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如何?”一帮人立刻紧张起来。

仆从低头讷讷:“背上流了很多血,别的小的也不知道。”

老大背上本来就伤得严重!石头急得跺了跺脚,连忙吩咐两名侍卫快马加鞭去请丁师傅。

至于如何受伤,石头一句也不敢多问,老大做的那些事他再清楚不过,姜家那么疼女儿,怕是真恨不得要他的命呢。幸亏姜姑娘对老大也有心,不然…石头深深叹气。

丁师傅一把老骨头,一路上快被颠散架了,因此火气十分大,一下马踉跄两步站稳,便大怒道:“好端端地怎么又受伤了!”

石头不敢多嘴,赶忙毕恭毕敬把他请进去。

黑熊趴在榻上,姜艾小心翼翼地帮他将衣服脱了下来,免得血液凝固后粘连在一起。丁师傅匆匆进门,一见那惨不忍睹的情状,登时大怒:“你看看这伤成什么样子了,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沈氏与姜寅几人都等在外头,闻言心都提了起来,忧心忡忡道:“王爷不是有事吧?”

“有事也是他自找的!”老太爷已经沉着脸,“萧家的人,一个一个都不是好东西!”

“父亲,您消消气吧。”姜寅惆怅道,“他贵为王爷,若是追究起来,咱们就是死罪。”

老太爷冷哼道:“王爷又如何,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他拦路抢劫、玷辱我清清白白的孙女,这罪又如何算!”

姜寅沉默。

老太爷气得胸闷。

屋里头,黑熊却将那话听得清清楚楚,向紧张兮兮盯着丁师傅为他治伤的女人看了一眼。

此事着实是他理亏,但黑熊一点不后悔。若不是当初一念之差,将她带了回去,那他的艾艾恐怕早已嫁作他□□,腹中怀着的骨血,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

傍晚时,雨终于停了,乌云退散,晚霞映照在天际。

沈氏亲手煮了做了些清爽利口的菜,将下人端到了大小姐的房间。姜艾靠在榻上发呆,见母亲来了,掀开被子要下床。“娘。”

“你快躺下,别起来了。”沈氏走到榻边坐下,心疼地看着她红肿未消的眼睛,“乖女儿,娘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菜。”

姜艾抱住母亲的腰,软声道:“谢谢娘。”

沈氏抱着她,轻轻叹气:“跟娘客气什么。一早上手忙脚乱的,晌午也没吃东西,你从小就身子弱,如今又添了一个负担,得好好养着才行。”

“我知道了。”姜艾乖巧应道。

侍女将饭菜摆上桌,母女俩一同过来坐下,沈氏细心地为女儿布菜,留意着哪个对她胃口,哪个她尝了一口就皱鼻子,默默记在心里。吃得差不多了,便叫下人撤走食案。

“王爷的伤怎么样了?”说了会儿母女间的体己话,沈氏有些迟疑地问道。

“伤口裂开出了些血,已经没有大碍了,休养一段时日便好,娘别担心。”姜艾知道母亲心中内疚,忙宽慰她。

早上爷爷那一拐杖,导致黑熊背上伤口崩裂,失血过多,丁师傅将血肉模糊的伤口处理好,便不容置疑地叫黑熊回去卧床,三日不得外出。姜艾没有随他们回去,黑熊怕她担心,派了人过来报信。

“你爷爷也不是有意的,我们都不知道,他身上已经有那么伤。”沈氏满是歉意,“艾艾,你别记恨我们。”

她并未亲眼看到那伤势,但那位白胡子大夫的愤怒咆哮,已经很能说明情况有多严重了。虽然事后云南王没有追究,沈氏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女儿哭成那副样子,她更心疼。

“娘,您千万别这么说,是女儿不好,做错事惹您和爹伤心了。”姜艾鼻子酸酸的,十分内疚,“您和爹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嫁他了。”

“傻孩子,娘只是不舍得叫你受委屈。”沈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你若真的对他有情,娘怎么会忍心拆散你们?娘只是怕,王爷行事我行我素,不拘礼法,连女儿家最要紧的名誉也不放在眼里,往后若是不珍惜你,该怎么办呢?娘看他对你也算情深义重,但说不准哪一日倦了,腻了,便会冷落你…”

