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郁垂首,嘴唇抖了一下:“婢子……婢子只是觉得……”

“听说我与已故的陈皇后长得很像。”陈阿娇代她说了。

长得像又能如何?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人,她甚至是冠着这个“陈”姓回来的,她是陈夫人,乔姝。

历史上没有她这么个人,不过也已经无关紧要了。

馥郁一下跪倒在地,后面的宫人们跟着跪倒在地,在这长乐宫前的台阶上,陈阿娇成了这所有人当中唯一站着的一个。

她知道自己这一张脸,会为旁人带去怎样的震骇,从进宫开始,以前见过陈阿娇的人都开始胆战心惊,这竟然是一个与陈阿娇一模一样的女人,她,也姓陈!

别人说,这是刘彻最宠爱的女人,一进宫就加之以贵妃的名,给予夫人的位分,其风头几乎立刻就盖过了卫子夫,让人又是好奇,又是害怕。

更重要的是——夫人陈氏,赐居椒房宫!

那是只有皇后才能住进去的宫殿,刘彻如此早地就将一个根本没有生养,也没有背景的女人,放入了椒房殿,这简直就是在打卫子夫的脸,卫子夫身怀有孕,陛下却没有大赦天下,甚至只是赏赐了些东西就草草了事,现在更将椒房殿赐给了一个刚刚入宫的夫人,卫子夫要怎么想?

阖宫上下等着看戏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就等着大戏开演。

只是所有的疑惑和不解,在看到陈阿娇的那一张脸的时候,都消失了。

这样的人赐居椒房殿,那次是名至实归。

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觉得是陈阿娇回来了,可是第二眼便觉出了不同,这不是陈阿娇,却可能比陈阿娇更可怕。

她拥有以前陈皇后没有的睿智,冷静,还有那种端庄和雍容,便是淡淡扫过来的一眼,也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高贵。

一只手,忽然就伸到了馥郁的面前来,一道淡雅的嗓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却是陈阿娇带着笑意道:“免礼吧,我初入宫,还要仰仗你多加指点呢。”

馥郁站起来,却低头行礼道:“蒙陛下信任,夫人不弃,婢子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夫人期望。”

很好。

陈阿娇重新转身,看了一眼下面还跪着的人,手缩进宽大的袖袍之中,并握交叠在一起,“都免礼。”

长乐宫,一声拖长了声音的宣召,陈阿娇站在阳光下,这浩浩的日光倾城落下,整个未央宫一片宫殿,灰白黑的颜色全部清晰可见,远方还有鸟雀的声音,空气里还有雨后清新的味道。

昨夜暴雨,冲刷了这世界的晦暗和脏污,就像是一场洗礼,在她到来之前。

长乐宫宫殿里面点着灯,烛火空明,却更显得宫殿很幽深,

陈阿娇在宫人的提示下跨过去,实则对眼前的场景熟悉极了。

窦漪房,自己的外祖母,很疼爱自己。

她是她唯一的外孙女,小时候她没少在长乐宫撒娇,宫人们大都认得她,一踏入这宫殿,往昔的记忆便通通进来了。

陈阿娇平静,唇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给人一种亲和容易接近的假象,一步一步,接近了殿上。

上首高坐的,是窦漪房,窦太皇太后,左侧侍坐在漆案边的,是王太后,而卫子夫,下手左边侍坐。

陈阿娇一到殿下,便双手交叠,掌心向下,宽大的袖袍举起来,那繁复打眼的花纹盘踞在袖上,便已然有了一种超然华贵的气质。

双手交叠举过额头,与双眉相齐,双膝跪于宫砖之上,而后俯身,双掌下压,额头微贴手背,脊背挺直,仪态庄重。

“臣妾叩见太皇太后、太后,愿太皇太后、太后长乐无极。”

“平身免礼。”窦太皇太后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转过了脸,向着陈阿娇这边,眉头轻皱着,“我老婆子眼睛不好了,你们且看看这位陈夫人姿容如何?”

