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鹤轩夹起一块牛肉放到余文佑碗里:“看你喜欢吃,多吃点。”

“呃,我自己来。”

“你一个人哪里抢的过他们两个,”游鹤轩白了熊猫和骆驼一眼,“饿死鬼投胎啊!?”

熊猫和骆驼悻悻然的放下筷子,真是的,也没吃的多快啊!有了新人忘旧人!

游鹤轩又说:“我的脚伤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要告辞。这几天真是…我本来是去其它地方看风景,没想到仡熊村更好看。平日里工作压力很大,周末就喜欢四处走走。以后我还来可以吗?给你带好吃的。”

余文佑笑着点头:“欢迎。”仡熊村又不是他开的,谁爱来不来。

“我还要住你这儿,”游鹤轩坏笑,“还欢迎吗?”

余文佑呆了一下。

游鹤轩笑出声来,几天的接触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发现余老师并不是个热情合群的人,何况他游鹤轩本来就是个细心的。只是小余老师未免太单纯,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啊!他以前还当这句形容是文学夸张呢。看够热闹了,才说:“我带装备来,到你院子里露宿怎样?”

余文佑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客人来了让人家睡门口似乎不好,但是睡他家里更不舒服。谁料游鹤轩又说:“你后院的露台很不错,是个露营的好地方。余老师不会拒绝吧?”

余文佑扶额,那你还不如在前院呢!前院跟他的卧室隔着厨房客厅厕所,空间已经分割,影响不到他。后院就在他卧室的窗子外面啊,哪天忘记拉窗帘,都可以在窗外看到他穿着睡衣晃荡好不好!可是这里不是他的私人领域啊…何况就算是私人领域,人家只是说要睡院子…到底怎么拒绝才好呢?

游鹤轩脸皮八尺厚,装作没看到余文佑的纠结,径直说道:“呵呵,耽误了好几天,下周我是没空啦。下下周来看你,喜欢吃什么用什么,我顺手带进来。这里空气很好,夜晚的星空真是漂亮极了。对了,九月的时候可以看到银河吧?你能数出多少个星座?”

“北斗座…”

“哈哈,”游鹤轩笑道,“这可不行!学生问你怎么办?十月份不是观星的最好时间,不过凑活了,我到时候教你。”

怎么说着说着好像就定下来常住似的?余文佑觉得自己的后院归属很成问题!

“对了,”游鹤轩那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你们学校怎么没有运动器.材?别说足球篮球,连跳绳都没有。教委也不管?”

余文佑苦笑:“学校教委都不管呢,这些小东西都不重要了。山里的孩子,田埂上疯跑,不用器.材都比城里孩子强。”

游鹤轩摇头:“那怎么能一样?体能好是体能好,球类更锻炼协调能力。还有,教室里也没有钢琴,音乐课怎么上?”

余文佑抽抽嘴角:“钢琴那么高大上…,咳,不是这个问题,没有音乐课,因为没时间。你也看到了,四个年级的孩子都要上课。什么音乐美术体育常识政治历史之类的统统砍掉。村办小学只能这样了。副课只有等他们长大以后喜欢的再自学。投胎是个技术活,技术差落在这儿,有什么办法呢?”

游鹤轩笑:“死脑筋,换个人就顺杆子往上爬了。”

骆驼大笑:“余老师是老实人。”

“嗯?”余文佑疑惑的看着对面的人。

熊猫接过话头:“别的不说,几个球是小事,我就给你们买了。乡下又不用名牌球。钢琴别找我,”说着攥起拳头用大拇指指了指游鹤轩,“有问题找土豪,准没错儿!”

