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在这一秒——

‘砰’地一声巨响,一双白皙修长的右手重重拍在了会议桌的台面上,如巨石空投湖心,在空旷四静的会议室爆发出天翻地覆炸裂般的声音。

这一声巨响如此惊天动地,以至于他第一个反应,不是震惊,而是一阵玩味直窜心头:程意城,你终于来了。

不是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与他划清界限,即便已针锋也仍可以做到没有交集,她是个中高手。他费尽心机,终于将她逼得出了手,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双曾经打了他一巴掌的手:她的手心应该已经红了一片,正在疼吧?

在场的所有人,这一边的暴雪方,那一边的星实方,双方都在一瞬间被震惊了,齐刷刷将视线落在了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却在最后关头发出这一声惊人反抗声的这个女生身上。她看上去是那么柔弱,爆发出的反抗力量却是惊人的,整个人那么清秀,眉宇间却有一股英气,好似清气闺秀却偏偏染上了一身戎马铠甲。

坐在卫朝枫身边的方特助默默看着对面那一个女生,在心底对她肃然起敬:了不起,第一个敢对唐硕人拍桌子的女生啊……

一别两年,他过分成这个样子,令她终于忍无可忍。

程意城缓缓抬眼,好似从沉默中终于醒来,抬起视线直直对向对面那个男人,表情沉静如水,俊气得令他在一瞬间钦佩与动心:“他不能跟你谈,我跟你谈。”

第46章 对峙(3)

程意城很少和人面对面对着干,但这只是因为她不喜欢,不情愿,并不代表她不会。如今被卫朝枫逼到这个份上,她既然出了手,就不会是走个过场意思一下。程意城开口,直接把话亮在了台面上。

“10转15股派现1.4,星实根本不具备这样充裕的现金流实力。你既然已经进来了,就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既然你明白,还提这么个议案,无非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你根本不打算和谈,不过是借此机会实现你的第二个目的,将颜总的位子撤下去;第二种可能,就是你根本不打算管星实的死活,你很明白,这一提案一旦过审,市场的反应会是急剧拉升,到时候,你手里的股权可以在最高点变现。然后问题就来了,你拿走了你想拿的,却留下了一个现金流断裂的实体,你想,市场会是什么反应?它会暴跌,将一切矛头顿准星实,到时候,本就已经现金流断裂的星实还会面临唯一融资渠道的破产。无论哪条路,对你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唐硕人,你这一手好牌,打得令人不寒而栗啊。”

一时间,场面鸦雀无声。

颜嘉实几乎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卫朝枫,无怨无仇,这人为什么要害他到这个地步?

卫朝枫看着她,也不说话,看久了,分明有种暧昧的私人情绪控制不住地流淌了出来。他就这么看着她,几乎看得让程意城有点心头火起:既然他已经把双方对立的局面搞到如今这个地步,那还这么像看自己人似的看着她干什么?!

半晌,他忽然半真半假地抛出了句:“程小姐,颜总有你这样贤内助的女朋友,我很羡慕。”

不说不说,卫朝枫这人真是坏透了。

他心里早就劈里啪啦炸开了,直想踹了对面的家伙,但程意城这么个护着旁人的态度,他又不能在这种场合明着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但不问吧,他心里又憋得慌。卫朝枫一肚子坏水,机灵地绕了个弯,索性以退为进,打了张恭维牌。

很快地,程意城愣了下,她毕竟没有卫朝枫那么深的心思,听到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程意城下意识地就反驳了声:“我不是他女朋友。”

“……”

卫朝枫一听,顿时就低下了头,像只小狐狸似的,唇边绽出一抹笑意。

虽然手段卑鄙了点,但他终于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程意城是不会说谎的,她说不是就一定不是。

然而卫朝枫忘记了,他这边满意了,颜嘉实那边却是被打击得狠了。颜嘉实对星实的在意远远比不上他对程意城的在意,毫无心理准备地听到这么个宣判,颜嘉实很有点被发好人卡的悲伤,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声:“程程……”

卫朝枫唇边那一抹还来不及绽开的笑意就这么定格在了脸上。

一股私人主权被人夺走的愤怒再度从心底瞬间升起,就像被人踩到了痛处,那种他示若珍贵、以至于这些年他几乎不敢轻触就怕失去的对待,如今却从另一个男人口中喊了出来。

卫朝枫眼神阴郁到了极点:程意城,你将这样的私人权利,究竟给了多少人……

他忽然起身,冷不防将正在进行中的局面一并推翻,“不好意思,我不想再谈。”

