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友琴再次强调:“我不想回去过年,你知道我回去要应付什么,你知道我从小最讨厌应付什么。你都知道,但从来不保护我,为了你的面子。”

窗户纸撕开的背后不是光明,而是鲜血淋漓。崇德婶被说中心事,想发火却又不敢。儿子虽然很乖但没有出息,结婚生子后只能在村里务农。时代在改变,养育孩子的成本越来越高,她们一家人已经逐渐吃紧,将来必定无能为力。她的孙子需要姑姑的支援,长达十几年的支援。所以尽管她是母亲,却不得不对女儿退让。她的女儿,比全村所有的女孩子都能赚,也比她一辈子见过的所有女孩都难以拿捏。

心知肚明的事,熊友琴再次失望。看,说什么爱情变成亲情不过是脸上贴金,真相是所有的感情不复存在,剩下的仅仅只有交易。六亲不和有孝慈,智者老子早在两千年前就看穿了一切。

气愤的挂了来自老家的电话,紧接着的是全身无力。九百六十万国土,没有一处是家。手机提示音响起,有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屠则约她吃饭。呵呵,又是一个有家不得回的人。地点在她喜欢的西餐厅,金碧辉煌,无限接近她幼年时看过电视后的幻想。她喜欢牛排,更喜欢那种置身于高档餐厅的沉醉。但今天她拒绝了,对屠则说:“买点菜自己在家做吧,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屠则受chong若惊,火速奔到熊友琴的出租屋所在的城中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停稳了车。跟所有穷x打工妹一样,熊友琴住的地方简陋到极致。为了省房租选的采光极差的单间,大白天都需要亮着灯。地板是粉红色的劣质瓷砖,饭桌是折叠的,桌面上贴着一层水果纹样的贴纸。搬家的时候可以当二手卖掉,老板会把贴纸撕下换上一张重新贩卖。从桌椅到锅碗瓢盆无一不透露出一个字:穷!

熊友琴心情不好,默默的做着红烧肉。厨房很窄,容不下两个人,屠则只好躲在厕所里洗菜。两菜一汤端上桌,搪瓷缺角的饭盆把油光发亮的红烧肉效果削弱了十二分,熊友琴突然笑了:“小时候吃一顿红烧肉就是过年。”

都是苦孩子出身,特别感同身受,屠则点头:“我家过年会做个猪脚,主要是给爸爸和我吃。好的年份妈妈和姐姐能捞一两块,不好的年份我们吃着,她们看着。难为我姐还能长的漂亮,老天赏饭吃。”

对于屠姐姐,熊友琴十分同情。连肉都没好生吃过的人,三观早就剁了喂狗。恐怕是做了小.三后才能吃饱穿暖并取得家庭地位吧。所以尽管屠姐姐也很作,熊友琴却对她要宽容许多。

屠则继续道:“我对不起我姐。”

熊友琴淡淡的说:“是你父母对不起你姐。”

“也对,”屠则想了想道,“孩子不应该去承担父母的责任,那叫越俎代庖。我以后回报姐姐就行。只是愁她的将来。红颜薄命啊,没有足够的智商,还是长的丑一点比较安全,起码不会心比天高。”屠姐姐的幸福,只能等红颜老去,安安生生的去做人后妈。愿意丁克的男人都是什么阶层什么学识?普世价值里女人就是子宫而非人类。作为男人原本是从不思考男女不平等有什么不好的,自从操心了他姐的婚事,都恨不能倒向女权的阵营。因为他会有女儿,会有孙女,一想到他的孩子要跟姐姐一样受到臭男人的羞辱,简直不能忍!

熊友琴忽然想起了熊桂,对屠则道:“我们村有个叫熊桂的女孩子很漂亮。漂亮是女人最大的价值,所以大家都忽略了其它,结果悲剧了。哪像我们长的丑的,不动脑子没活路。”

“你不丑,普通而已。”屠则问,“熊桂是不是造谣柚子有艾滋病的那个?”

“嗯哪。”

“现在怎么样了?”