好么!现在人家要睡在教室正中央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不过…“非常感谢你们的慷慨。钢琴就没必要了,我是学教育的,知道音乐对孩子的重要性。谢谢你提醒我,我会教他们唱歌的。”余文佑心中隐隐有个想法,似乎可以一举多得…唔,再考虑考虑。

游鹤轩爽快的道:“行!我不大懂村办学校。你们都算我的救命恩人,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学校里缺了什么也只管说。下周我叫几辆摩托车把球啊绳子啊之类的送来。我看村里的条件不大好,学生的用具也很紧缺吧?我也买一些。”

有人资助当然最好,余文佑忙说:“花里胡哨的就不用了,买了来也是浪费。仓廪足方知礼节,这里的孩子们比较野,那些细腻的就图个新鲜。不如来点实在的,铅笔、橡皮、作业本、演算纸,要是可以的话,添十几个算盘,我可以教珠心算。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游鹤轩挥挥手:“谢什么,我报恩呢,你别掺和。”

余文佑笑着嗯了一声,眼睛都亮晶晶的。一场夜宵宾主尽欢,意犹未尽。

次日一早,游鹤轩潇洒的走了。余文佑送到村口,随行的还有他最后一块腊肉。他没什么能做的,对这样心存善念的人,他贡献一块肉根本不算什么。村里人不知道游鹤轩预备捐赠的事儿,还当余文佑跟人处的愉快。

周六一大早,村里来了一个蹭亮的摩托车队,每个摩托车后面都挂着两个铁制方形的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种东西。运动类的有篮球、足球、排球、羽毛球、跳绳;文娱类的有象棋、围棋、军棋、跳棋、木制中国行省拼图、地球仪等等;文具类的有铅笔、钢笔、作业本等等。余文佑惊了一下,他知道游鹤轩会买东西送给学校,没想到买了这么多!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屠则力排众议修的杂物间派上用场了!

村里人听说是游鹤轩送的,都说他是个有良心的人。村长赶忙封了个红包给车队,车队的人死活不收,只说:“游先生说了,红包他会给,不许我收你们的。再说也是做好事,希望工程(注1)嘛!都是有娃要上学的人,你好意思给,我还不好意思收呢。跟你们说,游先生不单送了你们村,旁边几个村子条件不好的,他都送了一份。说什么企业回馈社会的之类的,我们说不明白。总之是有钱人发善心,你们就接着呗。”

余文佑立刻拨通了游鹤轩的电话道谢。游鹤轩在电话那头说:“谢什么?我就出几个钱。真心的,我特佩服你,一个外乡人千里迢迢的支教。现在国家政策我知道一些,可愿意来的全国也捡不出几个。那些镀金的二代们就不提了。我本来是想找个慈善机构打理的,可想想现在的慈善机构…算了,不说这个。总之在仡熊村住了几天,我想了很多。全国还有多少这样的村子?彩南不算冷,那么北边点儿的地方呢?入冬了,孩子们有没有足够御寒的衣服?回来查了一下,正好看到一条,说一个女孩子冬天只有夹衣,冷的受不了就跑步驱寒。网上经常调侃什么‘取暖基本靠抖’,可真的看到他们,就觉得心酸。我的孩子要那样,真是死都不瞑目。余老师,你每天工作时间那么长,就是为了孩子们能学更多的知识。我向你致敬。”

余文佑被说的满脸通红,结结巴巴的道:“没有那么好,我、我就是找、找个工作。”说完,深呼吸几口才把话说顺了,“村里人很谢谢你。如果你喜欢徒步,尽管来这边。山里虽然有蛇,不过带上驱蛇的药物不怕的。有几处山谷很美,有时候鸟儿飞起来遮天蔽日。男孩子还会吹叶子玩,会唱的歌都会吹。我也会,可以教你吹着玩。”

游鹤轩轻轻一笑,低沉的嗓音从电话里传来:“我很期待。”

