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那边的确是出了乱子,并且危及到了刘彻布置的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原本雷被乃是倾心于刘陵,但是因为后来看清刘陵的为人,最终死心,还是效忠于皇帝,在这次淮南王起兵造反之中,他们本来是直接打着支援匈奴之战的旗号来的,哪里知道半路易帅,雷被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事儿竟然被打成了囚犯,随军前行。这一来,刘彻安排的雷被这一颗棋子便算是暂时派不上用场了。

眼看着淮南王大军压境,刘彻却苦无办法,这个时候于殿中摔了竹简,“伍被又干什么去了?雷被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忽然之间被淮南王抓起来了?”

张汤搭着眼皮,这殿中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但没有一个能够说得上来。

沉默了许久,郭舍人小心翼翼道:“也许是……雷被……他……叛变了……”

刘彻摇头:“雷被真心归顺,不必怀疑他的忠诚,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事反常,必然有我们没有料想到的因素在其中作怪。”张汤只是这么淡淡的一句,然而眼底却是无情无感,“问题,怕还是出在那刘陵的身上。”

雷被倾心刘陵,可是刘陵对雷被却没有什么感情。

张汤继续分析道:“雷被此人,忠勇有余,而智计不足,恐被刘陵激怒,做出一些别的事情来,因为刘陵恼羞成怒,不顾行军路上直接换掉了主帅是否会导致军心不稳,这样一来,长安的胜算,也多了几分。”

刘彻却只是阴沉着脸,还没有说话。

桑弘羊接着补了一句:“臣倒是觉得不必过于担心。”

“桑卿有何看法?”刘彻双手撑着漆案,心里盘算着,看了脸带笑意的桑弘羊一眼。

桑弘羊淡淡道:“东方朔还在淮南。”

他这一句话,忽然便让刘彻大笑了起来。

桑弘羊退到一边,张汤不言不语,只是听着其后众人商议对策。

老天爷大约就喜欢玩儿这种把戏,非要将人戏弄够了,才能给出最后的转机。

雷被被关起来,的确是因为他与刘陵发生了争执,这争执的焦点便是因为刘陵与长安诸子的关系,其中刘陵与张汤暧昧不清,让雷被大为火光,虽说已经不再喜欢刘陵,但毕竟还是曾经爱过的女人,听到她在自己的面前说出自己已经与张汤有染这种无耻的话,雷被一下就愤怒了,因而与刘陵闹翻。

只是临阵换帅,毕竟于军心不稳,雷被从军多年,在军中多有威望,根本不是刘陵以女流之辈可以制衡,在攻打长安之前不久,不得已只能重新恢复雷被主帅的名头,可是雷被本身就是刘彻埋伏下来的暗棋,如果之前不被换帅,这一场争战是根本不会有的,现在一恢复主帅的位置,雷被直接将刘陵绑了,控制全军,诛杀了那有谋叛之心的将领们。

同时在淮南,念奴娇的好姐妹秋蝉带着一群娃娃兵直接生擒了淮南王,抓到了他想要自立为帝的谋反证据,正要送回长安来。

一切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解决了,而那个东方朔,再次消失无踪。

这个天下,风云起伏的地方有他,等风云散了,他也就像是那乘云驾鹤的仙人一样消失了影踪。

刘陵被擒,在大殿上审问之后关入了牢中。

局势就这么忽然平定了下来,整个长安城之前的恐慌忽然之间全部看不见了,刘彻就这样兵不血刃地化解了危机。

计谋是非常好的,不过因为淮南王那边人手的局限,刘彻只能选择雷被作为逼反淮南王的后手棋子,虽然说有那么一小点的瑕疵,但毕竟还不是刘彻能够控制的,从最后的结果上来看,这是一个很完美的局——至于雷被,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上,刘彻已经完全能够称之为一个贤名的君主了。

别的事情,陈阿娇还没来得及去关注,只是馆陶公主府这边已经将赵婉画等人悄悄送了出来,重新回到了乔宅。

淮南王之乱前前后后也有小半月,陈阿娇的酒楼虽然也开着,但是闹得人心惶惶,也没有多少生意,在这段时间,陈阿娇与主父偃筹备着洛阳那边的事情,关系到票号的创立,还有各个商贾加盟进来之后的分红利润问题,一杯酒楼之后的扩展也是问题……

她与主父偃商定了扩张的计划,一杯酒楼在目前这个全国的经济状况之下,也只能在长安有这么好的发展,顶多在洛阳再开几家,但是想要做成现代的全国连锁什么的,基本是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在几个富庶的地方,伴随着开起来的票号一起,有票号在的地方,就有她的酒楼在。