熊友琴冷笑:“被坑了。艾滋病的传言沾染到她身上,虽然医院替她证明了,可是国人嘛!心理阴暗,总觉得你知道了脏病就一定很脏,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怎么会知道那些?再则我跟她吵架公然说她堕过胎,事后有解释,但当时就已经知道传言一定不会包含我的解释。我就是这么心黑手狠的女人。”

“看出来了!”屠则倒是无所谓,没手段的女人碰上他流.氓一般的父母骨头渣子都不剩。那个被他们骗来的智障丑女现在天天哭。事情因他而起,可他也无能为力。买人的是他的父母没错,但卖人的却是她的父母。一个没有人格的人,要她逃开父母的主宰无异于痴人说梦。以前觉得一个人的悲哀是某个原因,像片段一样,摘掉片段就能金光大道。现在才知道悲哀是一张网,严严实实,想挣脱是决不可假借他人之手的。就如他,能做的只能是抛弃一部分利益换取一个厉害的老婆才不会完蛋。想到此处,便十分了悟的道:“友琴,我想做一个好父亲,不把孩子视为私有物品,尊重他的人格。我想生养一个人,而不是牲口。”

熊友琴顿时觉得喉咙肿的无法呼吸,她就是牲口,现在已经开始驮着侄子未来十几年的养育之资。如果说侄子出生以前对父母还有孺慕之情的话,侄子出生后全家那副理所当然要她养的态度让她无比绝望。世界上大概没有几个人像她一样矛盾,既重利益又重感情,夹杂不清纠结不已。屠则的一句牲口让她不寒而栗。她与牲口有何区别?屠则与牲口又有何区别?原来她们两个都是牲口。

屠则又问:“你怎么想?”

熊友琴缓了缓情绪才道:“跟你同病相怜。”

“所以我喜欢你挣扎的勇气和反抗的力度。”屠则笑道,“柚子被冤枉的那一段日子里,你彪悍的战斗力让我折服。我很懦弱,小时候妈妈照顾,读书后姐姐资助。所以我喜欢强悍的女人,因为懦弱如我需要保护。”

“好吧,我喜欢多管闲事。”熊友琴笑道。她现在不认为屠则懦弱了,勇于承认自己弱点的人,通常已经把弱点当做攻克的目标,早晚有一天会拿下。

屠则道:“友琴,虽然你总是表现的很冷血,但此前的相处我看到过很多次你的怜悯之心。比如帮助柚子反抗舆论,比如怒骂仡熊村人的短视。看起来是你很暴躁,实则考虑的是整体利益。说实话,最开始你与我父母的冲突我是很不高兴的,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想通了。你愿意与他们冲突,是因为想跟我生活。否则以你的性格,不相干的人掉头就走。”

熊友琴笑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掉头就走的时候。”

熊友琴大笑:“没想到吧?”

“真没想到,不瞒你说,你闹分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欲擒故纵。因为你真的走,整个社会都会与你为敌。”屠则冷笑,“我没有出.轨没有家暴工资卡上缴,绝世好男人,你这个做作女居然不珍惜!罪不可恕!公婆不好?男人好就好了,你这么做简直霸道!犯贱!”

熊友琴捶桌大笑:“经典!台词太经典!”

屠则木着脸:“每个人都这么劝我。我当时想的就是,特么要生个女儿,爬都要爬去移民!槽!”

熊友琴伸出大拇指:“艺术家感觉很敏锐啊!”

屠则撇嘴:“什么敏锐,我给我姐找对象的时候,我姐拒绝过的好几个都是这么骂的。一模一样的台词,一点新意也没有。我姐是可惜了,没文化又被爹妈养歪,但你特么也别是什么阿猫阿狗都一脸鄙视的说,一个没生育能力的女人,我娶她是看的起!我擦!我养不活咋地?”

熊友琴感触道:“没白养你个弟.弟。比我弟.弟强!”她是没怎么养弟.弟了,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的亲爱的弟.弟生了娃就扔给他,太没脸皮。

“对了,”熊友琴又问,“我是不是特怪特精分?骂着家里养着家里,厌恶至极又舍弃不掉。很疯吧?”

屠则一脸同情:“我们相爱是有理由的!”

