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70

厚重大门缓缓合上, 殿中寂静无声, 只余烛火静静燃烧,香炉上烟雾袅袅,帷幔随风轻晃。红纱女子快步走到榻前, 谨慎地向阖目沉睡中的男人望了一眼。她极少见到拥有如此男子气概的男人, 身形伟岸, 眉目深邃,随意曲起的手臂蕴含着喷张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上前, 俯下身体, 缓缓将手放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快速摸索几下,轻轻蹙眉,正要移开手去找其他地方,手腕忽然被攥住,与此同时一道冰冷阴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在找什么?”

女子反应极快,抬起脸的刹那已经换上一副娇羞之色, 盈盈秋波望了男人一眼, 又立刻躲开,眉眼间俱是羞涩情态。

“王爷…”这一声极细极媚的婉转低唤,足以叫许多男人浑身发软心口酥掉。女子显然深谙其中技巧,又将身体倾下几分,恰到好处地将纱衣几乎包裹不住的饱满酥胸展现在男人视线中。

手腕上铁钳般的力量一松,女子仿佛得到鼓励,将柔软身段贴向男人健硕的身体:“奴家…”

娇滴滴的嗓音刚发出, 身体靠近不过一厘,胸口骤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击中,刹那间只觉体内五脏六腑爆裂一般,她根本未看清男人的动作,整个人已经被震飞出去,生生砸破木门,麻袋似的摔在殿外地上。一生呼喊都未来得及发出,当即喷出大口鲜血,便昏死过去。

守在殿外的内侍被突然砸碎门飞出的物体吓得跳了起来,看清地上的人后,立刻慌张跑上前,尖声喊道:“来人!快传太医!——啊不对,保护王爷!!!”

宫女、侍卫纷纷赶来,顷刻间乱作一团。

不远处静谧樟树下,姜艾也被那剧烈的一声惊到,反射性后退一步。前方萧维面色微变,片刻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当真是出人意料。”

他转头,探究地看向姜艾,却见她已然神态如常,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场闹剧全然与她无关。

“王爷真是雅兴,不留在宴席与皇上同乐,反而来听云南王的墙角。”姜艾不咸不淡道,“既然好戏演完,民女便先告退了。”

言罢,转身便要离去。

“本王本以为你会对阿正恨之入骨,没想到如此宽宏大量,前尘往事既往不咎。”萧维轻嘲道,“倒是难为嘉宥,不嫌弃你失节,还求皇兄赐婚,一片深情,还望姜姑娘莫辜负了他才好。”

赐婚?

姜艾霎时僵住,心底随即冒出一个声音:不可能,嘉宥不会这样做,他不会强迫她…

定了定神,她没有理会如芒在背的目光,抬步离去。

宴席上,依然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乾宁帝已经有了些微醉意,斜靠在龙椅上,微眯着眼睛欣赏场下舞姬曼妙的舞姿。忽然有内侍快步走到曹德利身后,附耳说了句什么,只见曹德利一顿,摆摆手挥退内侍,上前两步,在乾宁帝耳边低语。

乾宁帝脸上笑容慢慢消失,目光沉了下来:“香呢?”

“回皇上,那依兰香是奴才亲眼看着小郑子加到香炉中的,定不会有错,”曹德利微微纳闷,“只是不知为何对王爷无效。”

牙关动了动,乾宁帝又问:“东西呢?”

“未曾找到。”

“没用的东西!”乾宁帝一字一顿低斥一句,阴沉着脸起身,负手走下宝殿,在众多困惑的注视中大步离去。

皇后诧异地向皇帝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恰好此时心腹上前来,也向她汇报了什么。“姜家小姐?你是说,太子身边那个少詹事,姜寅的女儿?”皇后微讶,“她怎么与昱王有瓜葛?”

“娘娘,您忘了吗,当初便是王爷在皇上面前力荐,那姜寅才得以升官入京…”

皇后向空空如也的昱王座位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撷芳殿。

重伤的侍女已被内侍抬走,地上的血污也清理得干干净净,找不到一丝痕迹。殿门破碎,四周窗户都大开着,矮桌上香炉静静燃烧,烟雾缭绕,殿内却空无一人。

此刻黑熊人在不远处太子的端敬殿,东暖阁,伺候的宫人都被他赶了出去,只叫人准备了一桶冰水来,浸泡其中,缓解身体的燥热。皮肤冰冷,体内吊起的□□却依然残留一些。

彼时察觉到有人近身,他从深眠中醒来,只觉头胀痛无比,身体却似飘飘然,血液兴奋流窜。看到那个“自荐枕席”的侍女时,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着实是他大意了。狂妄地认为,当年之事,乾宁帝早落下了残害兄弟的名声,即便不顾忌云南的几十万兵马,为了自己的仁德之名,也定不会轻易对他下手,更何况当着如此多双眼睛。