因为搭上了洛阳桑家这一条线,陈阿娇也有心思进行南来北往,东鬻西卖的生意,在跟主父偃讨论的时候也把这一条给加了上去,主父偃提到私铸钱币一事,陈阿娇却说有那私铸钱币的功夫还不如多囤积货物,盐铁官营也不久了,陈阿娇可不想犯禁。

他们二人便就这些事情的细节讨论了很久,期间说道赵国,主父偃说:“诸侯王里,似乎只有赵王比较聪明,中央派往地方的丞相回报朝廷的消息里,只有这赵王是没什么负面的评价,不过去这个地方的相,一般没有什么好下场。”

当下陈阿娇就笑了一声,“虽说我们的生意是要去到赵国,赵王表面上的风评也还不错,但这本身就是一种问题了。赵王善变,那么多相国去了,最后不是混得很惨,就是混得很好,说明赵王有一定的能力,我听说赵太子丹,残暴阴毒,生性好淫,这样的人必定是不能长久的。”

陈阿娇之所以说得那么笃定,还是因为知道赵太子丹的命运。

汉中这诸侯国如此多,每一个都是刘彻的心腹大患。

赵婉画便是在这个黄昏时刻,回到了乔宅,将浮生送回了陈阿娇的怀中。

这还是一个小孩子,却似乎已经开始认人了,之前离了陈阿娇,又看不到刘彻,哭闹了好一阵,后来还是馆陶公主出马才哄住了这个小子,现在一见到陈阿娇,他立刻高兴起来,伸手就去抓陈陈阿娇的头发,一下将那珠钗扯落,陈阿娇半盘起来的头发顿时如瀑散落,于是小浮生笑起来,两只眼睛眯着,咧着嘴,挥舞着手臂,在她怀中乱动。

张汤刚刚进了宅院门,便瞧见这场景,忙低下头,却是等赵婉画重新给陈阿娇重新盘好了头发,看到了他,让他进来了,才慢慢地将头抬起来,看到她的时候,又是整整齐齐的打扮了。

陈阿娇许久不见小浮生想得慌,亲昵地吻了一下小浮生的额头,小浮生却拽住她的宽大的袖袍,眼也不眨地看着她。

若不是主父偃在一旁指了指前面等着的张汤,陈阿娇是不会知道张汤来了的。

这么多天,第一次看到张汤。

她知道,刘陵的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

此刻她与主父偃正在藏书室前面的檐下,庭前浓荫落地,光影斑驳,就在那台阶上投了深深浅浅的影子,清风吹过,树影轻摇,却吹偏了她额前的几缕发,又将那裙裾撩起一个角来,她站在那里,身形清瘦,穿得也清淡,长安乱了这几许时候,她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张大人这边请。”

她给主父偃打了个眼色,之后抱着小浮生转过了回廊,小浮生被陈阿娇抱着,却向着张汤生出手去,似乎是想要抓什么。

张汤跟在陈阿娇身后走着,心里的事情压得沉沉的,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冷不防前面陈阿娇注意到了小浮生的动作,这个时候已经停了下来,还好张汤见势快,一下停住了脚步,才没有撞上去。

陈阿娇抱着小浮生回转身,有些奇怪:“浮生,怎么了?”

小浮生嘟着嘴,瞪着眼,明明在陈阿娇的怀里,却使劲要往张汤那边扑,她看着他这手伸向的位置,分明是张汤腰间那块素玉。

陈阿娇好一阵无语,原本还担心这小半月没见,孩子变了样,不想这家伙是本性难移,她直接屈了手指在小浮生的额头上一点,“你啊,那是张大人的玉佩,你也想拿,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小土匪了吗?”

小浮生不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珠似乎已经完全按在了张汤腰间挂着的那成色并不好的玉佩上,见一向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陈阿娇这次似乎不许自己瞎胡闹,小浮生一下着急了,几个月大的孩子最有效的招数就是——哭。

“哇呜呜呜……”

这哭还不是一般地哭,是扯着嗓子仰面朝天的大哭,哭得是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陈阿娇直接被他这夸张的状况给搞懵了,“婉画,最近他在公主府是怎么过来的?”