沈氏说着,便忍不住红了眼睛。对女人来说,最残酷的事,无非是被深爱之人抛弃,那般凄凉苦楚,她哪里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体会。

“何况,他毕竟是王爷,身边如花美眷多得是,日后免不了要纳其他女人入府,到时日日与他人算计、争斗,只为博一分恩宠…艾艾,娘真的舍不得,让你受那样的苦啊。”

姜艾曾经也认为男人寡幸,即便此刻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人,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可她不想再那么懦弱了。

第88章 88

太子勉强能下地后, 第一件事, 便是进宫为乾宁帝守灵。

乾宁帝膝下除去太子,便只余下三位尚未成年的公主。灵柩前,三个小丫头孤零零地跪着, 恐惧多于难过。

当日金銮殿上, 云南王将乾宁帝生前罪过昭告天下, 是以按例应当举行的吊唁之礼全部取消,未曾向附属国发出告讣敕书, 王公贵族、众官员及百姓,皆不许服丧。

乾宁帝生前再威风, 死后却落得一派凄凉。

不论如何, 他是太子的父亲。

这几日,黑熊已经着手处理政务,登极大典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各部官员有条不紊各司其职, 对于至关重要的敏感问题, 却无人敢提及。这一年, 奇事频出, 皇家的恩怨情仇令人瞠目结舌, 新掌权的云南王杀伐果决、作风粗暴, 满朝文武摸不清他的脾气,皆安分守己缩着脖子。

唯有不怕死的佥督御史张大人, 当着黑熊的面,大义凛然道:“当年之事已无从考证,不能偏听你一面之词, 萧临乃正统嗣皇帝,理当继承大统。既然如今已经醒来,还请皇上亲自来主持朝政。”

御座上的人姿态闲适地坐着,手指搭在扶手,一下一下敲着。

大殿内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张大人引经据典苦口婆心继续规劝。滔滔不绝说了半晌,上头的人依然没什么反应,张大人口干舌燥,停了一下,高声喊道:“王爷!”

黑熊的手指停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说完了?”

张大人一哽:“说完了。”

黑熊点了点头:“说的不错。”

张大人又是一哽。带着几分茫然几分无措望向身旁的礼部左侍郎。说的不错是几个意思?

侍郎大人背脊挺直目视前方,坚决不与他眼神接触。

黑熊坐直了身体:“诸位还有其他事吗?”顿了顿,见无人应声,便摆了摆手道,“无事都散了吧,本王还有事。”

待众位大臣离开大殿,一直守在门口的石头才鬼鬼祟祟地走进来,到黑熊身边,一脸狗腿地将摊开的奏折合上,摆放整齐,拿袖子擦着桌子,一边冲黑熊嘿嘿地笑。

黑熊乜了他一眼,没搭理,起身往外走。

石头连忙跟上,在后头问:“老大,那位张大人说了那么多,就是觉得你抢了太子的龙椅,你怎么还夸他?”

“让他闭嘴就行了。”黑熊不以为意。究竟是谁手段卑劣抢夺皇位,他与太子都心知肚明。至于一个言官怎么看,他并不在乎。

石头继续跟着:“你去看姜姑娘吗?方才梁嬷嬷派人来传信,姜姑娘今早吐得有些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黑熊眉头轻轻一皱。侍卫将马牵了过来,他接过缰绳,上了马背,对石头道:“带丁师傅过去。”

抵达姜府时,恰好是午膳时间。门房来禀报说王爷来了,姜寅忙亲自出门相迎。

这几日,这位日理万机的王爷见天儿地就往这儿跑,劝又劝不住,赶也不能赶,姜寅只得硬着头皮日日接待。好在他似乎意在修补关系,每日来了也只是待在前院,与他下棋抑或畅谈,恪守礼节,并未去见艾艾。

这一点便叫姜寅的态度缓和不少。

今日他来得巧,姜寅赶忙叫厨房再准备些像样的菜色,请他入席,又叫来姜宸,兄弟二人亲自招待。黑熊记挂着姜艾,在老丈人面前却不好提出来,心不在焉地落了座。

除却自家侄女这桩事,姜宸对这位鼎鼎大名的云南王十分景仰,酒过几巡,说话便随意了一些:“在下曾有幸见过安王殿下的画像,王爷当真是与令尊大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转向兄长,笑道,“王爷一表人才,咱们艾艾也是倾城之色,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