不知为何,余文佑的心漏跳了一拍。

第12章 游说

游鹤轩口头约定日当天并没来村里,只打了个电话说抱歉。余文佑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抱歉的,成年人么,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下次来玩”,所以对游鹤轩特别打个电话狐疑不已。周末村里人照常赶集,但余文佑因小时候的经历对集市有所抵触——当年他就傻里吧唧的跟着去集市上交易,还以为能脱贫是因为他的空间能运输更多的货物。虽然理智上知道跟集市无关,心里还是不大舒服,能不去掺和就不去。何况县里的集市没啥好逛的,再繁华东西再多,能比的过购物宝嘛!虽然收货时间心塞了点。

生活进.入了固定节奏,周末就不需要赶工。无聊之下似乎也只有上网一条路可走。大学同学群在刚毕业时热闹,现在居然寂静下来。余文佑看了看时间,收回前言,应该是没起来。忽然一个头像闪了闪,点开一看,是卓道南发了一个笑脸:“没去赶集?太宅了对身体不好。”

余文佑回复:“我每天绕村跑,兼半个体育老师,运动量还不够就没天理了。”仡熊村本没有体育课,游鹤轩捐了体育用品之后就有了。想到此处,就随口说:“上次你们救的人很好心眼啊!给我们周围一圈的小学捐了好多用品。”

“这么好?”卓道南有点意外,当时的游鹤轩态度实在说不上好,不过一会儿就想通了,走了一天不说还掉下山崖又冷又饿等搜救等了十几个小时之后,还能谈笑风生的那是神!于是又问:“送了些什么?文具?”

“嗯,还有体育用品什么的。”余文佑说,“孩子们很高兴。可惜学校没有篮球架。”

卓道南喷笑:“就算有篮球架他们一群小屁孩儿还能打不成?能运球就不错了。到初中肯定就有,你操心太多。对了,菌油大受欢迎,多谢多谢!”

“不用客气。”其实余文佑更喜欢吃新鲜的,菌油么,头几回吃有点意思,多了就腻歪。

卓道南又说:“现在外面卖的浑水mo鱼的太多,我正想买一点呢,你替我们做中介哈。不然那帮人得了好处又忽悠我们。”

说的就是农民们急功近利了,余文佑相信他们绝对干的出来。他老家也盛产一种蘑菇,当时一个老乡不知怎么的就跟日本人勾搭上了。那个年代出口是个好活计,收入非常高。结果菇农贪得无厌、以次充好,最后当然解约赔钱,大好的产业断送了,一直到现在老家还没有什么像样的产业,所有的经济几乎全部依托出省打工的人往回寄钱。此外失败项目还有玉兰片、人工野鸡等等,得天独厚的地方,愣是没有人能沉下心来做一回事业,活生生的浪费了天资。

有时候不怪有人不喜欢他们,实在是价值观不一样。当然城市里的小市民也一个德性,只不过城里人多,总有几个有理想的,再则城里机会多,乡下有想法的都进了城。而且不管奸商概率多大,相对完善的监管机制也将市场上对普通人的恶劣影响也降到了最低,大不了多花点钱办事,不至于出现满集市买到的东西不好是常态很好是变.态的情况。仡熊村的人想要他留下,想必不会过分。所以余文佑爽快的答应了。对双方都好的事,没必要拒绝。

余文佑日常生活中属于很不善言辞的一类,即使教书也算不得教的多生动风趣,照本宣科而已。负责任是必然的,要当麻辣教师这辈子都别想。所以几句话下来,跟卓道南的聊天就被迫终止。卓道南抱着手机聊天,无话可说之后把手机一扔,自找乐子去了。武警中队的周末嘛,惯例有篮球比赛,并且水平还特别高,不管是上场还是观赏,都很刺激。几分钟就把买菌油的事儿扔到脑后了。亏余文佑还特意跑了一趟村长家说这事儿,谁料到卓道南那货就从此没声音了呢?过了周末卓道南又不在线,当时情况好像是随口说的,特意打个电话又好像超级怪!余文佑默默吐槽:直男的神经真是比钢筋还粗!太不靠谱了!