那边的卫子夫在看到陈阿娇进殿的时候便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可是因为行礼的缘故,这陈夫人双袖举起,遮挡了面容,看不清长什么模样,可是看着这通身的气度,她已经有些心凉。原本以为只是乡野女子,上不得台面,可是没有想到一举一动都是这样赏心悦目,而这一礼一行更是动作标准,看上去虽然有一种刻板的味道,但是看上去根本没有半分轻浮,只有一种压抑的庄重,肃穆到让人喘不过气来——

陈夫人。

卫子夫死死地盯住了陈阿娇,手心却有些微微的汗湿。

而陈阿娇这边,却是听到“平身免礼”这一句,才慢慢地抬头,平举交叠的双手缓缓放下,连带着双袖也下垂,从那墨黑如云一般的鬓发,到光洁饱满的额头,含黛远山似的秀眉,一双潋滟而平静深邃的凤眼,琼鼻而朱唇,白瓷般的肌肤,衬着那一身华服,真是个容光艳丽,威严端庄。

只是在她那一双眼露出来的时候,卫子夫便已经开始颤抖,她耳边不知道有什么一直在叫喊,几乎要让她什么也听不见了,这一双眼,噩梦一样的一双眼!

陈阿娇!

她几乎就要惊声尖叫起来,幸而前面的王太后掩唇低呼了一声,这才让卫子夫没有失态,只是那才装模作样端起来的茶杯,却已经掉在了漆案上,洒了出来。

当日她将鸩酒端给陈皇后,羞辱她的婢女时,陈皇后说:卫子夫,今时吾之下场,他日奉还尔身。

今日吾之下场,他日奉还尔身!

她觉得自己如果不咬着牙,一定是在战栗的。

这个人,与陈皇后,活脱脱就是那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却比原来那愚蠢的陈皇后更让自己害怕!

王太后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放下掩唇的宽袖,“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陈阿娇看也没有看卫子夫一眼,而是起身肃立一旁,双手交叠在腰间,平时前方,目光平静。

进宫的时候,夫人这个位子,是自己要求的,唯有这看似尊贵实则侮辱的名分加诸于自身,她才能时时刻刻谨记卫子夫此人给予的耻辱,婉画生死不知,小浮生更是不知所踪,一切线索似乎都断掉了。

长安不小,也不大,可是偏偏寻不到他们的影踪,

她恨,恨极了。

只是此刻,她发现自己无法对卫子夫施以任何颜色,因为此刻对付卫子夫,未免太不入流。

那边的窦太皇太后似乎也觉出了几分不寻常来,问道:“何事惊奇?”

王太后毕竟还是见过世面的,当日陈阿娇已死,做不得假,甚至已经扶灵下葬,人与人虽然像,却不可能是同一个了,而且这一位,似乎要端庄舒雅得多,甚至眉目之间带着几分庄严,看着倒像是个能成为皇后的。

王太后答道:“回母后,此姝酷似已故废后陈氏。”

还有这等事?

窦太皇太后心中惊奇,招手道:“乖孩子上来,让老婆子看看。”

陈阿娇看着窦太皇太后那无神的双目,一步一步上殿来,在卫子夫那惊怒交加的眼神之中逦迆地到了前方,跪坐在窦太皇太后的身前,由着自己这外祖母伸出那满布皱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脸上,缓缓地抚摸着。

窦太皇太后的眼底,忽然落下了泪水来,陈阿娇强行抑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平静而略带疑惑地抬头,“太皇太后,怎么了?”

王太后眼神有些闪烁,解释道:“大约是看你跟已故的废后陈氏很像,所以伤怀了吧。”

她装作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窦太皇太后终于放开了手,一脸的怅然,只是旋即就恢复了常态,从宫人手中接了锦帕拭泪,便拖长了声音道:“你是个有福气的,皇帝赐你住了椒房殿,便好好地回去体味着……你们退下吧。”