任凭程意城做足了心理准备,也跟不上他阴晴不定的态度转变。她就这么看着他转了身,听到他扔下一句:“两天。两天后,贵方没有令我满意的答案,星实里有些我想要的,我要了。”说完,他没有再停留一秒,身影消失在门外。

暴雪的人跟着唐硕人一并离开之后,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程意城派人送走了几个愁云惨雾的星实董事,又安慰了几句颜嘉实。她也明白颜嘉实对公司的伤心远远不及对她的伤心,这件事她没什么好说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程意城不得不承认,在经历过卫朝枫这一个里程碑式的感情之后,无论是从肤浅的颜值角度,还是深层次的精神层面,她对异性的欣赏和眼光都被他拔到了一个高度,卫朝枫再也回不去过去单纯的时光,程意城又何尝不是。

程意城走出酒店,时近傍晚,天色尚未暗。远处的天幕云山重重,如繁复之画,却又落笔清远,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想停笔却已收不住梢,想两断却已万种猜心,已经分手了,却不料分手更多情。

她有些栏前花瘦的不应该,却又做不到情意一瞬抛撇,落寞地走下前庭台阶时,看见了一个人正有礼恭敬地等着她。

方特助内敛而斯文地递上一张纸条,上面有一个酒店地址,他礼貌地开口:“等您多时了。”

程意城看了一眼,记住了上面的地址,她当然明白这是谁的地址,她意有所指地问:“他让你来的?”

“不,不是,”小方态度诚恳,一如他的为人:“如果连老板的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那么我这个位子,也坐不久了。”

一句自嘲,令程意城笑了下。

她知道在卫朝枫手下做事绝对是苦逼的,看以前他把肖原那孩子使唤得像个童工还把人忽悠得团团转就知道,他太任性了,又不按常理做事,方助理这个位子能坐这么久没把卫朝枫炒了,可见也是有些忍受力的。卫朝枫吸引人的特质就在这里,他待人妄为,却又从不刻薄;明明做人半真半假,却又能让人从心底去信他的真心。他将周围人都变成了他的助力,于是便有了横行的底气,会令人想起罗马帝国,摆脱了虚无主义,从尘埃,沙砾,枯枝,朽木,一切荒芜凋敝中重建了世界的一方。

程意城最想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他对星实所做的一切,是冲着我来的?”

“程小姐,与其去想这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先想一想,这个问题的前提假设是否成立呢?”小方态度谦逊,很懂说话的分寸,一点就透:“唐先生虽然在方才说了那么多威胁贵方的话,但您想一想,他有没有真正去做呢……?”

他没有。

如果唐硕人真正有意想出手,就不会是这么差的效率了。

“唐先生这两天都在酒店住,不会走。他其实是有事不方便留下的,他只是不想走,”小方脸上挂着善意的微笑,不可否认,他也是有私心的,老板情路顺畅些,他的职业生涯也能好走些。想到这,他说出的话就更真心了:“程小姐,相信你也明白,今日的事,以暴雪如今的力量,根本无需唐先生出面,他有心想要的话,星实早已易主;他来这里,不过是想见你而已……”

那个人啊。

搅得逝血残阳昏天暗地,惊得龙归剑杳万里狂杀,不过是想笨拙地告诉她一句,我想见你。

程意城是怀着一种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情来到卫朝枫所在的酒店地址的。从一开始走一步停两步的犹豫,到后来像运动会入场似地大踏步往前走,程意城很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

她有点矛盾。

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呢,谈过去太伤感情,谈现在更伤感情,万一他再掉个节操,跟她提出点性*交*易之类的,那他和她之间过去纯净的情分,就当真是断了。她对那家伙的人品挺没信心的,程意城不禁惆怅地想,到时候,她该看在钱的份上点头同意呢,还是再像多年前那样,有骨气地打他一巴掌呢。

