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会儿工夫,姜艾已经被冻得手脚冰凉,沈氏将她裹紧暖烘烘的被子里,又塞了暖炉进去。

姜艾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了,依然抱着母亲不肯撒手。冷静下来,她慢慢意识到,这里真实得不像梦境,她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像皇宫里那场暴.乱,从她耳畔擦过的那只利箭一样真切。

所以她搞不懂,她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又活了过来,还回到了荆州家中?

到底哪个才是梦,她已经分不清了。

不多时,大夫匆匆忙忙赶到了。

姜家的千金得了棘手的怪病,城里早已经传开了,所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明明一切体征都正常,偏偏人昏迷着醒不来,简直是邪门。如今总算是醒了,大夫给号了脉,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开了个补身体的方子,便赶忙离开了。

姜艾怕再吓到母亲,没再说惹人生疑的话。

沈氏耐着性子,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她,又逼着她吃了点小厨房熬得软糯可口的粥,看着她喝了药,手在床边看着她睡下,这才轻手轻脚离开。

姜艾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纷繁复杂的画面在眼前来回跳跃,一会儿是五岁的她淘气不肯喝药,闹得爹娘追着她满院跑;一会儿是面目狰狞的士兵和身首异处的死人;一会儿是少年时期萧嘉宥从夫子家里偷了最艳的一朵花,乐颠颠地跑来送给她;一会儿又是他胸口插着一支箭,满脸鲜血地向她爬来…

她是被熟悉的声音唤醒的,采芙一脸担忧地守在一旁:“小姐,你梦到什么了,怎么哭了?”

姜艾定定地看着她,却想到了深宫中漫长而煎熬的那些日子里,一直都是采芙陪着她。

采芙和采薇随她出嫁,又随她入了宫,只是采薇在斛贵妃进宫的那年秋天,为了给染上风寒卧床数月不见好转的姜艾熬药,跟斛贵妃宫里的人起了争执,当天便被斛贵妃借题发挥关了起来。姜艾拖着病体去求皇上,最后要回来的却是遍体伤痕的尸身。

姜艾忽然握住采芙的手,拍了拍。

采芙却没觉出异样,嘀咕一句手怎么这么凉,立刻塞了暖手炉给她,然后叫了热水,洗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脸。

“小姐,你刚才一直在叫世子的名字。”采芙道,“世子这几日被郡王爷打发出去接人了,听说有个大人物要来。算着时间今儿也该回来了,他要是听说你生病,肯定会先来看你的。”

嘉宥?姜艾愣了愣,她醒过来就浑浑噩噩的,竟然一直没搞清楚如今是什么年份。

采芙擦完脸,又拿了玉梳来帮她通发,故意说轻松的话逗她:“老爷夫人肯定不让他见你,定了亲就不兴见面了。不过也没多久啦,等到下个月办了喜事,你们小两口就可以天天守在一起了。“

定亲、办事…这么说,她是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

姜艾和萧嘉宥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老早就定下了娃娃亲,一直到姜艾十四岁的时候,定下婚期。只可惜大婚前夕出了差错,她和萧嘉宥的婚事吹了,他娶了母家表妹,姜艾则在同年嫁给了当时还是昱王的萧维。

良久,姜艾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过神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十五了。小姐你都睡了三天了,可把我们给吓坏了你知道吗。”

下个月办喜事,那么,现在是正月?

正月十五!