彩南省的冬天比起北方简直可以用温润如玉来形容。十一月中旬时也就穿夹衣。时值周五下午,余文佑带着十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全英文版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游鹤轩还没进村就听到一阵喧嚣。到了地头,只见余文佑满头大汗的用肢体指挥着孩子们的行动,嘴里说的却是英文。游鹤轩没正儿八经受过教育,就算平常喜欢看看书,也不至于自虐的找外国字的。即使是这样,他也从余文佑的行动中看明白了几个单词所表达的含义,无非是左、右、前、后和跑的意思。忍不住暗赞:好想法!

余文佑在跑动中也看到了游鹤轩,但他没下课,只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房门就继续投入工作了。游鹤轩背着经典的驴友装备,走到门口卸下背包,也不进门,直接就坐在背包上看着余文佑教学。一直到五点半,所有人都玩的气喘吁吁的时候才解散。余文佑等孩子们一一都跟游鹤轩打过招呼道过谢后,才喘着粗气问:“怎么不进去坐?”

“看你怎么当老师。”游鹤轩笑着伸出大拇指真心实意的夸赞,“很棒!我见过最棒的老师!”

被肯定的余文佑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开心的点头:“我跟网上放出的广告视频学的。有些权威的早教机构就这么教,我试着效果还不错。还有多谢你捐赠的器.材,告诉孩子球念‘ball’,跟拍着球教不是一个级别的。有球玩,动词都教的顺理成章。”

游鹤轩随手拨了下袖子道:“我穷的就只剩钱了,你不用谢我,图个高兴。”

余文佑瞬间想起网上最近流行的词语,很认真的说:“有钱,任性!”

游鹤轩喷笑,指着余文佑道:“小余老师也在网上学坏东西!”

“彼此彼此。”余文佑笑着打趣,其实他不怎么上网看东西,加了一门英语课后快要忙的飞起,基本没时间,只能偶尔看到两个不知来源的名词调侃。

说笑一阵,游鹤轩站起来,毫不客气的拎着包进了余文佑的屋子。坐在客厅里的桌子边,把包放在椅子上,一阵乱翻。不一会儿,桌子上就摆满了东西。余文佑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游鹤轩笑道:“吃的,零食和干粮。我出差了一趟,在一家知名的零食店买的,都是人气商品。我不吃零食也不知道哪些好吃,都是导购小妹替我选的。你自己吃也好,分给孩子们吃也好。”

余文佑笑着谢了。

游鹤轩又掏出两本书,正是上回提过的《汉字密码》,无奈的说:“旧书网淘的,现在出了繁体版,简体版绝版了。质量不算好,凑活着看吧。我还要人扫描了一份做成了电子书,”说着就递给了余文佑一个u盘,“都在里面了。我不知道你还教英文,下回再给你找一些儿歌什么的。小孩子无非学这些。”

“你好用心!”余文佑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谢谢!真的很感谢。”

“唉,你复读机投胎啊?谢什么谢?许你金光闪闪的跑来支教,不许别人随便花点钱做事?”游鹤轩弹了一下余文佑的额头,“小家伙不要老气横秋。”

余文佑mo了mo额头,尴尬爬满全身…岔开话道:“熊猫和骆驼呢?他们好不好?我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呢,只知道外号了。”

“记得外号就行,”游鹤轩嫌弃的说,“名字拗口的要死,是个人都不爱念。时间长了,你叫他们大名他们还没反应,叫熊猫骆驼立刻扭头看你。”

余文佑噗的笑了,他小时候有个同学,不知怎么被人叫哭包,正名是龙应天。没想到后来大家叫龙应天他有时候不搭理,叫哭包倒是立刻答应,要不是龙应天三个字太炫酷,他一定也忘了。又想起骆驼总是一身灰扑扑的样子,还有熊猫带着黑眼圈的胖脸,不由感叹:名字有起错的,外号绝对没有叫错的。

游鹤轩又问:“今晚你打算吃什么呢?”