于是陈阿娇起身,卫子夫也从漆案边过来,与陈阿娇并立在王太后的身后,行礼退下。

出了长乐宫,在外面的回廊交叉口,王太后停下来,关心了卫子夫的身孕,又问了问其他的,却将陈阿娇晾在一边,说完了话,这才转向她,来到她的面前。

陈阿娇微微垂下头,等着这王太后说话。

王太后打量着陈阿娇,笑道:“长得跟陈皇后相似是好事,不过千万别跟那陈阿娇一样让人受不住的性子,刁蛮刻薄不容人,要知道谁才是后宫的真主人,鸠占鹊巢,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好啊,她还没开始发难呢,这王太后倒开始维护起卫子夫来了。

陈阿娇的眼角余光瞥见卫子夫就站在那里,身旁贵枝一脸恶毒地看着这边,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宫里的生活,应该不会很无聊了。

陈阿娇唇角一弯,勾出一个极其让人不爽的艳丽笑容来,“恭谢太后娘娘指点,臣妾记住了。”

王太后几乎一瞬间就看出了这艳丽的笑容里,那深藏着的心机与算计,这一刻,她竟然觉得心下发寒,这个新入宫的陈夫人,绝不简单!

本来是想要再说什么的,可是看着这与那已死之人一模一样的脸,王太后这心底也实在有些瘆的慌,便借着这会子说话的功夫,佯作疲累的模样,回头对卫子夫道:“子夫你好生将养着,哀家回宫了。”

“恭送母后。”

卫子夫与陈阿娇都行了一礼,目送王太后离开。

只是在王太后走后,这里却变成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最后竟然是那宫女贵枝先笑了一声:“还是太后娘娘说得好,娘娘您看,这里指不定还有人以为顶着一张陛下最厌恶的脸,就能够宠冠后宫呢。”

陈阿娇表情不变,微笑着,完美的微笑,她缓缓地走上前一步,身边跟着馥郁,来到了卫子夫的面前。

卫子夫这肚子微微地凸起来,看上去的确像是有了四个月的身孕,算起来,婉画他们失踪也快两个月了吧?

卫子夫眯眼看着陈阿娇,心里郁结着,恨不能直接将陈阿娇眼前这张脸给划破了!

“你就是那个乔姝吧?”

陈阿娇唇边笑意扩大,举起袖,轻轻地掩了一下唇,却抬眼看她,那凤眸里带着无边深海一般的难测幽暗,却又轻轻地将那手放下了,几节白皙的手指搭在袖沿上,雅致极了。

“卫娘娘真是神通广大,一把火烧了我乔宅,此刻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便不怕这腹中的孩子,生不下来么?”

这话,可算是恶毒到了极点了。

卫子夫忍不住退了一步,竟然觉得眼前这女人是恶鬼投生而来。

“卫子夫,今日吾之下场,他日奉还尔身。”

耳边不知道又是谁再叫喊,卫子夫眼里带着几分恐惧。

陈阿娇的广袖扬起来了,又落下了,那繁复的花纹像是人阴暗复杂的内心,掌掴声响起的那一刻,陈阿娇眼底带着笑意,却因为手掌扬起来,掩住了唇边那雍容的笑,长袖搭在臂上,遮了半张脸,只有那一双威势与冷艳并存的眼,漠然注视着卫子夫。

——“啪!”

陈阿娇看着卫子夫被自己打偏过去的脸,五道指印清晰地浮现出来,跟粗人,就要礼尚往来啊。简单粗暴的方式,谁不会呢?

她轻轻地收回手,笼入袖中,一笑:“真是抱歉呢,卫娘娘,本宫手滑了。”

☆、第六十七章 算计【一更】

馥郁一肚子的纳闷,陈阿娇也知道她为什么纳闷,可是她还就是端着不想说,重新扶着肩舆,去了椒房殿,顺着台阶上去,却看见刘彻站在殿前,背着手,背对着她们这边,日光正盛,年轻的帝王站在这阳光下面,连太阳都为他镀上了一层光。

椒房宫。

唯有正妻才有资格在婚亲之时享受的椒房之礼,他虽不能给阿娇皇后的名分,但在他心目之中,皇后只有一个。

在所有的大臣们看来,赐一个似乎是寡妇出身的女子居于椒房殿,简直不合礼法,自古以来皇后才能居于椒房,汉高祖时,这椒房便已经成为皇后的代称,所以今日上朝的时候刘彻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