“好吧!”熊友琴举起茶杯,“为了我们共同的理由,百年好合!”

屠则爆笑:“我要从我结束我们家养育牲口的习俗!为了我们的理想!干杯!”

第103章 过年

除夕夜合家团聚的日子,在靖安县由三个家庭凑起来过年的一群人却不怎么热闹。无它,还有三个人在加班呢。余文佑在揉面预备包饺子,大家都在看热闹。南方人没几个会包饺子的,何况大家印象里会做饭的是卓道南,万万没想到余文佑手脚利落的一看就是行家。余文佑揉的很卖力,饺子好不好吃皮非常关键,想要面皮有韧劲不单要技巧,还要耐心。卓道南很喜欢吃煎饺,所以他打算亲手做一份。卓道南的野心他明白,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给他动力。

柳元思才见余文佑动手时就想喊厨师帮忙,被穆立人拦下了。这一屋子人捆起来都没有穆立人精明,一看就是秀恩爱的节奏,厨师帮了叫什么事?被拦住的柳元思也反应过来,刚想取笑两句又想起包晴天连电饭煲都不会用,顿时郁闷了。更可恨的是包晴天哪里是真不会用,妥妥故意的。你信一个能野外生存的人不会用电饭煲么?反正柳元思是打死也不信的!

大餐由厨师在厨房忙碌,熊晓莲头一回过如此悠哉的除夕。往年在娘家那是忙不完的家务,年年过了十二点才能休息,哪像现在能闲到主动要求包汤圆?一群人闲的蛋疼,一说包汤圆你一言我一语的冒出七八个方案。最后是咸甜各有,还有几个水果味的,凑了个长长久久的“九”味。闲着的人都挽袖子上了。屋子里的人说话声音都不大,与熊家大呼小叫不同,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叫做安逸的气氛。连熊远都觉得他们真的真的甩掉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并没有想象中的孤独,虽然是几家人凑着过年,却意外的温馨。甚至忍不住盼望着加班的人快点回来。原来过年时值得期待的不仅仅只有肉,还有团聚。

余文佑揉好面,把先前准备好的三四种馅料都放在桌子上。时间还早,他一个一个慢慢的包着,熊远打下手,把包好的饺子规整码好,以便有限的空间放更多的饺子。卓远洋有些尴尬,三十年的父子,他竟不知道卓道南爱吃饺子。他不会包,更不好插手。傻了半天后,讪讪的去熊晓莲那边包汤圆了。

有钱人都吃的精致,所以汤圆特别小,包的就很慢。心里牵挂着在外的人,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只有厨师沈洪洋心情特别好,被老板钦点来做饭,年后薪资职位肯定有所变动,同时过年加班费也杠杠的,恨不能每年都来一遭才好,在厨房怒刷存在感,欢快的扭着大屁股哼歌。让人忍俊不禁。

包饺子很辛苦,一个人包简直是重体力劳动。余文佑不敢逞强,免得大过年的生病,就只弄了百来个的预算。从早上八点多一直到下午三点才全部弄好。谁料大家都表示更喜欢汤圆,只好放到冷冻层里冻住。

五点多的时候,包晴天回来了。屋里顿时就变得热闹。因为包晴天一进门就喊:“饿死了饿死了!”习惯性的拍余文佑肩膀,“吃的!”说完才想起外人太多,余文佑不可能当众展示空间鼻子又问:“家里有什么吃的?”

熊远道:“好多好多吃的!包阿姨要什么?我们包了九种馅料的汤圆,柳奶奶说是要长长久久的。”

包晴天抽抽嘴角,她饿的半残,谁要吃甜腻腻的汤圆。

还是余文佑了解她,直接问道:“有肉馅的汤圆,还有饺子。你要哪个?”

包晴天斩钉截铁的说:“煎饺!”

余文佑起身去做。柳元思悄悄推了包晴天一把,压低声音说:“他做给小卓吃的。”

包晴天一脸不相信:“就他那腼腆样,敢只做给卓道南?留几个不就完了。”

柳元思:“…”有个粗神经的儿媳妇怎么破?看着余文佑往锅里倒了二十几个饺子,她都心疼。一个体弱多病的人,吭哧吭哧从早到晚才包了一百多个,给她家儿媳妇一顿就灭了五分之一,天呐!

