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天齐说:“殿下,他连逼宫夺位的事都做出来了,又岂会在意骨肉亲情、父子人伦!”

慕容若气急,说:“藏庄主,现在,我们又该怎么办呢?”

藏天齐说:“如今燕王被困孤竹,只怕是再不能返回晋阳了。接下来,慕容炎就会名正严顺地登基为帝。说不定还会尊陛下一个太上皇,以彰孝道。这一招虽然狠毒,却也真是高妙。”

慕容若说:“父王若不能回朝,东胡只怕也不会助我们起兵。如今我们连立足之地都无,还能与他争斗吗?”

藏天齐叹了口气,说:“殿下,如今不是颓废悲伤之时。只是暂时,东胡一行恐怕只能作罢了。”一个空有燕太子之名的皇子,内外无助,东胡又岂会相帮?

慕容若突然说:“藏庄主,实不相瞒,之前父王逃出晋阳城之时,国库一些金砖珠宝无法带走。父王将其堆藏于城中一处极隐蔽安全的地方。这是当时大燕最后的家底。如果我们能取出这笔珠宝,说不定能招兵买马,东山再起!”

藏天齐也是一怔,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只是如今的晋阳城,我们要回去谈何容易。”

慕容若说:“法常寺的方丈雪盏大师之前接应贵庄七位义士暗袭明月台,几乎得手。如今不知道能不能再帮我一次。”

藏天齐说:“如今晋阳情形凶险,殿下不宜亲往。说不得只能老夫走一趟了。”

慕容若拱手道:“藏庄主大义,慕容若必将终生铭记。”

藏天齐叹了一口气,说:“藏剑山庄身受皇恩,理当如此。”

当天下午,他命藏歌保护废太子慕容若,自己孤身前往晋阳城。以他的身手,晋阳城哪怕是龙潭虎穴,他要潜入也是不难的。

他自伊庐山过玉喉关,进入唐县,在伊庐山山脉南脊遇到了一点麻烦。藏天齐这样的人,拥有一个剑客天生的敏锐,他能够感觉到前面的杀气,顿时停下脚步,沉声问:“什么人?”

前面灰色的岩石后,缓缓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身材高大,眉高鼻深,是个外族人,右手握剑,一看便知武功不弱。

然而更引人注意的,是他身边的女子。那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漂亮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并不确切。她身上有一种张扬跋扈的气质,轻狂而骄傲,如同宝剑出鞘时,神挡杀神的锋芒。

藏天齐几乎瞬间就把目光移到了她身上,他眉锋皱起,突然说:“你是……”那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声名在外,却从未真身露面的人:“燕楼主人!”

“冷非颜。”那个女人开口,每一个字,都有一种刺骨的战意。

在她眼里,没有仇恨。只有这种征服一切、脚踏八荒的战意凛冽无比。

藏天齐缓缓握紧腰间长剑,说:“在交手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件事。”

冷非颜说:“我也有一件事想请教藏庄主。”藏天齐微怔,就在瞬间,冷非颜的剑挟雷霆之势而来,她的声音在快若疾风闪电的剑风之间,气定神闲:“你们这些正派剑客,是不是每个人废话都这么多?”

藏天齐来不及回答,剑风起,剑光交缠。冷非颜身边不远处的男子,自然就是巫蛊了。他也没想到冷非颜说动手就动手,有心想要喝止,却终究还是担心打扰她。

藏天齐这样的人,谁敢在他剑下分神?

藏天齐与冷非颜交手,五十招之内,就在她身上划出了一道伤口。他虽略占上风,然而心中惊惧却不可言表!这个女子,不会超过二十岁。可是其剑法之快,招式之老辣,简直令人心惊。

如果不是亲自遇见,他绝不会相信,一个未及双十年华的女人,能够在他剑下走上五十招,只受一记轻伤。

可是这是真的。他抿唇,出剑也越来越快。他的剑光成网,很快笼罩了冷非颜,那种密不透风的收网,任何一个人都会心慌意乱。死神渐临的滋味,会令人心生恐惧,然后退缩。

可是冷非颜没有。她的剑在剑光之中,哪怕无法突围,仍然快若奔雷、稳如山岳!