程意城乘着电梯上顶楼套房。

这所酒店的奢华连在电梯内都体现得淋漓尽致,灯火通明的一方幽闭空间,挂着一盏吊灯,四面皆是玻璃镜子,程意城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眉宇间有许久不见的情愁。她一直希望她可以有对万事的自如收放,好比《庄子》里那个运斤成风的木匠,一斧头削去朋友鼻尖的石灰,鼻子却安然无恙。她始终相信,万事熟而生巧,却偏偏忽略了一个意外。

感情是熟而生乱的。

电梯门开,程意城踟蹰了下。当她终于跨出去的时候,一个心念转瞬在她心底已盛开:随自己的心吧,对卫朝枫。

程意城站在这间独一无二的顶层落地套房门外,抬手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人应声,她又敲了敲,还是没人。

程意城有点心理平衡,想必矛盾的不止她一个,里面的那个,比她更矛盾吧。

“我数三下,”她淡淡地开口,没有威胁的意思,但对某个人而言,听上去就很有威慑力:“你不开门的话,我就走了啊。”

她刚说完,还没等她开口数一,房门陡然被人拉开。她连人都没看清,那人强有力的右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一个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拽了进去。

“不准走。”

他将她困在门后的一方角落,玄关暗色调的橘黄色灯光,柔柔地洒满了一地,令他一身杀伐与不善意的气质,也晕开了暖色调被柔软了下来,浮光掠影中,分明还是那个令她包容、爱而不得的男孩子。

程意城唇角一翘,好似见到了久违的烟火众生,“当了两年执行人,脾气变得这么差。”

他尚未从数小时前的所见所闻中缓过来,整个人尖厉得像寒毛倒竖的小动物,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也算是彻底不要形象了,“是呀,我是脾气不好。不仅脾气不好,性格也不好,人品操守都不好,对你喜欢的那个人尤其不好。人家颜总多好,态度好,良心好,家世本性都好,你去喜欢他呀,反正我是死是活你就只会嫌我脏。”

他一口气说完,显然是憋得久了,都快憋出内伤了。

程意城有点震惊地盯着他:不是说这家伙去当总裁了么,怎么当着当着变成现在这么少女心玻璃渣的……?

卫朝枫说完,心里爽了,一脸痞痞的样子,挡在她面前存心给她添堵,意思是我就是这么个人了,你想打也好想骂也好,反正我就是不打算改了。

如果换一个女生,看见他这个样子,估计就会想抽他一顿了。不得不庆幸他遇到的是程意城,程意城是一个从不会轻易被对方的思路带着走的人,她有自己的考虑也有自己的原则,在这样的大局观之下,她能予人一种属于成年人才会有的最好的呈现,四两拨千斤,说的就是程意城。

她并不恼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是为了颜嘉实来的?”

他哼唧了一声,少爷派头做足:“难道不是?”

“不是,”她答得干脆利落,有一种随心的豁达:“我是为了我想知道的一件事来的。”

他愣了下,“什么?”

她忽然伸手,拂开他额前的散发,眼角处清晰可见、如眉梢承载了太多情以至于拖曳而下的一道伤,就这样如见日月般入了她的眼,令她明白,情场上的斤两,始终被眼前这人占据了千斤万重。

程意城看着他,很有些不是滋味的疼惜:“你又跟人打架?”

数年之前,街角小屋,日落时分,昏黄灯光,他抱着一条腿拿着药水涂涂抹抹,她也是这样问了他一句。

记忆苏醒,清如湖上风。

情场无你,万古如长夜。

卫朝枫怔楞了下。

他有点感动,也有点矛盾。

程意城对他不好,他会伤心;程意城对他好,他也伤心,因为在他看来她对谁都挺好的,卫朝枫只是其中之一,一点独立性都没有。于是不管她是什么反应,他都挺不痛快的,程意城还什么都没做呢,他自己就先把自己纠结到了。

程意城不是滋味,摸着他的眼角,“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男孩子面子第一,卫朝枫口气稀疏,倔强得不得了:“爷爷打的嘛~~”

程意城皱眉,有种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小胖孩一下子被人打瘦了的不痛快,“他为什么打你?”

他单手撑着墙壁,抖着一条腿,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她面前哪里有方才半点唐硕人的样子,语气痞痞的:“不乖,不听话,做错事,就被打咯~~”

程意城瞥了他一眼。

卫朝枫也知道他这么像个混混似的,作风很有问题,但程意城也不是外人,在她面前他也不知他是中了什么邪,不知不觉就能变成这么个屌样,他自己也觉得他挺欠抽。

她细细抚过他那道褪之不去的伤痕,“治不好了吗?”