不一会儿一碟热腾腾的煎饺出锅,包晴天接过,风卷残云的扫荡的一干二净。余文佑哭笑不得,武警部队没饭吃吗?不由问:“还要不要?”

包晴天一抹嘴:“不要了,留着肚子吃年夜饭!”

卓远洋目瞪口呆,居然比卓道南还能吃!心里又有些崇敬,便问:“执行大任务了吧?”

“是啊!”包晴天吃饱了又满血复活,“什么狗屎都要赚过年费,每年都一个样,鸡飞狗跳的。卓叔还能请到长假?你们那治安不错啊。”

卓远洋笑道:“哎呀,还有人想得起我假期长的异常啊。我有小二十年没休过年假啦,又要退休的人,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小地方都是熟人,领导就让我松快松快。”他没告诉任何人的是年前病了一场,医院给出的诊断是劳累过度建议休息,才罕见的得了超长假期。

柳元思想着还在执勤的卓道南与亲爱的儿子,深深觉得选择做警察的人真够有情怀的!六点了,穆景明电话都懒接。上任头一年,必须不能有事。各处的人流已经大幅减少,大家都在撤退,但他们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刻。四处开始放鞭炮和烟花,他默默祈祷今年可千万别出事。去年一个熊孩子往下水道丢鞭炮引爆甲烷,炸坏了边上一个雨棚,把孩子压下面了,消防队大年夜的撬重物救人;前年还是熊孩子,拿一整盒摔炮直接砸在另一个孩子的后背引起爆炸。受害的孩子后背心都伤可见骨,连夜送往玉明市抢救,两家家属群殴,当时武警都出动了。穆景明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别问他为什么不要小孩!他就是有心理阴影!

公安局自然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小时开张,不然民众有事找谁求助去?但是大年夜也犯不着局长值班,一直到七点半没出什么大事,穆景明心中念佛的跑回家过年了。谁知到了家里卓道南还没回来,一问之下才知刚已经打过电话,火车站几个小伙逃票被抓,与车站人员发生冲突,要维持秩序呢。穆景明默默的骂了声娘,大过年的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卓道南不知几点到家,只好先开饭。其它两家都已齐全,包晴天又活泼,欢声笑语充满了大厅。余文佑和卓远洋过的没滋没味,等人的滋味真不好受。年夜饭吃到尾声,卓道南才拖着沉重的步伐进门。余文佑站起来就看见卓道南脸上带伤,忙问:“怎么了?”

卓道南摆摆手:“没事,打了一架,没受伤。你们先玩,我去睡一会儿。”连续一周的高强度工作加上今天一挑三的打架,饶是身体素质绝佳的他也支撑不住,一身泥泞的倒在chuang上就睡着了。余文佑皱着眉头跟进屋子查看,脸上青了两块,嘴角还有些血迹。两个深深的黑眼圈,是这一周没睡好所致。一身馊味,肯定是人群里挤的。轻叹:“我又不要求你功成名就,那么拼干嘛?不考虑我等你过年的心情么?还真是…”所以这货变成同性恋肯定是搭错线了!多标准的直男心态啊!

两个人的除夕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了!子夜时鞭炮烟花响彻全城,却丝毫没影响躺在身边打呼的那个人。余文佑知道过劳症状,硬是把卓道南摇醒来喝水上厕所。卓道南很不耐烦,看着余文佑的脸又发不出火,急冲冲的跑了趟厕所,水也顾不上喝,继续倒头睡。余文佑再没吵他,两个人一齐睡到天亮。

年初一大早,卓道南睡的神清气爽,翻身捏了捏余文佑的脸,就起身去洗漱。房间里的被子年前才洗过,但被他一身泥巴睡一觉又该洗了,嗯,明天就洗掉。洗完澡出来,见余文佑居然在厨房里忙碌,忙问:“你怎么起来了?昨晚那么吵,你肯定睡不好。再去睡一会儿。”

余文佑笑道:“饿了吧?昨晚饭都没吃。你去客厅等一会儿,我给你做煎饺,你喜欢的混了鸡蛋皮的口味。”

两人虽在一个屋檐下,却感觉好久不见。卓道南哪里舍得去客厅,从身后搂住余文佑的腰,一语双关的道:“好香!”