刹那间姜艾脸色大变,忽然慌乱地抬起手,抓住了采芙。

“小姐,你怎么了?”采芙惊道。

姜艾定了下神,沉思片刻,神色凝重道:“拿纸笔来。”

小姐醒来之后,好像有哪里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采芙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她性子好像沉郁了几分,除了看到老爷和夫人时大哭了两场,其他时候很安静,也有些低落。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敢多问,连忙照做。

姜艾匆匆写了封信,交给采芙:“你立刻差人送到郡王府,亲手交给嘉宥。”

采芙更加纳闷,虽然世子原计划确实是今日回来,但小姐怎么这么笃定?拿着信云里雾里地往外走,忽然又被叫住,只见小姐拢起眉头想了一想,又吩咐她:“给我找一身布衣来。”

03

躺了太久,身子乏得很,姜艾披上衣服下床,活动手脚。

她外祖父沈家,乃是夷陵州首富,在荆州一带颇负盛名,这一代家里只沈氏一棵独苗,万贯家财便全都交到了她手中。因此虽然姜寅每月只领七石五斗的俸禄,长房的日子却过得相当富足,尤其是在姜艾和弟弟的衣食住行上,从不吝啬。

姜艾的闺房极尽奢华,每样家具都是请工人定制,用料精贵、费工浩大,从那架大小足以抵得上普通人家一间屋子的千工拔步床便可见一斑。几日前她戴的那副头面,此刻便随意地摆在妆奁之上,珍贵的血玉,对她的小库房来说却是稀松平常。

她真的回到了十五岁——姜艾坐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竟分辨不清心头翻腾的诸多滋味。

几年后的她,并没太大变化,无外乎成熟一些,内敛一些,没了从小被父母宠爱出来的娇憨可爱。她见过斛贵妃在萧维面前娇娇滴滴的样子,一个女人只有被宠爱着,才会有那般情态。

栖凤宫好心的嬷嬷私下常常劝解她,说善解风情的女人才招男人喜爱。可姜艾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风情可解,她只有一条解不开的锁链。

深宫中不见天日的日子,只是想一想就觉得绝望,因此姜艾愈发感激,能够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恩庆寺撞邪、高烧昏迷、独眼道士…她毫无印象。在她的记忆中,十五岁那年并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她从小被爷爷教习圣贤书,对鬼神之说是不信的,除了陪同母亲之外,也从不会主动去寺庙上香。想不通,便只能选择相信,这一切不合常理的状况,都是为了让她“回来”。

能重新来过已经是最大的幸事,姜艾不再伤春悲秋,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避免上一世的悲剧。

按照她的记忆,那位要来夷陵的大人物,便是十八年前先皇仙逝后,那场血流成河的夺位大战中,除了当今圣上之外,十几个兄弟当中存活下来的唯一一人——昱王萧维。物以稀为贵。作为当朝独一无二的亲王,昱王虽无实权,平日只管寻欢作乐游山玩水,却是东澜郡王拼命巴结的对象。

萧嘉宥奉父命前去迎接,今日回到夷陵,晚上郡王府设宴款待贵宾,他喝得不省人事,醒来才发现自己酒后失德,占了表妹的身子。

他本性纯良,并非好色之人,这一点姜艾毫不怀疑,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但既然重新活了过来,总要拼力去试一试。

傍晚八岁的姜麟下学归来,第一件事便是跑来看望终于苏醒的姐姐。从学堂狂奔回来,大冷的天跑出了一身汗,扑到姜艾身前怕撞了她才急忙停住,小脸儿上一片担忧。

“姐姐,你身体可好些了?”

小家伙从小跟着父亲祖父,学了一副老成样子,性子闷闷的,小书呆子一个,常常气得母亲骂他木头。这副焦急的模样倒是不多见。

“好了,好了…”看到弟弟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姜艾情绪差点再次崩溃。半蹲下来,轻轻抚摸着他汗津津的小脸,动作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戳破美好而脆弱的梦境。

姜麟仔仔细细打量她一遭,这才松了口气,小大人似的拉着她往拔步床走去:“你现在这么虚弱,要多躺着休息。”

看到母亲和弟弟都好好的,心里又一块地方活了起来,姜艾的精神力气都恢复不少,抱着弟弟说了好一会儿话,傍晚沈氏迁就她让下人直接把饭菜摆到了出云阁,一家三人一起用晚膳时,她胃口也好了些。

