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平点头:“就派一位姜公子亲往吧,也显郑重。”

当天夜里,姜散宜就派次子姜毅前往玉喉关,带了一份厚礼拜访端木家族。端木家族的族长名叫端木柔,接到姜毅的帖子,他却没有立刻接待他。反而召集了族中长老议事。

正厅之中,家族数位长老俱都到了。端木柔把姜毅的名帖传了一圈,说:“我们端木家远离燕都,一向和朝廷没有什么来往。依你们看,这次姜丞相突然派公子过来拜访,会是什么事呢?”

一名长老说:“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呢?藏剑山庄刺杀今上失败,高手尽折。连藏锋都踪迹不明,藏剑山庄已经倒了。现在朝廷必然是要拉拢一个江湖势力,以稳定我们这些草莽之人罢了。”

端木柔的弟弟端木伤突然说:“藏剑山庄虽然已经势微,但还剩下一个藏天齐却不可小视。朝廷不会无缘无故拉拢我们,我们真要效忠,也必须做一点足以表明忠心的事。否则又怎么会派一位无官无爵的丞相公子前来拜会呢。”

端木柔说:“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才没有直接与这位姜公子见面。我们毕竟是武林中人,替朝廷做事可以,但是替朝廷残害武林同道,整个家族声誉都会受影响。日后就算端木家族取代藏剑山庄,但其他武林世家,恐怕也会耻于为伍。”

长老们都眉头紧皱,又有一人说:“可是朝廷既然有此意,即使我们不同意,也一定会有别的势力取而代之。到时候,端木家族岂不是又要处处受人压制?!姜丞相如今派自己公子前来,足见其诚。他乃当今左丞相,又是国丈,女儿独宠于后宫。真正的贵极人臣。他有这个实力,能够扶持一方势力,执大燕武林之牛耳。”

端木柔叹气,说:“话虽如此,但是藏剑山庄如今除了藏天齐以外,只剩下老弱妇孺。难道端木家真的要把剑刺向这些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吗?如果真的做下这些事,以后端木家族又如何挺起脊梁立足于江湖?”诸人俱都沉默。

许久之后,端木伤站起来,说:“家族声誉与家族行事本就不必相提并论。”端木柔看向他,他说:“明日,我去见姜公子,这些事,我会去做。”

端木柔说:“胡闹,你去做跟端木家去做有什么区别?”

端木伤说:“如果我不是端木家的人,当然就有区别。”

端木柔怔住,端木伤说:“如果我叛出家族,所做所为就与家族无关。而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能为他们效力的人罢了。”

端木柔说:“胡闹!你给我坐下!”

端木伤大步走出正厅,说:“你再婆婆妈妈,就算再有一年,也商量不出结果。明知是最好的决定,何必犹豫不决?”

端木柔追出去,他已经离开了家。

当天夜里,端木伤与姜毅定下盟约,端木伤为姜散宜效力,姜散宜为端木家族提供助益。次日,端木家族族长端木柔宣布,端木伤叛出家族,此后一切行为与家族无关。并且端木家族的人一旦与之相遇,有清理门户之责。

武林大哗。端木柔和端木伤,相当于端木家族的两尊神,叛离是怎么回事?!

而当天夜里,端木柔就找到藏剑山庄老幼现在的藏身之处。他趴在梁上,看见所有人都收拾好了金银细软,是随时准备离开的模样。

其实藏剑山庄不足为惧,他们主要战力都已经损耗得差不多了。如今最棘手的就是藏天齐。藏天齐的剑法,他和端木柔二人合力或有胜算。如果单是他一个人,绝对不是其对手。

但是既然现在已经不再是端木家族的人,当然可以用一点手段。

他行走在房檐之上,发现藏天齐并不在。他拖家带口,不可能这么快离开。路上衣食都是需要准备的。

端木伤从房顶跳下来,先潜入老仆居住,剑锋悄无声息,不论老幼全部一剑毙命。他身不染血,很快将藏剑山庄的人杀绝。血腥气在夜色中弥漫开来。他轻轻推开了藏夫人的门,藏夫人吃了一惊,一个字没有问出来,只觉得喉头一凉。她睁着眼睛,倒下的时候仍未看清他的剑光。

