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嗤笑一声:“我何时从你那里偷过什么玉虎?”

萧嘉宥哑口无言,只得转头询问地望向萧维。

黑熊的视线随之转过后,一本正经地问:“十四叔可曾亲眼看到我拿了他的东西?如果有,敢问何时何地?若没有,”他顿了一顿,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不知十四叔何以如此冤枉我?”

萧维面上的笑容丝毫不变,一派从容道:“假尸在西山发现、运回姜家的第二日,嘉宥伤心醉酒,你不是趁夜偷偷潜入了郡王府吗。”

黑熊也笑:“十四叔亲眼看到我了?”

萧维但笑不语。黑熊继续道:“姑且不论十四叔看到的那窃贼究竟是不是我。倘若十四叔当日便认出了我,为何后来数月时间,迟迟不与我相认?再者说,那玉虎乃我父王遗物,遗失二十年,十四叔当年不过几岁孩童,从未见过那东西,又是如何一眼认得?”

此话一出,乾宁帝脸色微变,晦暗不明的目光扫过萧维依旧镇定的面庞。萧嘉宥虽先入为主地相信了萧正便是那窃贼,刺客也不得不生出几分犹疑。

萧维缓缓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我实在说不过你。只是那东西在你手中,却是抵赖不掉的。”

“你尽管来搜。”黑熊坦荡道。

“好了!”乾宁帝终于发话,“朕相信阿正,没拿便是没拿,再争执下去,反而叫一家人生分了。朕也累了,今日便散了吧。”

几人便起身告退,萧嘉宥有意落后,待其他人离开大殿,又折返回来,不死心地问:“赐婚的事…”

乾宁帝不悦地哼了一声:“出息!”

“阿正,你对嘉宥太过咄咄逼人了,”离开御书房后,萧临与黑熊一道出宫,在他身后温言劝道,“他是个单纯的孩子,对那位姑娘用情至深,你既对那姑娘无意,不如成全嘉宥一片真心。”

黑熊心中冷哼。谁说他无意,他整颗心都已给了姜艾,自己拿命来爱的女人,岂能容他人肖想?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他淡淡扫了萧临一眼,忽然停下脚步,不耐道,“你整日跟着我做甚?堂堂太子,难道闲得没有别的事可做?

“怎么跟我说话呢?”萧临在他面前从不以本宫自称,他倒是越发放肆了,与他这个兄长说话愈发不客气。

抬手要往他脑门上敲,刚伸至面前便被黑熊攥住手腕,顺势一拧,萧临当即闷哼一声。黑熊松手,萧临紧紧抓着右手腕,面色惨白,剧痛下额头沁出汗滴。

黑熊漠然盯了他片刻,才凉凉道:“断不了。”

萧临许久才缓过那股劲儿,黑熊虽满脸不耐,却一直站在一旁等着,未曾走开。萧临揉着手腕,面色极为苍白,却笑望着他:“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黑熊转身便走。萧临慢步跟上,有些虚弱的声音在他身后道:“阿正,陪我喝一杯吧。”

黑熊并未表态,一双长腿迈得敏捷矫健,出了宫门率先上马,却停在那里等了片刻。萧临不紧不慢跟上来,骑上另一匹马,两人沿着青石板街道,向云南王府行去。

远远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熟悉的曼丽身形从车上下来,一袭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颜色纹饰都分外养眼。黑马“咴”了一声,踏着轻快的蹄子便要过去。

走出几步黑熊猛地意识到什么,立刻勒紧缰绳。轻轻啧了一声,在马脑袋上拍了一下,放慢速度走到跟前。

姜艾已经注意到打左边而来的两匹马,目光刻意略过黑马,朝后面的人望了一眼。她怔了一怔,正要矮身行礼,萧临已经率先道:“不必多礼。”

黑熊冷硬的声线紧跟着响起:“你怎么在这里?”