“去客厅吧,家里有小孩子,看着像什么样!”余文佑道,“长辈要有长辈的觉悟。”

“得了吧,小孩子哪个不爱睡懒觉的。就算他们要上来,还得敲门不是?”卓道南收紧了胳膊,“饺子你包的?”

“对呀。”

卓道南又问:“那边锅里是什么?怎么不开火?”

“毋米粥,等下再煮。”余文佑笑着解释,“就是我们荆南人家没奶吃的孩子吃的米糊糊,叫糍粑吧?”

“哦!想起来了。糍粑这词儿真坑,米糊糊也叫糍粑,那种糯米做的圆饼也叫糍粑。小时候老分不清。”卓道南道,“怎么想起做这个?”

余文佑道:“有意思呗。我上大学时发现东粤人拿这个当火锅底,才知道不仅仅只有孩子能吃。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小时候看别人喂孩子吃这个,我老想去尝尝。晶莹剔透的,到底好不好吃呢?又不好意思跟婴儿吃一样的。到东粤后发现他们管叫毋米粥,我才算解脱了。”

卓道南大笑:“死要面子活受罪了吧?想吃跟我说呗,我保证不笑你。”

余文佑没好气的道:“知道!你别闹,我要开火了。毋米粥边做边搅拌才行,很快。”说着话,手上不停的顺时针搅。不一会儿锅里的米糊开始变的粘稠,最后成为类似布丁一般的模样。撒上一把剁的极碎的葱花,洁白翠绿相映,看着都食欲大开。

卓道南伸出大拇指:“强!大厨之位让给你了!”

“我才不要。”余文佑笑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端到餐桌上去吃吧。”

“我们去房间吃?”

余文佑疑惑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抱着你吃。”卓道南亲了亲余文佑的耳垂,“想你!”

余文佑耳朵通红,收回昨夜的评价,这货的同性恋倾向一定是天生的!越来越会调.情了!忍不住勾起嘴角,不过他也越来越喜欢了。

第104章 许诺

经济飞速发展,过去的传统被日新月异的世界冲击的所剩无几。年初一就有勤劳的商家开始营业,或是卖走亲访友的礼物、或是单纯卖衣服美食,生意红火钞票大把的赚,一家人团聚过年什么的,在钞票面前全都是浮云!何况就算是普通人,也不再像过去一样聚集在家里或者族中,多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出来休闲。满大街人潮涌动,热闹非凡。穆家四口带着熊晓莲母子出门逛街,经过几天的相处,穆立人越来越喜欢勤奋又老实的熊远,整个假期都带在身边。

熊远也很喜欢穆立人。在遇到余文佑之前,他的世界都是模糊而懵懂的。余文佑指引他向前,告诉他世界有多大,通过上学走出去这件事有多重要。现在有了明确的目标,却又产生了新的迷茫。熊晓莲是个色厉内荏的女人,表面泼辣,大事上却总是拿不定主意。以至于熊远一直在思考怎么对待舅舅家的儿子。余文佑自己都对亲人伦理搞不清白,更别说指导他了。现状很郁闷,熊星兄弟不管是不行的,首先就避不开。一群人在自家撒泼打滚怎么应付?就算他们母子不计较,房东也嫌晦气。穆立人的出现直接解决了所有的一切——离开老家,去到玉明市就好了!仡熊村是泥潭,县城不过是泥潭的边缘,只有彻底走出去才叫爬上岸。原本以为还要很多年,没想到一瞬间就做到了。

六个人齐出街,队伍很壮大。人来人往中走散几乎是理所当然。穆景明夫妻转头就不见父母,只得电话联络着找。找了几圈两边都不耐烦,索性分开逛了。穆立人牵着熊远的小手,一边走一边说笑。后头跟着柳元思与熊晓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人实在太多,柳元思挤的头晕便提议找个地方喝茶。想要人少,直接奔最华丽的地方就是。四个人来到靖安县最豪华的酒楼,依然是人声鼎沸,只得换到包厢里关上门才好些。

柳元思大大松了口气:“靖安县ting富裕的哈。”

穆立人道:“边境贸易发达,总比其它地方好些,只是贫富差距很大。”扭头见熊远有些拘谨,笑问,“不习惯?”

