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你终于肯唤我三哥了。”萧临轻叹一声,捏了捏眉心,似乎有些累了。

“你母亲,在栖凤宫自缢了。”黑熊缓缓道。

萧临瘦削的身形在风中晃了晃,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半晌,苦笑了一下。“也好,也好。”他的肩膀沉了下去,整个人透出一种疲态,轻飘飘的声音散在萧瑟的风中。

黑熊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你放心,我会让人厚葬了他们。你曾救我一命,就当做还你的恩情。”

萧临摇了摇头:“当年的事,是我一家对不住你。若不是你还活着,我这一世恐怕都不得安宁。”

黑熊在他身后立了许久,夜风瑟瑟,兄弟二人皆无言。不知过了多久,黑熊将披风解下,披在萧临的肩上,转身离去。

三日后,先皇乾宁帝与先皇后出殡,合葬皇陵。

同日,太子萧临释位,云南王萧正称帝。

登基翌日,新帝便下诏立姜氏之女姜艾为后,其父姜寅封忠勤伯。

登极大典当日。

清早,禁卫军屯守皇宫各门,礼部、鸿胪寺官员在太和殿中忙碌布置,自太和殿至□□外御道两旁,庞大华贵的法驾卤簿陈列整齐,宫中乐队严阵以待,气氛庄严。

新皇却不见了踪影。

黑熊一早骑马赶到姜府,将还在犯困的姜艾接了出来。

入冬后,天气冷了许多,姜艾被黑熊抱上马时,还有些迷糊未醒,尽管黑熊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冰冷的风迎面刮过,姜艾还是打了个哆嗦。

黑马慢慢悠悠地走着,十分平稳。黑熊抬手,摸了摸姜艾的脸颊,凉凉的,便道:“风太大了,转过来坐?”

姜艾看着道路两侧投来好奇目光的百姓,红了脸,悄悄瞪他一眼:“大家都看着呢。”

那句话一出口,黑熊自个儿也联想到了某些香艳的场面,原本可没什么歪心思,见她脸蛋红扑扑的,便忍不住逗她,凑到她耳边,低语:“害羞什么。你那次,明明也很喜欢…”

话没说完,便被气急败坏的姜艾拿拳头胡乱捶了几下:“不许乱说啊!”

黑熊捉住她的小拳头,眉角眼梢全是志得意满的笑意。

远远瞧见巍峨的皇宫,黑熊低头道:“艾艾,我将你扮成小太监,随我一同登上太和殿,可好?”

姜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今日可是你登极,怎能儿戏。”帝王的登极大典,那般庄严的场合,她一个女人混进去,算什么。

“管那些规矩作甚。”黑熊不以为意,“到时你跟着我便是。”

姜艾摇头:“这样不好。”

胆子怎么这么小。黑熊不再说什么,只将披风下的手,偷偷在她短短半月便丰腴一圈的腰上捏了捏,被她气鼓鼓打掉。

两人一马慢慢悠悠走到宫门,守门侍卫与等候的宫女内侍齐齐跪迎,高呼:“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尽管两位主子还未正式成亲,这位皇后娘娘在宫中的名头却以十分响亮。谁人不知皇上与姜氏之女相识于微时,对她极为重视,当初便是因为她才与先帝反目,不惜背上谋逆的罪名。称帝后第一件事便是立后,还三天两头地亲自往姜府跑,毫无帝王威严可言。

石头已经等了许久,焦急地来回踱步,马马虎虎行了跪拜礼便自己起来了,跑到跟前:“老大,吉时就要到了!你们怎么还磨磨唧唧的,我都要急死了!”

“你急什么?”黑熊小心将姜艾抱下马。

石头重重叹了一声:“可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么!”

姜艾噗嗤一声乐了。

石头瞪了瞪眼珠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跺了跺脚:“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咳了一声,四下看了一眼,有些难为情地凑过来,将声音压得很低:“老大,我怎么办啊?三当家的说,我要是还想跟着你,就得那个…了。”

黑熊看向他:“哪个?”