“随便啦,”他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既有点痞又有些言外之音地勾了勾唇:“怎么,你心疼啊?”

“我心疼啊。”

“……”

卫朝枫这下真是楞住了,看表情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感动。

程意城靠近他,几乎听得见他的心跳,她忽然有些恶意,为他方才在公事上不留情面的下手怀恨在心,有种报复的快感:“治不好的话我会心疼……”

她一本正经地说完后半句:“……因为,你变丑了。”

卫朝枫:“……”

她笑着推开了受到巨大冲击的他,伸手去握房门把手像是准备离开。

卫朝枫几乎是以一种条件反射的本能反应,一把截住了她的方向。血液里属于男性的本能迅速觉醒,程意城都把路铺成这样了,他要是还不懂顺着杆往上爬的道理,他还算是男人么!

卫朝枫伸手,拦腰将她一把捞了过来,他掐着她的腰迫使她和他之间紧紧贴合,程意城在一瞬间触及他滚烫的身体温度,直觉不妙,一句推拒的话刚到喉间,一抬眼就发现他那张英气的脸已近在唇边,如今有了出世与社会的灰色晕染,将他这张脸更添三分不安分。

他抵着她的额头,爱恨交加:“程意城,你好会勾我啊。”

第47章 起伏(1)

黑云压城,这一个夜晚一丝星光也无,半夜忽然暴雨骤降,以势如破竹的冲击力撞击在落地窗上。窗帘大敞,程意城被闪电的劲道吸引,偏过头看了一会儿,高层全景,视线一流,令她得以看见一种不可抗的威势,反抗无用,俯首称臣。

身下忽然而来的一次撞击,令程意城皱了下眉,尚未回神之际,唇间就被人堵住了。

他吻得很深,完全是一种纯男性的掌控姿态。程意城放任了他一会儿,下唇一股吃痛的滋味袭来,她聪明地仰起后脑,令他不得不放过她已经微肿的薄唇,顺着她的颈*部曲线一路游移,牙齿微微用力,落下一个一个的深色印记。

程意城抬手,抚上他光裸的背部,微微笑了下,却是分明透着物是人非的不能言说,“你变狠了。”

他正伏在她的颈窝处,听到她这么说,也不在意,像是刻意要印证她的评价,出其不意地咬上了她的锁*骨,齿与骨之间进行了一场瞬间的硬碰硬,痛感袭来,令她明白锁*骨处已被他咬成充血状。

她承受着,并不恼怒,只道一个事实:“以前,你从来不会故意弄疼我。”

他并不松手,退出来后强行再一次进入她,心有不甘,“那时你心里也没有别人。”

程意城在心底叹气,她想她是真的习惯去包容他的,即便是在这一刻,她也没有生气,抬手搂住他的颈项,对他讲:“我现在心里也没有别人。”

“可是你对他好。”

有那么一刻,他有点恨她,然而他更明白的是,这件事的要命之处是在于,没有足够的感情,是撑不起恨的。

他垂着眼帘,对她做着侵*占之事,却横行得理直气壮,“我不喜欢你对他好。”

因为他很清楚,他永远做不了颜嘉实那样的人。

温柔、干净,做人有底线,做事有退路,有一丝软弱、却也令人心疼,生出些厚爱。

如果没有‘卫朝枫’这一个意外的发生,程意城和唐硕人之间,是没有半点维系的可能性的。如果没有他,她会喜欢颜嘉实那样的人的,对他好,扶持他,而他那样的人也必不会负她,她会令他成长为一个有力量经风霜的男人,他亦会拿最后的所有,回报她一路相携的相濡以沫。

他有点难过,为一己不能选择的人生,“如果没有我,你会喜欢他的。”

她并不反对,点点头承认,“嗯,是这样子的。”

卫朝枫心头郁闷得连话都不想说了,事情都是明白的,她亦连分辨都是不屑的。他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多说无用,还是做吧。

她被他抱了起来,面对面坐着,他单手拖着她的腰身,将她贴向自己,他突如其来一个松手,令程意城当即皱了下眉,随着他的松手她整个人往下一沉,某种熟悉的贯*穿*感瞬间袭来,她几乎是本能似地攀紧了他的肩,不意外地看见他得逞后的表情,目眩迷离,透着一股骄纵的侵*占本性。