熊远点点头。

穆立人顺便教导:“所有的东西都不过是给人使用的,所以去到任何地方都不需要拘谨。实在庄严,礼貌应对就罢了。”

代沟太大,熊远听不懂,不过还是记下了,乖巧的再次点头。惹的柳元思忍不住抱了抱,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不是她孙子。

包厢有扇落地窗可以看到街景,从上往下看,恰好看到包晴天把一男的踹倒在地。不用说,肯定是犯事了,运气真差。穆立人忍不住笑问熊远:“看到包子英姿飒爽是不是更想考军校了?”

没想到熊远却摇头:“不想了。”

“为什么?”穆立人很疑惑,前几天聊天分明还说一定要考军校,虽然是为了省学费,可是变卦也太快了吧?熊远可不是说一出是一出的孩子。

熊远不好意思的道:“我只有阿妈,我要陪阿妈过年。”卓道南昨夜回家的样子有些吓到他了。以前只想过军人的帅气,昨天卓远洋的引颈期盼让他联想到阿妈。卓远洋还有余文佑可以陪,他的阿妈谁来陪?如果他也像卓道南一样带着伤回家连年夜饭都不吃,阿妈会守着桌子哭一.夜吧?那他的阿妈就太可怜了。

一语触动了柳元思,多少个节假日她只能看着穆景明的照片度过?每逢佳节倍思亲,她既思念又恐慌。边境多险,不敢打太多电话影响孩子工作,可是几天没有联络又心急如焚。整整二十年,回忆起来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一般,现在终于梦醒,宛如重生。伸手mo了mo熊远的头发,温柔的道:“真是个好孩子,晓莲有福气。”

熊晓莲一笑:“柳姨过奖了。”

柳元思又问熊远:“那你想考什么学校?”

熊远摇头:“不知道,我要问问阿哥。”

提起余文佑,柳元思笑道:“我一直觉得别扭,现在才发现别扭在哪里。你管柚子叫阿哥,管景明叫叔叔,偏偏柚子又管景明叫哥,这辈分岔到哪里去了?”

三个大人一齐笑了。穆立人道:“可不是,他还叫小卓叔叔来着。算了算了,现在的小年轻早不管辈分,横竖知道他叫谁就行。还有考大学的事早着呢,你得先上高中再说。高考完了考虑都不迟。来来,先吃点心。靖安县没什么好逛,东西还算好吃,我们趁着过节休假吃它个遍,也不枉来一趟。过几天我们要回玉明,晓莲你也回家收拾收拾,回头我派人来接你们。悄悄的进村,打qiang的不要。可别告诉人知道。”

熊晓莲忙不迭的点头,秒懂穆立人的意思。说实话,她被娘家人伤透了心磨光了情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无边无尽的厌烦。她在超市打工,一个月才一千多,熊远接到的捐款时有时无,她们拿什么养娘家一大家子?她能打工,两个嫂嫂就不能?当初敢跟着男人跑路,现在不敢出门做活?寡.妇带孩子有多艰难她知道,可是她也是寡.妇啊!救急不救穷,她帮不起了。至于侄子们的将来更管不了。现在有人肯拉一把,自然不能给人添麻烦。万一人家不高兴把她们推回去,她受苦还不要紧,但如果断送熊远的前途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相处了好几天,足以让穆立人知道所有事情并分析出各方人马的德行。涉事的人员里,余文佑最冤,其次是熊远母子,最后是几个无辜幼童。可那几个无辜幼童被长辈教坏,已经为虎作伥,再不值得出手了。做慈善不指望回报是一回事,担被反咬一口的风险是另一回事。何况不要回报不代表不要回应,起码谢谢还是想收几个的。而熊远的几个表弟在得到资助后毫无感激,那他也没必要自虐了。同时对余文佑的印象又刷新。穆景明受过恩惠,又心有同情,肯定把余文佑说的千好万好,当然他并没有怀疑余文佑的人品,只是觉得穆景明的描述或许有夸张。但换一个角度,当年的熊远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余文佑都可以悉心教导照顾,至少证明了他的敬业。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好人没好报,也只好想开点了。

柳元思就刚才的问题想了一回,灵光一闪:“我有个好主意!要阿远学管理,以后帮我们打理酒店呀。景明才不会回去接任呢。”

熊晓莲呆了!酒、酒店!?