石头扭扭捏捏地举起右手,伸到胯前,比了个手势。

黑熊盯着他的动作,没忍住笑出了声。姜艾也掩唇偷笑,眼睛弯弯的。黑熊反应过来,连忙把她的脑袋转了过来,不许她看。“这时候怎么不害臊了,嗯?”

姜艾被他捧着脸颊,黑亮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你、你们笑什么!”石头臊红了脸,一个一个地都笑话他。他从小就跟着老大,可以说是老大的左膀右臂,要是不能追随老大,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就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又做不了侍卫。

真是让人发愁。石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哼哼唧唧道:“我还想娶媳妇呢。”

不过他家老大只顾着教训“不害臊”的娘子,根本没搭理他。

黑熊带着姜艾回了寝宫,新帝的冕服早已准备妥当,姜艾为黑熊更衣。庄严的玄色冕服穿戴好,他身上那股子随意和不羁,便被遮掩大半,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姜艾看着他,一时有些失神。

她想起那个望云峰那个黑色劲装、满脸胡髯的土匪头子。

黑熊却嫌那十二旒冠冕太累赘,摘了下来,随手便要放下,侍女慌忙上前,恭恭敬接了过去。抬头瞧见姜艾目不错珠地望着自己,黑熊眉梢一挑,将她揽了过来。

“看着我作甚?”

“我在想,以前的你。”姜艾望着他棱角分明的面庞,眼底漾着清浅的笑。

黑熊回想初初与她相识的那段日子,不禁莞尔,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你的胆子比兔子还小,看到我就发抖。我有那么可怕吗?”

姜艾弯着眼睛笑。他粗犷又野蛮,整日冷冰冰的,像个煞神,谁不怕啊?

侍女呈来一套崭新的内使冠服,黑熊亲手拿了起来,兴致勃勃地研究起来。姜艾看了眼就走到一边去:“你不要闹啦,要是被那些御史知道,又要念你了。”

黑熊摆摆手,挥退侍女,站在那里幽幽道:“你不穿,我就帮你穿了。”

姜艾果断转身向里头走,黑熊大步追过来,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殿内只剩下两人,姜艾求救无门,没挣扎几下便被他熟练地剥掉了外衫。

两人你追我打地,姜艾终于还是被迫穿上了这套衣裳,红色盘领窄袖衫,乌纱描金曲小帽,唇红齿白,婀娜柳腰,模样别提多俊俏。

皇帝陛下便忍不住兽性大发,把人按在龙榻上好一阵闹。

-

东宫。

萧临身体尚未恢复,仍居东宫。一早,便听悠悠乐声传来。

萧临身披狐裘,站在院中,脸色仍然苍白,难见血色。此刻拿着鸟食,正喂着笼中一只皮毛艳丽的鹦鹉。

“今日新帝登基,殿下不去观礼吗?”心腹在他身后问。

萧临微微笑着:“我这幅残躯,就不去凑热闹了吧。”

心腹抿唇,想说什么,却又无言。片刻后,转而道:“清早陛下派人送来了一碟糕点,不知是何意。”

“什么糕点?”

“叫百果糕。”心腹有些不解道,“看着也没什么出奇,跟城里铺子卖的一模一样。”

萧临却是一怔,逗鸟的手停了下来。

心腹见他神色,低声吩咐下人去将那碟糕点取了来。

萧临已经回屋,坐在桌前,看着那叠平平无奇的百果糕,良久,才拿起银筷,夹起一块,轻咬一口。他缓慢地咀嚼着,面色分明并无异样,渐渐地,却见那一双惯常沉静温和的眼睛中,有了水光。

-

快到吉时,帝后二人才在宫人不断地催促下,收拾得齐齐整整,携手走出寝殿。明黄仪仗已经就位,大庭广众之下,姜艾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回,垂首走在黑熊身后,扮演着小内侍的角色。

帝王仪仗在庄严肃穆的乐声中行至太和殿。

日光映照在光辉夺目的重檐庑殿顶上,镇瓦的仙人走兽屹立在岔脊上,无声地守卫着这座宫殿。明亮圣洁的三层汉白玉台阶,从宫殿下方绵延至脚下,一身庄严冕服的黑熊迈上了石阶。