赵婉画讷讷说不出话来。

陈阿娇是不会知道的,馆陶公主一遇到这小孙子简直是疼到了心肝儿里去,谁也不准给弄哭了,天天捧在手心里宠着,就是赵婉画都不敢遵照陈阿娇的嘱咐好好教养,这么小的孩子已经学会了仗势欺人了,整日在馆陶公主府便不干好事。馆陶公主对外只说是陈午远亲的孩子,反正陈午已经死了,谁知道别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总而言之,去了一趟馆陶公主府,小浮生已经完全养刁了。

现在一遇到什么事情不合心意,便开始大哭。

陈阿娇皱了眉,想要呵斥他,却不想张汤忽然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递了上来,这个时候小浮生的动作比陈阿娇还要快,一下从张汤的手中将那块素玉抱了过来,于是顿时眉开眼笑。

可怜这小家伙前一阵还扯着嗓子干哭着,后面竟然就直接笑起来,这眼泪还挂着,红鼻子红眼睛,他也真好意思笑起来。

陈阿娇的脸色渐渐地沉下来,但是这个时候还要与张汤谈事情,她强忍了,要去拿小浮生手中的玉佩:“不许随便拿张大人的东西,给我。”

可是小浮生一点也不愿意,死死地拽住,又开始大哭起来,眼泪跟不要钱一样使劲往下落。

陈阿娇正想要狠心用力,张汤却在一边说道:“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玉佩挂了多年,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也该换了,小公子不嫌弃,这小小玉佩,夫人又何必在意呢?”

她无言,看了张汤一眼,叹了口气,却一刮小浮生那红红的鼻子:“也就是你小子有能耐,连张大人都能给你薄面。”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而小浮生抱着那玉佩,竟然对着后面的张汤笑了一声,却又将头昂起来,轻轻一扭,鼻子朝天,倒做出了一副傲慢的模样,很是得意。

也亏得这孩子还不能说话,不然张汤还真不知道这孩子会说出什么气人的话来。

走到了客厅前面,陈阿娇将孩子重新交给了赵婉画,却道:“你且将孩子照顾好,天色晚了,你近日也劳累不少,早些休息,我大约还有事情的。”

赵婉画应了一声,又将小浮生接了过来,抱着离开了。

陈阿娇坐到了客厅里面,给张汤泡了壶茶,“那素玉张大人佩戴了多年,想必是心爱的旧物,待那小子睡着了,我让婉画取来奉还大人,还请大人不必介怀。”

位列公卿的张汤,走到哪里都带着的玉佩,就算看着不值钱,不过是块成色不佳的素玉,但于张汤而言必定有非凡的意义,就算是张汤表面上不介意玉佩由小浮生拿走了,但陈阿娇心里是介意的。

张汤帮了自己许多,她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得罪张汤。

不过张汤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而是道:“小事不足挂齿。张汤此来,是夫人上次所托之事有了消息了。”

“淮南王举兵谋反失败,其爱女刘陵现下怕是已经羁押在廷尉府等候你审问了,说起来,的确是很快。”

陈阿娇给他端了一杯茶,张汤双手接过。

他道:“陛下说,等夫人前去处置,白绫、鸩酒、匕首……随夫人高兴。”

她却笑出了声来,刘陵么?

外面暮色渐渐地沉下来了,黄昏的光晕带了几分血色,铺洒在长安街道上,夕市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便要这样慢慢地走了,很快,这里便看不到什么人了。

跟张汤坐着,喝过了一杯茶,这才动身去廷尉狱,她披了宽大的风衣,戴了兜帽,跟着张汤出门,却在过路的时候看到有府役扭住了一个满身狼狈,脏兮兮的男人,“你这人怎的鬼鬼祟祟,老实说是来干什么的?!”

这一群府役挡住了张汤二人的去路,车驾还在路边,他们不能这样过去。

本来陈阿娇没有想过要多管闲事,但是在看到那人的穿着打扮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她拉了张汤一把,却一转眼,示意张汤看那边:“那人的衣饰像是赵国来的。”

张汤看了一眼,各地风物不同,看那来人袍角的花纹,的确是赵国那边显贵们才能用的,这赵国也算是刘彻的心腹大患之一,他不知道陈阿娇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也不能让他们这群府役挡了道路,便上去问道:“何事喧闹?”

一名府役上前见礼,答道:“我们在城中巡视,恰见此人鬼鬼祟祟,怕是淮南王处的奸细,所以小心了一些。”

张汤看向那人,“带上来。”

府役们直接扭着那人跪在了张汤的面前,那人却觉得下跪是屈辱,有些抗拒。

张汤又道:“你是何人?抬起头来。”

那人满脸的脏污,却看得出五官端正,气度不凡,也是位英俊的美男子,不过混得如此落魄,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了。

“在下江充,并未鬼鬼祟祟,只是躲避别人的追杀而已,尊驾便是这长安知名,执法森严的张廷尉吧?”