大臣们说,小小一个夫人怎么能够居于椒房宫?于是要求刘彻收回成命,以便维护大汉的礼法。

本来刘彻刘彻还头疼事情应该怎么解决,那个时候他几乎想直接告诉群臣——朕欲封其为皇后。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倒是有人解决了这些事情。

陈阿娇身后的人见到刘彻,纷纷跪下来行礼:“婢子叩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刘彻听闻这声音,立刻转过身来,便看到了盛装的陈阿娇,他向她伸出手来,却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大笑起来,“阿娇……哈哈……”

大庭广众之下还叫着阿娇,刘彻你这蠢货是想吓死别人吗?

陈阿娇这样想着,一看后面那些宫人的脸色,果然都青白不一,看样子是真的被刘彻给吓到了。

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陛下,外面风大,进殿吧——”

怀抱是温暖的,也是宽阔的,陈阿娇却忽然觉得兜兜转转这么多圈,也说不上是谁对不起谁,总之风风雨雨认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竟然也觉得无所谓。

刘彻这才看到后面宫人们的脸色,想起自己方才得意忘形,竟然喊出了“阿娇”二字,再加上陈阿娇这一张脸,与“已故”的陈皇后实在找不出什么区别来,怕是他们都以为自己将这陈夫人当做是以前的陈阿娇了。

不过这样反倒让刘彻觉得有趣,他眼带笑意地看了一眼那些宫人,却道了一声“平身”,然后拉着陈阿娇的手进殿了。

椒房宫,宫墙使用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进行粉刷,颜色呈粉色,气味芳香,一进入宫殿便能够闻见这种香味,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殿上走去。

前殿,后殿,寝殿,还有后面环绕的回廊院落,都是原来那样……

“阿娇姐,如今,荣宠已归。”

他站在大殿上,手一指前方,层层宫阙台阶,铺展绵延,外面宫人成行,尽显大汉气象,刘彻双目灼然,回头看陈阿娇。

陈阿娇却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上前一步。

而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人,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可是改错的机会,并非时时都有。

他已然负了她一次,又怎能再负第二次?

他牵着她的手,让她上前两步,宫人们都在下面,听不见他们二人低声的絮语,刘彻看着她,眼底是一种藏不住的欣喜,像是小孩子拿着了糖一样,可是也有一种很得意的光。

“不管往昔是形势所迫,还是我负心薄幸,过去的都过去了,阿娇,我们从这里,重新开始吧。”

她与他,终于并肩而立,看着这恢弘的宫殿,看着这恢弘的大汉。

她心底没有什么波澜,不激动,也不喜悦,冥冥之中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已经由上天注定,抬眼远望,却说道:“也许,你会后悔的。”

“我已后悔过一次,却没有第二次了。”

刘彻伸手,紧紧抱她在怀里,她却觉得自己颈窝里有泪水坠落,烫得她狠狠一缩。

良久,他放开了她,眼底却看不见什么湿润的痕迹,像是自己方才颈窝里的感觉是错觉一般。

她的眼神是清澈明亮的,他的吻落在她眉心,然后微微弯起唇角,说道:“我去宣室,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陈阿娇最终还是点头了,就站在这殿上,看着刘彻下了台阶,她却忽然说了一句:“我要见张汤。”

刘彻脚步顿住,正到了殿门口,因为采光的问题,整个殿内是有些幽暗的,椒兰香气萦绕在鼻尖,他仰起头,看着日光之下那重重的宫阙,凝声道:“朕会找回浮生的。”

浮生。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陈阿娇日日夜夜地睡不着,那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他曾经将小家伙抱起来,告诉他,自己是他的父皇,他还想着臭小子能够开口叫自己,他要亲手教他礼、乐、射、御、书、数,通晓百家,任意纵横,他也许会成为贤明的君主,也许也只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这一切一切的可能,曾在他的脑海之中幻想,可是现在,一切戛然而止,张汤奉旨追查此事,却杳无音信,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人是怎么死的,还有失踪的人到了哪里,也根本没有消息。