很久没有和母亲弟弟一起吃过饭了,姜艾心里百般滋味,占据最多的便是夙愿达成般的满足了。可惜父亲人在江陵,不能一家团圆。

外头天黑下来,绒绒的雪花飘落,室内却是一片温暖光景,烛光如豆,喃喃细语透过窗子融进窸窣的风声中。沈氏陪了一会儿,离开时催姜麟回去做功课,姜艾却把人拽住,说想跟弟弟多说会话。沈氏拿她没辙,叮嘱几句便先行离开。

姜麟却没被骗到,当着母亲的面没戳穿,等她走了便拿怀疑的小眼神瞅着姜艾。

“阿麟,姐姐带你去看花灯吧。”姜艾说。

姜麟一副你蒙不了我的严肃表情,他又不喜欢看花灯,是姐姐自己想去凑热闹吧。虽然识破了她的小诡计,姜麟还是很贴心地说:“姐姐想看,阿麟就陪姐姐去看。”

姜艾一双杏眼弯了弯。

她本能地不想让人认出,换上灰不溜秋的布衣来,束成男子发髻,未施脂粉。从后门溜出去时,心跳得极快,说不准是为了萧嘉宥,还是为了也许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命运。

外头热闹非凡,四处张满了花灯,一片红火,姜艾却没心思多看,直奔信中约定的地方而去——河边第三棵柳树,幼时他们一起傻乎乎用柳条钓鱼的地方。

街上十分拥挤,姜艾一直紧紧牵着阿麟的手,一直到快到河边时,远远便瞧见树下熟悉的修长身影,背着双手,一身常服,比穿上坚硬盔甲的样子,多了许多已经远去的回忆中柔软的味道。

姜艾脚步顿住,忽然不敢上前。

她想起他跪在她面前悲恸落泪,执拗地一刀刀挥向坚韧的铁链。想起他胸口被箭贯穿,满身鲜血挣扎着向她爬来…

兵荒马乱的景象历历在目,而此刻轻柔无声的绒绒雪花,水面上粼粼闪动的波光,他等待时习惯性踢石头的小动作,将一切都衬得像是一场迷离的梦境。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也许是心有灵犀,萧嘉宥突然转过了身。

哪怕姜艾穿成了这样子,他依然能一眼认出,不偏不倚,非常精准地望向她所在的方位,然后遥遥挥了挥手。姜艾甚至没看清他的脸,刹那间却有许多相似的记忆涌上心头,很轻易就能想象出他兴高采烈的样子。

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她忽然拔腿向前跑去,与此同时萧嘉宥也往她的方向跑来,像是一阵雀跃的风,眨眼间冲到她跟前,打了个旋儿。

“艾艾!”萧嘉宥双眼神采奕奕,“我听说你大病了一场,身体好可好些了?”他注意到姜艾头上落了雪,抬了抬手想帮她拨掉,又不敢碰她,中途拐了个弯,挠了挠头。

“好多了。”姜艾说。

看到他活生生的人,一时竟分辨不清心头翻腾的诸多滋味。思绪一通乱,她努力压下心酸,尽量用正常的口吻问道:“昱王殿下到了?”

萧嘉宥点头:“本来都准备好酒菜招待皇叔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我爹跑出来的。”

那么,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姜艾一下子充满了希望,冲他笑了一笑,声音放得很柔:“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虽然此刻她满脸麻子奇怪得很,萧嘉宥却被那个笑容蛊惑到了似的,一阵猛点头,不自觉地也把声音放温柔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也只有他会什么都不问就做出这种承诺了。

姜艾有点心酸,看着他说,“不要喝酒,答应我,什么时候都不要喝。”

萧嘉宥明显对这个要求感到惊讶,不过还是很快就应了:“你不让我喝我就不喝了,反正我也不爱喝。”顿了下,又看看四周,扭扭捏捏,小小声地问:“那我们成亲那天,也不能喝吗?”