陈阿娇一听到江充这个名字便笑了,藏在那兜帽后面,却是一声“天助我也”。

来自赵国,一身落魄,躲避追杀,还名为江充——这世上,还真就是巧极了。

她淡淡喊了一声提醒张汤:“张大人,该走了,这人如此行迹诡异,不如压入廷尉大狱之中让人严加看管,不要让此人跑掉,待淮南王事定之后再来审问。”

那江充一下抬头看向陈阿娇,却看不清她的脸,只将这不慌不忙、不浅不淡的声音记住了。

张汤依言,让人处理了这江充,路上却没多问,一路到了廷尉狱,刘彻正在外面,一看到陈阿娇,便喜笑颜开,她在车上还没下来,他却伸出了手将她抱了个满怀,才放下地来。

陈阿娇心知他走了一招险棋将淮南王之事平定下来,肯定太过高兴,才会做出这般失态的举动,也没跟他多计较,她现在想着的,是刘陵。

“阿娇,你要怎么处置她?”

刘彻牵着她的手一路走进去,这阴冷潮湿的廷尉大狱,刘彻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是陈阿娇却是第一次来,推开了门,台阶向下,一道道粗木的栅栏,一根根铁索,里面还关着别人……

原本绝世的美人刘陵,此刻便站在那牢狱之中,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深衣,表情恍恍惚惚。

听到背后有声音,她转过了身来,看到刘彻伴着一个身披斗篷的人站在了牢门前面,而张汤,便肃立在这二人的身后。

她深深地看了张汤一眼,成者王,败者寇,本来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如今,这个披着斗篷的人,看那身量,倒像是个女人。

刘彻负手站在牢门外,冷冰冰地看着刘陵,陈阿娇却伸出手来,轻轻扶着那斗篷,轻笑了一声:“刘陵郡主贵人多忘事,不知道可还记得我呢……”

刘陵一句话也没说,就站在那里,看着陈阿娇,她仔细地在头脑之中思索,自己在长安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但是怎么也想不到,这长安被自己得罪的女人太多了,可是能够跟刘彻扯上关系的还没有一个,她此刻已经身陷牢狱,厉声道:“谁?别藏头露尾的!”

陈阿娇又是一声轻笑,在这诏狱之中,却冷寒到彻骨。

刘彻忽然心疼极了,当日早产的种种凶险场面又在眼前晃过去,他无法原谅刘陵……所以,这一次,阿娇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在刘陵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陈阿娇伸出另一只白皙的手掌,将那兜帽放了下来,青丝铺展,肤色雪白,眉黛远山,眸光浅淡,粉唇略弯,只这么轻轻一放,便似乎温柔了岁月,惊艳了时光,这地方忽然不像是诏狱,倒像是花开富贵的洛阳了。

刘陵却如堕冰窟,她看着那熟悉的眉眼,想着自己将这人推下去的时候那种震骇,忽然就开始浑身颤抖起来,“你……你……”

“陈……陈……陈阿娇……”

以前刘陵是见过陈阿娇的,现在看到一个与已故陈皇后一模一样的人,昔日的惊恐全部上来了,她在将身怀六甲的陈阿娇推下去的时候就在想,一定是亏心事做多了连鬼都来找自己,回淮南之后也时常做噩梦,可是后来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可是如今再看到,一切已经清晰明了。

不知道为什么,刘陵又看了张汤一眼,却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落了泪,陈阿娇始终淡淡地看着她,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怜悯的目光。

“不管你是谁,我有话想跟你说。”

刘陵忽然不哭了,也不笑了,就这样近乎呆滞地对着陈阿娇说这句话。

张汤袖中的手指一下握紧,却无法阻止陈阿娇的决定。

陈阿娇扭头看向刘彻,刘彻握了她的手指一下,却挥手让后面的狱卒上来,白绫鸩酒匕首,果然是一应俱全……

“自己当心,我们就在外面。”

她有些不习惯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唇角一弯,道:“放心好了。”

然后张汤和刘彻都出去了,这里只剩下站得不近的狱卒,还有刘陵和陈阿娇两人。

“你是已故的陈皇后吗?”刘陵这样问她,她的眼睛本来就不小,这个时候瞪起来,却更让人觉得可怕。

陈阿娇一抚袖:“你说是便是,你说不是便不是,是与不是,何时这么重要了?”