“蒸饭呗,”余文佑想了想,“要不咱们吃烧烤?”

“好!吃烧烤!你家有牛肉没有?”

余文佑摇头:“猪肉。”

“那就猪肉,”游鹤轩自信满满的说,“猪肉拿酱油和糖腌过再烤,又香又甜。烧烤别的都好,就是脏兮兮的,你别动手,我做给你吃。”

余文佑囧囧有神的说:“我又不是女孩子,哪那么怕脏了?”

游鹤轩一拍脑门:“我总算想起有什么事忘了!”说着就拿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熊猫?你这两天有空没?唔?后天才有空?行!我到网上买个扫地机器人,要那头发加快件,你明天给我收了,后天有空送过来。”看着余文佑疑惑的表情解释道:“你家是全木地板,自己打理多麻烦。打蜡是没有机器只能手动,但扫地拖地可以机械化。你每天工作那么辛苦,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家务上。有空散散步也好。”

余文佑想拒绝,但对方似乎已经决定;想道谢,好像刚才道的太多。一时梗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哪知游鹤轩咧嘴一笑:“现在你不好意思赶我去睡露台了吧?”

余文佑:…

“我不侵占你卧室,让我在客厅打地铺好不好?我工作压力很大很大,周末需要放松放松,又没地方可以去,你就收留我吧,拜托拜托!”

余文佑抽抽嘴角,大哥,你赢了!

第13章 诉说

十一月的天气凉而不冷,正是吃烧烤的好时节。余文佑依然要备课,游鹤轩便独自处理食材,该切的切,该腌的腌。还从冰箱里翻出了两个秋梨炖了一砂锅的冰.糖雪梨,可惜没有红枣,不然不管是颜色还是味道都会更好。大山里有别与城市的安静,游鹤轩享受着这一刻的放松,连简单的家务都变的愉悦。

到了晚七点,天已经完全黑了。游鹤轩把冰.糖雪梨断火端到后院里放凉,同时点燃炭火,扭头问屋内伏案的人:“还没搞好?”

余文佑伸手将备课本合上:“好了!剩下一些资料周末再弄,不然我自己都要忘。”说着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烧烤炉边,“饿死了!好了没有?”

游鹤轩乘了一碗雪梨汤递过去:“先喝点汤润润,嗓子难受不难受?”

余文佑笑笑:“还好,其实习惯了都好。上学时有专门学过怎么发音,不然一天天下来,嗓子早废了。”

“还是要保养一下,别仗着年轻就无所顾忌。”游鹤轩一边说一边熟练的翻转着食材,“当老师的职业病多着呢。虽然你们肯定都有社保,但是难受可不是钱能解决的。”

话里透着浓郁的关怀,余文佑反而不会接了。游鹤轩见他不吱声,又问:“跑来大山里支教,家里心疼不?”

余文佑郁闷了,怎么每一个人都问这个问题啊?只好耐着性子解释:“我家没人了。”

游鹤轩怔了一下:“一个人都没有?”

余文佑迟疑了会儿才说:“有个舅舅,很久不联系了。”说着低头一笑,“也没什么,都长大了,这样还自在些。”

“一样,”游鹤轩扯了扯嘴角笑道,“我爸死的早,妈跑了,也不知活着没有。活不活着也没意义了,横竖她是当我死了。”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默。孤儿的苦不仅仅在于朝不保夕的生存压力,更在于等好不容易熬出头能过点好日子了,却发现日子比以前更难熬——无休止的孤寂入侵着每一个细胞。没有人在乎你的冷暖、没有人在乎你的喜怒,甚至空拿着存款也没办法给在乎的人买点什么,因为在乎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游鹤轩揉揉余文佑的头发:“以后自己成家立业就好了。”

“我不成家!”余文佑回答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游鹤轩疑惑的问,“早早成家儿孙满堂不就热闹了吗?”