姜寅对这话题却有些回避,干笑两声,端起酒杯。

姜宸又道:“大哥昨日还说呢,阿麟这阵子对骑射十分感兴趣,王爷身手超凡,日后若能教导他,便再好不过了。”

“咳!”姜寅险些被呛到,暗暗瞪了姜宸一眼。

“当然可以。”黑熊忍住笑,敬了岳父大人一杯。

这边厢三人正喝着,石头小跑过来,恭敬向两位姜大人见了礼,禀报道:“丁师傅已经为姜姑娘诊过脉,开了调理身子的方子,现下姜姑娘已经好转一些,不吐了,只是仍吃不下东西。”

黑熊心头一紧,险些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他本能站起身,想要去看一看,走出一步又转回身,望向姜寅。

“岳父大人…”

他一听到那话脸色都变了,那样的急切和担心,姜寅如何看不出来,心中叹了一声,道:“艾艾身体不适,劳驾王爷去看一看。”

黑熊拱了拱手,大步离去。

不晓得是否本身体弱的缘故,姜艾这几日吐得越来越厉害,原本酸甜口的食物能吃一些,这两日却完全吃不下了。沈氏心疼得不行,变着花样为她准备清爽的吃食,收效甚微。

黑熊赶过来时,姜艾刚刚歇下,沈氏已经离开,只采芙与采薇在守着,见他过来慌忙跪地行礼。黑熊看也未看一眼,大步进门,径直走向床榻。两个小丫鬟也不敢阻拦,采芙拉着采薇,悄悄退了出去。

姜艾侧身躺着,睡颜恬静,小脸却隐隐有些发青。黑熊心里揪成一团,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俯下身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姜艾立刻就醒来了,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醒了?”黑熊侧身躺下,将她搂在怀里,“不舒服怎么不让人告诉我?”

她不肯跟他回去,也不让他夜里过来,说除非父亲原谅他,答应婚事,否则就不嫁给他了。他能怎么办。这几日日日来岳父跟前刷好感,却一次也没见着她的面,连她身体不舒服都不知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姜艾早就想他了,往他怀里靠了靠,抱住了他的腰。“你怎么来了?爹和娘知道吗?”

“岳父让我来的。”黑熊的眉头依然皱着,“艾艾,跟我回去吧。”

姜艾在他怀里摇头,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有了身子就是这样的,别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不要大惊小怪。”

哪里是他大惊小怪,她大概是看不到自己憔悴的脸色。

他不说话,姜艾悄悄抬头,瞄了一眼,看他脸色发沉,便揪着他的衣襟,轻轻晃了晃,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黑熊哪里抵挡得住她的撒娇攻势,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的下。”

姜艾抬起头,主动贴上他的唇,轻轻啄了一下,有意讨好。黑熊顺势托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他连吻都小心翼翼的,极尽温柔,慢慢地,姜艾却还是感到呼吸不畅,终于分开时,小脸已经变得红彤彤的。

“你喝酒了?”她软糯糯的声音问。

黑熊“嗯”了一声,胸腔带起轻微的震动。

他在她眼皮上吻了一下,将她抱紧。慢慢地,姜艾困意上来,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片刻后,她已睡熟,黑熊轻手轻脚坐起,将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缓缓摩挲,隔着柔滑的衣料,小心吻了一下,口中轻声道:“小东西,再折腾你娘亲,出来爹就揍你屁股。”

威胁完未出世的孩子,他重新躺下,抱着香香软软的孩儿他娘,也阖上了眼皮。

在他怀里睡觉真的踏实许多,姜艾睡得很沉,朦朦胧胧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唤她,却不愿意睁开眼睛,翻个身躲开,便要继续睡。接着编感觉到庞大的重量压在了自己身上,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呼吸渐渐被夺走,她终于醒来,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双眸湿润,满是刚苏醒的茫然。

黑熊这才松开她,捏了捏她的脸蛋:“小睡虫,叫都叫不醒。”

姜艾打了个小呵欠,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往他胸口埋。不知道是没有还没睡醒,很是粘人。黑熊心里跟打翻了蜜罐似的,顺势抱着她亲了又亲。

腻歪了片刻,黑熊才又抱着她坐起来,“我喂你吃点东西?”