姜艾在他身后,停下脚步,去听他低低的声音从前头飘过来:“跟上。”好似背后长了眼睛。

姜艾咬唇,抬步跟了上去。

肃穆的乐声中,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踏上了这座金銮殿。富丽堂皇的大殿中,金砖铺地,和玺彩画熠熠生辉,九龙金漆宝座稳稳坐立在明间中央。黑熊登上高台,在龙椅前转过身,殿中及殿外数百名臣子齐行跪拜之礼,“吾皇万岁”的高呼声响彻云霄。

姜艾被那一刹那的神圣肃穆震慑住,突然间,交握身前的手被人牵起。接着广袖的遮掩,黑熊悄悄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他的目光透过殿门,远远眺望。

“艾艾,这是我和你的天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黑熊:看,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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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可爱们,这就正式完结了哦,这本我写的比较困难,非常感谢能陪我到现在的你们,挨个么么~

过几天会更个番外,凑个整数;然后下本《初恋后遗症》,这个月内开。

90、番外

即位第四年, 盘踞辽东的鲜卑一族兴兵作乱,萧正御驾亲征。

十月初十, 初雪覆盖恢弘殿宇, 一片绒白光景。

栖凤宫忙乱一团, 宫人进进出出, 忙中有序的喧哗声为冬日添了一抹暖色。酉时一刻, 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雪幕。满院的内侍宫女齐齐松了口气。

内殿锦缎铺就的绣榻上,姜艾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汗水浸透了衣衫被褥,眼前朦胧不清。

侍女井然有序地清理秽物, 为她更换寝衣。不远处, 沈氏向抱着襁褓的乳娘低声嘱托着什么, 随后回到榻前,把姜艾的手掩进被子。

姜艾含糊着叫了一声:“娘…”

“娘在呢。”沈氏柔声应, 拿手帕细细擦拭她颈边的汗。

姜艾嘴唇嗫嚅, 含混地说了句什么, 昏睡过去。

她这虽是第二遭,却一点不比头胎轻松, 今儿个着实吃了一番苦头,胎儿足足七斤七两,胖滚滚的一个姑娘呢。

沈氏擦着姜艾的脸颊,想起她怀头胎时, 多少参汤补药喂着,一点儿不见胖, 这回倒是珠圆玉润,脸蛋儿上肉嘟嘟的。沈氏忍不住捏了一捏,眉眼间尽是温柔。

姜艾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殿里静悄悄的,依稀听到外头走动低语的声音。她动了动,身上又乏又疼。

外头殿门开了,沈氏抱着一个锦缎包裹的襁褓,进了内殿,瞧见姜艾躺在床上恹恹的样子,快步走到床畔,笑着将襁褓抱向她。“茸茸睁开眼,瞧一瞧你的母后。”

这乳名,是昨日姜艾生产中临时起意。

她撑起上身,小心地拨开明黄色的锦缎。小家伙还睁不开眼,酣然睡着,小小的一团,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那一番辛苦煎熬便算不得什么了。

在侍女的伺候下洗漱用早膳,姜艾抱着孩子,一刻不撒手。沈氏亲手端了养身的汤药,哄着她喝下。“辽东可有消息?”

姜艾摇头。

沈氏轻叹:“也该回来了罢。”

姜艾像没听到,手指轻轻点了点茸茸粉嫩的小嘴。

跟母亲说了会儿话,乳娘叫茸茸抱去喂奶,姜艾泛起困,躺下歇着。睡意朦胧间,察觉到温热的感觉覆在额头,她睁开眼,入目是一双近在咫尺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大眼睛弯成月牙,四岁的皇长子萧烨拿开放在姜艾额头的小手,从榻上出溜下去,有模有样地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姜艾坐起来,柔声问:“今日可有给先生惹麻烦?”

萧小烨昂起下巴:“儿臣可乖了。”说完就跑过来,小腿往榻上扒,一边使劲把小脑袋往里头探,“母后母后,妹妹呢?”

侍女快步上前,给他脱掉鞋袜抱上去。他谨记着外祖母的叮嘱,不能惊扰母后,不能闹母后,小心地从床脚绕着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