酒水被动了手脚,但下的并非猛料,只叫他醉得快了一些。真正有问题的…是殿里的香炉。

事实上,也算不上对他下手,只不过打着侍女爬床的幌子,想借机偷走虎符罢了。这手法还真是不高明。

如此用心良苦,只可惜找错了人。黑熊哼笑一声,这世上能叫他动情的只有一个女人。想到那张脸,心中便升起邪火,怒火与□□交织,无论如何压制不下。

不想见他?

往后两不相欠?

黑熊磨了磨后槽牙,不听话的小东西,他非要好好修理她不可。

泡完出来,换上萧临叫人准备的干净衣物,黑熊打开门,外头焦急踱步的内侍立刻上前,胆战心惊道:“王、王爷,皇上在正殿等候。”

黑熊扯了扯嘴角,不急不缓向正殿走去。

“六叔。”他招呼一声,径直在萧临一旁坐下。

乾宁帝心下不悦,面上只淡淡道:“朕听说,方才你打伤了一名侍女?”

“我一醒来,便见她意图谋害我,不过出于防卫给了她一掌而已。”黑熊冷哼一声,“没要她的命已经是放她一马了!”

乾宁帝眼皮子跳了跳,一旁曹德利也是一脸微妙,忙陪笑道:“这怕是误会了。奴才方才审问过了,那侍女是宫里的老人了,一直待在撷芳殿,今日来伺候王爷,定是被王爷的英雄气概迷倒,一时鬼迷心窍,想要得到王爷的宠幸…”

“是吗?”黑熊面色却十分严肃,冷冷道,“本王怎么觉得,她想要的是本王的命啊。”

曹德利讪讪一笑:“侍女手无寸铁,弱不禁风,岂能伤得了王爷?”

“罢了,此事既是那侍女僭越在先,权当给她一个教训吧。”乾宁帝一派大方地摆摆手,含笑对黑熊道:“阿正今日便宿在端敬殿吧,你们兄弟二人也好叙叙感情。过几日便是秋狝,你随朕去围场吧,让朕瞧瞧你这些年骑射学得如何。”

黑熊应了声好,却不见身旁萧临低垂的眸子暗了一暗。

姜艾回到席上,沈氏已张望许久,见到女儿的身影终于安下心,嗔怪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不识得路,绕了一圈才找回来。”姜艾道。

沈氏笑了:“小迷糊一个。”

袖子被旁边的人拉了拉,姜艾扭头,姜芊咬了咬唇,小声问:“姐姐,方才你去哪里了?”

姜艾不便与她解释太多,敷衍一句:“恭房而已。”

姜芊没再说什么,转回去低着脑袋,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她明明听到那个内侍说了“王爷”,姐姐对那个云南王那般讨厌,定然不会去见他,那便是昱王殿下了?

她入京这么久,一次殿下的面都没见着,只能这样远远看两眼。为什么姐姐却可以见他呢?

姜艾心乱如麻,对姜芊的心思半分不知。

嘉宥真的向请求皇上赐婚了吗?皇上同意了吗?倘若是真的,她该如何是好?赐婚旨意一旦下达,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姜艾想要向萧嘉宥问个明白,然而之后的两日,他并未现身。倒是某一日夜里,她忽然从梦中醒来,察觉睡在她身边的懒懒没了踪影,她起身下榻,四处找了一圈,却发现小家伙蹲在窗台上,窸窸窣窣嚼着什么东西。

她疑惑地走过去,正要叫它,却募地发现窗子开了一条小缝,一只手捏着一颗松子仁,从缝隙中伸了进来。

姜艾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慢走到窗边。

黑熊倚在墙上,听着房内轻缓的脚步声靠近,停在窗后没了动静。他直起身,慢条斯理掸了两下衣襟,转向窗子。

与此同时,窗扇从里面缓缓推开了。

只开了一半,正正对上他的眼睛,姜艾顿了下,缩回手。

“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黑熊伸手将松鼠抓起来,幽幽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姜艾的脸,面无表情道,“来看看这个小东西。”

姜艾垂着眼哦了一声,沉默下来。

片刻后,又开口,轻声道:“你若舍不得,便带走吧,本来就是你的。”

这个小没良心的…

黑熊恨得牙痒痒,连这点表面上的冷静下也维持不住了,冷哼一声道:“既然这样,你这里还有其他属于我的东西,一并还给我吧。”

姜艾抿唇,将一直贴身收藏的玉虎拿了出来,递过去。

黑熊却抓住她手臂,猛地一扯,将人带了过来,凶巴巴地盯着她霎时瞪大的眼睛:“我说的是你!”