为了避免误会,穆立人补充了一句:“我看还是学财务,财务总监可必须是自己人。”乡下人不懂什么是职业经理人,以为打理酒店就是继承了。他们家没有继承人,将来培养熊远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只是没必要说那么早。何况穆景明万一想通了生一个孩子,这头先承诺,那不是添乱么?他还有外甥女,外甥女也会有孩子。自问只是普通人,做不到外人优先于血缘之人。因此还是找个她们能理解的说法为好。

总监两个字熊晓莲知道,超市里也有总监的,工资很高,是大领导了!收回受惊的神思又高兴起来。要真能做到总监,怕不是有一万块钱一个月吧?哎呀,发财了!

熊远还小,不大搞得清楚其中的分别,只知道穆立人给他指了一条路。但也如穆立人所说,现在说什么都太早。

柳元思却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财务好!一家公司的运营,离不开财务的核算。”

“可不是?”穆立人笑道,“何况管理也不是能学出来的。教管理的人自己都不会管理,否则何必在学校里耗着?早出去赚大钱了。”说着拍拍熊远的肩膀,“以后寒暑假都到我家来,我教你一些常识。”乖孩子招人疼,就算将来跟穆家没关系,从小打一些基础也是好的。横竖他闲着也是闲着。尤其是过几年他打算将酒店托付给职业经理人打理,平日里肯定无聊,带一个优良的徒弟很有成就感啊。

熊晓莲高兴极了,她觉得老天有眼,虽然婚姻不顺,却不停得遇贵人。有时候不免想如果她前夫是个好的,安安生生过日子固然平顺,但熊远一定不能有现在的平台。婚姻与儿子,她选儿子。若是熊友琴知道,大约会觉得可怜,可是传统的熊晓莲没有熊友琴的觉悟。一个符合“传统”的女人是永远不会有自己的人格的,她们必须依附于人生活,或是丈夫,或是儿子。丈夫会背叛,儿子有血缘与孝道的维系,显然安全很多。她们活一辈子,仅仅存在过,没有生活过,不得不说是莫大的悲哀。更说不上悲喜的是,她们也不会知道生存与生活的区别。至少此刻的熊晓莲是幸运并幸福的。若能保持一辈子,就算好命了吧。

第105章 回乡

卓家能在一起囫囵过年的时候少,人不齐全的事儿父子两个ting习惯的。穆立人等人出去逛街,他们一家三口便是回到楼下自己家里团聚。熊晓莲是个勤快人,年前早把家里搞的一尘不染,连钟点工都省了。电视里在重播昨晚的春节联欢晚会,三个人在客厅里的大桌子上忙着准备大餐——他们一家人的开年饭。做饭这事儿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今天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当然什么都往精致了做。三个人在厨艺上都有点造诣,算是各展所长。

晚会里有个老太太演小品,卓远洋忽然想起余文佑提过的事,便问:“去见过奶奶没有?”

余文佑愣了一下,最近事多,他都忘记还有个奶奶了。

卓道南一拍额头:“看我的记性。要不走着?到街上买一盒脑x金拎过去就是。”

我去,太淡定了吧!余文佑抽抽嘴角:“回头我怎么介绍你?”