沈氏刚刚亲自送来一碗清淡的蔬菜粥,糯米里加了玉米、萝卜和青菜叶子,熬得又软又烂。黑熊叫醒姜艾这会儿功夫,倒是差不多凉了。他舀了一勺,送进自己嘴里,尝了尝,有点烫。

“味道不错。”他说着,又舀起一勺,吹了几下,再次送进自己口中。

不烫嘴了,他顾自点点头。

姜艾笑了起来:“你再吃就吃完啦。”

“想喝吗?”

黑熊嘴角翘了翘,重新舀起一勺,吹了几口,递到她嘴边。姜艾张口,喝掉了。黑熊直勾勾盯着,瞧见她咽了下去,心里一松:“好喝吗?”

姜艾点头。其实连续几日按没吃东西,她嘴巴很淡,几乎尝不出味道,但好在喝下去后没有不适。黑熊又舀了一勺喂她,兀自满意道:“看来威胁还是管用的。”

“嗯?”姜艾不解地看着他。

黑熊神秘地笑,低头亲了亲她湿润的嘴角。

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不多时,一碗粥便见了底。黑熊叫来采芙,让她再添一碗。采芙大喜,慌忙端着碗跑了出去,沈氏就在外头等着,一见她出来便焦急地问:“怎么样,艾艾吃了吗?”

“吃了!”采芙激动道,“小姐把一碗都喝光了,还要再盛一碗!”

殊不知那一碗姜艾只喝了几口,大半都是黑熊喝掉的。

沈氏大大松了口气,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亲自陪她去厨房,叫人多盛了一碗粥被王爷,另外准备了几样爽口的小菜,蓑衣饼与栗糕。

姜艾倒是不吐了,胃口依然没有恢复,被黑熊连哄带骗地,喝了半碗粥,就吃不下了。好歹吃了些东西,已属不易,黑熊也不逼她,自个儿将她吃剩的粥和饼一扫而空。

他在姜艾房里已经待了几个时辰,不能再多留。离开前,抱着她亲了又亲,低声道:“你等着,我很快就来娶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结局

第89章 89

黑熊回到宫里, 不见宫人来迎接, 大殿外,却跪着前皇后傅氏,一身缟素。数日前, 左相斛良才一家在济南被捕, 以谋逆之罪就地处决, 乾宁帝中毒的真相查明,傅氏昨日才从宗人府被放出,

黑熊脚步顿了顿,走上前。

“这是何意?”

傅氏消瘦许多, 面色枯槁, 一见他, 便深深叩拜:“王爷!”接着便痛哭不止。

黑熊不耐, 越过她, 吩咐宫人:“送她回宫。”

“王爷留步!”傅氏赶忙膝行过来,拉住他的衣摆, “阿正, 看在我是你婶母的份上,求求你,听我说几句话。”

黑熊撤开一步,垂眸看着她:“母妃待你如亲姐妹, 当年六叔对我一家赶尽杀绝,你可曾想过,你是我的婶母?”

傅氏大哭:“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嫂嫂…但那些事都是萧昶所为,我没有阻拦,是我的罪过;可阿临是完全不知情的,他拿你当亲弟弟,根本没有想过害你啊!你不知道,是他抱着你逃出王府,托付给你父王的暗卫,才留住了你的性命。自己却中了箭,伤到心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险些救不回来。从此落下了病根,这些年,受了多少罪啊…”

黑熊面色沉沉,不发一言。

“我自知罪孽深重,不该活在这世上,唯有以死谢罪,才能了你心头只恨,但是我求你放过阿临,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傅氏重重向他磕头,哭求道,“阿临他命苦,从未害过任何人,却因为我们的罪孽,遭了这么多罪,恶疾缠身,如今又身中剧毒…我求求你,看在他曾救你一命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她不停地磕头,一下一下,仿佛重锤敲在人心上。

额头上渐渐出了血,她的动作丝毫未有停滞,悲痛而无望地乞求着。

“我若想要他的命,当日就不会叫人救他。”黑熊说完,再未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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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森森寒意被风裹挟至殡宫,引魂幡曳曳飘动。

萧临一人跪在灵柩前,周身透着病弱之气。身后响起沉沉脚步声,他未回头,淡淡笑道:“我以为你绝不会踏进这里。”

黑熊站在他身后,看着面前的金丝楠木梓宫。“我不是来悼念他的。”他低头,看着萧临,眸色深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