第71章 71

姜艾愕然地瞪大眼。他的脸近在咫尺, 剑眉微竖, 眸中带着凶恶的怒火,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心头轻颤,姜艾将头扭开, 脸从他的肩膀擦过, 呼吸间全是久违的气息。

许久没有这样抱过她, 香软的身子入怀,黑熊心中的怒火便平息了几分,被一种满足所取代。手臂收拢, 想抱得更近一些, 中间却隔着一堵碍事的墙。黑熊不满意,手臂从她腋下穿过,将人从窗户提抱出来,纵身上了屋顶。

姜艾连忙抓紧了他,以为他要来真的,焦急道:“不行!我不能跟你走!”

她若这样失踪了, 父亲母亲一定会吓坏。

停在屋顶上, 黑熊便放开了手,与她隔着一臂的距离。窄窄的屋脊,姜艾站不稳,有些害怕,却不好意思碰他,本能降低了身体,小心翼翼保持着平衡, 双腿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黑熊稳稳立在她身前,并不伸手去扶。

“跟不跟我?”

姜艾心头紧了一紧,抿唇不语。一排排瓦片倾斜向下,不小心瞥见一眼,小腿发软,心惊胆颤。

黑熊向她伸出了手,一字未言,意思却显而易见。

姜艾本就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又气愤他用这种方法来逼迫自己选择,咬唇,十分有骨气地不去拉他。黑熊眸光冷了几分,收回手,面色冷漠地看着她:“姜艾,你到底有没有心?”

姜艾心里又苦又涩。也许走到这一步,真的都是她咎由自取,她不该重新活这一次,将一切都搞砸,辜负了嘉宥,更害姜家再次置身朝不保夕的境地。

她恨自己,又有一丝委屈,抬手想要抹掉眼角冒出的泪珠,不料脚下忽然一滑,身体便向下倒去。

眼前天地骤然倾斜,姜艾短促地惊呼出声,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手臂从身后横来,将她拦腰拖了回去。

黑熊面色不豫,口中嫌弃道:“笨!”手上力道却不松,将人搂在怀里,另一手穿过腿弯将她抱起,然后席地而坐,把人放在腿上抱着。哪还有半分方才放任不管的冷酷。

姜艾也堵着气,别开眼不看他。

她犟起来实在叫人拿她没辙,黑熊什么脾气都没了,将脸埋在她颈后,蹭了一蹭。久违的亲昵,心里空了许久的地方终于得到添补,他低叹一声,满是挫败和妥协的口吻:“你究竟要我怎样?”

姜艾鼻子霎时就酸了,眼泪汩汩地往外冒。

“我不要你怎样。”她声音又轻又软,带着哽咽。

“那为何要推开我?”黑熊捉住她的手,在她要躲时仅紧紧握住,接着绕到掌心,与她十指相扣。“我绝不会让你嫁给别的男人,萧嘉宥也好,其他什么人也罢,你想都别想!”

“我谁都不会嫁,你不必…”

“你要嫁给我,只能嫁给我。”黑熊打断她,不容拒绝的语气,“艾艾,这一生你都别想离开我!”

心头又酸又甜的不知什么滋味,眼泪却渐渐停了,姜艾望着无边夜色,声音闷闷地:“哪有你这样霸道的…”

黑熊听出她语气中的松动,胸口一热,握着她的小腰将她转了过来。这样面对着面,姜艾反而心虚,眼神避开不与他对视。黑熊便用虎口钳住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

“你知道便好。”他看着那两片甘润娇嫩的唇瓣,心头一阵痒,凑上去亲了一口。然后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再问你一遍,跟不跟我?”

