豆没差别的男人都可以自命不凡的物化女人脚踩两条或两条以上只船来当作自己的功勋,宋墨这样土豆中鹤立鸡群的水葱,行情简直连形容都不用。大多数时候,他都很乐意似有若无的享受一下美人恩,真正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从没有哪个女人说过他的一句不好。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这位公子的“绯闻”忽然间安静了,不免很是让人侧目,然后怀疑是这位公子厌倦了,还是终于找到了“真命天女”,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让周围的男人羡慕到满口牙齿都被胃酸腐蚀…

最了解自己的,往往是自己的敌人。

苏阑和宋墨两个人亦敌亦友的认识了这么多年,彼此是什么德行都一清二楚。

表面上一如往常,合作无间。但是眼神相交的瞬间,彼此心照不宣的挑衅目光,却有着隐隐的火药味。

苏阑发现自己在探究宋墨。

以往,宋墨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在他唯一胜擅的情场上挑衅苏阑。之前他也乐于只言片语地把自己和沈醉之间的种种“交情”状似无意的透露给他,然而,从他回到港市,宋墨的这种行为就再也没有发生过。

苏阑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探究这其中的原因。

是沈醉的明确拒绝让宋墨死心,又或者是因为沈醉离开了他,所以宋墨也不再有兴趣,更甚者…是宋墨真的动了心,所以反而隐匿起来不让他知道。

而让苏阑真正困扰的并不是宋墨的心理,而是自己的行为。

他一向是一个固执得近乎精神洁癖的男人,眼中永远只看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对于那些看不入眼的,在他眼前晃过多少年也是依然不屑一顾,谢童便是这种极端个性下最大的苦主。

苏阑自幼就经常待在祖母的身边,代替忙碌的父母承欢膝下,也为这个一生不负人,但也绝不容人所负的孤洁狷介的女子解除一些寂寞。苏阑的祖母是一个旧式门庭下教育出来的真正闺秀,国学造诣很深。苏阑的性格也许正是传承自她,而同样的,她也教会苏阑,不被外界的种种得失所困,做一个真正的伟男子,有所坚持,但不为外物所动。

苏阑似乎是做的很好,即便是从少年时代就认定的贺音背叛了他的守护,他也仅仅是短暂的愤怒之后,就重新找到了另外的路。

可这一次,似乎,他并没有彻底的从自己的失败中解脱出来。

沈醉消失在灿烂阳光里的背影,时时困扰着他,若有所失。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例行的回家吃饭,向长辈问安。

苏阑的祖父早已经出院,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也无大碍,只是人年纪大了,一场病就少一分元气,看起来虽然仍然硬朗,但毕竟不如之前的矍铄。

精神差些,火气也就少了些,看到苏阑进来,也只是淡淡哼了一声。

苏阑却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把嘲讽掩藏在尊敬长辈的架势底下,损人不露骨的拐着弯针锋相对,对永远守在祖父身边五步之内有如断肠草的女人视而不见,只看了自己祖父一眼,点个头问声好就沉默的坐下,不言不语的等着开饭。

苏家的人多少年没吃过一顿没有刀光剑影的饭,忽然这样和平——虽然说是冷淡更合适——但也足够让人不适应到眉头耸动,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不其然,和平总是虚幻的短暂。

饭后,苏阑和父母闲聊了几句就准备回到自己的住出去,刚起身,已经陪苏老爷子回房休息的柔姨忽然走出来,神色惴惴,对着苏阑,有些紧张地说老爷子要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