尸身倒地,端木伤走近她,毫不犹豫,倾身将她的衣衫扯开,然后在她腹间剖开一个小洞,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巧的机关暗器,埋入她腹中,机关的插销用鱼线绑好,穿过她喉,系在她齿间。

然后拧断她的颈骨。

做完这一切,他一手是血,人却面无表情。只是替藏夫人理好衣衫,自己翻身上梁。

藏天齐在联系商队,他带着老弱妇孺,要躲过官兵的盘查出关,需要分散离开。

而除了他,其他人都没有战力,这些商队需要绝对安全。

等好不容易与商队谈妥,他回到家里,立刻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离宅子越近,他越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冷非颜她又反悔了吗?

不,不可能的。那个人那么骄傲,如果真的反悔,也一定会等他回来再动手。

他快步进入宅子,院子里十分安静,好像没有了活人一样。藏天齐心中狂跳,几步入内,喊:“夫人?!”

然而哪有人应?

他推开藏夫人的房门,只见藏夫人倒在血泊之中,衣裳俱乱,竟似被人非礼一样。藏天齐目眦欲裂:“夫人!”他几步上前,抱起地上藏夫人的尸体,藏夫人头向后折,腹中一声极轻微的声响,一蓬毒针瞬间爆出!

就在这时候,一直躲在梁上的端木伤合身扑下,剑如龙蛇!

然而人未近身,他已经是一怔——他看见,藏天齐少了一只手,一只握剑的右手!

端木伤心中的惊诧不比藏天齐少,原以为是个最棘手的对手,是谁砍了他的手?武林中有这么一个人,能砍下藏天齐的手吗?

他心念几转,手中剑却未停,如同奔雷之势,一剑刺入藏天齐的胸口。藏天齐瞪大眼睛,终于看清了他:“端木伤!”那毒针见血封喉,他喉头开始咯咯作响,却还是问了一声:“为什么?!”

端木伤表情冰冷,说:“很难猜吗?”

藏天齐握住他的剑,手已乌黑。不难猜,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杀死这么多无辜老幼?他嘴角血流出来,已成黑色:“他们……都不懂武功……也从未参与……什么江湖恩怨、朝堂是非。”

端木伤说:“我接到的命令就是如此,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再说,即使我不动手,他们也会培养出懂武功的人,再来复仇。太麻烦。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能不能也回答我,是谁砍断了你的手?”

藏天齐想要说话,但是那毒真的发作得太快了,他眼睛几乎鼓出眼眶,右手成爪,慢慢僵直。嘴里的血泡渐渐地也不再往外冒了。端木伤抽出剑,他尸身倒地,右手仍然成爪状,如化厉鬼一样。

端木伤横剑,在右臂衣袖上擦去剑上血迹,又看了一眼他的尸体,说了句:“可惜。”

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想不到如此草草了事。可惜,江湖上就这么少了一名绝世剑客。可惜最后竟不知道,是谁打败了藏天齐。他一剑斩下他的头颅,提头而去。

晋阳城,慕容炎正在书房看书,突然外面有人传报:“陛下,封平统领求见。”

慕容炎说:“让他进来。”

封平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提了一个包裹,他俯身跪拜:“陛下,有人托微臣向陛下送一件礼物,以贺陛下登基之喜。”

慕容炎说:“哦?呈上来吧。”

封平说:“此物有些血腥,还请陛下远观即可,以免惊扰圣驾。”

慕容炎眼睛眯起,再次看了眼那个包裹,问:“谁的头?”