“不想,不喜欢。”余文佑不想解释真正的原因,便反问游鹤轩;“你呢?有几个孩子了?”

游鹤轩扶额:“咱们这样的人哪里好讨生活了?我还不像你一样上了大学。打小认了几个字就出来跑江湖。也就这两年缓过来一点,得了点钱。风里来雨里去的,哪个女人肯跟?现在倒是有几个,全都奔着钱来。我想找个人安安生生过日子,也不是说不许用我的钱。若她们拿真心换,我倾尽所有也在所不惜;可若拿心机来骗,一心只为钱,半分不为我,那就有多远滚多远。我们生意场上复杂了…复杂了…还是你这儿好,什么都纯纯粹粹的。”

余文佑扑哧一下:“小清新的文章看多了。”说着朝村子那边撇了一眼,“前天,村里闹了起来。男女问题!”

游鹤轩一挑眉:“通.奸?”

“还能有什么?打成一锅粥。还剁死了一头猪两只鸡,何必呢,动物跟他们有什么仇?不然今天我们也没猪肉吃了。”

游鹤轩喷笑:“怎么没鸡肉?对了,你那冷冻层冻满了东西,都是他们送的?”

“哪是送的啊,都是放我这儿的。有时候剩饭剩菜也放这里。全村总共没几台冰箱,放我这里最方便。我这里是公共财产嘛,便宜不占白不占。”

游鹤轩翻个白眼:“不是你拉的赞助嘛?”

余文佑笑了笑:“又不耽误我什么,随便了。还好厨房在前面,他们要用我的冰箱,我只要把客厅一关,随便他们弄去。他们知道我忙的不行,都不好意思吵我。”

“你脾气太好了!”话说到这里,基本把刚才的沉闷消散了。游鹤轩才道,“明天周末,要不我们县里玩去?”

余文佑摇头:“吵。”

“吵什么吵?你一天天的窝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吃过牛排没?县里的不大好,先凑活着吃,以后带你去市里吃。”

这都哪跟哪啊?余文佑哭笑不得:“无功不受禄,你这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有啊!”游鹤轩说着把一块烤好的猪肉递到余文佑手里,“求你多吃点。”

“开玩笑的,”游鹤轩又道,“也没什么,熊猫和骆驼也是…,我们才混到一起。相逢就是有缘,我拿你当小兄弟,你不嫌弃我这个哥哥,也就别推辞我给你的小玩意儿。都不值什么,难得投缘。”

“我什么都没有,你给我那些,受之有愧。”余文佑不是孩子,知道交朋友都要互相付出的,他能给人家什么?

“有住房啊!你这里安静,我喜欢。当然我可以住农家,主要是吧,真安静的地方开发不够,住宿不便。住人家家里,打鸡骂狗两口子吵架的,不知道是来度假还是来糟心!你这里多舒服,原木地板,原木家具,又清爽又雅致,打理的还好,比上好的度假村都不差了。我是有钱能修一个房子,但还没到专门派个人给我打理的程度。你看,不正好?”

从游鹤轩捐赠了大笔器.材文具开始,余文佑就不打算让他露天过夜了。别说睡客厅,就算谁自己的chuang,自己去客厅打地铺都行啊!他小时候在村办小学,看着别人家电视里的孩子们玩那些东西眼睛都绿了。他的童年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缺憾,如今看着有人能补满自己学生的缺憾,真的很高兴。心里觉得游鹤轩是个大大的好人,已经欠了很多人情,再说什么吃牛排的,就太过了。几次接触,还发现游鹤轩并不大喜欢干货,这里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些了。想到此处不由叹气,要是游鹤轩像卓道南那样是吃货就好了。

游鹤轩又递了半截玉米,说道:“想什么呢?”