巫蛊在旁边,他想帮忙,可是他完全没有办法帮忙。绝世高手的对决,快到眼花缭乱,然而攻防之间,却完美到无懈可击。

时间越久,藏天齐越心惊——这个人……

先前的问题,几乎已经不必问。藏锋与藏宵如果死在这个人手里,那就不奇怪了。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问:“你是慕容炎的人?”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一直藉藉无名?

可是那个人仍然只是笑着说:“你话太多。”

藏天齐教导门下弟子,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动怒,无论对手是谁,一定要保持清醒。他非常明白稳定的情绪,对于一个剑客而言意味着什么。然而面前的人,就有一个冷静而强大的灵魂。

她身上已经有三处伤口,但是鲜血如同破开她灵魂的封印,她不畏惧,不仇恨。鲜血让她渐渐陷入一种疯狂的兴奋。

百招了,藏天齐发现眼前的人开始破开自己的剑网。他失声道:“你……怎么可能!!”

这个人对藏剑山庄的剑法,简直了若指掌!

初次交手,她败给藏天齐的是多年的经验和内力,但是很快的,随着藏天齐对自己实力越来越多的暴露,她开始掌握节奏,慢慢破开了他的剑网。

最后她所用的招式,甚至很多都化用自藏剑山庄的绝密剑法!

“你到底是谁?!”藏天齐厉声道。

冷非颜没说话,剑若流光,穿透他的剑网,在他胸口划出一道血痕。藏天齐后退了一步,眼中惊怒无法掩饰。冷非颜说:“你相信我能胜你吗?”

藏天齐喘着粗气,还在震惊之中。左苍狼说:“我燕楼还有好手百余人,至少有五人能与藏宵单独一战,有二人能媲美藏锋。如果今天我带着他们过来,你觉得你有几分胜算?”

藏天齐慢慢咬牙:“真的是你杀了藏锋和藏宵!”

冷非颜在青苔上蹭了蹭软鞋上的泥垢,说:“江湖中人,本就是以命相搏,谁死在谁手里都不奇怪。”

藏天齐说:“你简直狂妄之极!”

手中剑挟风来,惊起飞叶伤人。冷非颜横剑相格,这一次,两个人都是直接近身相搏,剑锋流转之快,将旋转的飞叶搅成飞灰。藏天齐却渐渐觉得无力,他的剑每伤她一分,她的剑就更锋利一分。

这样的人,这样的一种人……无惧无畏,无生无死,每一战都是她的最后一战。她会为此流尽最后一滴血,拼却一切。

在剑网越笼越紧的时候,藏天齐终于抓住一个时机,一剑刺中了她。然而冷非颜不退反进,锋利的剑身穿透她,却也限制了他!她右手飞快地挥出三剑,藏天齐只觉得右臂一轻,他低下头,只见右臂手肘处血流如注。

他的右手却未坠地,还握着剑,而剑仍然刺入冷非颜身体。

他缓缓后退,冷非颜身上伤处更多,她缓缓将剑拔出体内,随手点了几位穴道止血,然后说:“你输了。”

那时候她一身浴血,然而整个人却如同复生于死尸之上的厉鬼,妖冶而魔魅。藏天齐说:“冷非颜,”他竟然记住了她的名字,“你为什么……竟会忠于慕容炎那样的人?”

冷非颜解了衣带,勒住被贯穿的伤处,说:“我从不忠于任何人。”

藏天齐说:“那你为什么屡屡和燕王作对?难道是为了钱?如果是为了钱……”他勒紧血流不止的断腕,说:“太子也可以给你,而且绝对大于慕容炎给你的好处!”

冷非颜说:“我要的,太子给不了。燕王也给不了,他们都太弱了。”

藏天齐说:“为什么?他们才是大燕正统!慕容炎这种鹰视狼顾之徒,难道反而能给你什么吗?”