封平叩首:“回陛下,是藏剑山庄庄主、反贼藏天齐的人头。”

慕容炎还没说话,旁边王允昭突然笑着说:“看来是有人抢在冷少君之前取了这颗头。怪不得冷少君这几日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封平却说:“不,王总管猜测有误。这次冷非颜非但不许燕楼执行任务,反而有意放任藏剑山庄的余孽逃出玉喉关。这颗头,是在冷非颜和藏天齐见面之后,才有人取来送给陛下的。”

王允昭慢慢变了脸色,慕容炎却微笑道:“打开看看。”

封平将包裹打开,里面果然是血淋淋的一颗头。仔细一看,确实是藏天齐无误。

慕容炎说:“藏天齐武功高强,一向棘手。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取他首级?”

封平再拜,说:“回禀陛下,是玉喉关的武林世家端木家族的端木伤。此人剑术高明,也是武林罕见的高手。现在他正在宫外跪候,陛下是否见上一见?”

慕容炎说:“他送了孤这样一份大礼,孤当然要见一见。宣他进来吧。”

王允昭看看封平,没办法,只好去宣端木伤进宫。

端木伤进来的时候,慕容炎就有点赏识的意思。这个人生得非常清俊,眼神里有一种阴冷之色,是那种鲜血不能染红的淡漠,他更适合生在暗处。

端木伤当然听说过这位年轻的君主,当下跪拜行礼。慕容炎说:“起来吧,藏天齐的事,你做得很好。孤应该奖励你。”

端木伤看了一眼封平,说:“回陛下,在下做的这些事,并不为奖赏。只是代表端木家族,对陛下的一片忠心。”

慕容炎食指轻敲桌面,良久,说:“这颗忠心,孤收下了。如今武林,藏剑山庄已然不复存在,也是应该另有领袖维持公正与秩序了。”

端木伤有些意外——他这样……就算是同意扶持端木家了?这么容易?

封平看了他一眼,见他有些发呆,轻咳了一声。端木伤醒悟过来,叩首道:“能够效忠明主,乃是端木家族的荣幸。”

第 60 章 暴怒

等封平和端木伤出了御书房,王允昭过来添茶,笑着说:“这端木家消息倒是灵通,老奴前儿个才将陛下的命令让封统领传出去,端木伤今天就提着藏天齐的人头来了。”

慕容炎看了他一眼,说:“你是想提醒孤,他与封平之间,可能有某种交易?”

王允昭说:“陛下哪用老奴提醒。老奴只是觉得,这端木家固然能为陛下所用,但是好歹冷少君是陛下一手栽培长大的。毕竟……人不如故啊。”

慕容炎笑了一下,却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兰儿那边,太医怎么说?”

从上次宫宴开始,姜碧兰就一直病着,反反复复,太医开了许多药也不见好。王允昭赶紧说:“太医说只是忧思过度,并无大碍。娘娘身子弱,难免将养得久些。”

慕容炎皱眉:“忧思?如今宫里宫外,有什么能让她忧思过度的地方?”

王允昭没有说话,慕容炎说:“过去看看她。”

他这几天,只要下朝无事,基本就陪在栖凤宫。王允昭也不意外,赶紧随他过去。

左苍狼去了一趟马邑城,任旋在大燕很是呆了一段时日。姜散宜一党的意思,便是直接处决,以示大燕军威。左苍狼不赞成,转而派人去往西靖,将此事大肆宣扬开来。任旋是西靖老将,还算是有些威望。

之前西靖皇帝本来不同意高价赎回,大燕开出的价码是真不低。但如今情势越演越烈,他不能寒了自己的军心、民心。没办法,只好咬咬牙,花了一笔大价钱赎回任旋。

西靖派了使臣过来,这次再不同以往皇帝国前来巡视臣属国的威风。慕容炎直接就没有让他进入晋阳城,反正事情一直是左苍狼在处理,便索性交给了她。

左苍狼把任旋带往马邑城,双方在马邑城下交换金银和俘虏。走的时候,任旋回过头,说:“下次战场再遇到,没有这么容易了。”

左苍狼笑笑,说:“说容易也容易,我今年十九,将军已年近四十。只要我好好活着,将军早晚不战而败啊。”

任旋语塞,好半天,突然也苦笑了,说:“如果以后……大燕不能相容的话,来西靖找我。”