语气中似有不耐。

姜艾垂眸,身边来迎接的丫鬟及时开口解释:“回王爷的话,乡君今日生辰,特地请姜姑娘来做客。”

黑熊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似的,骑着马趾高气昂地从她身侧经过,下马后将缰绳抛给小厮,大步进门。

黑马“咴咴”又叫唤两声,原地踏着步,接着竟不知怎么从小厮手中挣脱,笔直冲着姜艾而来,大脑袋往她跟前凑。姜艾冷不防被湿湿凉凉的鼻子蹭了一脸,哭笑不得地拿帕子擦拭,那边小厮已经慌忙跑过来,一边告罪一边将黑马牵走。

一旁,萧临在马上目睹一切,轻轻挑了下眉。

“你就是姜艾?”他下了马,走到姜艾跟前,并不逾矩地打量她两眼,温言问道。

姜艾记得这个即位不满一年,便在秋猎时不慎落水,导致旧疾复发,英年早逝的皇帝。他是个极温和的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对她都十分客气有礼,待父亲更是礼遇有加。

她浅浅福身:“民女姜艾,见过太子殿下。”

萧临缓缓一笑:“既是小乡君的客人,你且去陪她吧。那丫头性子急得很,等不到人怕是要亲自来找了。”

姜艾看着他和蔼的模样,心中不免惋惜。若是可以,她倒想提醒他一下,来年秋猎定要保重身体。

她随着丫鬟进府,去往溯英的住处,萧临负手立在原地,一路望着她的身影,片刻后忽而摇头,笑了一笑。

物似主人形。

阿正的那匹黑马那么有灵性,怕是不经意泄露了一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黑马:好像不小心出卖了主人耶o(TωT)o?

第67章 67

溯英早早打扮好了, 桃红色的挑丝双窠云雁宫装, 一套华贵精致的赤金首饰:碧玉头箍、垂珠耳坠、颈上一条灯笼坠子、腕子上尚有一只缠丝手镯,虽比从前的衣饰繁杂许多,也拘束许多, 但十分华丽亮眼。此刻脚下踩一**烟缎攒珠绣鞋, 背着小手焦急地来回踱步, 不停自言自语:“姜姐姐怎么还不来?人家一年只过这一次生辰, 却没有一个人记得…”

一旁的侍女好笑不已, 端来一碗砂糖冰雪冷元子,安抚道:“乡君莫急, 姜姑娘已经在路上了,即刻便道。”

话音刚落, 外头便传来丫鬟的声音:“乡君, 姜姑娘到了。”

刚拿起的勺子立刻便抛下了,溯英喜出望外,提着裙摆拔腿往外跑, 在门口与姜艾撞个正着, 口中又高兴又委屈地喊道:“姜姐姐,你终于来了!”

姜艾险些被她撞到,扶着她的肩膀, 莞尔道:“乡君相邀,民女怎敢不来?”

溯英拉着她的手臂晃了晃:“你不要笑话我了,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姜艾笑了笑,回过身, 却见采芙望着溯英目瞪口呆。食指放在唇前嘘了一声,采芙会意,合上惊讶的嘴巴,眼中依然惊疑不定。

姜艾将她手中的一只绿地粉彩开光菊石青玉盒子接了过来,含笑道:“愿溯英花灿金萱 ,岁岁良辰。”

“还是姜姐姐对我好。”溯英接过那精美的盒子,吸了吸鼻子。被封了乡君又如何,爹娘不在,生辰都没人记得。这是她今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当然,除去石头送的那根猴子木雕不算。

姜艾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是我疏忽了,忘记了你的生辰,以后一定牢牢记在心里,每年都为你庆祝。”

溯英扁着的小嘴这才收回,重新开心起来:“你要说话算数,要是骗我,以后我都不理你了!”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竟是一套非常别致的珊瑚玳瑁贝壳头面。这些日子得了不少赏赐,全是简直连城的珍稀玩意儿,但都没有这套头面来得特别。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姜艾想了想,问道:“今日可有人为你做寿面?”

溯英连连摇头。其实早晨侍女已经为她做了一碗,只是若是姜姐姐给她做,那就完全不同了。

她并不说话,只拿巴巴的眼神望过来,姜艾心软,便道:“那我为你做吧。只是我手艺不精,你莫要嫌弃难吃。”

“才不会!”溯英立刻将东西交给侍女,叮嘱她好生收着,兴高采烈地亲自带着姜艾去厨房。

在黑熊寨的那些时日,姜艾下过几次厨房,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如今也清清楚楚识得油盐酱醋。五月里阿麟生辰,便是她亲手做的寿面,只是味道差强人意,阿麟很给面子地全部吃下,事后却悄悄劝她:下次若给母亲做面,千万要记得放盐。

想起来,姜艾脸上便现出柔和的笑意,只是当到了厨房,侍女拿出显然早已准备好的用红绿镂纸拉花罩着的寿面时,心下便明了了。她并未戳破,将水煮开后,小心翼翼将寿面放入。

溯英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从前年年都是娘亲为她做寿面,今年她不在,幸好还有姜姐姐。

烧着火的厨房里不免有些闷热,溯英拿着帕子正要上前为姜艾擦汗,忽然有侍女悄声进门,叫了声乡君,以手掩唇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溯英噘了噘嘴,看了眼锅里刚刚好够她食量的面,嘟囔道:“连碗面都要同我抢!”