人生的某些准则摇摇欲坠,‘唐硕人’这一个存在,为她的世界抹上了阴沉的道德色泽。

她伏在他左肩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像是说给他听,平铺直叙的音调却又分明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我始终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不可调和的立场的。强弱两立,强势的天性会带着蛮横的镇压,身边始终会伴随一种厄运,会遏制无害却较弱的感情生长。我无法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以为,我至少还可以决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他被这样的态度刺痛了,生出些恶意,进入得更深,怒意沾染了情*欲,会爆发出一种镇压性,是有过历史的男人才会有的天性。他咬着她精巧的耳垂,轻声细语,却字字千斤:“程意城,我自知当日有愧于你,所以只要你勾一勾,我就受不了。你有你的立场,并且我一开始就是明白的,所以你可以动摇;可是你不能这样子,把我勾到了手,却当着我的面动摇……”

两个人后来没有再说话。

他渐渐睡了,抱着她不放,她用了点力气才将他推开,起身披上浴袍去了浴室。行走间下面有点疼,连步伐也不能太大,一股粘性的白色液体顺着步子从两*腿*间淌了下来,将情*欲的发生推向记忆的高*潮。程意城脱下浴袍,打开花洒,将水量开到最大,她低头,看见双腿间那一股象征着再次和他交缠不息的粘腻正顺水而下,内心一股剧烈的犯错感终于喷薄而出。

《红楼梦》里讲事不过三,好似饮茶,一杯为品,二杯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驴了。这个道理她懂,可是敌不过世有交锋,狭路相逢谁也胜不过谁,二次交缠来得不合理却合情。

卫朝枫永远不会明白,程意城为了他,曾经牺牲了什么,又牺牲了多少。

她想起很多事。

想起两年前孤身一人,换了城市,辞了工作。她没有了感情,不可以再没有工作,她开始投简历,找工作,就像一夜回到解放前,又做回了当日在学校上学时那个奔波在各处招聘会的一无所有的出世之人。可是事情急转直下,三年的研究员经历没有给她带来意料中的资历,她接到了一个又一个的被拒信息,拒绝的理由也是堂而皇之,‘不适合’‘不需要’‘想再考虑看看’。后来她终于生了疑惑,追问了几日某位面试官,她锲而不舍,在楼下等,终于令对方心生不忍,借了个机会话中有话地告诉了她:程小姐的名字,在这个圈子,多少是有所耳闻的,既然有所耳闻,也必然会听到一些传言,比如暴雪那件事……

心灰意冷,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在金融圈工作最大的禁忌之一:不可以留下污点。

可是她有了。

即便原因不足以予外人道,她也是有了:她是一个,被拘留调查过的人。

程意城在那一天前所未有地明白一件事: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做研究员了。

从此以后,她不用再参加策略会,也不用熬夜写报告,也不用为了一个调整评级思量逻辑调整数据了。挑选行业的判断力、研究公司的精准性、追逐政策的辛苦、确定估值的成就感,所有昔日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了。她还记得她走前程昕对她笑着说‘再见面就是竞争对手了啊’,她也记得她走前老总依依不舍拍着她的肩对她道‘年轻人,路还长,重新开始,不算晚’。她重重点头说好,可是当她怀着赤子之心从跌倒处撑着手站了起来,才走了两步就发现,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风云变幻,白垩纪有晚期的万物灭绝。

古今骇浪,庞贝有深埋后的重见天日。

她又一次被锁在高加索山的岩石之上,赤足而悬,看不清与他之间的再一次靠近,是会绵延日后三万年的啄肝之痛,还是狂风吹了遍地黄沙,睁眼即是壮丽城池的浴火重生。

身后一道阴影笼罩而下,程意城没有躲闪,看着地上一道身影慢慢覆了上来。

他从身后扶住她的肩,和她一起淋了一身湿,雾气氤氲中他仿佛连声音都带了水,凭空多含了一层情,“你现在有心事,都不会对我说了,是吗。”

她声音很淡,小心地绕开了,“你怎么起来了?”

他有些小男孩般的闷声闷气,“还以为你走了,吓醒的,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