这大概是最动听的假设了。姜艾不由得笑了:“那天可以。”

萧嘉宥也抿着嘴笑,不知道在窃喜什么。他不知道定亲有这么多规矩,快两个月没见到她人了,没人知道他日里夜里都在想着她。一想到一个月之后她就会披上嫁衣,成为他的新娘,萧嘉宥就欢喜得睡不着觉。现在两人面对面站着,他有点心痒痒了,往前蹭了一步,偷偷想去拉她的手。

有时候反而会怀念幼时,可以一起玩耍,无所顾忌地手拉手。忘了从几岁开始,被父母教导着男女有别,他连小手都牵不到了。

有贼心没贼胆,萧嘉宥扭捏了半天,一根手指头都没能伸出去。姜艾还在思索着他表妹的问题,没有察觉他的意图。萧嘉宥眼睛盯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布衣有点大,袖子盖住了她的手,只露出几个指尖,白白的,细细的。

她穿得薄,会不会冷?他要是帮她暖一暖手,会不会被觉得轻浮?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也并不尴尬,反而因为某人身上的热情多了点缠绵。

一阵安静之后,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满含笑意的男声:“密谋什么呢,这么久还没聊完?”

这个声音…

姜艾瞬间全身都紧绷起来,汗毛倒竖,像是被什么刺到一般,反射性弹开,倒退几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身材颀长的男子立于雪中,身披华贵的白色狐裘,眼若明星,面如冠玉,嘴角噙着清浅笑意,看起来像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04

姜艾的反应过于激烈,两个人自然察觉到了,萧嘉宥只以为她胆子小被吓到,连忙往她身前挡了挡,朝萧维揖了一礼,恭敬道:“皇叔。”

萧维没有错过他维护的动作,挑了挑眉:“这位是?”

他的目光却令姜艾一阵的不自在,只想躲他远远的,偷偷给萧嘉宥递了个眼色。萧嘉宥收到,遮遮掩掩地答:“小厮而已,替他家主子给我捎个口信。”

这样的回答显然没有成功糊弄到萧维,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若有所思。

事情还没说完,但有萧维在场,姜艾没有办法提醒萧嘉宥离他表妹远一些,片刻也不愿意多留,正要带上阿麟回家,一转身却发现阿麟不见了!

“阿麟呢!”姜艾霎时惊慌起来。她急着跑来见萧嘉宥,竟然忘了身后还有个阿麟!

“你带了阿麟出来?”萧嘉宥往四周瞅了一圈,也跟着紧张起来,“艾艾,你先别急,阿麟应该只是去玩了…”

姜艾却一下子想到上一世的种种,弟弟还未成年便因她获罪,惨死于流放途中。她没有看到家人的遗体,却夜夜都能梦到他们的惨状,那种窒息般的压抑再次袭上心头,姜艾捂着心口,脸色煞白。

这一次若再连累弟弟出事,她宁愿自己从未醒过!

萧嘉宥担心她,忙道:“我这就陪你去找。”

“可是谁走丢了?”萧维开口询问,“长什么模样,我派人去寻。”

姜艾不想与他产生任何瓜葛,果断拒绝了,说话的时候依然低着头,不与他对视:“谢过王爷好意,不敢劳烦您费心,民…草民自己去寻便可。”言罢不等对方回话,急匆匆跑开。

萧嘉宥拔腿跟上去,萧维站在原地,目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冲进人群,极轻地勾了下嘴角。

奇得很,夷陵这个小地方,他第一次来,除了东澜郡王一家,还未见过任何人,竟然就有人能认得出他。这个小厮倒是有点意思——

或者说,是这位姑娘?

.