“哥们呗。”卓道南笑呵呵的道,“又没规定必须说真话。”

余文佑对伯父和叔叔实在没好感,摇头道:“算了,没得惹一身腥。”

卓远洋正色道:“必须去一趟。别说烈士家属,就是因公牺牲没追为烈士的,单位每年都要带点东西去慰问的。说起来还是你们工会的主要任务。你之前一直病着,上班时间短错过了上回去探望的日子。过年不去一趟,明年你怎么跟单位交代?要是老太太还说一句‘老了想见孙子最后一面’,是个前辈都得数落你了。你要敢说不知道,口水能淹死你,机关单位的人情来往不能忽视,不说要讨好,也别逆着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人都是习惯性同情弱者,他们不会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就知道你不管老奶奶。你也不用怕,我陪你去就是。占你点便宜,就说你妈死的早,我是你养父。农村里的人是这样,见你有爹有兄弟肯定不敢放肆了。比你一个人去强。”

卓道南鼓掌:“姜还是老的辣!”说着掏出钥匙,“速战速决,我们开穆局的车去,回来就吃晚饭。”他一直过着集体生活,利害关系一点就透。不去看老奶奶简直是现成的把柄,随便翻出来用都是杀器。两权相害取其轻,不就是几个极品么?少来往就是,不落口舌罢了。

“…”余文佑囧,穆景明的钥匙居然在卓道南身上,到底谁的车啊?怪不得被当成他“后妈”,两个粗神经活该。

既然要出门,自然先把菜收拢好回来再继续。余奶奶住在余家坪,是一个余姓占绝对优势,再夹着些外来杂姓形成的自然村。距离县城有四十多公里,不算穷也不算富,普通到让人过眼即忘的地方。好在现在有硬路村村通政策,自己开车过去不到一个小时,怎么说也比仡熊村强。路上随便进了家批发店买了些农村老太喜爱的标配物品,问店家搭了一个红包封,塞了两百块钱进去,再称了几斤看上去还不错的糖果搬上车。头回见面最好按常规办,省的节外生枝。

卓道南代表公安局去慰问过,比余文佑了解情况。一路上大致解说了下余家构成。老太太跟着余文佑的伯父居住,伯父有一儿一.女都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孙子。叔叔住在隔壁,两女一子也都结婚生子,要是都在家,估计今天认人都困难。余文佑是同辈中最小的孩子,对哥哥姐姐还略有些印象,但不怎么上心。事情经历太多,他对亲戚街坊老乡等等关系都有些凉薄了。提起理论上的一家人都蔫蔫的。

卓道南将车子直接停到余大伯家门口,然后率先下车。余伯娘在屋里看见,还以为又是公安局派人来拜年,笑意盎然的迎了出来:“小卓来了?你们今年好早呀!”。

卓道南也一脸笑意:“伯娘好,伯娘记性真好,还记得我呢。”

“记得,记得。”余伯娘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快,快到屋里坐。”说着扬声道,“刘静!来客人了,快倒茶。”刘静是余文佑大堂兄余文亮的老婆,路上卓道南介绍过了。

进到堂屋,就看到余奶奶低着头剥豆子,满脸褶子灰白的头发看不出年纪。很瘦,但气色还不错。衣服很陈旧,袖口领口都有些发白。余伯娘嚷道:“妈,斌斌单位上的人又来看你了!”

斌斌是余斌的小名,老太太叹了口气,又换上了笑脸:“小同志你好,谢你来看我,你们年轻人忙,不用老来,也不用拿东西。”

或许是血脉至亲,余文佑看到落魄的奶奶忍不住有些心酸,别扭忽然消散了许多,一句“奶奶”冲口而出,继而用带着变调的声音道:“是我,柚子。”

余奶奶有些迷糊的看着眼前喊她的人,柚子?柚子!她的小孙子!?猛的从凳子上站起,踉跄的冲到跟前抓住余文佑的双臂上下来回打量!大眼睛、白皮肤,没错,像那个娇气的儿媳。干枯的手mo到余文佑的脸颊,停在了耳垂处,肉肉的耳垂像余斌,整张脸只有耳垂没有杨秀萍的印记,完完全全属于余斌。余奶奶的眼泪倾泻而下,声嘶力竭的喊:“柚子!柚子啊!柚子!!!”除了名字,她再也叫不出任何句子。她所疼爱的孙子,也是她最对不起的孙子。老头子临终前念念不忘孙子,以为再也不得见的孙子,居然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