“怎么了?”姜艾并未听清,疑惑地回过头来。

溯英连忙摇头说没什么,等侍女将热腾腾的汤饼从火上端下,盛入碗中时,才道:“盛一半便好,剩下的我要留着傍晚吃。”

姜艾失笑,只以为她此刻还不饿,并未说什么。

王府中有一面湖,静影沉璧,水平如镜。湖心亭矗立在中央,凉风习习,奶夏日纳凉的好去处。萧临与黑熊在亭中把酒言欢,阎刚作陪。

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年皇伯父身边的十八名暗卫名扬天下,除了队长段洪,其余人萧临几乎从未见到。见到人数最多的一次,便是当年那场大乱,皇伯父与三伯父殊死一搏时,一半暗卫守卫在王府。阎刚便是其中之一。

多年过去,萧临已经遗忘这个人,却对那一对斩下一地头颅的狼牙锏印象深刻。

“阎将军的神武之姿,本王记忆至今。”他姿态儒雅地举起酒杯,“这杯敬您。”

他仰头一饮而尽,阎刚沉默不语,默默干下杯中的酒。

萧临喝得有些多了,看着黑熊刚硬的轮廓,眼前慢慢现出皇伯父宽和的面庞。他往后仰去,依靠着栏杆,手背遮在了眼前。

恰在此时,一阵匆匆脚步声踏上木栈,石头端来半碗面,快步跑来,放在自家老大跟前,这才舒了口气,摸了摸脑门子上的汗:“老大,快吃吧,面快要坨了。”

阎刚瞟了一眼,纳闷道:“这么点?你喂猫呢?”

就这么点,还是从溯英那儿抢来的呢。石头腹诽。

黑熊将支起的腿放了下来,原来懒散的坐姿忽然端正许多。他端着碗看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吃拿来,正好我饿了。”阎刚伸手便要来端,黑熊立时抬手,筷子精准地夹住他的手腕。

“嘿!”阎刚来了兴致,手腕灵活一绕,从筷子中逃脱,反手来捉筷子时却被黑熊敏捷逃脱,两人一来一回,在酒桌上过起了招。

萧临看着直发笑。

黑熊无心恋战,将被抓住的筷子猛地松开,阎刚用力过猛,霎时往后倒去。黑熊端起碗迅速起身,三两口将半碗面吃光,将碗递给石头时啧了一声。

“咸。”

萧临不难猜出那碗面出自谁手,忽而叹了一声,悠悠道:“我还记得,皇伯母最拿手的便是百果糕,味道很甜,但非蜜非糖。我找过许多师傅,却没人能做出那个滋味来。”

黑熊大约心情不错,难得回应一句:“我母妃的手艺,自然无人可及。”

萧临笑了一声,没有言语。阎刚瞥了他一眼,再次沉默下来。

很快,萧临便醉倒了,黑熊并不管,继续喝着自己的酒。阎刚叫来侍从,将人送进客房休息。

黑熊也起身,正要离开,阎刚在身后叫住他:“阿正。”他坐在地上,目光四有几分纠结迟疑,片刻后呼了口气,才道:“当年狗皇帝背叛王爷,太子并不知情。”

黑熊转过身,眸光幽深,难以捉摸。

“当年太子对你十分喜爱,时常住在王府。狗皇帝的人冲进来时,他也在,带你藏在柜子里,将你护在身后,才躲过一劫。后来将你交给段霖,自己引开了追兵。”阎刚道,“原本怕你心慈手软,不打算告诉你这些,今日权当酒后失言吧。你自己看着办。”

-

姜艾陪溯英待了一阵,被她拉着去看宫里赏赐的那些奇珍异宝。她身份尴尬,不便多留,答应了溯英过段时日再来看她,才被放行。

这厢刚出了院子,未走出多远,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了嘴。她惊了一跳,来不及反应,下一瞬整个人便一阵天旋地转。

“小姐——!”