冷非颜说:“正统?”她缓缓逼近藏天齐,说:“我不关心谁是正统。我也不关心,慕容炎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目光平静无波,藏天齐被逼得退无可退,他闭上眼睛,说:“既然如此,藏某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我一生用剑,败在我剑下之人不计其数。今日丧命于你剑下,也算善始善终。”

冷非颜说:“如果我要杀你,何必跟你废话呢?”

藏天齐睁开眼睛,冷非颜说:“你现在相信,你的存在于慕容渊或者慕容若都毫无用处了吗?”

藏天齐没有说话,在这之前,他其实还是心存侥幸,毕竟生未逢敌,他还骄傲。可是今日一战,瓦解的不仅是他的武功,还有他的信心。冷非颜说:“如果,我让你带着你的亲眷,离开大燕,此生此世,永不踏入玉喉关半步,你愿意吗?”

藏天齐说:“你不杀我?”

冷非颜扬了扬手里的剑,说:“你不同意我再杀你。杀完了你,再去杀你的妻儿老小,整个藏剑山庄鸡犬不留。”

藏天齐惊住。冷非颜问:“我不想站在这里,这里风太大。给我你的回答。”

藏天齐再开口,字句艰难,说:“我……我带着我的妻儿老小,退出玉喉关。从此以后,藏剑山庄子孙后代,永不踏入大燕一步。”

冷非颜还剑入鞘,转身离开,示意巫蛊跟上。

她的背影窈窕婀娜,藏天齐问:“冷女侠,你帮助慕容炎,到底有何企图?”冷非颜脚步未停,显然并不准备回答,藏天齐说:“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儿子和我最心爱的弟子,到底为什么丧命于你剑下。”

冷非颜身形微顿,说:“盛世太平。”

藏天齐怔住,冷非颜继续前行。从握刀杀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再没有人能够拯救我们。但终归还是希望,这天下少一些像我们这样的人。为此,我的衣衫可以沾血,我的情爱可以幻灭。我可以生活在阴影里,失去一切。

等到下了山,巫蛊想过来搀扶冷非颜。冷非颜避开他的手,说:“我们接到的命令,是铲除藏剑山庄。”

巫蛊面无表情,说:“原来你记得。”

冷非颜一笑,贝齿都是血红的。她说:“所以你要等一等,等到藏剑山庄的人都离开燕地,再将消息返入宫中。”

巫蛊说:“为了你的小白脸?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冷非颜笑得直不起腰,伤口鲜血瞬间染红衣带,她似乎不知疼痛,只是说:“巫蛊,比起他你更像小白脸,除了吃醋什么都不会。”

巫蛊气得脸色铁青,半晌却终究还是说:“我们擅作主张,他可能会怀疑你的忠诚。”

冷非颜轻轻按住伤口,笑着说:“他一直就知道,我从未有过忠诚。”

藏天齐返回现在藏剑山庄临时的住宅,藏夫人见他一身血,早已是吓得面无人色:“老爷!您这是……”然后她就发现藏天齐的右手,至肘以下,都没有了。

她握着那断臂,眼泪喷薄而出:“老爷!”

藏天齐拍拍她的背,说:“不要紧,还有一条命在,已是别人手下留情。不必痛惜。”

藏夫人说:“到底是谁,连老爷您也……”

藏天齐进到屋里,说:“不必再说了,立刻发信召回藏歌。通知所有藏家人,收拾细软,我们尽快离开大燕。”

藏夫人听到这里,倒是松了一口气,问:“老爷不再插手燕王的事了吗?”

藏天齐在桌边坐下来,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臂,说:“我已尽力,藏剑山庄如今毫无战力,我总不能连藏歌也搭上。”他用左手拍拍爱妻的手背,说:“走吧,以后这天家之事,咱们再也不管了。”

藏夫人擦干眼泪,说:“我这就派人传信给藏歌。”

藏天齐点点头:“让他直接前往玉喉关等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冷非颜能够准确地在伊庐山南脊找到他,可以想象,她对整个藏剑山庄的动向,必定了若指掌。

慕容炎这样狠辣的人,不会只是派人警告他。万一对方改变主意,他们只有任人宰割。

而此时,封平正在跟姜散宜喝酒。姜散宜府上,不仅酒好,歌伎也好。封平与他同饮,姜散宜说:“封统领觉得,此舞如何?”