姜艾望着他的眉眼,睫毛颤了一颤。

“我当你默认了。”黑熊说完,复又低下头,含住了她微凉柔软的双唇。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他的吻一点点加重、加深,将她的嘴唇吸咬地发麻,舌头随后侵入齿间,灵活捕捉到她的小舌,纠缠逗弄。

姜艾被吻得轻喘不止,手臂环绕着他的脖颈,双腿搭载他身侧,指尖和脚尖都发麻。等他终于吻够了松开时,姜艾眸中已是水光盈盈,嘴唇和双颊红得不像话,一点也不剩了,柔柔地靠在他臂弯里,细细喘息。

黑熊一手在她背后护着,另一手则贴在她腰上,隔着中衣光滑的料子,时轻时重地揉捏着。动作稍稍一重,姜艾口中便泄出一丝轻咛,又被自己羞到,慌忙闭口,去推他乱捏的大手。

那只手从善如流地离开,手指又来到她胸口,点了一点。低沉暗哑的嗓音道:“这里有我,你休想不认账。”

姜艾无法面对他灼灼的目光,黑熊却不给她躲开的机会,抱住她便又是一通热切的吻。

他的忍耐已经快要到极限,禁不住这样的情动,几日前吸入的依兰香似乎依然残存在体内,此刻终于被唤醒,在他的血液中窜涌作祟。

“艾艾,我想要你…”他呼吸愈加粗浊,胸口剧烈起伏着,吻沿着姜艾精致的下颌、脖颈,一路下移,抬手便欲解她衣裳。“我想你想得快要魔怔了,夜夜梦里都是你。好艾艾,给我,嗯?”

姜艾按住他的手,偏开头道:“你身边不是有女人…”

黑熊被这个问题搞得一懵,短暂停了一瞬,脸上是真真切切的不解:“我身边何时有过女人?”随即反应过来,意识到她话中掩饰不住的酸意,一阵狂喜,“艾艾,我很开心你为我吃醋,但你这飞醋吃得也太没道理了。你倒是说说,什么女人,凭白冤枉我,我可不认的。”

那句酸话一出口,姜艾就后悔不迭,此刻愈发难为情。偏他追问不止,非要她说个清楚,姜艾扛不住,面红耳赤道:“明明是你自己说,她是你的人,现在又要说我冤枉你,究竟是谁没道理?”

她气呼呼的,黑熊凝神想了片刻,反而笑了。

“你说蒙飒?她是蒙通的侄女。她叔父对我有恩,我只负责她的安全,其他一概不管。”他扬了扬眉,“一个混不吝的假小子,你怎么吃她的醋?”

姜艾脸更红,撇开头不说话了。

黑熊心里却莫名舒坦,不老实的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接着捉住她一只小手,往下引;与此同时低头含住她耳珠,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艾艾,这里只为你…”

姜艾霎时明白他的意图,不等他说完,被烫到似的猛然抽回手,又羞又恼地斥道:“你、你下流!”

短短的一下触碰,稍纵即逝,隔着数层衣料,那感觉甚至来不及品味,却已经足够撩人,黑熊呼吸一滞,闭了闭眼睛,压下狂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

梆子敲了五声,更夫沿着墙下慢慢走过,浑厚悠长的声音久久不散。

屋顶上,姜艾屏息,一动不敢动。黑熊抱着她,眉头高拢着,满脸不豫。等人一走过,姜艾便急忙道:“你快走吧,再晚要被人看到了。”

乾宁帝勤政,日日早朝,五更后,各路官员便要陆陆续续起身进宫了。**再强烈,黑熊也不得不将人送回,匆匆离开姜府,以免被人看到,殃及姜家性命。

“迟早收拾你!”他临走前,幽幽丢下这么一句。

姜艾看着窗扇合上,躺回榻上,右手抚着胸口,里面狂跳不止。片刻后她翻过身,面朝里侧躺着,心中填得满满当当,却比前几日轻松许多。堵在心口的石头,仿佛终于卸下。

她大概,真的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一觉睡到晌午,姜艾醒来后,才听采芙说,父亲上朝回来,带回了一道圣旨:三日后秋弥,圣驾启程前往南苑行宫,特恩准詹事府少詹事姜寅携眷属随行。

隔日,便有数匹骏马与宫廷尚衣局特制的四套骑装马靴,从东宫送到了姜府上。四套骑装显然是按照自家四口人的身量所制,不禁令姜寅与沈氏受宠若惊。

四匹马儿身量各有不同,一匹为普通体型,枣红色大马;两匹娇小一些,更适合女子的身形,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匹毛色雪白,纯净无暇,极为美丽,实乃难得一见的好马;另一匹则是枣红色的小马驹,长相机灵,与姜艾从前在黑熊寨的那匹小马十分相似,额间同样有一簇白毛,只是形状略有区别。

除了马匹与骑装,一同送来的另有一样,十分出乎意料的东西:

——一串糖葫芦。

糖稀晶莹透亮,包裹着一颗颗已经去核的山楂,鲜红饱满,看一眼便令人口中生津,仿佛能体会那酸甜的滋味。

看到这东西,姜艾心里便如明镜似的,定是那家伙的手笔,假借太子的名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