“没什么,”余文佑笑着摇头,“明天你想爬山吗?我陪你。”

“好呀,可惜不敢采蘑菇,不然回来炖汤喝。自己采的就是好吃些。”游鹤轩道,“对了,咱们也算朋友了,下次你见面再别叫我游先生了。就叫我鹤轩吧,我比你年长,叫我一声游大哥也不亏。”

“呃…好…”

“你小名叫什么呢?文佑?”

余文佑被雷了一下,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叫他!好文艺的赶脚。赶忙说:“你叫我柚子吧。”

“柚子?”游鹤轩大笑,“你怎么起个女孩子的小名啊?”

余文佑翻个白眼:“才没有!我出生的时候,爸爸正好休假,买了个又香又甜的大柚子,我妈就顺着这么叫的。正好大名早起好了,听起来就是一套。”

“很可爱!”游鹤轩正色说,“真的!”

“…”

“小时候圆滚滚的吧?现在倒是瘦了。”

“谁知道呢,”余文佑道,“我小时候的照片都没保存下来。妈妈带我回她老家的时候兵荒马乱的。很多东西顾不上。”

游鹤轩又问:“没有爷爷奶奶吗?”

“有吧,”余文佑苦笑,“记忆中有的,不过我爸爸几兄弟,爷爷奶奶又没工作,都靠着叔伯过日子。农村的,谁家也没有多余的钱财养我。爸爸的几个兄弟都想争我爸的抚恤金,我妈当然不肯掏出来,闹的不可开交。大伯甚至扣着我不放,逼着我妈交钱。后来我爸的同事知道了,几个人过去吓了他们一番,一个叔叔?还是哥哥?把我从柴屋里偷了出来。但是当地也呆不下去了,我妈又没工作,就带着我回老家咯。外公外婆是早年一直生不出孩子,生我妈就年纪很大了,后来生舅舅年纪就更大了。反正我妈带我回家的时候,两个老人都已经去世。”余文佑长吁一口气,索性说了个彻底,“我妈么,贫困交加,我爸在的时候她是家庭主妇,虽然我爸长期出差,但钱总有的,还能寄钱给舅舅读书。我爸死后,她回到老家才知道房子都快塌了。抚恤金拿来修修房子就用的不剩多少。没有生存能力,过的太苦受不了,一根绳子吊死了。”

余文佑有时候想,他不喜欢女人是不是跟妈妈有直接关系?他憎恨脆弱,憎恨逃避。哪怕扔下他跑了呢。只要活着,总归给他留那么一丝指望。就那么一根绳子吊死了,留下一个16岁的弟.弟,一个不满8岁的儿子。最终结果只能是16岁的弟.弟辍学,来养育本该她养育的8岁幼童。他不是不理解舅舅,穷怕了,穷狠了,穷疯了,良知是什么?拖着8岁的外甥要饿死的时候,谁又跟他讲过良知?青春叛逆期遭受天塌地陷般的挫折,不变.态的是少数。可是能够理解舅舅的心理历程,不代表支持舅舅的选择。实际上还有很多路可以走,很多看起来荆棘,但只要跨过去了,便是阳关大道。他却偏偏选了最不该最狭隘的一条路。从这点上看,即便都是幼年困苦,甥舅两个的思想也有本质的不同,分道扬镳不过是早晚的事。其实,他们彼此都只想要对方过的好一点…

舒适的风吹拂着山谷,温暖的火照耀着二人,的确是个说心事的好环境。余文佑惆怅满怀,开始沉默。游鹤轩拍拍他的胳膊,轻轻的说:“都过去了,将来好好过就行。”

余文佑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停了一会儿才说:“我会的。现在不是过的很好么?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再苦,有战斗在最前线的爸爸苦么?再难,能比失去生命更难么?今晚不过是一时脆弱,吃饱饭睡一觉,明天又是一条好汉!至于伤感,就让远处雨林里吹来的风带走吧!他还要一点一点的捡回舅舅扔掉的节操呢!

第14章 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