封平说:“我等粗人,不通音律舞曲。”

姜散宜大笑,说:“男人不是一定要懂音律,但是女人是一定要懂的。”说罢一拍手,两名舞伎步履轻盈地走过来,水袖带香,轻轻抚过他的脸颊。最后顺势倒入他怀里,封平没有拒绝。

姜散宜说:“说起来,我一直想将犬子姜齐安置于军中。但是总是不得时机,封统领跟随陛下年深日久,可否提点一二。”

怀中美人举杯,喂了封平一口酒。封平说:“陛下对左苍狼十分信任,姜相就算能安排姜公子进入军中,也不会得到重用。军中多是温砌旧部,全都向着左苍狼,不会给他机会建立军功。”

姜散宜沉吟不语,其实他也知道,只是他更知道,军权有多重要。

封平说:“不过,姜相眼下有另一件紧要的事可以做。”

姜散宜顿时转过头,说:“封统领请讲!”

封平说:“陛下初时势微,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无法从明面上去做。比如经营酒色场所、不择手段地敛财,甚至……暗杀一些棘手碍眼的人。”

姜散宜心中一跳,其实他早就知道。

当时王后让他去请藏剑山庄的人除掉慕容炎,他就派人去过。然而藏剑山庄铩羽而归,慕容炎安然无恙。藏剑山庄在江湖中的威名,他虽然身在朝堂,却也是听闻过的。

慕容炎手里如果没有这样的高手,早就死在暗箭之下了。他说:“只是这样的势力,陛下必定不希望我等知道。我又有何事可做呢?”

封平看了他一眼,说:“眼下掌握这个势力的人,已经数次惹陛下不悦。而现在她正在办的事,出了一个很大的纰漏。正是丞相的天赐良机。”

第 59 章 忠心

天赐良机?

姜散宜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经十分震惊,看来封平对慕容炎暗中的势力,了解颇多。他问:“何为良机?还请封统领明言。”

封平又喝了一口酒,缓缓搂紧怀中美人,说:“太上皇流亡途中,江湖势力藏剑山庄一直暗中保护。”姜散宜点点头,明月台一案正是他主审,他当然知道这几个刺客就是藏剑山庄的人。

而且跟着慕容渊逃亡的一路之上,他跟藏剑山庄庄主藏天齐并不陌生。

封平说:“陛下早就视藏剑山庄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拔之而后快。前几天,他下令燕楼铲除藏剑山庄,鸡犬不留。”

姜散宜眉头微皱,说:“封统领的意思,是说这件事,燕楼的人并没有办好?”

封平说:“我在燕楼的眼线回报,燕楼楼主冷非颜不是没有办好,而是一直拖沓,并不打算照办。”

姜散宜有点为难,说:“封统领,实不相瞒,当初追随太上皇时,我与藏天齐打过交道。此人剑法深不可测,就算燕楼办不好,我们也未必有这个实力能办好这件事。”

封平冷哼,说:“我们当然是不能自己动手,姜相对江湖所知不多。在下却略知一二。玉喉关的端木家族,一直以来都以快剑著称。只因藏剑山庄与废后藏氏的关系,一直都被藏剑山庄的声势所压制。如今藏剑山庄高手折损得所剩无几,如果他们出手,还愁没有胜算吗?”

姜散宜眸子里顿时生出点点星火:“封统领高妙!只是这些剑客,大多清高傲慢,不食人间烟火。我们又是否能够请得动他们出手呢?”

封平说:“剑客也是人,也会争名夺利。以姜相如今的身份,还怕请不动曲曲一个江湖人吗?”

姜散宜说:“我这就派人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