采芙尖叫出声,石头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声道:“别叫,别叫,你家小姐不会有事的。”

姜艾回过神来,已经身在一处僻静角落,被密不透风压在墙上。双手被禁锢,熟悉而野蛮的吻落在她脸上、唇上,带着醺醺酒气。姜艾动弹不得,被他蛮横的唇舌堵住了唇,除了细细的呜咽,什么声音都不发出。

许久后,黑熊才放开她,姜艾气喘吁吁,在他怀里喘息半晌才缓过来。

她想推开他,反而被捉住双手,按在他灼热的胸膛上。

“艾艾,艾艾,”他低声唤着,“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姜艾偏开头,片刻后才闷闷问了一句:“傅欣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谁?”他拧眉,一脸不作假的困惑。

姜艾无奈:“国公府的三姑娘。”要不是方才素英说漏了嘴,她竟不知是他在背后搞的鬼。她一直知道傅欣十分看不上她,背地里多有贬低,没想到会传到这个家伙的耳朵里。

黑熊想了片刻才哦了一声:“她啊。”他将额头贴着姜艾,理直气壮道:“她嘴巴不干净,早该被教训了。”

“只是说两句而已,你何必较真。”姜艾道。自己受过同样的委屈,看到别的姑娘被人说得那样不堪,很能感同身受。

“只是被人说两句而已。”黑熊将她的话又还给她。“你若不追究,她哪来的资格追究。”

姜艾被噎了一下。顿了顿,瞟他一眼,又问:“你怎么知道她臀部有胎记?”

黑熊没能体会到这句话中小小的在意,只顾埋首闻她身上香香甜甜的味道,随口一句:“谁知道她有没有胎记。”

“…”

姜艾又推他:“我该回去了。”

酒意上头,黑熊太想好好抱一抱她,更想与她亲热缠绵,闻言反而贴得更紧,滚烫的手心在她腰上来回摩挲。“艾艾,我想…”

“你起来!”姜艾推不动,皱眉低斥一声。

她还没消气,这几晚一直不许他进屋,黑熊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将她就地□□,却又不敢惹她再发怒,不甘不愿地从她身上起来。姜艾整理好衣裳,转身向外走去。

黑熊慢悠悠跟着她,盯着她白嫩光洁的颈子:“今晚我去找你。”

姜艾顿住脚步,咬了咬唇,回身看着他:“你不要再来了。”

黑熊也停了下来,目光微沉。

“我对不起嘉宥,不想再伤害他。”心里揪得厉害,姜艾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眼睛,“我跟他已经不可能,以后不会再见他,也不想再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T^T

第68章 68

黑熊进来时, 溯英正坐在梳妆镜前, 兴致满满地试戴姜艾送她的玳瑁珊瑚贝壳头面。方才的首饰已全部取下,侍女仔细帮她戴好了耳坠,她迫不及待地拿起那只精巧的发簪, 插入发髻中, 左左右右地照镜子。

瞧见黑熊进来, 她噘着嘴巴哼了一声, 便扭开头不看他。拿起手钏套在腕子上, 转过来,冲他晃了晃, 眼睛亮亮地:“好看吗,姜姐姐送我的。”

说完, 见他依旧拉着脸, 神情阴沉的模样,敛起了笑容:“干嘛这幅样子啊,你没见到姜姐姐吗?”

黑熊默不作声走进来, 往椅子上一坐, 双手环胸望着她:“为何叫她来?”

溯英扁嘴,怏怏道:“今日是我生辰,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过。”

黑熊默了片刻, 语气有所软和:“我忘了。”

“你从来没记住过。”溯英哼哼道。戴好整套头面,她仔仔细细地照了两下镜子,这才起身,走到他旁边坐下, 歪着脑袋,一脸机灵地看他:“黑熊哥哥,你知道姜姐姐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吗?”

黑熊瞥了她一眼,并不搭腔。

溯英眯着眼睛,笑嘻嘻与他谈条件:“明日陪我出去玩,我就告诉你。”

黑熊却站起来,径自往后走,丢下一句:“往后不许擅自请她过来。”

-

“父皇。”

萧临缓步进入大殿,乾宁帝摆了下手,曹德利立刻带着殿中侍立的内侍与宫女离开,掩上殿门。

“坐吧。”乾宁帝撂下手中的折子,抬眼看过来。“近日身体如何,夜里还会心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