其实叫张汤来见陈阿娇,又能怎样呢?也不过是徒增伤感。

可是阿娇要见,便也让张汤去好了。

出了椒房宫,郭舍人在一旁等他,刘彻道:“你传信予张汤,要他来椒房宫面见陈夫人。”

郭舍人愣了一下,却总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妥,但看刘彻表情没有什么异样,也就没有多说。

张汤跟陈阿娇之间,真的是过从甚密,然而这其中似乎也合情合理。郭舍人总觉得此刻的张汤,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张汤了。

而张汤,在接到消息之后也只是微怔了一下,便领命,来椒房殿拜见。

陈阿娇坐在影壁下,宣了张汤来见。

“臣廷尉张汤,奉旨来见。”

“你我之间还需要拘礼吗?”陈阿娇径直一指自己左手边那张漆案,对馥郁道,“赐座。”

待张汤谢礼落座,陈阿娇这才挥手让宫人们都退出去,方才在等待张汤的时候,便已经给这些宫人训示过了,以后若是还有谁不开眼,想要做些事情出来,那就不要怪她陈阿娇辣手无情了。

此刻,她目光一转,看向了张汤,腰间的玉佩已经看不见了,原先那块素玉没了,他似乎变得更为清淡简单,还是那颀长高瘦的身材,一脸的刻薄相,让人看了就心生寒意。

只不过比起初见时候的张汤,似乎少了些什么。

刚刚见面的时候,张汤还是带着几分意气风发的味道,可是这些年已经完全沉淀了下来,转而向着高深莫测的那个方向走了。

其实坐在这里,陈阿娇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她莫名地笑了一声:“查到什么了吗?”

张汤心里的感觉很奇怪,他虽还是要叫她夫人,可是这“夫人”的意思,已经完全变了。在乔宅被烧之后的那近两月里,陈阿娇有终日都在睡的时候,也有一直在看书的时候,她寄住在新找的宅院之中,刘彻去了,搂着她在怀里,两个人也常常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可是张汤知道,刘彻很少在陈阿娇面前表露自己的伤悲,他的火都发在宣室殿了,那一晚宣室殿里一片狼藉,刘彻便在黑暗里捂住自己的眼,发狠道:“朕已经是天下之主,竟然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男人的耻辱与怯懦,还有一种报复的心理。

张汤压下这些奇奇怪怪的思绪,将最近查到的线索理了一遍:“事情与夫人之前的推测相差无几,火势从李宅先起,有人先泼了油,故而火势蔓延迅速,救之不及。其后当有四名死士追杀齐鉴与赵婉画以及浮生公子三人,一名被齐鉴斩于房中,二人被斩于巷中,还有一人当是受了伤,但却杀了齐鉴。赵婉画带浮生公子脱逃,最后一名死士紧追在后。”

也就是说,情况其实很危急。

“那时暮色已尽,封城之时早已经不准通行,问过了守城士兵,俱言不曾看到脸上有疤的年轻女子抱着婴孩出城,至于是否乔装改扮,尚不清楚。料赵婉画脚程快,也不可能出城太远,故而搜索范围只是长安周边诸陵,只是依旧杳无音信。”

张汤说到这里,颜色之中也带了几分黯然。

陈阿娇早知道是这种情形,此刻却道:“可曾找到纵火之人与幕后主使者?”

“此事……与淮南王郡主刘陵有关。”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汤面无波澜。

刘陵的死状,他看到过,在陈阿娇离开诏狱之后,他进去看刘陵,可是刘陵已死,张汤便站在刘陵的身边,一句话也说不出。刘陵虽水性杨花,擅使美人计,然而一颗心其实早已经不知不觉地系在了张汤之身,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刘陵终究还是误人误己了。

他便在那诏狱之中闭上眼,忽然不知身处何处,是这红尘滚滚的纷繁人间,还是那九幽阴冥的阎罗殿……

刘陵已死,淮南王之乱的余波虽然还有,但已经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张汤以为,这些事情就这么揭过了,他决定埋葬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最后却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事情还回到了刘陵的身上。

在他说出此事与刘陵有关之后,陈阿娇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手指颤动了一下,刘陵临死的时候说,她将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