左苍狼是不会在嘴上吃亏的,说:“此话也正是我想对将军说的,日后若西靖亡国的话,将军前来燕国,我家陛下必然不会亏待将军。”

西靖使臣大怒,正要说话,任旋竖手,制止了他。临走之时,又看了一眼左苍狼,说:“这次是任某大意,但是定会有再见之期。将军保重。”

他郑重其事地行礼,左苍狼拱手回礼:“保重。”

马邑城下,他行出百步,复又回头。看见古旧的城门之下,左苍狼白衣轻甲,素色的披风被风撩起,刚毅而挺拔。

任旋返回西靖之后,左苍狼把西靖送来的金银珠玉、丝帛绸缎全部运回晋阳城。袁戏一路护送,二人在晋蓟古道的小茶馆里歇脚,听见有人在议论:“这次武林大会,居然是端木家的人胜出了,藏剑山庄几百年的基业啊,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袁戏等人都是不关心江湖事的,左苍狼却突然问:“这位大哥,你是说今年的武林大会,是端木家的人取胜了?”

那人本来不待答话,但转头一看是官府的人,还是客气了几分,说:“几位官爷对江湖上的事也感兴趣吗?昨日武林大会,藏剑山庄没有一人列席,端木家的家长端木柔胜出,看来这届的武林第一,非端木家莫属了。”

左苍狼说:“除了端木家,没有其他高手参加吗?”

那人说:“有啊,江湖上好手可多了去了,不过除了藏剑山庄,还有谁能胜过端木柔的?”

左苍狼不再问了,袁戏说:“武林人士哪年不打打杀杀?你关心这个干什么?”

左苍狼说:“你别管我,你先把这些东西送回晋阳,我有点事,随后跟上。”说完,出了小茶馆,自己离开了。

袁戏也拦不住,只来得及喊了一句:“你自己小心啊!”

左苍狼拿着燕楼的信物——那枚纯金的飞燕扣找到了燕楼的联络所,想要联系冷非颜。但是并没有成功。就连燕子巢自己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左苍狼随后查询了端木家,结果查到姜散宜次子姜毅前往端木家拜访的事。随后就是端木伤随封平入宫面圣。

左苍狼也不跟袁戏汇合,直接赶回了晋阳城。

那时候慕容炎在栖凤宫陪姜碧兰,姜碧兰身子总也不好,慕容炎端了药亲自喂她。外面王允昭来报:“陛下,左将军宫外求见。”

姜碧兰身体微僵,慕容炎说:“算着日子,她也该回来了。告诉她,如果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明日早朝再说。”

王允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应是。返身出了栖凤宫,对左苍狼说:“将军,陛下让您先行回府,余事早朝再议。”

左苍狼说:“我有急事,需要立刻禀告陛下,还请公公为我再通传一次。”

王允昭说:“将军……娘娘正病着,您看……”

左苍狼说:“是很要紧的事,有劳总管了。”

王允昭只好再次进到姜碧兰寝宫,说:“陛下,将军说确有要事,需要当面禀奏陛下。”

慕容炎想了想,终于把药汤替给身边的宫女彩绫,说:“我出去看看,稍后再过来。你先喝药。”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柔体贴,眼神充满关切,姜碧兰有一种想落泪的感觉。她轻轻点头:“炎哥哥……”

慕容炎拍拍她的手背,起身离开。珠帘撩起又放下,姜碧兰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如果父亲说的是真的,那么你有爱过我吗?

哪怕一丝一毫,你有爱过我吗?

慕容炎出了栖凤宫,见左苍狼就跪在宫外,说:“起来吧,什么事这样着急?”

左苍狼说:“昨日武林大会,微臣听说,端木家族的家长夺了头筹。很可能会取代藏剑山庄,统领大燕武林。”

慕容炎说:“孤一向不关心江湖事,你不是不知道。”

左苍狼说:“陛下既然不关心江湖事,为什么端木伤会前来求见陛下?”