夷陵固然不如京都繁华,却也是个富庶之地,尽管下着雪,街上闹花灯、耍龙灯、放烟火的人不计其数,想从汹涌人潮中找一个不足四尺高的孩童并非易事。

姜艾一路跑来撞上不少人,看到相像的男童便拉住辨认,免不了被孩子父母当做坏人,被推搡被怒骂,急得直哭,一边高声叫着阿麟的名字。

太过慌张连路线都没注意,不知不觉进了一条窄一些的巷子,人流明显少了一些,路两旁挂满了各种精美奇特的灯笼,七彩斑斓十分炫丽。四周庭院灯烛辉煌,空气里飘着若隐若现的脂粉香味,笑语阵阵。

姜艾丝毫没有注意,急匆匆地跑过。

突然间背后有劲风袭来,身体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姜艾大惊失色,正要回头,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仿佛一堵山挡在了眼前,一股带有极强侵略感的男性气息萦绕鼻端,与此同时一只粗壮而有力的手从她腋下穿过,绕到身前,不由分说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姜艾什么都来不及想,耳边似乎有尖锐的叫喊,听不清,只觉得身体像突然腾空一般,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双脚才又踏踏实实落在地面上。

砰——

一声巨响在不远处爆发,甚至能感觉到地面轻微的震动。

短短刹那间接二连三的突发情况令姜艾一时陷入了恍惚,还有些轻飘飘的,不知身在何处。直到胸前忽然传来异样的感觉,她回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正是身体最柔软的部位,被捏了一把。

姜艾又惊又怒,用力掰开依然箍在她胸前仿若千斤重的铁臂,迅速转身,狠狠推了那登徒子一把。手心下触感有些粗糙,更令人震惊的其实是那铜墙铁壁般的身躯,她竟丝毫撼动不了。姜艾一边戒备地瞪圆了眼睛,一边连连后退。

她这才看清,对面的人身长足有八尺,体格魁梧,满脸蜷曲连鬓的络腮胡,此刻依然抬着远比她大腿还要粗壮的一只手臂,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

姜艾当然知道那便是刚刚捏她的那只手,顿时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身侧不远的喧哗还在继续,她瞧了眼,这才发现自己竟跑到了烟花巷来,刚刚经过的院子上头挂了藏香阁的招牌,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二楼摔了下来,此刻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位置刚好便是她刚刚经过的地方,所以不难猜出,其实是面前这个人救了她。

但姜艾犹记得被侵犯的耻辱,感激的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也不再看那登徒子,咬唇低头跑走了。

魁梧大汉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往她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只是下意识的一眼,淡漠的视线很快收回,转身走过喧闹的人群,迈进了藏香阁,直奔二楼,一脚踹开了某个雅间的门。

进门起便有打扮得花红柳绿,一身香味隔着几里地都能闻见的姑娘们堆着笑迎过来,还未近身,被冰冷肃杀的目光一扫,便立刻讪讪住了脚。这会儿见人进了刚刚大闹一场的房间,立刻有多远躲多远去了。

房间里已是一片狼藉。同样一脸络腮胡,体型更宽一倍的胖汉子正叉着腰,一脚踩在侧翻的凳子上,骂骂咧咧不停;对面瘦削许多的中年男子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凳子上,脸色也不好看,瞧见来人,这才收敛了神色,微笑起身,动作中隐隐透着恭敬:“黑熊来了?”

“三叔,四叔。”黑熊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反手关上门,往里走了两步便停下,瞧着一脸怒容的胖汉子,“三叔怎么发这么大火,桌子掀下去不怕砸到人。”

胖子三叔怒气未消,指着四叔大骂道:“让他自己说,个没用的玩意儿!” 

四叔脸色有些尴尬,解释道:“我去晚了一步,东西已经被人买走了。”

黑熊微微拧眉:“对方是什么人?”

“说是个富商打扮的,穿一身紫羊绒鹤氅,听口音正是湖广这一带的人,随身带着几千两银票,肯定是个大户人家,我再派人去打听。”四叔道,“福顺偷的那些珠宝,这些年断断续续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几样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他人我带回来了,你看怎么处置?

三叔骂道:“那个死太监,剁碎了喂熊最好。”被黑熊乜了一眼,惊觉失言,立刻讪笑一声,“我说后山的熊…”

黑熊没搭理他,对四叔说了句随你们处置,转身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