“哈哈哈哈哈……”刘陵忽然大笑起来,“是啊,是不是又有什么重要呢……现在的你,跟我小时候认识的你,简直是一模一样,可是卫子夫怕是还不知道吧?那个魔鬼一样的陈阿娇,又回来了啊……”

“死到临头了,何必再胡言乱语呢?”陈阿娇叹息了一声,目光却带了更加深重的怜悯,她身上似乎有佛性,然而佛本无善恶。

胡言乱语?

是她在胡言乱语吗?

刘陵还是笑着:“我知道你,也知道你小时候的手段很厉害,虽然不知道中间那段时候那个陈阿娇怎么那么蠢,不过我看着那样的陈阿娇心里很高兴。别人说起你,都是天之骄女,聪明绝顶,又有大家风范,可是看到你摔了一跤摔成了傻子,我多开心?其实不止是我这偏居淮南的郡主,就是全长安其他宗室之女,哪个没在看你的笑话?看你嫁给帝王,看你专宠,看你失宠,看你被废,看你去死——全长安都在看你笑话……”

陈阿娇竟然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这么遭人嫉妒,不过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吗?不遭人妒是庸才!

她眼底显示出几分讥讽来,却觉得刘陵的情绪不大对劲,便没有说话。

刘陵来到牢门前面,双手抓住那木栏,看着近在咫尺的陈阿娇,一双眼瞪得很大:“我也嫉妒你……小时候算是刘彻,可是大了,到现在,却成了张汤……我刘陵,也是天之骄女,为什么处处比不上你呢!在酒楼,我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张汤为什么变心了……哈哈哈哈……我喜欢张汤,我爱他,我也要他为我陪葬。”

陈阿娇心中一冷,却一步没退,她像以前一样,拥有过人的胆识,还有超人的智计谋略,所以她不会退。

不仅今天不会退,以后也不会再退让一步。

刘陵却退了,连退了三步。

美人容颜,憔悴惹人怜。

她忽地笑起来,神经质地笑。

“你知不知道张汤在与我欢好的时候叫的是谁的名字……哈哈哈哈……我竟遇上这么个负心人,酒醉出真言,我要的真言,却最伤我心。我刘陵,死也要拉他当垫背的,我要告诉刘彻——”

“来人,赐她鸩酒。”

陈阿娇眼一冷,却直接喊在远处候着的狱卒,狱卒的动作很快,立刻进来打开牢门,刘陵还在胡言乱语。

她逃避着,看着那鸩酒,疯狂地摇头:“不,我要让张汤陪我一起死,陈阿娇,你会不得好死——”

“还愣着做什么,她不喝,便灌进去!”

冷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杀伐,陈阿娇一身的戾气,便这样森然地浮起来了,这一刻的陈阿娇,与这阴森的诏狱,何其相似?

她忽然觉得寒彻骨了。

狱卒们二话不说捉住了刘陵,给她强行灌下了鸩酒,酒液滑落,竟然似乎有一种鲜血般的红色……

刘陵终究是安静了,她颓然跪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嘴角渗出了鲜血,却用力地艰难抬起头,对着陈阿娇惨笑了一声,那眼神里藏着毁天灭地的恶毒,最后却化作了浓浓的哀伤。

她躺着,在这冰冷的地面,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砸在地面上,却静寂无声。

陈阿娇有些头晕,她身子有些摇晃,慢慢地转过身,向着外面走去,看着这诏狱外面越来越亮的天光,站着的却只有一个张汤了。

张汤向着陈阿娇走来,看到她脸色不对劲,“淮南王服毒自杀,陛下去料理事情——”

“啪!”

陈阿娇伸出手,一掌拍到了他的脸上,响亮的掌掴。

张汤沉默跪下来,在她的脚边。

“张汤,你可知罪?”

陈阿娇的声音沉极了,像是在黑暗里飘行的小船。

而张汤,只是静静地闭上眼,“臣,张汤,知罪。”

“逆贼淮南王刘安之女刘陵已伏法,张廷尉去看看吧。”

脚步轻轻,从他身边经过了,也带走了那沁人心脾的木香,徒留这满满诏狱的森然。

外面,最后一丝天光沉下去,陈阿娇一步一步往前走着,郭舍人却忽然一脸惊恐地跑了过来,似乎都要哭出来,“娘娘,娘娘不好了,婉画姑娘不见了——”

☆、第六十五章 凤凰涅槃

暮色很美,赵婉画将小浮生放到了窗台边,嘴里唱着好听的歌儿,“洛阳月,照吾长安窗,临河一别,嘻嘻笑了谁家愁肠……”

齐鉴坐在窗台下面,扯了园里的细草,给赵婉画编了一条手镯,“婉画,看这个漂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